霍文森仍保持温柔的微笑,「怎么会呢,所谓的学者都是很任性的,只会研究自己有兴趣的事情。我觉得游戏的世界非
常有趣,才会花心思研究。」
但他明明曾被这个人嘲笑,说他身上有宅臭啊!王子恒对如今霍文森竟说出这种话感到困惑又无法理解。
「我知道自己曾经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看穿他的犹豫,霍文森露出苦笑。「国中时的我太自以为是了,根本不愿替
别人设想,也不肯去理解你所专注的世界。」
这是第一次,他们同时正视那段过去,王子恒不知该跟着坦然面对,还是该继续假装没事。听着霍文森的自我剖白,他
有如面临岔路的迷途孩子,陷入迷惘之中。
「前一阵子我试着去研究,渐渐发现ACG的迷人之处,就多花了点时间学习。」
「……ACG和鉴识学无关吧?」沉默了许久,王子恒才挤出这句话。
「鉴识不分领域,只要是和案件有关的事,我都会研究。」
说法虽然含蓄,王子恒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终于明白为何对方能说出他正在玩的恋爱游戏,还知道游戏细节,因为研究嫌疑犯的喜好和行为模式,是理所当然的
。
换言之,身为嫌疑犯的自己、身为仿真犯罪心理的对象、身为凶手下一个目标的自己,才是霍文森感兴趣的对象。
这一切都是为了破案需要。
这个男人想要了解的对象,并不是国中时曾被他伤害过的自己,也不是名为「王子恒」的人。
一瞬间,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他根本不需要为这种事情感伤,他们之间,除了可能的受害者与研究者之间,本来就不该,也没有别的羁绊存在。
只是这些年来,想要认识他、要求和他交往的人不少,可一旦发现他的嗜好,对他的评语往往都是「如果不是宅男就好
了」、「明明长得像个王子一样,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呢」。
他可以承认自己是他人口中的「阿宅」,却从不认为这是个封闭的世界,而是超越一般人想象,更宽广的世界,只是从
来没有人试图了解。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想要一起生活,不是该试着彼此理解吗?可是他们却都就那样走开了。
这也是他从未和人交往过的原因,倒是有过几次被男生或女生偷袭、强吻的经验……
但现在身边这个人,竟说他热衷的世界非常有趣,说想要了解他的世界,只是,是以一个研究者的身分,不带私人情感
……
「所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刚才那招是怎么一回事?」霍文森好奇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沉思。「为什么你只是摆出普
通的防御姿势,站在原地不动,我的升龙拳却无法击中你?」
「这个嘛……」王子恒还在犹豫要不要向他坦承,那不过是这代游戏特有的「saving」系统,并非他自创的技能,而且
每个角色都能使用。
不知道这个设定的人,自然不晓得个中奥妙。
但最后,他决定保留这张平凡无奇的底牌,毕竟它虽然简单,却很有效。「只要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你啊,只要一提到电玩的事情,就变得很不好对付呢!」霍文森苦笑着摇摇头,「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你该去休息
了,我们明日再战。」
「咦?!我不累啊!」
「时间已经太晚了,你得先好好睡了一觉。」霍文森说着就开始收拾游戏杆和电玩主机,连电视都关掉了。
经对方这么一提,王子恒这才发现,自己早将谋杀案或是两人独处的紧张感全都抛诸脑后了,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打倒
对手。
突然间,他有点感谢陪他打一整晚电动的霍文森。姑且不论对方愿意陪他的原因为何,自己因此而放松了心情是不争的
事实。
「谢谢……」以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向对方道了谢。
没想到,这短短两个字,竟怔住了那个向来自信沉稳的男人。
霍文森的表情像是凝结了,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未说出口,只向他投以微笑,便起身离开沙发。「你好好
休息吧!我先回房去了。」
王子恒连说晚安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呆望着霍文森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连暗掉的电视屏幕,都让他心中莫名闪过
一丝惆怅。
「下次……」当他回过神来,嘴巴已比脑袋快一步提出邀请,「我们来玩红蝶吧!」
「嗯?」意外听见他开口,霍文森停下脚步,「红蝶?」
「就是红色蝴蝶的『红蝶』,是『零』这个灵异游戏的系列作。」王子恒顿了一顿,确认霍文森没有露出无聊的表情,
才继续介绍这个游戏。
主角是一对双胞胎姊妹,她们无意间闯入一栋荒废的房子,探险中途因意外而分开了,却发现屋内不只有恐怖的怨灵出
没,还隐藏了一个可怕的悲剧。
「她们必须经历各种恐怖的事件,才能揭开在这栋房子里发生的真相。」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王子恒觉得有点
喘,却惊觉自己又无视他人眼光,只顾介绍自己喜欢的游戏。
他小心翼翼地瞄向霍文森,生怕对方感到不耐烦,但意外的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正散发出好奇的光芒。
「好像很有意思,应该很适合半夜躲在房里一个人玩。」
「才不呢!自己玩很恐怖耶!」话才出口,王子恒就后悔了,他赶紧摇手澄清,「我不是觉得可怕才邀你一起玩喔!」
「我知道,你一定是很喜欢这个游戏,才会推荐给我。」
霍文森走回来,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如同立下誓言般紧紧交握。「那就一言为定,如果明天我赢了你,你就要告诉我那
个招式的秘密。然后,我们再一起揭开红蝶的真相。」
第四章
「滴答……滴答、滴答……」
这是什么声音?
