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图个小心不是么，这对周先生好，也对我们好。”左边那人道，“现在该把货拿出来了吧。”

昏黄的路灯下，右边那人从车里捧出了一个长木盒，而他的脸也被灯光照出了半边，赫然就是周正。

周正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丝绒布的垫衬下，一个成化斗彩杯和一个雍正珐琅墨竹碗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左边那人点了点头，弯腰打开车门，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周正向他颔首：“老板。”

老板不答话，只是道：“请专家出来看看。”

保镖打开后面的车门，同时手上的枪也举了起来，后座上被绑着两个人，一个是安亭，另一个是安定。

安定非常冷静地抬起头：“我又不是考古系的，我说过我是读古代文学的，万一鉴定错了怎么办？”

老板笑了一声：“安教授妄自菲薄了，当年安教授在古玩街做赝品字画的时候忘了经手的明清瓷器那是成山堆着了么？”

安定冷笑道：“您倒是好记性。”他又道，“要请我鉴定真伪，您也不容易，下了大工夫，我自然要对得起您这个工夫。在这之前，也好歹先给我和我女儿松个绑，不然怎么鉴定呢？您说是不是？”

老板瞅了一眼安亭：“嗯，先不要委屈了小姑娘，但是小姑娘嘴上的布不要撕了，想必有你爸在这里，小姑娘你也知道什么叫安分吧？”

安亭默然点了点头。

松了绑以后，保镖手上那把枪还是没放下过，连带着老板都掏出了枪：“安教授得罪了，当年你在街上一对五痛打小混混的情景太让我印象深刻了。”

安定敛下眉眼：“我不比以前了，人老了，您也老了，咱们都耗不起。”

他戴上白手套，拿过木盒，接过保镖递上的手电筒，首先拿起成化斗彩杯仔细端详了一番，又伸手敲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拿起第二件。

那个保镖看他动作这么慢，忍不住喝道：“看快点儿！”

安定瞥了他一眼：“悠着点兄弟，万一摔了怎么办？”

“那就拿你的命赔！”

“闭嘴！”老板出声呵斥，又道，“手下粗人，对不住了，安教授你继续。”

安定将目光转回手上的雍正珐琅墨竹碗，道：“雍正时期的瓷器风格柔媚俊秀，而康熙时期瓷器风格则是挺拔遒劲，两者的线条很容易分辨。康熙时期的珐琅彩瓷有仿金属珐琅的感觉，雍正时期则讲究画的意境，虽说是彩瓷，但不带彩的居多，尤其这只墨竹碗，算得上珐琅彩瓷中西艺术的完美结合之作，画面清逸，生动形象，不可不谓之珍品。”

“这么说……”老板的眼睛转向周正，带着笑意，“周先生，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周正道，“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按照之前谈好的来了。”

“这是当然的。”老板点点头，从后面拉出两个皮箱，打开一半给周正看，“加上之前的定金，周先生你下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哈哈，那是托老板的福。”周正满意地客气道。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没想到是你，周正。”

“谁！”保镖举起枪，但没敢扣下扳机，因为对方也举着枪。

尹斯斯从仓库后面走出来，手上的枪支稳稳地握着，没有一丝颤抖：“这周你值班两次，恐怕人都不在办公室吧。”

“第一次你利用工作证去了博物馆，第二次你来这里交易赃物。”他沉静地说，“你难道忘了这不仅触犯法律，还违反了保密协议吗？”

“不过是纸上写的几个字而已。”周正也举起了枪，“你的心思非常缜密，我瞒过了李明空，却几乎忽略了你，也大概是我没和你一起出过任务的关系。”

“可你到底还是个没工作多久的新手。”周正说，“现在三对一，你的枪能在快过三把枪吗？”

尹斯斯眯起了眼。

“如果不止一把枪，我想能快过三把枪吧。”从尹斯斯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猛然间灯光大作，前后十几把枪对着他们，“放下枪！”

“糟了，条子！”老板喝道，“冲出去！”

那个保镖还没答话，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整个人倒在地上。

“怎么……”老板还没说完，眼前黑影一晃，安定拾起保镖的枪，一手夹住木盒，膝盖狠狠往老板的腹部一顶，一手敲在他的手上，使他疼得松开手上的枪，紧接着一个刀手击晕。

安定一转身刚要面向周正，却听到周正恶狠狠地说：“谁都不准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周正夹着安亭的脖子，枪顶在她的太阳穴上。

安定失声喊道：“亭亭！”

