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曻也不顾众人喧嚷附和，只淡淡道：“言而有信，乃是为人只根本。老衲话既已出口，概没有回还的余地。”说着，双手合十向众人施了一礼，“老衲告辞了……”
说完也不顾众人阻拦，带着十八武僧转身离开封禅台。
“大师，大师！”
“不必浪费时间了！”
萧红楼取了一粒伤药为廖碧城服下，将他紧紧箍在怀中站起，向着众人扫视一眼。
场下众人皆发现，此时的萧红楼已与刚出现之时有了天大的不同，仿佛一个眼神就是烈焰拂过，灼烧得遍体鳞伤。
“红楼……”廖碧城无力地握住他的手。
“没事，你放心，我早有安排。”声音轻柔得好死情人间的低语。
“在座的众位，先听我萧红楼一句，如何？”
“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不要以为老和尚走了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我们这上千人，一人咬你一口都不够分！”
“就是就是！少废话了，纳命来吧！”
“哦？那你们可知，我萧红楼为何会应了这对我没有丝毫好处的凤凰山之约？又为何一路轻装简行孤身来此？又是为何，明知是险，还偏要闯进来？”
“这，呃……”众人哑口无言。
一直未曾做声的笑儒平也微微倾身，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那么，我再问问众位。各位现下已经知道，我摘星楼下还有红衣楼、希夷楼、安定楼和泻玉楼四处分舵（冥楼是萧红楼直属的暗部，世人不知，萧红楼一路之上都是靠冥楼的冥卫传递消息，还记得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吗？），为何我一路多次遇险，他们都未曾出兵来救？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的人马现在哪里？”
“只怕你们的视线只一路跟随着我，而完全忽视本庄本寨的后防了吧！”
众人愈加惊愕，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笑儒平更是立时挺直了身子，急忙望向身边的成月、灭月二使。
“众位恐怕已经猜出几分了，”邪肆的目光狠狠地从众人身上、眼中剐过，萧红楼的声音仿佛字字从齿间咬噬而出，“只可惜，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报……报告庄主！刚才弟子收到飞鸽传书，安……安定楼带着一批人马围住了庄子，咱们人都在这儿，庄里的护卫根本撑不住，已……已经……”
“寨主！大事不好了！”又一个子弟披头散发地冲进人群，“希夷楼楼主凌一色带人轻而易举地闯进寨子，寨主夫人她……她已经……”
“少主！刚才接到密报，咱们镖局也……！”
“门主！……他们抓走了少门主！”
……
……
谍报频传，一时间哀声四起，接到消息的门派皆愤愤然欲杀萧红楼而后快，却是唯恐伤到家人不敢动手；尚未接到消息的则更加惴惴，唯恐自己帮派和家人也惨遭毒手。
“砰”的一声，笑儒平一掌狠狠砸在桌子上，脸色僵硬地瞪视着萧红楼。
就在方才，他也得到消息，就在昨夜，况寒声带领泻玉楼数千人夜袭擒月谷！
萧红楼迎上他的目光，挑眉吐出几个字：“笑谷主，骆冰临走前伤势还未痊愈，现在可还好？”
笑儒平却是一愣，不知其所云地望着他。
萧红楼当下了然，只微微颔首道：“那么，就请这位朋友代我向笑谷主传达一个口信，就说……我萧红楼，恭候大驾！”
成月、灭月皆是一愣，上前一步将“笑儒平”挡在身后。
原来是笑儒平在无名逃走之后就识出了萧红楼的目的，因而留在谷中以防摘星楼偷袭。凤凰山一战，竟是派出替身前来！
假“笑儒平”知易容之事已经败露，也不再掩饰，向成月和灭月二使示意，就想趁乱离开。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山麓里爬上来十几个人，口中大声呼喊着：
“不好啦，不好啦！山下突然发现了大批官兵，已经把封禅台围住啦！”
“什么？！”
众人惊愕不已，方才纷乱的场面一时间寂静如坟。
一个跑得发髻凌乱的人不顾激烈的喘息答道：“我们……我们方才也是到山下接寨子里传来的急报，却不想下山的路被封死了！我们几个大着胆子观瞧，竟在树梢间看见大批官兵！他们封了马口，山下树木又太过茂盛，所以咱们一直没有发现，就这么着了道啊！”
“你他妈的没看错？！”一个满面虬髯的大喊登时扯住他的衣襟。
“没……没有看错！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官兵？凤凰山下怎么会有大批官兵？”
“凤凰山一战江湖上尽人皆知，莫非……他们是冲咱们来的？”
