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想了想，“好像两年前吧，我记得他说当时还是刚开发，没多少人知道。”

“那就解释得通了，”他说，三人齐齐看着他，唐锐说：“这边那么偏僻，交通也不方便，两年了连条路都没修好，这个度假村没人来，肯定是倒闭了。”

……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带着咸味的海风轻悠悠地荡过来荡过去，一群海鸟从天空飞过，海静静地舒展着。雪白浪花拍打在岸边岩石上，在阳光下碎成无数朵晶莹的小钻石，复有跌落入海中。

树荫下四人围坐着，把带来的面包分了吃，坐了一上午的车，都已经是饥肠辘辘的，林晴天咽下一口面包，正要喝水，一看已经剩下瓶底那么一点了，就又转手给了唐锐。

没有水，剩下一口面包便咽得有些艰难，林晴天想着就恼火，他踢一下大口大口吞嚼面包的赵成：“没人就算了，待会断粮断水，我们跳进海里捞鱼喝海水吗？”

“哎哟，”赵成说，满脸乐观：“那不是有个小卖部吗，等开了门就有东西买了，就算什么都没有，饼干矿泉水总会有的吧。反正我们出发前就自己带了帐篷，睡觉是不成问题的，洗澡就到附近的镇子上的旅馆去洗呗。”

他还有理了，林晴天恨恨说：“你等着，要是断粮了，我们仨就把你分了，剩下骨头埋在这里，明年回来你还没被人发现。”

这都说的是气话，他也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赵成，天有不测风云那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心里再不爽也只好认了。现在就算想走也不行了：摩托车早走了，依照刚才来时的路程判断，如果他们想靠自己两条腿走到有车的地方，至少得走几个小时。经过一上午那么折腾，现在谁都没力气再走了。

他正想着这困境要怎么解脱，胳膊被碰了一下，是唐锐把水又递回来了：他喝了一小口，又把剩下的给回了林晴天。

这孩子真是乖死了，林晴天感动得都恨不得把他抱过来亲一口。

几个人便这么对付着吃了一点东西，歇了一会，反而觉得又困又累，海风宜人地吹拂着，没一会，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打起了瞌睡，最后他们居然就那么不知不觉都睡了过去。

……林晴天感觉到自己脖子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毛茸茸地一直在那里蹭，他咕哝着转个头，继续睡，但是那东西又挨了过来，还透着热气，贴着他出了汗的皮肤上，几乎黏在了一起。林晴天觉得越来越痒，实在忍不住一睁眼，就看见唐锐一颗脑袋埋在在自己胸口，睡得正熟。

林晴天一扭脖子，咔咔作响，大概是睡了太久没换姿势，他抬手捏了捏，动作牵动到唐锐，他咕嘟一声什么，也睁开眼抬起头来，刚睡醒的黑眼睛迷迷蒙蒙，林晴天下意识冲他一笑，然后又因为扯到肌肉而龇牙咧嘴。

唐锐连忙爬起来，看见旁边赵成和李晴也挨在一起头并头地睡着，他抓抓头，看手表，啊了一声：“六点了。”

林晴天吓了一跳，一看可不是，海上的太阳都已经西向偏下了，这一觉可睡过头了。他连忙把赵成和李晴摇起来。赵成还没发现天晚了，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让我再睡会……你先帮我盯着……”

他还以为是在派出所值班呢。林晴天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气，或者把他拎起来摇晃两下，“天都黑了，今晚我们的伙食还没着落呢！”

“啊，”赵成这下子算醒了，他揉揉眼睛，说：“没事，那小卖部开门了吗？去那里买点……”

他的话在被林晴天拎着脖子扭向路口的时候断了：路口，暖红色的夕阳铺了长长一道，美得叫人心折的乡间小路，而那路的一侧，是更叫他们希望粉碎的场景：小卖部的门窗都紧闭着，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压根就没有人出没的痕迹。

