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看着他的举动，咋舌道：“你打算……就吃这个？”

唐锐嗯了声，没什么表情地就着白开水吃馒头。馒头不过拳头大，几口就没了，还有一个他舍不得一下子吃掉，就多喝水。正慢慢腾腾地继续倒水，同学看不过去，说，“你就吃馒头，真的行吗？要不然我先借你点？”

“不用，”唐锐说，“我的钱都交罚款了，身上就剩十块钱。过了这个星期我回家拿钱。”他挺坦然的，反正他们也都知道他的事情。

“那还是我借你一点吧，接济你几顿方便面的钱还是有的。”

唐锐回头看他，笑了笑：“方便面的钱我也有，反正也就几天。”

他咕噜一口，把最后半口馒头和水一道咽下去。

唐锐高中这几年，类似钱不够了自己小心算计着用的时候其实经常有——他妈妈工作不稳定，要是被人忽然辞退了，在下一个工作有着落有进账之前就要精打细算，免得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妈妈宁可卖血都不会薄到他，所以唐锐自己也学会了对家里报喜不报忧，自己能扛的时候绝不伸手。

慢慢这种时候多了，他也习惯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凄惨，不到真的断顿之前，也不愿意伸手借钱——借了总要还，他自己都说不上什么时候能还，怎么能借？

可是这次情况似乎又不太一样，是他自己心底在赌气——才被林晴天说过他，自己再找他要钱交罚款，太没面子了。

不过，唐锐看看那空饭盒，想，确实不能再太在乎那点所谓的面子。等周五回去还是开口问林晴天要钱吧。这么省着顶多撑一个星期是上限，他确实也挨不下去。

老话叫说曹操曹操到，他这里正在想着林晴天，一抬头就看见林晴天的脸在前面窗户一晃，唐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一看，大活人一个已经走进房里来了。

“你怎么来了？”唐锐说着站起来，“你怎么上来的，下面的舍管……？”

林晴天撇嘴，“我说我是你哥就放我上来了。”他打量了一番他们的宿舍，又和同学亲切地打了个招呼，才对唐锐说：“走吧。”

唐锐下意识跟着他走，然后想起问：“去哪？”

“吃饭。”

面条上来，林晴天自己拿了筷子就开始吃，风卷残云状几口下去就差不多见底了。这才抽空擦擦嘴，继续仰头喝汤。唐锐自己没吃几口，停下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忍不住说：“你，没吃午饭？”见他这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挨饿的是他呢。

林晴天确实是没吃午饭就跑过来的，他能走得开的也就中午吃饭这点时间，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速战速决地干掉了面条，终于有空和唐锐谈正经事了。

“你们老师和我说了罚款的事。”林晴天说：“没钱了干嘛不和我说？”见唐锐不动筷子，又催促：“我说我的，你吃你的。”

唐锐：“……”顺应要求面瘫状继续吃。

“处分的决定我也知道了，本来这件事确实也有你的不对，就当是个教训，下次别这样了。”

“钱没了，因为你也有错，所以我也不给你。不能惯着你。”

“当然也不能让你没饭吃。这样吧，这个星期你就到我们派出所吃饭。”

唐锐很想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很有骨气地说老子不吃了。林晴天比他更快站了起来。

“我还赶着回去上班，你吃完了就自己回去。那就这样，我走了。”

他过去结了账，又风风火火地赶着走了。

耍脾气也要有人看才能有效果，他一走唐锐就蔫了，只能把不满发泄到食物身上，忿忿地拿起筷子，我吃！

第37章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林晴天果然来接他去吃饭。这回他骑了辆摩托来，唐锐怎么看怎么眼熟，想起来是赵成的车，这车模样骚包，车屁股翘得老高。赵成刚入手的时候林晴天就戏言，这设计属于泡妞专用，后面人坐着坐着就得滑下去和车手贴在一起，搞得赵成女友大吃干醋，勒令赵成除非载自己，不许再带其他雌性生物。赵成有苦难言，倒便宜了林晴天。

林晴天丢了个摩托车头盔过来，唐锐接住戴上，自然地跨到他身后坐上去。林晴天是换了衣服才过来，裸露出来的皮肤晒得微微发红。唐锐扶着他的腰，隔了一层单薄衬衫底下年轻柔韧的腰部，隐约的热度透过肌肤渗透，唐锐觉得自己的掌心也热烘烘的。

“抓稳了。”马达发动的轰隆声里，林晴天大声说，放开油门冲了出去。

唐锐不可避免地被反作用力一冲，扑到他背后，鼻尖在林晴天脖子后面磕碰一下，那里薄薄出了一层汗，滑溜溜的，一股淡淡的香味忽然窜进了他鼻子里。

……嗯？

他靠近一点，轻轻地抽动鼻翼，确实是香水味不错，淡淡的兰花香，感觉还不是便宜货。唐锐瞄了眼后视镜里丝毫无察满脸认真的林晴天，撇撇嘴角。

这小警察，自己还一直以为他纯洁到连女朋友都没有呢，没想到动作也挺快的嘛~

不防林晴天也从车镜里往后看，他这一笑正好被逮个正着。唐锐嘴一咧，索性笑开。

“笑什么呢？”林晴天纳闷，车拐进了派出所，两人下车，林晴天熄火拔钥匙，院里面赵成迎上来，笑盈盈把手搭上来：“香妃您回来啦~”

