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子怎么被各位大叔耍得团团转的。
楔子
“列位看官,要说那可怜生的朱二,最后还是攥着琥珀珠投了河,那尸体至今还没打捞上来,恐怕是被鱼呀蟹呀分食殆
尽了。真是古有屈原投汨罗,今有朱二沉湛水。我们这节‘双龙抢珠’也就全讲完了,列位,小子这段演义,尚可喷茶
下饭,还请多赏几个钱啊!”
“扑棱棱”一串串钱子落在盘子里,说书的小子眉开眼笑,一会儿盘子便装满了,他不禁啧啧自叹,果然是丑角儿滑稽
戏受欢迎,回去可要跟朱二好好说说,叫他把他那些故事再写下几个,好作话本。
小子领了百戏园的赏钱,天约摸黑了,方才赶回瓦棚子里,他猫腰进屋,脚踩的木板嘎吱嘎吱响,屋中深影里坐着个人
,一动不动,像铸在地板上似的。
“朱二哥,这几个锅盔你先吃着,我估摸还能啃两三天……二哥?”小子在那人身边坐下,细一打量,发现那人深凹的
眼眶里两颗眼珠子正在乱转,小子吓得打跌,啐道,“可又是被什么梦魇住了?”说着一推那人,待他渐渐清醒过来,
央道,“朱二哥,你可老实对我说,你先前享受的那些富贵荣华都是真的吗?什么流水席珍珠鼎美人舞剑?”
朱二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道:“自然是真的。你不知道你朱二哥我进双龙城的时候,有多风光威武!”说着说着,眼
睛忽然亮了,“那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时候——”
第一章:坤狱
那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时候。
三月的春阳穿过流苏帘子,暖暖一片融黄落在我眼皮上,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乃至马车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待我缓过神来,帘外护卫曲儿低声禀报:“公子,前面林子里似有斗殴,我们是否绕行?”
我握了握拳,近日都在车里坐着,是时候活动活动了。趁身边的老橘子不注意,我挑帘跳出车外——呵,好一片芳草承
露,清晨穿林而来的小径泥土湿润,只有一溜马蹄印子。
“咳咳,公子爷,我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老橘子果然是假寐,此刻听到他的唠叨,更加激起我多管闲事的冲动。我
一摆手,问道:“歌儿人呢?”
曲儿垂首道:“歌儿已去林子里了。”他小子倒跑得快,真不够义气!
“公子请留步!”老橘子颤颤巍巍从轿子里钻出来,绕到我面前,絮絮叨叨:“张某以为公子此时不宜另生枝节,双龙
城两大势力坤狱与龙家正在相持不下,城郊斗殴多半与此相关,公子此行受命调解争端,若是还未见到正主,就掺和进
争斗里,恐怕不是好事。公子现下最好速速进城。至于歌儿,我料他不敢捅篓子,多半只是去看个热闹,若是他真的插
手,我们便狠狠教训他,必要时,用他的命填众口也可。”
我不禁笑道:“张素履张先生,你不当杀手当智囊,真是委屈你了。”
老橘子泰然自若:“多谢公子夸奖,公子若能多听张某一句,便能多一分完成任务的希望。”
“哦?果真?”我一边笑说,一边大摇大摆进了林子。
林中一片空地,三个拿长刀的彪形大汉正在围攻一个儒生打扮的瘦长青年。“曲儿,去把那三个汉子点倒,别伤了。”
我刚说完,曲儿已纵身前去,身形穿梭,他自小师从名家,打穴功夫更是出类拔萃,片刻便将那瘦长青年引了过来,细
看,这青年眉目疏朗,谦谦君子模样,只是一身白衣上上下下不少殷红。
“在下孟何,多谢少侠搭救,敢问少侠名讳?”这人说话也文绉绉的,我不禁心生亲近,当下握住他的手道:“小子朱
让。”孟何一听,脸色都变了,慌忙退开两步,冲我深深一揖,恭敬道:“闻名不如见面,智珠公子竟如此少年英俊、
侠义心肠,在下只是坤狱中一个郎中,能得公子……”不知他还要恭敬到什么时候,我有些窘迫,赶忙挥手叫他别说了
。
这时旁边树上却跳下一个人,接道:“能得公子搭救,在下真是三生有幸,不如以身相许,还望公子笑纳!”听声音便
