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老师……”

“在呢。”

“老师，我喜欢你。”

——彻夜的长谈，男人终于等到这句话。

他知道陆琛在等待着他说点什么表示反馈。

男人想说，我也喜欢你，陆陆。

可是话，从大脑，走过千千万万条肉眼看不到的神经，每一条都在失控地传递着神经的冲动，带动肌肉，震动声带，说到嘴边，变成了——

“嗯，我爱你。”

因为不安，因为比谁都想要，因为怕留不住，所以只要你喜欢，就愿意给你更多。

你说出的喜欢，我回馈给你的，是爱。

陆琛柔软的头发顶在徐晏城的颈窝上，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无声地哭泣着。

徐晏城知道，自己的话，打开了这个孩子强撑了多年的那扇门。

他难以想象四年前某个他不知道的落后城镇，他想要呵护的孩子在那样情况下被亲人嫌恶被环境唾弃下怎样一个人坚持到高考，坚持跑到陌生的城市来上大学，没有背后没有任何支持，坚持着养活自己。

徐晏城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他在长假里几乎什么都不挑地做各种各样的兼职的行为多么地不屑，知道他在自己挣学费后以输数据为掩饰给他补充经济来源，那时，自己是怎样想的呢？他以为陆琛为难的只是钱，只是花销，可对于他来说，钱反而不是最为难的问题，这个孩子有足够的能力靠知识靠努力养活自己，可是他累了，没有一个可以歇歇靠靠的地方，心里苦了，没有可以倾倒烦恼的家人，迷惘焦虑时，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把陆琛死命地抱在怀里，告诉他，我在，我在。

知足而平庸的三十多年走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站在高姿态抚慰这个一个人撑过来的男生，自从认识陆琛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其实是他配不上这个孩子的想法。

曾经说出来的“照顾”的话，应该被纠正，好好的纠正。

他以为自己是这份感情中强势的一方，以为自己今后要担起两个人中付出多的那个角色，以为自己应该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孩子铺路，但实际上，这些想法都是对这份感情的侮辱。

真正的爱，应该是对等的。

即便是年长的掌握着更多资源的那一个，那也只是出生的顺序而带来的差距，他绝无资格以怜悯的姿态，以为对方好的借口来禁锢这个孩子。

幸好，在已经过去的抉择里，他还没有做错。

陆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眼前是极浅的黄色墙漆。

想起来前一天晚上他们在黑暗里，就在这张柔软的床上那缠绵悠长的亲吻，脸又红了红。

他扭过头来看身后，看到了男人胸前衬衫松开的扣子。后脑有些什么硬东西硌着，他再次转回醒过来的位置，才发现自己枕着的是被子的一角，再往下，垫着的是徐晏城的胳膊，往上看，枕头竟然在头顶上。

他摇头晃脑地看了一圈，徐晏城早就被他的动作弄醒了，一抬头正好对上男人投下来的目光。刚睡醒的慵懒眼神让陆琛被黏住了一样，保持着挺着身子仰头的姿势。

“醒了？起来吗？”徐晏城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十一点多了。

陆琛知道经过前一夜的那些谈话，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和以前有了质的变化，几年来头一次有了想偷懒，想在徐晏城这里放松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翻过身来，用脑袋在男人胸前蹭了蹭。

他忘记了这样的动作，该称之为——撒娇。

徐晏城显然被这个平时话少也不和人亲近，若不是和他熟悉一些都完全猜不到他的情绪的男生竟然做出来这样的动作给震到了，他以为昨晚窝在他怀里无声地抽泣了很久的行为已经是他表现自己脆弱的最大极限了，此刻他看着这个在胸前磨蹭的脑袋，简直要有什么把持不住了。

陆琛的动作忽然停下来，把手放在他衬衫扣子上。

男人的太阳穴处有什么“轰”的一下子烧起来，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翻身把男生压住，死命地亲啊亲，手极为顺遂地向下向下，直到碰到了某个微鼓起来的地方。陆琛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把他搬到床上来的时候怕弄醒他，摸着黑就把他的外裤脱下来扔到一边的椅子上了，此刻他的手掌和被子里温热的小家伙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

“唔……”陆琛挣扎着。

徐晏城怕自己太突然的动作真的让他呼吸不过来，就松开了嘴唇。

“呼……呼……老师……”果然是缺了空气，此刻正大幅地呼吸补充着。

“我才发现啊，怎么说完喜欢我就变了个人似的主动？嗯？”徐晏城早就不顾老脸了，一脸没羞没臊的表情咬着男生身上最为细嫩的脖颈。

“没！我没有！是……”陆琛继续挣扎着。

“什么？”徐晏城一口咬上他滑动的喉结。

“刚才……刚才把你扣子蹭……碰开了，给你系上。”男生一脸委屈的表情，声音逐渐变弱下去，“我没主动……”