林晴天兜头把钥匙砸过去，“滚蛋！”

他们派出所附近有一个小食堂，本来是一家公司的员工餐厅，市场经济形势下变通了，也对外营业，而派出所的人说多不多，但也有十来个人，前几年为吃饭也搞得挺麻烦的，后来就和这边说好了，算是他们的定点客户。今天林晴天就是带唐锐来认门来的。

“以后，你就在这边吃饭。我已经都打过招呼了。”

唐锐以为林晴天会和他一起吃，但林晴天只是和掌勺的大师傅关照了几句就走了。

围着个围裙的老板娘也过来招呼他：“你是林警官的弟弟吧，读书辛苦啊，多吃点。”她的手在桌上扶过，留下一点白色粉末，唐锐鼻子里敏锐地嗅到她身上的香味，又不像是香水，是那种润肤霜的味道。他正在发呆，老板娘又回去橱窗里，继续和面，还有一个男人在包馅料，两人配合得默契，很快桌上排开一片圆圆胖胖的小包子。

……如果林晴天真找女朋友了，那他以后住他那里，是不是就不方便了？

唐锐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念头来，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想想还真是现实的问题，即便林晴天自己不介意，女人总会介意的吧，非亲非故的，哪个女人会希望生活里多个人负担，干什么都不方便。

外面陆陆续续又有人来用餐，小小的餐厅渐渐热闹起来。唐锐匆匆吃完饭，和老板娘说一声走了，找回派出所去。

他在办公室里找到了林晴天，他正和赵成一起，和站开两侧的两个女人说着什么，女人很激动地挥舞着手，看样子是在调解。

唐锐找到林晴天的桌子坐下。林晴天电脑开着，一篇工作总结刚开了个头。唐锐转过头，无聊地张望，不期期然就又和桌角那本红色的高考生心理调节策略看个正对眼。

他朝林晴天的方向看了下，后者暂时还无暇分身他顾，唐锐便朝着那本红色大册子果断伸出了手……

他有预感，里面肯定有新内容，而且肯定还和最近的事情有关。想到这个，唐锐心跳有点快，一种好像在窥探什么秘密的兴奋感。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唐锐很准确地把自己的目标定位在褶痕出现得最多的校园暴力一章。一边看唐锐一边想，编书这个人一定是林晴天的知己。

在空白处，林晴天还是继续阅后批注的好习惯。

“如果孩子学校和同学发生争吵，不和，家长不要一眛地指责孩子，要先弄清楚事情真相……”——红色下划线，批注：对方挑衅在先，事情起因、背景待查。

“孩子出现暴力、攻击行为，也不能一面倒地批判孩子，反而会彻底地把孩子逼向对立面，而是应以引导教育为主……”——波浪线，批注：处理办法，让他在派出所多接受点现实教育，顺便预防对方报复。

“要和老师打好关系，进行良好的沟通和信息互通……”——下划线加批注：老师说他思想偏激，我觉得老师也有点偏激。

唐锐忍不住又撇了撇嘴，他就知道那个王志看他不顺眼，有说什么好话才怪呢。不过嘛……

他并不知道自己嘴角慢慢向上弯，弯成一个压抑不下的笑容。

第38章

看在林晴天那么坚定坚决地站在他那边的份上，唐锐很大度地决定不和他计较设计自己来接受什么教育了——就派出所这点鸡毛蒜皮没完没了的琐碎事，看多了没准暴力指数还直接上升了。

既然林晴天没空管他，他便自娱自乐，走到外面，一间房外写着活动室，里面有砰砰击打声，唐锐不由好奇，过去门一推就开了，原来是老程，他一拳一拳快速地击打沙袋，唐锐看得忘了要走开。直到老程停下来，转身看他。

“是你，”他说，拿过一侧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汗，“还没回学校？”

唐锐摇头，“林晴天他……”他想解释，老程打断他，“进来吧。”

唐锐好奇地四处看着，这是个微缩的运动室，墙边堆着一些运动器具，该有的都有，还挺全的，就是有点积灰。靠墙的架子上并排放了几副拳套，还有手靶。

“听说你在学校里出了点事？”

唐锐正摸着沙袋皮革面的手僵了一下。

老程下一句却换了话题，说：“喜欢这个？”他已经解下了手套，拿过架子上另一副丢过来，示意他戴上，“试试。”

唐锐搞不清老程是什么意思，但是雄性生物骨子里大概都有那么点对武力的趋向，他捏紧拳，又看看老程，老程说：“来啊。”

咚的一拳出去了。沙袋震动，老程脸上皮肉微抽，似笑非笑。

“还行。速度不错，但腰这里使点劲，手臂别太紧张。”