一时间正欲冲上来的警察也停下了脚步。

“识相点。”周正道，“把枪都放下来。”

安定咬了咬下唇，蹲下身放下枪。

大队长也大声道：“全体听令，放下枪支！”

周正又道：“把木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

安定将木盒放在副驾驶座上，又听周正继续道：“你，退到警察那里去。”

“你把亭亭放了，换我代替她。”安定道。

周正嗤笑道：“安教授，就凭躺在地上的两位表现，我哪敢小瞧您啊。”他厉声道，“还不快过去。”

安定握紧了拳头，退到尹斯斯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周正把安亭一把推进副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亭亭！”他嘶声喊道，尹斯斯拉住他：“镇定！会有办法的！”

所有警察不得不让出道来，仓库这里太黑，埋伏狙击手都很难找到适合的角度和光线。

车子开出仓库区，开出大门，上了公路。

大队长一挥手：“所有人上车，追！”

夜里的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社会车辆。

周正的车在他们范围的最前端，很快转了个弯甩开了他们。

“会不会开车啊！开快点！”安定坐不住了，瞪了曾怡翔一眼。

曾怡翔心里面也急躁，回了一句：“你不会看表啊，最快了！”

尹斯斯都快被这个车速弄吐了，但还是竭力忍住，开口想阻止两人争吵。

正在此时，前方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熊熊火光映亮了公路。

“那是！！！”安定几乎快疯了，“亭亭！”

周正的车不知怎么爆炸起火了，失控撞上了路边的一排树，警察赶到的时候，车子在高温下很快成了一个空架子，而周正……他的尸体散发着焦糊味，皮肤已经结成了一个壳子。

“亭亭！”安定冲上去，“亭亭呢！亭亭在哪里！”

“这里这里！”路边忽然有人喊，“小姑娘在这里！”

安亭在起火的瞬间，从高速行驶的车上滚了下来，她抱着那个木盒子，伏在公路边上水洼里，一动不动。

安定抱起女儿，试了试气息，只是昏了过去，他大喊着：“快送医院！”

“诶诶，安教授，那个木盒子……”大队长忙道。

“就俩破杯子破碗，又不值几个钱。”安定把木盒子扔给他，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吃饭的筷子都比它值钱！”

第十章：你是否存在

病房外的走廊很长也很寂静，现在是深夜，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互相之间都很沉默。

安定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笑道：“多亏了这个二维码跟踪系统。”

尹斯斯道：“我也想问你来着，什么时候兴玩这个高科技了？”

“我们学校一男生自己折腾的，本意是跟踪失窃的手机。之前在跟踪系统里面设置好收信人，按下特殊的快捷键顺序就会自动发送二维码到收信人的手机上，再将这个二维码拉进电子地图，哪怕手机关机都可以跟踪动态。”安定道，“我也是瞎猫撞着死耗子。”

“然后撞上我这只死耗子了。”尹斯斯说，“要不是我们局里一直要做各种系统定位，我也不懂这个。”

安定哼哼两声：“你们这是什么神奇的公务员机构，整天做定位？”他忽然不说话了，眼睛望向长廊的另一头，“我想我知道了。”

“什么？”尹斯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楚田田和李明空正向他们走过来。

两人下意识站起身，李明空看了一眼楚田田，见他盯着安定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道：“安教授你好，我叫李明空，这位是我们副局楚田田。今天的事情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是我们局里的失职。”

安定垂下眼，和李明空握了握手，客客气气地道：“没事，谢谢两位过来。亭亭也只是皮肉伤，医生说躺两天就好了。”

尹斯斯觉得气氛一下子很诡异，正要开口，听安定说道：“我先出去买点东西，几位慢聊。”说着就往电梯走去。

楚田田迟疑了一下，对李明空道：“你和斯斯说吧，我去买包烟。”说着也追了上去。

李明空一脸莫名其妙：“这货不抽烟啊。”她耸了耸肩，对尹斯斯道，“我们坐下慢慢说。”

“是我们这两年招人太疏忽了，时间快到了，心一急就差点酿成大错。”刚坐下李明空就开了口，声音里面带着沉重，“实话是我也没想到周正会干这么离谱的事。”

“什么叫时间快到了？”尹斯斯问。

李明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总之我们必须按照保密协议做出严惩。”

“什么严惩？”尹斯斯觉得自己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可李明空还是没正面回答，或者说含糊地回答了一下：“由于他干的事情差点对我们局造成不可磨灭的灾难，必须付出代价，至于是什么严惩，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她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使得尹斯斯不由心里一跳，曾经……曾经他下狠手的时候也是……