知道是我那个特别能折腾的护卫歌儿。我道:“不要胡说。”
歌儿“呸”了一声,瞥一眼孟何,不再作声。
我想问些坤狱中的情况,那孟何只是皱着眉头,说见到沈门主便知道了,我也有意去看看二重天第一神秘帮派的总坛是
什么样子。
“公子,您请留步,”老橘子开腔了,“坤龙二派已在城中双龙客栈给公子订了房间,张某以为公子还是先去客栈的好
。”
我不想在人前与他争辩,点点头道:“我们先去坤狱,稍后再回客栈。”
双龙城坐落于湛水烟山以北,算不得名城重镇。据说古时湛水极大,北岸直抵凤皋,凤皋与烟山之间,如今的沃野千里
,全部都是古河道。我自西方一路游赏而来,见了不少繁华城市,双龙城自算不得什么,只是听闻城中有“琥珀市”,
十分好奇。我正要开口询问,孟何咳了一口血出来。
孟何领着我们来到城北一所破庙,两个和尚在门前院子里扫地,时不时瞅我们一眼,孟何也不理睬那些和尚,径直带我
们走进破庙。这庙里供着两个神像,一个慈眉善目,一个神态狰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佛像。
坤狱中分了坤、狱两门,历来坤门门主都是明面上的首领,狱门执掌杀伐,倒有些见不得人。我估摸着这两个神像代表
了坤、狱两门。
孟何带我们来到佛像背后,一个和尚悄没声走上来,拧动灯柱,佛像背后便漏出个黑洞洞的入口,我不禁好笑,二重天
有名的神秘帮派竟弄得有如儿戏,比我们朱氏的八卦迷天阵差了不止一里半里。
我沿着台阶下去,地下甬道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竟不知这总坛占了多少地方。甬道土墙被晃动的火把照得通亮。
孟何伤重,有人引他下去,我跟着一个坤门的首领,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垂帘后,耳中竟听到潺潺水声。那个小首领请我
进去,曲儿替我打起帘子,里面光线稍暗,四墙下绕着一湾流水,水边栽了些精致花木,高低错落,天顶落下几缕微光
,照得这地下宫室宛如神仙洞府一般。
“门主,朱公子到了。”我正自赞叹沈大门主懂得享受,那小首领忽然大声通报。
左手几竿竹子后走出一人来,满脸横肉,四肢粗大,眉眼却是极疏淡细长的,配合在这人身上说不出的古怪,难道这就
是沈大门主?
临行前大哥一再叮嘱我,人不可貌相,不可随意交心,大哥仍是把我当作小孩子。
“沈——”我正要问好,那人忽地暴起,手爪直向我面前抓来,我反射性地向后逸去,那人顺势拱手,怪笑道:“智珠
公子好俊功夫。”他还没说完,曲儿已将剑抽了出来。
曲儿这柄剑,叫做“白鹇尾”,李贺有诗云: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以鲛鱼皮为剑室,其珠文历落,若蒺
藜之刺;以鸊鹈膏淬剑刃,则光彩艳发,如白鹇之尾。若放在双龙城,也算得宝剑,放在我们朱家,却只拿来赠予护卫
。
想到此行目的,我不禁暗笑。双龙城这两大门派正是因为争夺“胜邪”古剑争执不休,最后闹到不得不请个判断来的地
步。而我就是那个判断。
曲儿抽出宝剑,那门主却只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模样,继而冲我道:“直说了吧,本门主姓弥名武,是狱门的头儿,
不是什么沈百鱼,你搞清楚。”他似乎不将沈大门主放在眼里,我心中不快,道:“在下约见的是沈门主,还请弥门主
引荐。”
弥武皮笑肉不笑:“沈门主自然是在客栈迎接公子,怎能知道公子兀自跑到这儿来了。”我道:“那在下告辞了。”“
慢着!”弥武竟上来扯我袖子,我顿时恼火,沉下脸来斥道:“门主有话快说,没事我们走了。”弥武不听,只见白光
猝然闪过,曲儿一剑逼退弥武,弥武脸上却露出欢喜的神色,道:“好,好,被关在这地下半个多月,快闷出蘑菇来了
,哥儿们,给爷爷取剑来。”他一叫“哥儿们”,歌儿忍不住“啧”了一声,推开曲儿,小声道:“这是与我搦战呢,
退下退下。”
曲儿向来面无表情,不知喜怒,歌儿推他,他便将地方让与歌儿。
“这位小哥,不知姓甚名谁哇?”弥武问道,本是惯常一问,却触到歌儿痛脚,他最恨我给他取了这般难听的名字,当
下撇嘴道:“小爷姓甚名谁,关你屁事?”