“朝廷和武林一直水火不容，此前还派兵围剿蜀中四大家族……此次不会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江湖中人虽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却是甚少与朝廷正规军正面作战，众人还未曾从家园被袭的噩耗中反应过来，又遭外敌包围，人群登时乱作一团。
无忧、闻人宣和几个稍稳住心神的人纵身跃上封禅楼，举目望去，只见树木遮掩下，黑压压一片军容严整的朝廷正规军，粗略估计竟有数万人之多。亮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一对弓弩手已在队前一字排开。为首一队人马如刀匕状站在队前，首位之人金盔金甲，手持一柄大枪似有万夫莫开之勇。
“郑少功？”无忧双眉紧锁，冷哼一声，“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哥？四哥？”闻人宣惊呼一声，“竟然还有老七和老八？！”
“怎么？”无忧声音低沉，再无调笑之意。
闻人宣还没从惊讶中回神，只呆愣愣道：“齐天毅、封飞，孟林和孟凡兄弟俩，都……都是我们都察院的神捕哇！”
无忧顺次看去，眉锁得更紧了。
“大哥！——四！……”闻人宣突然张开手臂呼喊，却被无忧一把抓过，从封禅楼上跃下。
“红楼，”无忧竟不再称萧红楼为楼主，“为首的是金甲将军郑少功。”
“哦？果然是他的部下。”
“这朝廷还有谁不是他的部下，”无忧面色惨然，摇了摇头道，“你的身份已经败露，只怕此役亦是因你而来……”
第六十八章：凤凰山（六）
无忧鲜有的低沉声音听得闻人宣一头雾水，萧红楼更是面色阴沉，遍身散发着逼人的杀气。
疗伤已初见成效，廖碧城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目光却渐渐汇聚，专注中似有笃定。听着他二人的对话，他视线头慢慢转向萧红楼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们口中的“他”就是当今圣上肖仁！
肖仁为政孝宗肖寿次子，即位之前封号为晋安王。十五年前，他为夺得皇位，不惜笼络兵部尚书毕岚江（还记得他吗？小碧的狗爹，外第一中有介绍这部分内容），利用他的长子毕荷皇长孙侍读的身份，陷害原太子肖建。
其后，不仅手足相残亲手将自己的兄长送进大狱，更为杀人灭口，派人一把火烧了太子府，使得太子府一百三十二口罹难，只剩下被毕荷一击不成侥幸逃生的皇长孙——肖崇。
也就是萧红楼。
而暗中探明他的身份的肖仁知道他以武林为依托，渐渐发展自己的势力，竟隐隐有问鼎江湖的态势，加之他皇长孙的身份，自然不会放过他，因而动用五万大军，誓要将他诛杀在这封禅台上！
“哦？知道又如何？他若是查不出，我倒是会更瞧不起他！”萧红楼双目赤红，狠戾一笑，“他以为靠山下那些乌合之众，能困得住我？”
“不是乌合之众！”闻人宣挣脱了无忧的限制，“齐大哥和封四哥也来了！还有孟凡和孟林那对怪胎！你……你看我就知道了，我们都察院的捕快，个个是能兵强将！”
无忧嗤笑一声，脸上又有了几分笑纹。
“我得上去喊两嗓子，他们还不知道我和十三哥在这儿吧？我和他们说，一定能让大家平安！”说着就要向封禅楼上跃去。
无忧急忙拉住他。
萧红楼对着怀里的人眨眨眼，那意思竟好像在说——你是怎么把这小子教得这样单纯的？
廖碧城却未搭话，他好像已经不会说话，只用一双莹莹的眼睛看着他——那样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看，却好似在雕刻，好似要将这人的容貌深深深深的镌刻在自己的心里。
萧红楼叹息了声，轻轻覆上他的眼睛，“不要这样看我碧城，我不会有事，”又凑到他耳边吐气说道，“而且，你这样看我，让我好想在这儿就要了你……”
抬起手缓缓覆上他的，廖碧城的嘴角似乎扬了扬，却依旧没有言语。
“你拉着我干什么？让我去……”
闻人宣正挣扎着，只听“咄”的一声，底下一支沾了油的火箭射上封禅楼顶！这封禅台高达数丈，封禅楼亦有四层，居然有人能一箭射上，可见腕力臂力极是了得！
闻人宣望着方才自己在那楼上站过的地方——现在那处已经燃起了一蓬火焰——愣住了。
“封禅台上的众人听着！”金盔金甲的郑少功手持硬弓，高声喊喝，“我天朝五万大军已将凤凰山团团围住，你们不要负隅顽抗，快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说着，将一并淬火的箭搭在弦上，手指拨动间，火箭激射而出。
惊愕间，箭已射上封禅台，一名海沙派门徒躲避不及，竟被射中裤脚。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一蓬赤色火焰就燃烧起来，一瞬间整个人被火焰吞噬！
众人惊叫着向四周分散开来，眼睁睁地看着那火人挣扎翻滚，火中传出凄厉之极的嘶吼声，只一瞬，便成了一具焚尸！
郑少功得意地冷哼：“有如此人！”
如若不降——有如此人！
数千武林义士退后数步，惊愕地盯着台上化成灰烬的尸体，方才乃喧嚷不休的封禅台一时间鸦雀无声。
“怎吗？还是不明利害？！哼哼，你们往这里看！”