徐晏城停下来，低头看自己胸前，呃，的确是。

其实他心里还是失望的……如果他主动了，自己也可以为某些计划外的失控举动找个借口。可是起床之后那点迷蒙的欲望随着逐渐清醒过来的脑子消散了，看着身下躺着的陆琛，只能趁着他没发现，狠狠滴剜两眼豆腐。

前天买回来的土司可以当做早饭与午饭的结合体。

可是吃饭的整个过程极为别扭。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桌子前，陆琛一直低着头嚼啊嚼，咽啊咽，眼睛从来没抬起来过，不是盯着手上的东西，就盯着桌子上虚无的一点。

徐晏城知道他不好意思了，也没有逗弄，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陆陆，张肇明给你返论文的定稿意见了吗？”

“啊？”陆琛被他突然出声提问弄得一愣，而且还是正事，“哦，还没，但是……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他以前每次回来的意见，也就是提提错别字和格式哪里不标准一类的。”

说是每次，其实也只有过两次。

本科生的论文，谁会认真呢？同学里几乎都是抄抄搬搬来的，认真写的人几乎没有。

“你身上带的U盘里有吗？我看看。”

“U盘没带，邮箱里放着呢，不过好像是格式没调整过的。”

“没事，我看看内容就行，格式你最后自己好好检查检查就行，院里不会认真的。等毕业答辩这份你弄好了，再好好看看，参照心理学报的格式。”

“嗯，其实发给张老师那份也差不多了。”

“那我跟他说给你投一下试试，让他好好把关。”

“老师，这个……指导教师一直都是写的他，那个致谢里面……”陆琛想起来之前的某些疑惑，打算敲敲边问起来。

“对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就忘了，该写什么你都会，但是别提到我。”

“我知道，但是……张老师应该不会介意的……”

“不是他介意的事情，有别的考虑，为你好。这次本来也没我什么事情的，你别做多余的事情，致谢部分也不用那么认真的，听我的啊。”徐晏城似乎还不放心，停下送着东西到嘴边的手看着陆琛。

“嗯，知道了。”陆琛点点头，表示老师的嘱咐已经记住了。

徐晏城一只手拄在下巴上，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滑动着。

陆琛站在他身后，也大气不敢喘地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的word文档。

“你这个是怎么出来的？”徐晏城突然用鼠标指着表格右侧的一个数据，“因素旋转了多少次？”

无论平时多么和蔼的男人，在学业上发现他的任何问题，都会瞬间变得严厉起来，只是指出各种纰漏，却很少夸他做得好的地方，渐渐地陆琛也就习惯了他的苛刻模式——

做得好是正常的基线水平，徐晏城会说“还可以，下次就这么弄就行了。”

做错了也不会被骂，但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死盯着不对的地方，直到陆琛回忆出所有的步骤自己想起来哪里可能不对。

所以每次，做出来不论什么东西，放在徐晏城面前的时候，他不直接指出来你什么地方不对，而是逼着你自己一点一点供出来那些可疑的地方。

思路全部暴露在他的审视下，这也是学到东西的好捷径。

陆琛站到徐晏城侧出椅子露出来的地方，接过鼠标，在邮箱里找到原始数据，下载下来，一边回忆着自己做过的步骤，一边演示给徐晏城看。

可是到了最后的时候，他发现结果和论文上的数字对不上。

虽然也达到了显着水平，足够得出相同的结论，但是对不上。

对不上就是对不上，里面的问题就大了。

陆琛盯着细细密密的英文表格，斜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其解。

他紧张得手指开始轻轻发抖。

第17章

“你把因子分析重新给我做一遍看看。”

陆琛重新走了一遍流程，走到某个对话框时，被徐晏城拉住了手臂。

“这里还在默认选项上，把Varimax选上。”

陆琛退回去，选上那个被自己漏掉的选项，继续向下，手一颤，某处还没等确认具体的选项就滑到了下一层，赶忙又退回去。

“你急什么，慢慢来，我不着急，你也别进得那么快。”徐晏城的声音柔和了些，手答在陆琛小臂上轻轻移动了几下。

陆琛顿了顿，继续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还是得出了刚才一样的结果。

他记得好像当时自己是做了什么尝试，或者是改变了什么常规的东西，但问卷从收上来到处理完数据，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经过去了一趟B市，早就忘了当时的具体情况。看到徐晏城不说话地看着，拿开了他的手，亲自走了一遍，鼠标在某个对话框下侧的英文上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在旋转次数一栏上加了个0。