老橘子在旁道:“这是公子的随从,冒犯门主,还请包涵,歌儿,还不退下!”老橘子一说,歌儿有些犹豫。那弥武瞅
准对手浑身破绽之时,忽然长臂一钩,将自个儿的兵刃取来,一剑直向歌儿面门刺去。
老橘子又道:“歌儿,不许还手,赶紧退下!”歌儿方才起势,听了这话,愣是收住手,侧身闪避开剑锋。我道:“歌
儿,收拾利索了,我们这就走了。”歌儿听出我要他教训弥武,便又揉身上去,手作钩爪,取弥武胸前大穴,弥武岂能
让人碰到中门,回剑便斩。歌儿空手套白狼,一转身又向上三路,弥武右脚虚踢,左手剑挑起,歌儿若进,免不了被刺
个透明窟窿,他也是个贪险的,仰身堪堪躲过剑锋,弥武右脚落地,左脚飞起,眼看就要踢到歌儿胸前。
“去你大爷的!”歌儿于间不容发之际,突然躺倒,硬是从弥武脚下闪开。
我不禁掩面,歌儿可算把我的老脸给丢尽了。
歌儿这招钻人裤裆有个极威武的名字,叫做“国士无双”,因那三国时的韩信曾得此号,又曾受胯下之辱,我素来知道
歌儿能扯淡,没想到他此刻真使出这招来,旁边一干坤狱的人可都看着呢。
弥武却身形流转,步步紧逼,歌儿方翻身跃起,他已欺上前来。
“弥武!”只听一声娇斥,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分开坤门众人,进入洞室。
弥武斜了一眼,依旧与歌儿进招,弥武下手狠辣,逼得歌儿无还手之力。
“弥武,你若还想要胜邪剑,立刻停手!”妇人面上温和,言辞凌厉。我不禁看了一眼,看坤门一众对她又敬又畏的样
子,若不是坤门领袖,便是沈百鱼的老婆。
大哥给我讲过一些沈夫人的事迹,我恍惚记得她出身名家,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家。
再看场中,弥武已撤剑回身,歌儿受了点皮肉伤,脸色阴沉。
那妇人走到我面前一礼,温然道:“公子受惊了,请公子休息片刻,我已传信百鱼,要他回来。”顿了顿,又道,“多
谢公子仗义,救下……孟郎中。”
我问了问孟何伤势如何,沈夫人答暂无大碍,只须休息几日便可。我由沈夫人身边使女引着来到客厢,老橘子暗中扯我
袖子,我打了个呵气,道:“昨夜急奔了一夜,现下我休息一会儿,过一个时辰再来叫我。”老橘子看我精神不振,不
禁大摇其头,遣走使女,悄声道:“公子爷,每日调息气血的功课,您没做吧?”我知道他准没好事,便道:“我来又
不是打架,是用这里的,”我指了指头壳,“坤龙二派的夺剑大会不是十天后才开吗?之前我得充分了解矛盾争端的根
结所在才行,现在容我休息一会儿,你出去吧。”
“等等!”我忽然想起,“你去查查孟何在坤门中是什么身份,还有,叫歌儿不要闹事。”
老橘子咂咂嘴,笑道:“公子爷总算知道操心了。”
撩起帐子,我斜倒在柔软的床褥里,从衣襟里摸出一条红绳,绳上系着一枚琥珀珠,我反复摩挲这珠子,仔细观察了一
会儿珠子里的小虫,小虫展翅欲飞,银色的翅膀染了烛光的暖红,像两团绚丽的火焰,转过这个角度,又复隐入黑暗。
大哥这时在做什么呢?
淡淡的薰香飘散空中,四下里一片寂静,少顷,午后市集渐渐喧嚣起来,我站在大太阳底下,浑身疲惫不堪。
“褦襶子!褦襶子!人间褦襶子,触暑到人家!噢——”小孩们一哄而散跑开,只剩一个小孩在大路中间哭个不住。我
心中不忍,走上前去,摸了摸那小孩的头,说:“你是哪家的孩子,这外面太阳怪辣的,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小孩抬起头,泪眼盈盈地望着我:“公子爷,我没有家,谁家都不要我,你能带我走吗?”
我笑道:“我们家是人多,不缺你一口饭吃,你要跟来便跟来。先说,叫什么名字?”
“我叫……”
“朱少爷,朱公子,您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昏暗中,纱帐低垂,温香软榻边坐着的不是狐仙美人,却是一个皱巴巴的老橘子!
我坐起身,理好衣服,问道:“怎么了?”
“公子,你可大祸临头啦!不是张某危言耸听,你现在没有躺在双龙客栈天字间,反而坐在坤狱贵客房,这就是——就
是一大错误!”
“好了好了,你先别喊,怎么回事慢慢说。”我心中不乐,老橘子就爱虚张声势。
“公子,我们原先计划住客栈就是为了表明中立的态度,坤狱与龙家自然都知道您将下榻天字间,而您现在不在那里,
这是其一;我们见到的郊野斗殴,另一方乃是龙家的人,双龙城本是二家地盘,试问坤狱怎会放任龙家以多欺少,更有
甚者是欺负一个郎中,其中必定有诈,这是其二;……”
“其三呢?”我皱眉,老橘子干笑:“还没想到。”
“你直截了当告诉我,我怎么大祸临头了?”
“您可知道,那孟何是什么人?”
“说。”
“那孟何可是坤狱四大护法之一的‘南方骏马’!”
“当真?”我不禁有些头痛。
“我叫小曲儿去探的,应该不错。”
“那现下怎么办?”我知道这老头如此激动,肯定有一兜子主意解围。
“如今我们立刻启程去找龙家家主龙飞桓!”
“慢着,沈百鱼回来了没有?”我翻身下床,走到房中,薰炉中只剩下些残香,搞不好这香有安眠作用。老橘子告诉我
我已睡了两个时辰,沈百鱼不仅回来了,而且还守在我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扰,说等我醒了他要第一个进来问候。多亏老
橘子灵机一动让歌儿去找弥武的事,沈百鱼迫不得已才过去劝架。
我斟酌了一下,决定先去见沈百鱼,而后直接去龙家的山庄。
一边向总坛会客厅走去,我一边揣摩应该如何对付沈百鱼,方才拐过一个甬道,耳中忽然听见琴声淙淙,一路走下去,
那琴声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昂旷阔,忽而停滞,仿佛胸中万般言语,化为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