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活着回来了,但是他带回了乐晟离世的消息。
乐祁捂着胸口,他知道那是他心疾犯了,他极力自制着,问:“他是……怎么死的?”
苏景淡淡地答道:“和我从洛轲爬山逃走的时不小心掉下悬崖。”
乐祁愣住,“你在同朕开玩笑?”
苏景面无表情,“微臣不敢欺君。”
这几天苏景憔悴了很多,眼睛全无神采,连说话也是木讷的。
乐祁瞧着苏景涣散的神情,知道他是决意不会再说什么了。或许乐晟和他发生过什么,可那也不是他能介入的事了,他
早就放弃了对乐晟的执着,无论乐晟做过什么,他都已经宽恕了。
可苏景这时候告诉他,他一心在等待归来的人不在了。
“阿晟他有没有……说什么?”
苏景摇头。
乐祁啜了口茶,拿着杯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都忘记了要自称朕,“当年……父皇立旨欲把皇位传授于我,丽妃便连同
外戚设计大皇子的溺水一案加害于我,却不料被父皇发现……父皇念及阿晟无辜,不愿牵涉于他,就权当不知,表面上
假装宠幸丽妃,实则暗中监视……但丽妃却狠心到直接向父皇投毒,父皇终究没能防备……我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他
授意让我赐死丽妃。”
乐祁放下茶杯,“我按着父皇的旨意把丽妃办了,可真的没想过要动阿晟。”
“阿晟这么单纯,父皇也没想过要怪他。”
“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他就出逃了……”
“我竟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乐祁像是累了,声音越发低沉了下来,“联合洛轲攻打大成也好,甚至是屠杀大成子民的事,我都没想过要责怪阿晟…
…”
“他走之前……还是很恨我的吧。”
苏景想起那个夜晚,乐晟趴在他背上静静地离开,面容安详。
“不……他已经不恨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坠入杯中,激起一小圈的涟漪。
乐祁合上眼说,那就好。
苏景退出大殿,发现平安正在外面等他。苏景当他不存在似的,一个人向前走。
平安跟在身后,他已经习惯了沉默。
苏景来到御花园,仔细搜寻着当年那株花桃,恍然发现御花园这些年都变了样。
他叫来看守的侍卫,问道:“曾经这里种过一株花桃,怎么不见了?”
侍卫是新来的,不认识苏景,按实答道:“奴才刚来这里一年不到……并不知晓之前的事情,不过御花园里是不准种花
桃的,就算以前有的,也都被砍掉移走了。”
苏景一滞,“谁下的规矩?”
“是因为阮大人讨厌花桃,所以皇上把所有御花园的花桃都撤了。”
“阮大人是哪位?”
看守的小侍卫彻底困惑了,这位才华横溢圣眷正浓的大红人,天底下居然还有人不认识?
侍卫虽然不知道苏景是哪位,但凡是能够批准单独进入御花园都是皇上圣宠的主,得罪不起,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阮
大人就是皇上钦点的太学品正,年纪方才十几就在科举中夺得了头衔。”
苏景刚想继续问下去,小侍卫说:“阮大人刚才来了御花园,现在大约就在里面的凉亭里歇息。”
苏景立即就迈着步子进去了,平安跟在他后面,侍卫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犹豫的时候苏景和平安就消失在小径深处了。
苏景用轻功加快了步伐,想会会这位讨厌花桃的阮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穿过花丛小径,一个拐弯,苏景便在不远处的
凉亭里看到了传说中的阮大人。
所谓大人,却还是个身材清瘦的少年罢了。
少年坐在凉亭里,旁边沏着一壶茶,眼前放着一盘棋局,似乎是在同自己对弈。
天色晴朗,少年穿着淡色的衣衫,半低着头,苏景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在光线中轻轻扑颤的眼睫。
那是真正的卷睫如羽。
苏景走过去,少年听见脚步声茫然地抬起头。
霎时一阵风吹过,沙沙声不断,花落满空。
少年艳丽的容貌震惊了来人。
“阮钦之?”
阮钦之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问:“你是谁?”
平安凉亭外的长廊里远远望见了阮钦之,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这下所有所有的报应……终于要来了。
第17章:结局
苏景上前道:“你不记得我了?”
阮钦之睥睨着反问道:“你认识我?”
苏景微微让开,指着站在长廊里的平安,“他呢?你也不认识了?”
