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斯斯沉默。
三年了，他再次看到十三成长为青年。
或许在镜面空间内历史会被改变，一如之前安定所做的。
但这些都是虚幻的存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切都会被打碎，仿若水中映月。
他正想着十三，外面就传来曾怡翔的声音：“二哥和四哥都在啊。”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安定笑着站起身，打量了一下曾怡翔，“嗯，比你四哥高了。”
“再高也是我弟！”尹斯斯炸毛。
曾怡翔一屁股坐下，随手拿起茶杯灌了半杯水，尹斯斯瞪他：“这是我的杯子。”
“都一样嘛。”他嬉皮笑脸，下一秒脸上肌肉僵住了，因为尹斯斯踩了他一脚。
他老老实实放下杯子，眨了眨眼：“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安定瞧着只觉得好笑，见尹斯斯不说话，于是自己将刚才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曾怡翔想了想，道：“我觉得是时差吧。”
“时差？”
“对，因为二哥你过来经历了五轮镜面空间吧，可在那里从你消失到我过来，一共也才三天而已。”曾怡翔道，“也或许是截点不同的关系，就像是调广播电台一样，频率有的时候遭到干扰，也会迟缓的。”
尹斯斯盯着他：“安慰人也不是这个法子。”
“四哥你好歹是理工科学士，我没乱说。”曾怡翔说得理直气壮，“这是很科学的。”
尹斯斯思考了一下，略略颔首：“算是科学吧。”
“无论如何，日子都得过下去。”安定当了一回和事佬，“过些日子老爷子要给大格格挑夫婿了。”
“这么快？”
“不小了。”安定看了眼尹斯斯，“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女孩子三十岁嫁人都不要紧，亭亭读完大学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大格格虽比亭亭要小上几岁，可再不定下，就要成这里的老姑娘了。”
尹斯斯愣了愣：“我怎么没见你为安亭的婚事发愁呢？”
安定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他一眼，似乎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旋即尹斯斯就明白过来了。
“你觉得亭亭能找谁度过一生？”安定的笑容有点苦涩，“从一开始她自身就不可能出现这个问题，谁能和她一样？除非是她自己。”
尹斯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顿了一顿，曾怡翔连忙打圆场：“大格格是去蒙古还是留在京城？”
“谁知道呢，人际关系那么错综复杂，老爷子心里头也拿不定主意呢，更何况……”安定沉吟了一下，他的眼眸深邃，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悠长意味，“这里谁都不能信，你懂吗？”
在座的三人谁不懂呢。
当下皆喝茶不语。
此时外面守着的小太监进来禀报：“太子爷，大格格求见。”
曾怡翔诧异地挑了挑眉：“小姑娘还挺粘你的。”
安定垂下眼帘，一边让人把大格格带进来，一边说：“但愿我没误了她。”
大格格正值豆蔻年华，鲜亮的一个少女，水灵灵地站在那里请安，恍惚间让尹斯斯想起头一回见到安亭的时候。
两个人长得太像了，与其说是长得像，不如说一模一样。
这是属于这个空间的安亭，却又不是安亭。
尹斯斯看了一眼安定，安定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一如既往地努力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很快明白过来，安定的女儿控，只会对着安亭一个人，安定说过，安亭是他存在于世间的唯一依靠。
尹斯斯面无表情，做足了四阿哥的架子，但内心却波澜起伏。
大格格见到尹斯斯和曾怡翔，有些局促，勉强笑道：“四叔和十三叔也在，倒是我莽撞了。”
“不打紧，都是一家人讲什么虚礼。”安定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大格格踌躇了一下，方道：“阿玛，听说我要定亲了？”她脸上飞红，低头不再言语。
安定笑道：“都是姑娘家了，有什么羞的，还没定呢，你自己可有中意的？”
“阿玛休要取笑我，这等事是长辈定的，我怎么能胡来呢。”大格格捏紧了帕子。
安定不以为然，见小姑娘又害羞了，就道：“你玛法听说你为万寿节精心准备了东西，正跟我提呢，你可要好好准备。”
大格格眉眼弯弯：“一定会让阿玛惊喜的。”
她也不多言，碍着两位叔叔在，行礼告退了。
曾怡翔望着她的背影，叹道：“长得真像，就是气度行事不一样。”
尹斯斯皱了皱眉，没开口。
万寿节当晚是宫廷家宴，众人由着老爷子的兴头，老爷子要看烟花就找人放烟花，要看儿子作诗就可劲儿地挤脑汁写诗，要检阅孙子孙女大部队就把一家几口都拖来，总之老爷子想干什么就由着他。
老爷子兴致勃勃，看完了孙子背诗背孔子，又一拍脑袋：“朕的孙女儿们也是满洲姑奶奶的做派，怎么能被比下去？老二家的大格格前阵子还说要给玛法个惊喜，今天还不赶紧拿出来？”
大格格笑盈盈地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半晌换了一袭大红的劲装出来，手中握着一把软剑，老爷子一瞧就觉得格外鲜亮，连声道：“剑舞，这个好！”
尹斯斯瞥见安定手上一颤，也不知怎么了，自己心下也是一跳，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自己也没发现到底那块儿不对，这么想着，那边丝竹奏起，大格格已经舞起，少女的身姿优美，手中的剑舞成了白虹，只是轻轻一晃，便如那白虹贯日，直冲几案。