从25次，变成了250次。

陆琛惊讶地看着徐晏城的尝试，正心里奇怪，看到数据报告页上出来每次都一样的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表格。徐晏城一路把页面拉下去，精准地停在了某个表上，陆琛定睛一看，竟然是和自己论文上一模一样的结果。

“看来你当时也是旋转了250。”男人肯定地说，抬起头看着陆琛。

“可能是，我只存了原始数据在邮箱上，回去再对一下当时的数据报告页。”

“怎么不用默认的次数？”

“我可能是……让它更显着一点吧……有点记不清了。”

“那就没必要用250次，默认的就足够了，万一有人问起来你还要再解释，太麻烦了，画蛇添足。毕业答辩的时候倒不会问得这么仔细，但是投稿就不一定了，任何一个纰漏都是大问题，更何况审稿子的都是学界泰斗级的人物，在天上呆久了，眼睛高，给他们看，是做学生的荣幸，但是这种问题被人家当做什么提出来，也不好。不是这方面的教授还好，这方面的专家一看，你一个学生根本解释不清楚……我也解释不清楚，公式这个东西，现成的用起来也就用起来了，较了真，就是你的毛病。这话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的。”

“嗯，我回去改一下。”

“不管旋转多少次结果显着不显着，你要记得自己做过的每一步，不只是保留好数据，还要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记住了为什么这么处理，才能记住自己做了什么。知道么？任何一点点说不清的地方都是可能被挑出来攻击的弱点。”

“嗯，知道了。”虽然被教训了，但今天徐晏城的语气相当温和，像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侵入到师生关系里了一样，让陆琛虽然紧张，却没有意外略微畏惧的感觉。

“张老师不会仔细看你这些的，等他返回来意见，你自己改了就行，把论文收拾干净了让他写意见签字就成。”

陆琛看他逐一关掉笔记本桌面上的各种文档软件，还没点关机键，就突然回过头来把他拽过去，一个站不稳坐在了徐晏城腿上。

徐晏城看到正好达到想要的效果了，把两只手伸到他身后环住。

“老师……”

“以后估计用到这些的机会也不多了。”徐晏城向着笔记本歪了歪头，“你自己选的方向，跑得那么远，我也帮不到你什么，实验数据什么的可以问我，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知道么？”

“嗯。”

“真不想让你去那么远，B市是热门城市啊，临近假日就更不好订票了。”

“老师？”陆琛脑子里有点反应不过来徐晏城的意思，他是说要……会到B市去看他？

徐晏城看着陆琛眼睛转来转去，解释道：“我尽量周末找时间看你去，不过长假什么的可能就过不去了。不过G大啊……估计周末你也不会太清闲的，会不会嫌我烦？”

“不用了吧……机票挺贵的，还要折腾……再说平时都可以打电话，我看我们宿舍的同学都跟家里绑定了亲情号什么的，到时候，我也可以跟你手机号绑定一下。你还要上课呢……”陆琛悄悄地用脚尖顶在地上，想分担一些他腿上的重量，可往前动了动，又被男人抓回去搂着。

“可是想看看你怎么办啊？嗯？……你看，这几年一直都有你们班的课，就算是你这整个冬天都没搭理我，我可是没少看到你。这下可好，冷不丁跑到那么远了。”

陆琛脸上一红，“没少看到你”……是说……

“老师，你……怎么看到我的？”

徐晏城被他问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是问冷战期间是怎么经常看到他的，条条眉毛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你们班上课的时候我也在附近啊，下课就路过在后门看看你瘦了没，去图书馆的时候去自习室看你在看什么书在做什么题的，唔……没课的时候在食堂吃吃饭，你不是喜欢早一点去避开人多的时候么？还有……”

陆琛听得脸上越来越热，在自己以为被渐渐忘记了的时候，其实他一直在身边，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心脏，好像被什么坚实有力的东西包裹住了一样。

“老师，你对我太好了……”

像是以那个黑暗里的告白为起点，他开始发现了更多的徐晏城，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为他做过什么考虑过多少，像是一个只露了一角的冰山，看不清摸不透，他站在冰山边缘已经快要被震撼得不敢相信，更不敢跳下去睁开眼仔细看看那不知多深的水里还有什么。

就算是有一天想逃开，大概也做不到了吧。

像是主动投进蜘蛛网里的小飞虫。

因为那个网太温柔，即使无边无际看不到出去的路，也想留在里面。

被人在乎，这幸福让人太过欣喜，明知还有诸多隐患，都像是看不见一样，只求现在，有个人能轻轻包围着一直悬在空中没有支持的心。

徐晏城看到他又开始在心里想什么的表情，伸出手轻轻拉过他的手，用指肚一点一点蹭着他的手背，描绘着形状，然后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地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