说着，郑少功大手一挥，弓手之后立即竖起数十根木桩，每根木桩之上都缚着一个人——众人定睛观瞧——他们土黄色的不衫已经脏污不堪，中间一人明黄的袈裟也散落在地上，十几人都是面如死灰，七窍流血，竟是将死之像！
“慧曻大师！”
“怎……怎么会是大师？！”
台上众人尽皆瞪大眼睛乱作一团，甚至有人惊愕得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不知所云。
慧曻大师乃是武林泰山北斗，如今他如此轻易地落入低手，更遭如此惨遇，山上众人更是惊慌不堪！
“听说这老秃驴是什么少林方丈？武功还很是了得？哈哈，我看也不过如此！”花白的胡须根根竖起，郑少功得意洋洋道，“再厉害的高手也抵不过我的火箭和剧毒！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弓弩手准备！——”
高声喊喝间，队首的弓弩手立即将淬火的箭架在弦上，拉弓如满月。
“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我下令放箭，你们若是鸟，我就把你们射下来，烧成灰烬！若是豺狼虎豹，哼哼，我山下的暗器毒药等着你们！”
“大哥！四哥！我是十七啊！还……还有十三哥！”闻人宣情急之下大呼出声，“这些武林人士也没有做错什么，就是昏聩了一点而已，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天毅双眉紧锁，想向郑少功说些什么，却被郑少功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封飞看了看他，终是不忍，把头转了开去。
闻人宣见了，更是着急，挥动着双手大喊：“大哥！四哥！当初是你们让我留下来的，我……我自觉懂了很多，可是你们……”却为什么不要我了……
无忧伸手按住他，无声摇了摇头。
嘴又张了张，闻人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终于默默将手放下，默默退后两步，默默盯着山下曾经亲密无间，而今刀剑相向的兄弟，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朝廷走狗他妈的欺人太甚！”虬髯大汉手持巨斧高声叫道，“五万兵马又怎么样？火箭毒药又如何！老子他娘的以一敌百，不信杀不出一条血路来！”
峨眉静贤师太巾帼不让须眉，手持长剑立于阵前：“宁可刀下做鬼，不能堂上为奴！我峨眉众弟子不但要冲下凤凰山，还要将少林大师救出来！”
“就是就是！跟他们拼了！”
“我海沙派也绝不是孬种！谁杀我弟子，我杀他全家！”
第六十八章：凤凰山（七）
虽被火箭之威震慑，但侠义之心未泯，众人眼见着慧曻大师遭此凌辱，竟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亮出武器欲要拼个鱼死网破。
一时间喊杀声、刀剑声、怒骂声四起，三月艳阳照出的尽是人们赤红的眼眸。
“众位说得不错！”
喧嚷之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众人循声望去，眼前竟是一片赤红。
“萧红楼？”众人不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呵呵，此言差矣。你我同为江湖人士，摘星楼更是武林第一楼，如今你我遭朝廷围攻，深陷险境，自然应该同仇敌忾，杀出重围！”
“哼哼，你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吴玫冷笑对道，“杀出重围又怎样？正道邪道终是不能共存，我们依旧要灭了你的摘星楼！”
萧红楼将廖碧城扶起，让他依靠着自己站在身边，笑道：“各位有所不知，萧红楼原不是我本名。”
听到此处，廖碧城突然望向他，目光惊疑不定。
“我本姓肖，名肖崇！”萧红楼的目光陡然幽深起来！
“肖？”静贤师太上下打量着他，“肖乃国姓，肖崇？莫非你是……”
“不错，我就是当年太子肖建的长子，十五年前的皇长孙，肖崇！”
字字铿锵，声声如刃，此时的萧红楼再没有邪肆、乖戾的表情，竟是面色严整，隐隐有霸主的气度！
“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太子一案中，肖建死于狱中，太子府也毁于大火，无人幸免，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太子？”
“问得好！各位可知安宁城的韩家所处的天蚕锦？”
“天蚕锦，安宁城的韩家只出了三件，”吴玫冷笑一声，“这与你的身世有何干系？”
“那么，各位可知这三件天蚕锦现在何处？”
“这……”
“一件随前盟主费玉珂而不知所踪，一件由韩家自己保存，现应还在韩家后人手中，”黍离生莫晗也步了过来，“最后一件，送给了当年的太子，肖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