王子恒竖耳倾听,才发现那是水珠自身上滴落地面的声音。
他全身湿透,除非把他整个人抓起来拧干,不然以淋在身上这一整桶水的份量看来,一时之间是干不了的。
斑驳的灯光在头顶闪烁,他独自坐在充满清洁剂味道的地板上,湿透的衣物传来阵阵寒意。恼人的喧闹声早已远离,那
群人在对观赏他的惨状感到厌倦后,纷纷离去。
「为什么……」他找不出答案,只能一再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不好,才会被那群人盯上,才会遭受这种近似暴力的对
待。
没错,他是戴了眼镜,因为他的视力不好。他也戴了牙套,因为母亲坚持要他矫正牙齿,无论在牙齿保健或美观上都相
当有益处。
或许他讲话的腔调有点奇怪,但这是为了和父母亲交谈,他常常得切换自己的语言,好适应情境所致。
所以,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啊!也不是他自愿把自己搞成一个怪人,何况这只是他目前的状态而已。
总有一天,他可以换上不呆板的眼镜,或者配副隐形眼镜……牙套也不可能装一辈子,他更不可能一直讲话怪腔怪调,
他会慢慢找到适应的平衡点。
他不会永远都是科学怪人。
可是,他的兴趣不会改变。也许他这一生都会带着霍文森所谓的「宅臭」过活,虽然他自己闻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
「啪哒、啪哒……」远处突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那群人又回来了吗?
他抓紧衬衫下摆,直到拧出一手的水,才想起来自己不该坐以待毙,于是赶紧撑起发软的双腿,勉强自己站起来。
就在他挪动脚步往外走时,一道身影闯到面前,差点撞倒他。
「哇啊……」他发出不太大声的惊呼,湿滑的地面使他踉跄了一步,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摔个四脚朝天时,一双手抓住了
他,将他揽进怀里。
「你搞什么啊?小心点好不好!」
他随着斥责声抬起头,赫然发现抱住自己的人,竟然是那群人的带头者。
他拚命稳住脚步,同时推开霍文森,与他保持距离。
被推开的人一瞬间似乎有些恼怒,但最后只皱了皱眉头,维持他国王般的仪态,没有发飙。
「你还好吗?」近似担忧的声音传来,几乎有一秒钟左右,王子恒误以为对方是真心为他担心。但事实是,这个欺负他
的主谋者,根本不可能关心他。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霍文森也没有强迫他开口的意思,只扬手指指位于厕所最里面的扫除工具室。
「你的书包在那里,记得拿走。」
王子恒满腹狐疑的以戒备眼光瞪着他,不懂他为何亲切起来,难不成是想骗自己走过去,再把他关进去?
见他没有动作,霍文森耸耸肩,大步走向扫除工具室,果真拎出他完好无缺的书包,淡淡说出「还给你」三个字,便将
书包的背带挂上他的肩膀。
直到肩头感受到沉重的力量,王子恒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刚才……」霍文森开口说了两个字,又突然像噎到一样,闭口不语。
王子恒不解地望向他,见到对方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不禁一愕。
如果不是自己多心,这种情绪的名称应该是……愧疚?
这个高高在上的国王,也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吗?那么,如果对方真的向他道歉,他会原谅他吗?
揣测归揣测,只见好几次打算开口的霍文森,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更别说道歉。
王子恒也渐渐清醒过来。等这种人向自己道歉,根本是痴心妄想,就算对方道歉,恐怕也不过是另一种恶作剧的手段罢
了。
他还是走为上策,快点远离这个恐怖的地方最好。
发现他一言不发的就要转身离开,霍文森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以极度不悦的口气质问他,「你去哪?」
「我要回教室。」
「我刻意回来找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抓住他的掌心扣得更紧,几乎发疼。
王子恒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真想反问他「那我该用什么态度才正确?」难不成他还得感谢施暴者良心发现、对他施舍一
丝怜悯之心吗?