阮钦之扫了一眼平安,“不认识。”说完,阮钦之起了身,“敢问这位大人贵姓?”
苏景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姓苏。”
“苏大人好,既然你也来这边游玩,那么晚辈不便在此打扰,就此告辞,祝愿两位大人玩得愉快。”
阮钦之整了整衣服便往外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平安转过头,看着阮钦之毅然离去的背影,一瞬间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醒来时便是在苏府了,照看他的丫鬟说道:“你醒啦,我去帮你弄点粥。你可吓死少爷了,幸好大夫说你没事。”
平安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床柱上的花纹。
丫鬟没多久就端着碗粥过来要喂他,平安没胃口推拒了半天,丫鬟急了:“是少爷吩咐我醒了就让你吃点东西,他说你
就是因为不吃东西才会晕倒的。”
平安一听是苏景吩咐的,便强迫自己吃了下去。
他不想再做苏景不喜欢的事情了。
那件事是他和苏景之间的永远的隔阂,他知道苏景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他已经不会梦到父母了,可随之代替的却是梦境里乐晟满是悲伤的脸庞,然后是苏景绝望的表情,他对他说,你就是这
么报答我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师傅落泪。
一切的一切,在很早之前就乱了套,他只得被迫承担。
吃完之后丫鬟完成任务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这时,苏景进来了。
平安连忙闭眼装睡。
苏景走到床前,摸了摸平安的额头,确认没有感染风寒后就离开了。
平安感到一阵失落,喝了粥之后难受得想吐,他忍住了,迷迷糊糊的痛苦之中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后院的那株花桃,想
起了那个人把花扬在手里冲他甜甜地笑。
他从小就觉得那个人好看,现在更是愈发出落。
他就知道,那个人小时候就那么聪明,一定能考上功名的……
煦色韶光暖,人映桃花红。
真的是最无忧的时光了。
阮钦之晃神得厉害,乐祁在同他说话,他啊了半天,却一个字答不上来。
乐祁关心地问:“怎么了?”
阮钦之说:“我头疼。”
乐祁把他圈入怀里,“怎么忽然头疼了,我唤太医替你诊治。”
阮钦之揉了揉脑袋,“不用,我没事……唔……”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过了会,乐祁满意地放开阮钦之,“不听
话。”
阮钦之笑了笑,神色又黯淡下来。
“有心事?”
阮钦之摇摇头,忽然问:“皇上……臣有事想贸然一问……唔……”嘴唇又被堵住了,阮钦之贪恋地享受着乐祁的亲热
,半饷,乐祁说:“说了私下里不许你这么叫的,你怎么又忘了?”
阮钦之低着头,“那……你让我把话说完。”
“嗯。”
“皇……呃,你在我之前,可有真心喜欢的人?”
乐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下,答道:“有。”
“那你现在看到他,会怎么样?”
“他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乐祁抱着阮钦之,“没关系。”然后脸色凛然道,“说吧,你今天到底是遇见了哪位你以前喜欢的人?”
怀中阮钦之身体立刻变得僵硬。
乐祁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发脾气的,你说吧,我不会怪你。”
阮钦之没急着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乐祁说:“因为朕喜欢你。”
在阮钦之面前,乐祁从不自称朕,除非特别认真的时候。
乐祁其实想说他觉得阮钦之和他从前喜欢的人很像,长得像性格也挺相似,他没能好好照顾他,所以一直想在阮钦之身
上弥补回来。
他是真的很喜欢阮钦之。
阮钦之莫名不喜欢花桃,他就下令把整个皇宫的花桃都换了。
乐祁想了想又没有全部说出来,他怕阮钦之会不高兴。
其实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真要是说出来也没关系,但是乐祁不想让阮钦之烦恼太多。
他只要接受他的包容和宠溺就可以了。
乐祁顺着他的发丝,说:“现在换你告诉我了,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阮钦之垂着眼帘,“是平安。”
“平安?哪个平安?你是说那个苏景的小徒弟?”
阮钦之点头,“我之所以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是因为那年我和平安一起发生了变故,我和家人似乎是被山贼追杀,坠下
悬崖撞到脑袋所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苏景出现救了我和平安。”
“然后呢?”
“那会儿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平安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他记得我以前的所有,我觉得我离不开他,潜意识里就
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乐祁示意说下去。
“可是后来……平安丢下我,跟苏景走了。”阮钦之低着头,“他还同我说,他以后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今天在御花园里遇到他和苏景了。”
“我从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们……我太慌乱了,所以只好假装不认识他们逃走了。”
乐祁抱着怀里的少年,亲吻着他的耳廓,说:“傻孩子。”
阮钦之闷着声,“你不生气?”
