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觉得你说话的腔调很好听,我很喜欢。」霍文森绽开一个魅力十足的带电微笑。
「呃……」王子恒不晓得这种时候是不是该道谢,霎时满脸通红。
「真的很喜欢。」
「不……不用说那么多次吧!你以前明明……」嘲笑过他的口音。但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彷佛一旦点明,他们之间那
道隐形的防线就会被打破。
正当他苦恼之际,初次见面时就隐约闻到的香水味,占据了他的嗅觉。发现霍文森正逐渐向自己靠近,他下意识地向后
退,但对方也跟着逼进。
一进、一退、一进,直到他的背抵在墙上,再也无处可退为止。
「你、你要做什么?」王子恒威吓着,只可惜语气和表情都显得无力。
「你不用防我防得那么严,我只是想邀你和我一起到蝴蝶园走走。」
就算霍文森的语气再怎么轻描淡写得就像朋友的单纯邀约,王子恒也知道事实才不像他讲的那么诗情画意,他不想再和
连续谋杀案扯上关系,更不想和曾经狠狠欺负他的国中同学同游。
「我不想去,这花你也收回去。」
「你啊……该说你单纯呢?还是不解风情?」霍文森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无奈。
「什么?」
「送花是借口,因为我想见你。」
「你想见我?为什……」王子恒错愕地仰起头,却迎上一双漆黑的瞳孔,如同暗夜般笼罩着他,令他产生一种无所遁逃
的错觉。
「我不只是来见你的,还想直接把你拐走。」
「拐、拐走?」不敢直视霍文森,他蓦地别过脸去,不知道对方今天为什么老用这些不合时宜的词汇,真的是美国住太
久,中文生疏了吗?
「反正我不去,我要回去工作了。」他刚转身要走,一只手突然横越眼前,撑在他身旁的墙上,阻止他离开。
「你在急什么?我正想告诉你『我想见你』的原因啊!」
「我不在乎了,你快点让开!」王子恒焦急大喊,这诡异的气氛和心底涌上的危机感都催促着他快点离开。
「我不是说我是来拐走你的吗?我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你……」王子恒试着转从另一边离开,但霍文森的另一手却跟着撑上墙面,彻底阻断他的退路,他就像只困兽,徘徊
在对方的臂弯间,不知所措。
「让我走啦!你到底是……」
「你身边的女生真是没眼光呢。」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微微弯下腰,在他耳畔低语,「一点也不懂得把握好男人,如果是
我,绝对不会放走美丽的王子殿下,无论如何都要让你成为我的人。」
「你的人?」王子恒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咙,根本不敢直视霍文森,惹来对方一阵轻笑。
「别担心,这只是举例说明罢了,不过以我的个性,要是真的想得到你,就不会再放你走。」
「就算是举例也很奇怪……你又不是女生,我也不是王子殿下。」
「喔?所以性别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问题吗?」
「那倒不是……可是我喜欢女生。」不过目前仅限于2D世界就是了。
虽然看多了公司同事的恋情,也常被男性追求,他对同性相爱早就见怪不怪,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性向也是如此。
「那为什么你从刚才就一直不敢直视我?我们只是同性的朋友,不是吗?」
霍文森伸手探向他的脸颊,他缩起肩膀躲避,对方的指尖却转为撩起他发色偏淡的刘海。
那足以洞悉万物的清澈双眸,彷佛要将他看个仔细,近距离地凝视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为了反驳对方的话,王子恒鼓起勇气,面对他的视线,「我没有不敢直视你。」
「那为什么……我一靠近你,你就紧张到浑身僵硬?」
「那是因为……」有谁遇到曾经狠狠欺负自己的人,还能马上敞开心胸的?
「既然没有发展暧昧的顾虑,跟朋友出去走走也没关系吧?」
「不是这个问题啦!为什么要找我……我以为你一直很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无论是现在的你、戴着大眼镜的你……」霍文森扬起手,抚上曾被厚重眼镜遮蔽的眼眸,刷过他卷翘
的长睫毛,痒得王子恒直想眨眼睛。
不行,他不能逃、不能移开目光,不然又会被视为对同性产生暧昧反应。但眼前端正到无人能抵抗其魅力的脸孔,已放
大到令人心脏狂跳的地步。
「甚至是戴着牙套的你,我都不曾以『讨厌』的心情看待。」
长指温柔摩挲他的唇瓣,在双唇间游移,彷佛下一刻就会探入口中,勾起他十年前的羞耻回忆……
明知这种行为不带任何挑逗意味,王子恒还是浑身紧绷,尤其两人的距离近得鼻尖随时会触碰到彼此的时候。
「可是……可是你……」他好想问,想问霍文森对他过去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现在又为什么主动接近自己?还有为什
么一面对他,自己的脑袋就一片混乱?