“斯斯你知道我们局是根据什么来招人的吗？”李明空忽然改变了话题。

“呃……我不知道。”

“我以前跟你说过灵魂电磁波这个概念。”李明空道，“我们局就是根据这个来招人的，并不是所有的灵魂电磁波都适合时空的穿越，严重的话会引起紊乱。你是目前为止我们对外招的人中最契合某一段时空大磁场的。”她抬起眼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好好干，未来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尹斯斯这才发现李明空的手很凉，凉得如同深秋扫地的落叶。

他正欲开口，安定提着24小时便利店的袋子回来了，脸色有些不悦，后面跟着楚田田，这个话痨副局竟然没开口说话。

尹斯斯更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李明空起身道：“那么我和副局先走了。”她习惯性将微卷的长发撩到耳后根，透过玻璃窗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今晚谁都不能好好睡。”

两人重新坐回椅子上，安定放下袋子，盯着病房的门，这么愣愣的，好半天，突然说道：“她醒了。”

“谁？”尹斯斯道，“亭亭吗？医生不是说给她吃了安神药天亮了才会醒吗？”

“不……”安定摇了摇头，脸埋进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女儿。”他放下手，笑了笑，“四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命运这东西，就像台风，你永远无法阻止或改变它前进的步伐，既然来了，就得接受。”

“但我却时刻带着这种侥幸的希望，希望它来得越慢越好。”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靠在椅子上，双眸越过玻璃窗，望向月亮，不再说话。

今晚所有人都很奇怪。

尹斯斯想。

一定是哪里不对了。

尹斯斯很快就明白了李明空所说的严惩是什么。

他刚进办公室，就发现原本属于周正的那张办公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书橱。

他自己桌上原本有一个周正借给他的笔筒，现在那个黑色铁丝笔筒也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个竹雕笔筒。

“以前那个黑色笔筒怎么不见了？”尹斯斯问。

“什么笔筒？”林木看了眼他的桌子，“你不是一直都用这个竹子的么。”

“哪有。”尹斯斯道，“之前都是用周正借我的那个黑色铁丝的。”

林木皱起眉：“斯斯小同志你开玩笑吧？周正是谁？”

尹斯斯一下子不说话了，好半天才说：“哦，是我记错了。”

“大早上的我还没睡醒，你别和我开玩笑。”林木打了个哈欠，“我们办公室除了你我，墨爷，明明姐四个，还会有谁？”

那边坐着的李明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瞅了尹斯斯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报告。

尹斯斯只觉得浑身掉进了冰窟窿。

周正不只是人死了，他的存在，除了楚田田、李明空和自己，彻底被抹杀在这个世界上，一点都不剩。

人最大的悲剧，不是死亡，而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他的存在，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这就是李明空所说的严惩，违反保密协议的惩罚。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愣，忽然站起来噔噔噔走到李明空跟前：“明明姐，我请一天假。”

李明空头也没抬地说：“准了。”

“这么容易？！”一旁的林木大叫，“明明姐我也要……”

林木的话还没说完，李明空瞪了他一眼：“干你的活去，上次你的维护报告哪里去了？”

尹斯斯没理会林木的哀叹，匆匆提起包走出大楼，伸手拦了辆车。

他刚开门，尹妈拣菜的手停下来，诧异地抬起头：“斯斯你怎么回来啦？今天你不是上班嘛？”

尹斯斯喘着气，半晌没说话，尹妈更奇怪了：“老头子！老头子！过来看看，我们家斯斯怎么啦？”

尹老爹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还能怎么？抽风了！我喂鸟呢，别烦我。”

“我睡一会儿。”尹斯斯走进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合上眼睛。

他不确定，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这个世界。

觉得这么熟悉，又觉得那么陌生。

所有的人和事，在自己面前仿佛隔了一块磨砂玻璃墙，模糊起来，却又不至于遗忘。

我到底是谁？

尹斯斯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到底是谁？

在家吃过饭，尹斯斯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回曾怡翔那里，这样明天早上上班方便些。

拧开门，老白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扑上来，他下意识抱住，抬头看向里面。

屋子里没开灯，曾怡翔站在门口，黑漆漆的。

“怎么不开灯？”尹斯斯嘀咕着，伸手要去摸开关，却被曾怡翔一把抓住：“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尹斯斯皱了皱眉：“我回家了一趟。”

“我下班在你单位大楼门口等你，怎么也等不到，打你手机也关机。”曾怡翔的声音似乎压抑着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