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事都是难料的，林重楼千方百计去让扬州刺史为之头痛，却还是有人出手将这毛贼占尽了，后来林重楼将其归咎为是那毛贼造孽，自作孽不可活。

而剿灭毛贼的人，便是月姬，或者说，是月姬和她的弟子。

“月楼主也会有徒弟？”林重楼对月姬的冷清性格还是有所见识的，他曾经以为像月姬这样的女子眼中怕是再看不进去任何人。

看不进楚青岫的人，还能够看进去别人？

林南鸢如是问道：“那家主，是不是应该邀请月姬楼主前来林家？”

林重楼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说不，又问道：“当日的情形是如何的，是月姬和她收的弟子一同上山剿匪还是……”

“刚开始仅仅是月姬楼主的弟子一人领着些按捺不住了的武林中人上山，那些人我看过了，不算豪杰，只是会使兵器有几分临敌的经验而已。”

也就是说，能够歼灭骑鹤山贼匪，月姬那个弟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林重楼想了想又问：“她的弟子手中用的什么兵器？”如若此事是月姬指使，那必定是一场出师前的试炼，等达到当年令武林中人为之色变的月姬楼主的标准的人，这个弟子必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既然是出师，那必定是已经可以使得寒霜剑了。

果不其然，林南鸢道：“那少年手中持一把足可以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光如冰雪，一闪必见血。恐怕是和秋水剑相比也不逞多让。”

那便是寒霜剑无疑了。

如若往上数五十年，恐怕寒霜剑的名声都能压得过秋水和斜阳去。寒霜剑本是天山门震门之宝，上任天山门掌门手持寒霜剑纵横沙场，助崔雪麟将军平定突厥叛乱，天山门掌门连带着这把寒霜剑都一起名留青史了。

上任武林盟盟主上官昊的夫人的父亲便是这个名留青史的天山门掌门，天山门掌门膝下有一子一女，一生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萧云昭和长女冰清从小青梅竹马早有婚约，而后冰清被上官昊看中，萧云昭去被倚月楼当时的楼主月影兰恋慕。

于是二人达成协议，一人取一个，全然不管对方和自己是不是同道中人。

再后来月影兰和萧云昭生下一女，便是月姬，天山门掌门喜爱这个弟子太过，竟将震门之宝名剑寒霜送与萧云昭带走。

当年上官夫人冰清死后，萧云昭和月影兰反目，刀剑相向、自相残杀而亡，萧云昭师弟谭缘不远千里赶到洛阳教授寒霜剑法给月姬，让其继承寒霜剑。

寒霜剑流落在外良久，月姬虽然会寒霜剑却从来没使出过寒霜剑法也没有用过几次寒霜剑，却也从来没有过将寒霜剑交回天山门的想法。

为此，天山门如今的掌门已经不止一次以此为由向武林盟发难了。

而现在寒霜剑有主，在月姬心中，除却自己已逝多年的父亲和自己之外能够掌控寒霜剑的人，是怎样的才俊？

林重楼对林南鸢道：“月姬楼主的那个弟子，你去查查底细，看看他什么来头。”

不知为何，他有种这个少年大有来头的感觉。

五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是即使林重楼不想主动联络月姬都不行的事情。

五月中旬的时候，林采薇上山避暑，奇异被围，林重楼派人数次上山救援，皆无功而返。

杏林堂诊断上山后遭遇毒烟而昏倒的林家子弟，断言此毒来自苗疆，非中土之物。

而月姬之母月影兰和苗疆白苗族百花宫相交甚深，月姬自小便知晓苗疆毒物。

第五十九章：人生无几时，颠沛在其间（下）

月姬这几日都在明月歌坊玥娘处，据林南鸢带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月姬要让她那个刚刚出师的徒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

女师父亲自带着男弟子到花楼找花娘去了，为了给弟子“破身”？

“月姬真是个奇葩……”饶是林南鸢这样率性的人也不由感叹了一句，紧接着扶额对林东易说：“这是不是中原女子和江南女子不同的地方？我听说当年孝慧皇后和先皇初见的时候还开口让先皇以江山为聘才肯进宫的。”

这两个中间有什么关联吗？林东易听得莫名，没理会他而是对林重楼道：“家主，不管月姬楼主现在在做什么，救出小姐现在是当务之急。”

林重楼赞同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靠墙的书架前，扭动了一只看上起用以装饰的花瓶——用书架当掩饰设暗格藏东西，这是最普遍的藏东西的方法，只是机关细节上略有不同罢了。就像林重楼的这一个，玄铁匣子烙在墙上，要是没有钥匙，便只能把墙拆了才能打开。

那匣子不大，林重楼在里面只放了三样东西——一枚月华令两枚武林令，还有林家自己的令牌。

原本楚青岫写过来书信物件也该放在那里面的，只是林重楼时时都想要看到便放在湘荷院他自己卧房床上枕边了。

看到武林令的时候林重楼不自觉地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将月华令连同外面的紫檀匣拿了出来。