「那你倒是告诉我,要是我讨厌你,为什么还锲而不舍地来邀请你?」
「你是想为过去赎罪吗?」话一脱口而出,王子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糟糕,他说了绝对不能说的话。
可惜来不及了,不可触碰的防线彻底溃散,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诡谲。
好半晌,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直到其中一人先打破沉默。
「赎罪……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这是重逢以来,霍文森第一次以沉重而苦涩的语气说话,却非正面反驳王子恒揣测
的语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斥胸口,王子恒猛地用力推开他,以小声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喃了一句,「总之你不要再送花
给我了。」便头也不回地冲回办公室。
这一次,霍文森没有再挽留他。
这样也好,如果可以的话,他再也不想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以免如潮水般涌来的痛苦回忆,将他彻底淹没。
国中毕业前夕的某一天,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脱离暴力般的恶作剧时,那群人抢走了他的书包。
他不记得自己的书包里有什么,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先出手抢夺,他只记得自己拔足狂奔,一心只想追上那些掠夺者。
十年前的他脚程很慢、体力也很差,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腿痛得几乎跑不动。相较于力不从心的自己,那群人远远跑
在前面,甚至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向他扮鬼脸、做出夸张的动作,催促他跟上。
但是,最后在三楼男厕所等待他的,是当头淋下的一桶冷水。
「哈、哈、哈!打击宅臭作战成功!」兴奋欢呼的人群,将呆立在原地的自己团团包围。
全部湿透的衣物裹住他单薄的身躯,头发也湿答答地黏在脸上,鼻梁上的眼镜歪斜,水流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要深呼吸,却被流进鼻腔的水呛得又咳又喘,如此狼狈的模样,只换来更大声的嘲笑。
「我看他连内裤都湿了吧!喂,你的钢牙会不会生锈啊?」
「拜托,他老妈是牙医,那一定是不锈钢打造的牙齿,别太小看科学怪人了!」
再也撑不住疲惫的双腿,他无力地跌坐在地。
「……为什么?」不知是出于寒意还是绝望,他开始颤抖,揪紧湿透衬衫的指节绷到发白。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文森,怎么样?」某个人说话的声音,在一片笑闹声中传进耳里,「这下你就闻不到他身上那股宅臭了吧?」
这一刻,他透过模糊的镜片,在人群中发现了霍文森的身影,和那个一手打造他悲惨遭遇的始作俑者四目相对。
他们的视线只有短暂交错,下一秒,对方已别开脸,和身旁的胡裕澄一同捧腹大笑。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在他对周遭的讥笑嘲讽感到麻痹前,只能持续思考这个没有解答的问题。
那是恍如恶梦般的过去,是他最不想回忆的青春岁月。
因此十年后,他好不容易摆脱那段不堪的回忆,现在更不想再因为同一个人,被挖开隐藏内心深处的伤口。
只是现在的王子恒没想到,当他们重逢那一刻起,曾经断裂的过往,又即将以无法抵抗的力量,将他们紧紧牵系在一起
。
「这是……怎样?!」和往常一样,王子恒已经用最大的音量咆哮,却连电玩游戏的背景音乐都盖不过。
他抱着艳丽的花束,在怒火的催化下,几乎要把整束花往地上掼去,又因觉得花很可怜而放弃这个念头。
「不是叫他别再送花了吗?这算什么?!」
这已经是第四束花了。
打从第一天同时收到两束花,第二天他又在公司收到另一束花,和一张写上「我知道丑陋的毛毛虫已破蛹而出」的卡片
。就算没有署名,他也知道写出这种诡异文字、送他花的无聊人士,只会是霍文森。
起初他选择不予理会,也不动怒,继续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他应该把心力花在骇进那个设置新防火墙的数据库,以免
自己优秀黑客的招牌被砸。
但今天霍文森的手法更夸张了,竟然直接把花送到他家,他已懒得思考对方如何取得自己的住处地址,那只会让他更烦
躁而已。
尤其同样未署名的卡片上,写着「你美丽的蜕变令我目眩神迷」,他才发现前一张卡片上「丑陋的毛毛虫」,指的正是
自己之前的模样。
这个男人有惹向来温和的他发怒的能力。
这是讽刺吗?即使他的外表摆脱了十年前的科学怪人模样,依然被霍文森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可悲的过去依然是对方用
来取笑他的把柄。
那个人始终没有改变过,欺凌他、嘲笑他、戏弄他,以欣赏他凄惨的姿态为乐。
「太过分了……」原本打算置之不理,但如今王子恒再也忍无可忍了,他捏住从皮夹挖出来的破烂名片,照着上面的电
话拨出号码。
很快地,电话接通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了。」
「我说最后一次,不要再送花来了。」王子恒鼓起勇气,将事先写在纸上的台词一口气念完,「也别再送那些恶心的卡
片,我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毛毛虫也不是蝴蝶,就算你再送来,我也会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然而,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这个天之骄子八成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遭到拒绝的一天吧!如此揣测的王子恒感到些许胜利的得意。