不想响应这种愚蠢的问题,他决定扯开霍文森的手,但才刚挣脱对方的掌控,又被更强的力道抓住,再扯开、又被抓住
。
两人不知重复同样的动作多少次,直到他再也受不了无谓的拉扯,狠狠甩开霍文森,加快脚步冲向门外,但下一刻,一
股粗暴的力量又将他拽了回来。
「好痛!」他被甩上厕所的墙壁,背部撞上冰冷的磁砖,痛得他蜷起身子,但很快的,就连肩膀也被压上墙面,比自己
高大的霍文森突然整个人压过来,运用体格优势牢牢制住他。
「都是你的错。」
「什……」话还来不及出口,霍文森就一把扯住他后脑的头发,疼得他顺势仰起头,接着灼热的气息旋即贴住他的唇,
如暴风般席卷而来。
「呜……呜……」想大喊「好痛」,但他的嘴被堵住,喊不出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强吻了,他正被身为班上风云人物
的霍文森压在厕所墙上,粗鲁、凶狠地吻着。
感觉对方湿热的舌尖在唇间来回,想钻进他嘴里,王子恒只能咬紧牙,死命闭紧双唇,不让对方得逞。
他的初吻才不要跟男生喇舌咧!
可惜无论他怎么推、怎么拉,霍文森就是不动如山,甚至以双手捧着他的脸,持续攫住他狂吻。
「喂!你们在干么?」骤然闯入的声音,中止了一切。
嘴巴终于重获自由,王子恒大口大口地喘息,从蒙眬的视线中,他看见霍文森的跟班胡裕澄正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也
才发现这丝毫不浪漫的亲吻,让他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霍文森有如同性相斥的磁铁般从他身上弹开,明明前一刻还紧拥住他、彷佛要将他啃噬殆尽,现在脸上的表情却不知是
羞愤还是怨恨,总之狼狈得很。
令人尴尬的沉默,横亘在三人之间。
最后,首先动作的是霍文森。他默默推开挡在门口的跟班,迈开修长的腿匆匆离去。
他很想追上去,问对方那句「都是你的错」是什么意思,也想问他为何亲吻同样身为男生的自己,还是说,霍文森真的
讨厌他到宁愿用这种方式欺负他,夺走他宝贵的初吻?
但他终究没有勇气追上前,只剩下「为什么」这三个字,不断在脑海中打转。
但无论过了多久,他依然无从得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哗啦——」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一室宁静。
王子恒猛地睁开双眼,阳光从拉开的窗帘透进室内,刺眼得令他不得不抬手遮掩。奇怪,学校的厕所应该不会有窗帘才
对啊……
「看你一副还在梦游的模样,该起床了。」
在略带笑意的沉稳嗓音中,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醒来的王子恒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宽敞的床铺
上,床边却摆了与卧房风格完全不搭的原木书柜以及同色系的书桌。
他又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这里是他暂时寄宿的书房,不是阴暗的学校厕所,刚才不过是一个恶梦罢了。
其实也不算是单纯的恶梦,毕竟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梦中只是重演了十年前他在学校厕所被强吻的惨案而已。
而当年强吻他的凶手,如今正利落地替窗帘绑上系绳,而后回头向他说早安。那轮廓端正的俊美容颜在晨光的照射下,
笼罩着金黄色的光芒,令他不由得看呆了。
「还没睡醒吗?去洗把脸吧!」霍文森看着他发愣的模样,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干脆走到他面前,轻拍他的面颊,「亲
爱的王子殿下,起——床——啦!」
在掌心热度接触皮肤的瞬间,王子恒回忆起梦中曾被对方捧住面颊热吻的画面,当即有如触电般往后一弹,躲开霍文森
的手。
他转身跳下床,踉踉跄跄地跑出书房,像只无头苍蝇般乱窜,直到听见霍文森嚷着「浴室要穿过客厅再右转」,才迈开
脚步直奔目标。
「砰」地推开浴室的门,王子恒冲到发亮的大理石洗手台前,迅速扭开金色的水龙头,捧起水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泼。
彷佛要将残留在脸上的热度全数抹除般,他拿起毛巾用力擦拭自己的脸,直到脸颊发痛为止。
「呼……」凝视着镜子里没有眼镜、没有牙套的自己,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没关紧的水龙头,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听起来相当令人厌恶,即便他现在所在的浴室宽敞又干净,还附有超大
按摩浴缸,也挥不去他心底的阴暗。
因为,水声总会让他想起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记忆在霍文森离去后中断,残留下来的只有嘴巴很痛的感觉而已,不只被吻到红肿的嘴唇很痛,就连嘴里也被牙
套刮得伤痕累累。
他曾经以为亲吻就该像漫画上看到的那样,应该是既浪漫又令人销魂才对,但那次的经验令他不禁同情起和霍文森交往
过的那些漂亮女生,因为和他接吻一点都不享受,反而痛得他想揍人。
昨晚共进晚餐、打电动的好心情,都因这个梦而消失无踪。
「王子,好了吗?」令他心情不佳的始作俑者轻敲浴室的门。
他随口应了句「再五分钟」,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以缓慢的动作刷牙。虽然他早就没有和父母同住,但幼时母
亲每日的教诲已成为他的习惯,每天他都会多花点时间清洁他的牙齿。
仔细地漱完口、戴上隐形眼镜,再次确认镜子里的脸孔不再是当年那副悲惨的模样,他才有信心踏出浴室。
走进餐厅,早已梳洗完毕的霍文森,已穿上笔挺西装等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