第43章

一个小孩子骑着单车丁丁当当地从小路那一头过来，弯弯曲曲划出一道蛇行，到了小卖部门口猛一握闸，从车座上跳下来。

他从门洞里掏摸着钥匙，正要开门，眼角看见黑麻麻的墙下有一团影子晃动，吓得他手一抖，那一团走动了他才看清是四个人。

“你们是……”他看着四人那风中凌乱的装束和那如饥似渴的神情，明白了：“来海边玩的吧？”

林晴天正积攒了一堆话想说，如我们是好人我们是警察我们就想买点吃的……就被这见多识广的小孩子一句话给活活憋了回去。

赵成连忙腆着脸笑：“对，等了一下午了你们这边都没开门。我们想买点吃的和水……”

“东西都卖光啦，”小孩子响亮地说，他啪一声拉亮了灯，展示给他们看，以示自己所言不虚：“老板到镇上进货去啦，他要过完中秋才回来呢，我就是来看店的。”

“什么都没有了？”

“没啦，哦这里还剩下一点饼干，不过我昨天开了封，老板说给我吃的。反正不吃也要过期的。”

“有矿泉水吗？”李晴干着嘴唇充满希翼地问，那孩子摇摇头，补了一句：“你们可以自己煮水呀，有烧水的壶。”他从桌子底下猛地拽出一个铜壶来。

晚餐就这么分吃了半袋饼干，又喝了点热水，四个人终于活了大半。和那孩子聊了几句，据说他们还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经常有不明真相的旅游者跑过来，这个小卖部的生意平时都靠这些人支持着。

那孩子还挺热心的，告诉他们，度假村里有一个水房，水管里还有自来水，之前来这边玩的人都到那里去洗澡。

这时候天也快全黑了，幸好当初来的时候赵成就打着浪漫+省钱的主意，决意自己搞露营来的，帐篷应急灯什么倒是齐全。这时候刚好派上了用场。

按照国际通行原则，当然女士优先，李晴先去洗澡了，外面他们三人站着给她把风。

海边风大，蚊子也多，林晴天啪啪几手下去，已经满手是血。

“赵成，你危险了。”

“啊？”赵成也在和蚊子缠斗，闻言莫名，“我怎么了？”

“人家都说，结婚之前先去旅游，旅游就能看出一个人合不合适当老公，就你这表现，说及格都差强人意，我看，顶多三十分。”林晴天严肃地说：“所以，啧啧，你惨了，说不定一回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成，一边唐锐很忍耐地低下头藏住嘴角笑。

赵成脸黑，“你个乌鸦嘴……”

不管林晴天是不是乌鸦嘴，总之李晴出来之后，赵成整个就谨言慎行了，支帐篷铺睡垫什么的要有勤快有多勤快，嘴巴闭得紧紧的，问一句答一句，搞得李晴莫名其妙。

他们这一对情侣挡那边尚且前景不明，而林晴天他们这边的男男搭配也忙着找个好位置，把帐篷搞起来，两人齐心协力地把蚊子都轰出去，赶紧一起钻进去，拉下帐篷门，准备睡觉。

“我把灯关了啊？”

“嗯。”

唐锐答应着。帐篷里暗下来，他躺着，感觉到林晴天爬过来，慢慢把身体放平，躺在他身边。唐锐知道他朝自己这边转过脸。他下意识地嗅了嗅——自从香水事件之后，林晴天身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兰花香，一连好几天才消下去。弄得唐锐一靠近他就下意识想嗅一下。

——没有味道，只有淡淡的凉凉的水的气味，还有人体皮肤的暖热气味。

“怎么了？”

林晴天也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声说。唐锐借着一点幽光，看见他眼睛在黑暗里亮闪闪发光。他们脸挨得那么近，他都能感觉到林晴天的呼吸轻轻吹在他脸上。