正当他打算切断通话,来个完美的无言结束时,却听见霍文森突然问:「你人在公司吗?」
「不是啊!我在家……等等,你要干么?」
「花是送到你家去?而不是公司?」不理会他的疑问,霍文森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花不是他送的吗?怎么不知道是送到哪?难道他在装傻?王子恒越想越气,说话的音量拔高不少,「是送到我家啊!还
有,你别再滥用……那个叫什么……职权,滥用职权查我家的地址!」
「你马上离开那里。」霍文森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口气严肃得异常,「现在就离开家到警局来,务必请你的同事陪你
一起来。」
「为什么?我才不要去!」
「我说,马上!」
霍文森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怔住了王子恒,他这才发觉事有蹊跷。
「你还不懂吗?那些花和卡片不是我送的。」
「不是你?那会有谁……」
「你听我说,我们分析过那件蝴蝶谋杀案,也替凶手做过侧写,他并非对死者怀有恨意,而是对他们抱持着爱意或钦慕
,甚至想追求他们。」
「这……这太怪异了吧!」他无法想象有人会爱一个人爱到痛下杀手。
「的确很怪异,所以凶手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已经扭曲了,就是一般人眼中的『疯子』,还是个心思缜密的疯子,他所做
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而两个死者的共通之处,在于死前都曾连续收到示爱的花束。」
「示爱的……花束……」凉意从脚底涌上背脊,王子恒倒抽一口气,宛如看怪物般盯着眼前的花,卡片上的诡异文字同
时侵占了他的思绪。
你美丽的蜕变令我目眩神迷。
就算他的中文程度再低落,也立刻察觉到,自己恐怕正和一桩诡异的谋杀事件扯上关系。
「不、不会吧……」
「换言之,持续收到花的你……」一向稳重冷静的霍文森,以沉重万分的口吻向他宣告,「就是这桩连续谋杀案的下一
个目标。」
「真是的,你最近的运气也太差了吧!」和王子恒一起待在饭店大厅的区宗靖,跷起他结实的长腿,「唯一值得庆幸的
是这下你沉冤得雪了,从嫌疑犯升格为受害人。」
「靖……」虽然他很感谢这位前辈为他放弃酬劳优渥的委托,飞车送他去警局,还陪他回家整理行李、再次充当司机载
他到饭店,但这种攸关生死的调侃,他实在笑不出来。直到现在,他还是恍恍惚惚,没有真实感。
他依照霍文森的指示赶到警局,也只是和区宗靖两人一起坐在替他们安排的休息室等待而已。
一开始吴纪棠曾现身过,告诉他们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凶手以他作为第三名受害者的可能性近乎百分之百,接下来他
的脑袋就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被看上,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成为目标,一切都在混乱之中。
等待的期间,老板万明晓和秘书高逸达也曾一同到警局关切他的情况,至于为了看守公司而无法离开的陆圣晖,也透过
电话以快哭出来的声音替他打气,甚至人在国外出任务、一向视钱如命的另一位前辈柏慕尧,也罕见地打了越洋电话回
来,只为了要他好好活着。
尽管他强烈怀疑对方只是怕少了他这个无所不能的搜寻引擎,以后工作会麻烦许多,也依然为此感动不已。
但他始终没有见到霍文森。
那个当下要求他赶到警局的人,似乎一直和吴纪棠待在会议室里,中间有不少警员出入,可就是没看到他出现。
最后,结束他们漫长等待的,是吴纪棠以极度疲惫的口气说:「你就暂时和Vincent住在一起吧。」
「不要!」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Vincent」就是指霍文森,王子恒立刻大声抗议,但最终还是遭到驳回。
「虽然最安全的地方是警局,但你不可能住在这里,而且我们人手不足,没办法派人每天二十四小时保护你。Vincent住
在连搭电梯都得由房卡控管的饭店里,应该更安全。」
「可是他不见得想跟我住在一起啊!」
「这你可以放心,和你一起住的提议,就是他提出来的。」吴纪棠表情复杂地耸耸肩,补上一句,「他似乎不放心把你
的生命安全交给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子恒纠结的脑袋当下立刻停止运转,而之前安慰他的同事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他接受,理由不外乎是基于安全性考
虑,或者是「你们互相有个照应」之类的。
其中又以区宗靖最热心鼓吹,彷佛在拱交往不久的情侣同居似的,他不禁怀疑这位前辈是不是擅自误会了他和霍文森的
关系,以为自己是在助长秘密恋情的发展。
反正结果就是他被迫到这间饭店和霍文森会合,准备展开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
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眼前一片漆黑的绝望感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熟悉的沉稳嗓音传来,将王子恒飘远的意识拉回,只见走出电梯的霍文森,正以一贯的优雅态度朝他们走来。
自从那天拒绝接受对方的花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王子恒无法抛开尴尬的情绪,干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