乐祁轻笑,“你是掌心我的肉,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
阮钦之出宫的时候觉得自己心情好了许多。
他坐在马车后的软轿里,想起当今圣上,觉得自己够幸福了。
他应该知足。
正想着心事,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阮钦之问:“怎么了?”
车夫一个劲地赔不是:“不好意思,阮大人,赶车太快,不小心撞着个孩子了。”
阮钦之问:“孩子没事吧?”
车夫道:“没事没事。阮大人请放心。”
轿外一个女声带着哭腔喊道:“哪里没事了!我堂妹腿上都被撞破皮了……小孩子很容易留疤的,你让我堂妹以后怎么
嫁人?”
阮钦之下了车,看见那个被撞倒的小女孩被她堂姐抱在手里,眼泛着泪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阮钦之客气地道了歉,“是我家车夫太鲁莽了。我回头去拿一些上好的膏药,保证让这孩子不留疤的,算是赔个不是,
希望姑娘见谅。”
那堂姐见到车上下来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少年不由傻了眼,红着脸说:“那行,你可不能骗人。留了疤你要对我堂妹负责
。”
阮钦之微微一笑,“姑娘的堂妹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让她留疤?”
那姑娘盯着阮钦之看了一会儿,“我好像认识你!”
阮钦之咦了一声,“莫非我在哪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那姑娘盯着阮钦之看了半天,“啊,我真的见过你,小时候,我才八岁,我叫姝灵,你还记得吗?”
阮钦之的笑僵在脸上,“对不起,姑娘,我记不得了。”
“咦,怎么会?”姝灵惊讶道,“阮钦之呢?”
阮钦之疑惑道:“你说谁?”
姝灵说:“阮钦之,你家少爷啊!你们一起放纸鸢,当时我娘亲还把你们俩认错了呢。”
“嗯?”
姝灵道:“不会错的,你眼睛下面有一个很小的泪痣,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喏,就在这里……可我当时一眼就瞧
见了,我还问我娘亲我为什么没有,我娘亲骗我说那是只有绝顶漂亮的人才有的……”
阮钦之问:“你说我是谁?”
“平安啊。”姝灵说,“我没记错吧,怎么了?”
阮钦之犹如五雷轰顶,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莫名讨厌花桃了。
曾经有个人,摘下一株花桃送给他,他说他喜欢他,却在不久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他甚至换走了他的身份。
遗失的部分都拼接起来了,他压根就不是什么阮家的少爷……还有那场惊心动魄的灾难,那片血色的天空,阮夫人的怀
抱,连同舌根泛起的苦腥味,他全都记起来了。
手心不知觉被指甲掐出了血,他淡淡地吩咐车夫说:“去苏府。”
阮钦之端坐在苏府的大堂里,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不当心得罪了这位皇上眼前的红人。
平安见到阮钦之着实忐忑。
阮钦之上前,二话没说,先给了平安一巴掌,“你骗我的,现在清了。”
他一直活在一个天大的谎言之中,他觉得够了。
他不想再去追究那个人为什么要骗他了。
他现在就是阮钦之,过的很好。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语毕阮钦之转身就走了,平安反应过来,匆忙追出去。
他用轻功追上了阮钦之挡在他身前,从颈中拿出那一小块木片,“这是那时候从你身上拿下来的,现在还给你。”
绝色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唤了对方的真名,“阮钦之!你够了。”
“你些许忘记了……可我是一心想着要报仇的。”
“我不想拖累你,所以才把我的身份给了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也自私地想过,你用我的身份就可以帮我完成我爹的遗愿了。”
少年漠然地看着他。
这些对他来说,其实都无从要紧了。
“有件事我必须和你坦言……我不想再骗你。”
少年安静地等待着童年挚友的坦白,却得到了一个惊为天人的消息。
他站在他面前,消瘦的身影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面色苍白地说道:“其实你是四皇子的弟弟。”
少年手中的木片滑落在地。
“还有,我杀了你哥哥。”
阮钦之觉得轻松多了,他觉得从没有这么自在过。
他可以完全放下所有了。
当天晚上真正的阮钦之来到苏景的房间,借着夜色他破窗而入,落在纸窗上的剪影勾勒出他优雅利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