“啊！——”尹斯斯还没出声，曾怡翔已经失声叫出来。
只见大格格直刺向御座，不，是御座边上的太子之座，速度之快，狠辣得不留一丝情面。安定只来得及拿酒杯挡住了剑尖，可软剑胜在软上，剑身一歪就迎上了安定的脖子。
不过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在座的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大厅里响起扑哧一声刀剑划过肉的身影。
尹斯斯瞪大了眼睛，手都僵硬了。
安亭一刀劈在大格格后背上，大格格吃痛失手掉了剑，她的后背鲜血淋漓，被无情地划开好大一个口子，肉都翻出来了。
安定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逆转的事情，失声喊道：“亭亭！”
安亭一身黑衣，长发束起，后背上似乎也受伤了，鲜血一滴一滴滴下来，在金砖铺成的地上和大格格的血混成了一大滩。
她的声音淡漠，仿佛这血不是她的，背上好像也没有伤口。
“非常想我吧，都不惜来这一招，我的……半身。”
尹斯斯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这个梦太长了，以至于到底什么内容自己都记不得了，变成了一本大辞典那么厚的白纸书。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空姐正在走来走去做安全检查。
“你醒啦。”曾怡翔坐在他边上，说，“快降落了，我还准备叫你呢。”
飞机徐徐在机场降落，尹斯斯没说话，合眸放松身体，以便减缓降落时的不适。
两人提着行李走出到达口时，安定斜靠在栏杆上，朝他们挥了挥手。
“过年去北海，真是好舒坦！”安定将车开出停车场，哀叹道，“我只能苦逼地看人家老头儿为了曹雪芹到底有没有写完红楼梦在会场大打出手了。”
“那和四哥一样在高中教那群熊孩子不就完了。”曾怡翔嘻嘻笑道，“上回我去学校给四哥送东西，四哥正在上课，我往后门一瞧，我去，好家伙，尹老师黑着一张脸，把课代表批得头破血流，不就是阿基米德定律写错了一个符号么，可怜一孩子成害死阿基米德的千古罪人了。”
尹斯斯瞪了他一眼，顺便踩了他一脚：“这是科学原则问题。”
“行啦，知道四哥你厉害。”曾怡翔拉长了调子，暗暗收回了自己被踩的脚，“头一年就带出一个高一本率的物理班，吾皇威武～”
安定嗤笑了一声，打着方向盘转过弯。
尹斯斯看着窗外的风景，按了按额头，觉得有点晕。
“安亭……”他不知不觉喃喃自语，回过神来时吓了自己一跳。
“安亭是谁？”曾怡翔闻声后好奇地问，“安亭汽车城？四哥你要看F1？”
尹斯斯压了压太阳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头有点儿晕……”
“别是晕机了吧。”安定插嘴道，“不过安亭当作名字也真不错，等我有女儿了一定给她起这个名字。”
曾怡翔笑出声来：“二哥你身为钻石王老五，让那些你的追求者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是想要个女儿养而不是养个老婆，该有多少少女心碎了。”
安定专心看着红绿灯，找准时机回头瞪了他一眼，桃花眼瞪圆了让人反而不觉得是生气。
“我之前做了一个梦。”他说，车内后视镜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我死了，可我还有意识，真是奇怪。然后周围有很多人，乱七八糟的，我看到了你们俩，穿着阿哥衣服。还有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因为这三个人打扮是现代人打扮，手里还拿着枪，以及……”
尹斯斯听他这么说，心里面似乎有什么被挑起来，坐直了身子。
“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趴在我身上哭。”安定慢慢开车，慢慢回忆着，“梦里的我觉得可奇怪了，有种原来这个小姑娘也会哭的感觉。小姑娘还说了一句话，莫名其妙的。”
“什么话？”曾怡翔问。
安定说：“她说，‘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保证。’她还叫我了爸爸……可我没这个女儿啊……反正后来我就眼前一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你这个梦说奇怪不奇怪。”
尹斯斯吐槽：“你是想养女儿想疯了，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去孤儿院认一个回来。”
“女儿得自己生的才亲。”安定回了一句，冷不丁踩下了刹车。
瞬间刹车的冲撞力让后座两个人吓了一大跳，尹斯斯刚想问怎么回事，前面副驾座的门开了。
一个年轻人的脑袋探了进来，可怜巴巴的表情让三人都不忍心责怪他半路杀出来的危险举动。
“真是对不住了。”年轻人一脸抱歉，“我被黑车半道上扔下来了，这机场高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行行好能不能搭一下……送我到高速入口就行……”
安定瞧着他纠结的眉毛，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头：“上车吧，再耽搁一会儿我就得被开罚单了。”
年轻人欢天喜地地背着包钻进来，声音都雀跃了几分：“谢谢你，真是大好人！”他的眼睛明亮且真诚，“我叫楚田田，你呢？”
安定瞧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我叫安定。”
尹斯斯靠着车窗，冰凉的玻璃贴着脸。
他微微笑起来。
这个世界，真实存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