唐锐心里忽然有点乱，就好像那天晚上，他居高临下看见林晴天笑微微的眼里倒映出自己时那样的心慌意乱，但是似乎又更多一点，他忽然有一种离奇的欲望，好想伸手去摸一下林晴天的眼睛。

“唐锐？”

唐锐猛然从迷幻里惊醒，几乎惊出一身汗，他用力攥紧了手心，听林晴天说：“睡觉了，明天还要想怎么去那镇子上呢，这个赵成真是……”他打个呵欠，渐渐声音变低。

唐锐一动不敢动，听着林晴天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平缓。他自己却没法平静下来，心跳得那么快，连两耳边似乎都只剩下了自己血液涌动的声音。

唐锐不能自己地喘息，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个帐篷里似乎太热了，闷得他浑身发烫，要烧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拉开帐篷的门，把头探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

海风凉凉地扑卷向他，唐锐终于感觉到自己似乎清醒了一点。

海水在他头顶上不远的地方不急不缓地哗……哗……，过来，又哗……哗……，下去，墨蓝色天幕无边无际，笼在他们头顶上。几点碎钻一样的星星又遥远而无动于衷地挂在天空中。

唐锐吐着气，那闷在胸口乱跳个不停找不到出口的异样的感情，终于也慢慢平静下去。

他想不明白他怎么了，就像忽然染上了热病一样，无端端就发起病来。哪怕现在浑身的热在慢慢下去，唐锐还是能感觉到连皮肤底下都在发烫得颤栗的感觉，就连此时仅仅在回想，那股热似乎又一次要死灰复燃。

我怎么了？

他身边忽然一阵蠕动，林晴天揉着眼睛，也从帐篷里探了头出来。他转了一圈，惊奇地哦了一声。

“月亮出来了。”

唐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海的侧边，一轮银白色圆盘似的明月，冉冉而起，这片海都被铺上了一片碎银子似的光，一漾一漾又碎成无数片。

夜风轻柔拂过人面颊上，凉丝丝像夜的温度。

唐锐呆呆地看着，脑子里一时被掏空了一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直到脖子下忽然被塞进来一团什么——林晴天把衣服卷了伸过来。他看着林晴天，林晴天一笑，也枕了过来，舒舒服服地呼了一口气。

“我都差点忘了，大后天就是中秋了啊。”

他轻轻笑了声，念了一句：“海上生明月……”

唐锐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有点无法确定，是身边这人的笑脸，还是海上那轮月亮在让他心跳。

＊＊＊＊＊＊

“月亮长得真像月饼。”林晴天说。

唐锐给口水呛了一下。

“我真后悔啊，”林晴天继续说，“早知道我就把月饼带来了。”越说他是越懊恼，国庆发的月饼，出发的时候想说出来旅游带着月饼太傻，就没带，现在想想实在扼腕。

话题很顺溜地便开始朝月亮——月饼的方向倾斜过去。

“我最喜欢莲蓉月饼，带双黄的。”林晴天向往地说。

“我喜欢五仁的。”唐锐说。

“好，”林晴天慷慨说，“回去五仁的都给你。”

第44章

半夜三更最忌讳说食物，越说越饿，特别是他们这种断粮的时候。说着说着，生理上的饥饿渐渐抬头，压过这望着月亮画饼充饥的心理安慰，林晴天还好，唐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晚餐吃那么点饼干根本不够，这时候再被他这么一勾，肚子便咕噜响起来，他脸一热，低头掩饰，但这种事根本没办法掩饰，肚子越叫越大声。唐锐恨不得就地在沙滩上挖个洞自己钻下去。

林晴天也坐起来，爬回帐篷里，摸着黑窸窸窣窣翻找一会，过了一会又爬出来。

“给你。”他把一条巧克力塞到唐锐手里。昨天来之前去商店买吃的，无意间抓了条巧克力，一直垫在最里面，现在正好就派上用场了。

唐锐脸还是有点红，拆开包装，咬了一口递回去，林晴天说：“我不用。你吃吧。”