唐锐随着他的敲打调整了一下，再次出拳，连续数拳，打得酣畅淋漓。他停下手喘气，老程又踢了踢他腿弯：“腿也要注意，别光顾着手，出拳的力量从腿上发。这样。”他做了个示范，唐锐照样学样，一拳砸在沙袋上。老程看着他笑了笑。

“打人和被人打，都是天份。有这天份，或者荷尔蒙过度分泌，就找点正途把它发泄出来。”

这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唐锐当作没听懂，继续闷头击打沙袋。

林晴天在外面找了一圈，才找到这里，一看，这一老一小热火朝天地打上了。老程还认真地指点着，他不由气闷，本来想把唐锐带过来教育他凡事不能用暴力解决，那边还没开展，他师傅这边还教他打上了……

“师傅，那个，唐锐下午还要回学校……”

“下午不是两点上课吗？”老程说，唐锐也停了，站直了擦擦鼻尖上的汗，听问就点头，补充：“我不睡午觉。”

老程哦了声，“那等差不多了让小林送你回去。小林你过来——你身上什么味？”他一抽鼻子，狐疑地看着林晴天。

唐锐也闻到了，刚才来的路上就那么淡淡一点，现在林晴天把外衣穿上了，还没走过来就一阵香风袭人。林晴天也皱着眉抻着自己衣服袖子闻，被他们一盯更是觉得浑身上下不对劲——上午林晴天出警，香水店里一个顾客把架子碰倒了，各种香味全混在一起，林晴天调解完了出来，自己也沾了一身，香得他当时就快疯了，回来又被赵成打趣了一上午。刚才把外衣脱了想让气味挥发掉，可一穿上还是有味道。

他解释清楚，唐锐才知道原来不是女朋友，老程说，“香总比臭好。”

领导一锤定音，林晴天只能表示确实没问题，老程拿了两个手靶给他，林晴天正莫名其妙，老程说：“反正你闲着，陪他玩会吧。我还有事出去一趟，待会你记得送他回学校。”

林晴天抱着手靶呆在原地，回头看见唐锐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捏着拳跃跃欲试的等着他呢，他没好气地说：“高兴了吧，找到知己了吧？”

唐锐笑得更有恃无恐，“那你到底陪不陪我练？”

林晴天白他一眼：“陪！”

他手靶刚一扬，唐锐一个直拳就过来了，林晴天不由退后一步，站稳了，看那小子一脸兴奋，忍不住泼他冷水说：“动作幅度别太大，出拳前别太兴奋，你一瞪人家就该知道你要打过来了。”

唐锐点头，呼一口气，继续过来几拳。

“注意身体重心，保持平衡。”

……

“动作保持弹性，别太硬，这不是比拳头硬。”

……

唐锐仰面倒在地上，摊开手喘气，浑身上下毛孔都张开了似的，畅快地出汗。

他睁大眼睛看着顶上，林晴天的头伸进他的视线里：“别躺着，地下凉，回去就感冒了。”

他拍着唐锐，唐锐还是不动，任着林晴天把他拉起来，摁到椅子上坐着，一条大毛巾罩在他脑袋上，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就感觉到前额下巴被擦了一遍，毛巾拿掉，林晴天看着他笑，唐锐也反射性地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来。

“痛快了？”林晴天说，“其实不该让你玩这么久，待会下午该影响上课了。”

唐锐说：“我没事。”

他靠着椅子坐着，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乱飘，最终落在林晴天那里。他胸口还鼓胀着运动之后尚未散尽的亢奋，话就那么冲口而出了：

“我其实没想和别人打架，我一点也不想生事。”

大概是人精疲力尽的时候，脑子里空空的，有些想说但为了那点骄傲不太好说出来的话很容易就说出口了。

“我知道，”林晴天走回来，帮他把拳套脱下来。唐锐半仰头看他，林晴天也出了不少汗，使得他身上那点香气更明显了，唐锐想着之前自己误以为他有女朋友了，不知为何就笑了出来。

有些事他知道他知道，但是能够当着面说出来，就觉得好像会更好一点。

他想林晴天也明白的。

第39章

审讯室的门打开，两名警察押着一个男子从外面走进，将其反着手臂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

门哐当关闭，仅有的光源也被切断了，男子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圆胖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凭着直觉，他知道房间里还有别人。

啪的一声，在他对面，有人拧亮了一盏台灯，慢慢地从黑暗里探出来一张脸。那立体的五官，被光和影平均占据，就像一尊俊美的塑像。只是在俊美之中却透着危险的讯息。

谢飞说：“听说你想见我，打算和我说点什么？”他转着台灯，让光线直射到男子脸上，男子被刺激得一闭眼，谢飞欣赏着那张脸上的沟壑起伏，等看够了，才把灯放下，把椅子往后一拖，懒洋洋地站起来，慢慢踱近男子。

“是，我都招了，那些货都是我的。是我自己从缅甸人那里买的，还屯在手里没找到下家，就被你们抓住了。”男子说，说话的时候两腮肉一颤一颤的。

谢飞嗤笑了一声，他弯下腰，颇觉兴味地看着胖子。

“都是你的？几百公斤的货，你一个就从缅甸扛回来了？半年来你连应城都没离开过，这货是天上掉下来砸到你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