他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墨蓝色的天空，脸上带一点笑，又看看唐锐。唐锐终于几口把巧克力消灭了，也趴回来，躺在他身边，林晴天看着这清朗月色下一片海，心里一动，捏了唐锐一把。

“睡不着，咱们出去走走吧？”

懵懵懂懂的少年和聊发少年狂的青年，便趁着夜色，披着月光，慢慢地在沙滩上踩出两条脚印子，散着步。谈着心，一路向着那未知的黑暗的海滩那头去了。

“那个章立后来没找你麻烦了吧？”

“没有。”

“有要说，别又自己冲动去打架，你这样，在学校里影响多不好，老师也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的。这样对你也没好处。”

“王志又对你说什么了？”唐锐很敏感，他相当不喜欢他那个新来的班主任，年纪轻轻装腔作势，只会动动嘴皮子，但最可气的是，那人还三天两头的给林晴天打电话，打他的小报告。虽然林晴天是不会对他说，但唐锐没事一翻林晴天那红宝书，就什么都知道了。

目前王志给唐锐定的罪状有：

疑似早恋——指他和话剧社的李菁菁走得近。

性格孤僻——指他不怎么和同学交往。

个性偏激——指他多次当堂顶撞老师，也即是王志自己。

综合以上，唐锐对王志要是有好感才叫怪呢。

林晴天说：“你看，你这样称名道姓，你们老师听到当然会不高兴了。”

唐锐赌气说：“我管他高兴不高兴，凭什么我要讨好他。”

他气呼呼地踢了一脚沙子，林晴天就不说了，他其实也觉得王志也有点针对唐锐的意思，就算唐锐是有点不太客气，可作为老师老和学生斤斤计较的，确实也有点小气。

可林晴天又没办法直接把对王志这话说出来：唐锐可以耍脾气惹怒老师，他就只能尽量往回找补，好好和老师打好关系，总不能一起把老师得罪完了吧？这家长实在是不好当啊。

他情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头，叹气。

夜晚的海安静地蛰伏着，海中间白天看见的那座小岛，现在只剩下一大块黑色轮廓。他们走得远了，就在礁石上坐下来，林晴天把脚泡在水里，摇晃着。感觉冰凉的海水从他脚趾缝里穿流而过，脊背上便窜起一种难言的刺激。

不单如此，看着眼前这一大片水，林晴天心里那不安分的活跃因子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他看了看四周围，确定除了他们俩再没别人，忽然站起来，一把将身上的T恤给脱了，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又把裤子也脱了，就剩下一条内裤，唐锐惊讶地看着他，还没说话，林晴天就像一条白鱼，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

“……”唐锐眼睁睁地看着墨色的大海瞬间就将林晴天吞没得一点不剩，然后，噗的一声，林晴天又从另一个地方猛然冒了出来，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笑嘻嘻地对他招手。

“来不来？”林晴天说。不等唐锐回答，他走了几步，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再一次出来时，已经游到了远处。

唐锐不由自己地追寻着他的身影，在偌大一个白月亮下，把天地照得微亮，海是蓝的，夜晚也是蓝色的，而在那一片墨蓝色的水里，连林晴天都像是一条月白色的鱼，忽然间就从海里冒出来，又忽然间消失了。

唐锐一咬牙，也脱掉衣服，走到海里去。才一下水，海水冰凉得他打了个战，唐锐深吸一口气，转头到处去找林晴天，却已经看不见了，他视线所及之处，只是一片在寂静之下藏着无数涌动的水，其间暗藏各种未知的危险。唐锐有点心慌，想叫林晴天一声，身后忽然哗啦水响，林晴天猛然从水里冒出来，一把拽住他胳膊，拉着他一起倒了下去，把唐锐彻底弄湿了。

唐锐猝不及防，跌下去吃了几口海水，有点恼火地甩脱他站起来，林晴天哈哈笑着，又扑了一捧水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