将紫檀匣交给林南鸢，林重楼道：“你拿着这个交给玥娘吧。”

林东易试探着道：“明月歌坊和倚月楼是不是……”

和自家首席护法眼神交汇一下，林重楼点点头，思索着说道：“明月歌坊是玥娘一手创办的，而玥娘本就是从京城来的，京城和洛阳虽远但好歹同为中原之地，倚月楼建立至今也有数十年，每任楼主都有些成就，不像是外边传言那般一味避世。既然京城和洛阳有牵连，那从北向南扩展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听他这样说，林东易不由皱了眉道：“若是按照家主所言，月姬命玥娘南下的时候也就是当年倚月楼被围攻水帮后不久……那时她才几岁？”十二三？还是个女娃。

“你可不要小瞧了年龄小，十二三的女子，名门之间已经可在当一家主母了！”林南鸢瞪了林东易一眼道，“更何况她那时身边有那么多良臣辅佐，月涟漪月琉璃都不是等闲之辈，还有玥娘——能够在短短几年内称霸花场的你道是寻常女子么？”

林东易任由他数落，半句话都不吭，林南鸢得意地恨不得叉着腰指指点点开，林重楼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慷慨激昂。

望了望林重楼暧昧的眼神，林南鸢将紫檀匣往唇上一掩，慢慢收缩上翘的弧度，鼻尖冲进一阵淡淡的香气，林南鸢惊讶了一下，脱口道：“这……小叶紫檀？倚月楼真是财大气粗。”

林重楼又咳了一声，林东易将林南鸢拉了往外走，也不管被拉的那个人咿咿呀呀喊个不停。

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个，明明叫喊喧闹的声音还能听得到，可他却越发觉得周身冷清地不行，仿佛自己和别人是身处两个世界。

至今，他仍然想不通林北静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楚青岫对自己如此决绝，竟然真的连自己半封书信都不看。

而自己又到底是做了什么让楚青岫如此抗拒？

狠狠揉了下额角，他将思绪翻过去，转回自己那个身陷囹圄的妹妹身上去，随后自然而热地想起了可以营救自己妹妹的人——月姬。

月姬……

林重楼再见到月姬的时候距离上一次分别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既然是有求于人林重楼自然是领着护法出门迎接。那个一身火红的女子并没有如传言中的那样带着面纱，由弟子牵着马，低垂着眼睑一面和弟子说话一面到了林家。

二人一照面便都是一愣，林重楼的愣是因为他简直是要认不出眼前女子来——和记忆里相比这简直是两张容颜！

身量眉眼都已经长开，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红衣让人莫名想起汉代那位绕帘轻盈能得掌上舞的皇后。月姬已经不再是少女，十几年的岁月磨砺下，沉淀出来的慵懒和娇媚从眼波嘴角透出，特别是和自己弟子说话的时候，和少女时期的故作冷漠已经大不相同。

萧云昭和倚月楼前任楼主月影兰的女儿，自然是该明艳动人，只是已经是年到花信的女子为何按身上竟然还带着处子般青涩的气息？这是林重楼略有些想不通的——难不成她记得给自己弟子“破身”没给自己“破”？

当年月影兰就是给萧云昭下药才将萧云昭和小师妹拆散了，大燕民风又是开放，更有元宵夜人约黄昏后和三月之奔的传统，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倚月楼主，该不会是拘谨之人才是。怨不得林重楼这样想，当然这也是后面才想得这样深的。

林重楼还没客套两句，月姬竟然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笑出来了，那笑容还跟水满瓷碗溢出来了一样。

他特别想找块铜镜过来，好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人这样笑。

“师父！”林重楼还没说什么，倒是牵马的月姬的弟子十分不满的低喊了一声，把月姬给喊回神。

林重楼觑了一眼牵着马的男子，虽说自己也算是阅遍美色，此刻也不由是眼前一亮。眼前这个少年，身姿修长筋骨结实，一身利落的短打衣更衬地他肢体均匀。再加上那张脸，并非白皙，肤色略深，但高鼻薄唇剑眉入鬓，特别是如今含薄怒，一双轻佻到了十分的桃花眼含了温泉水一般，被扫一眼都要怦然心动一番。

这般姿容……林重楼的眸光在这师徒俩之间流窜，心中笃定这两个人必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废话，放着个大美人在身边自己没点想法……除非月姬真的是天生尼姑的命。

在门口一番纠葛，好不容易将月姬领到正院来。

那月华令已到了月姬手中，月姬也不是客套的人，入座后便开门见山对林重楼道：“林家主，月华令既出，就算是我也不得不遵从所命，只是不知林家主所为何事。”

林重楼也不拖沓，将自己妹妹上山上别庄避暑却遭不知名高人控制，上山营救的人无一例外被迷晕在外的情形说了一番。

“据杏林堂谢大夫诊断，我林家弟子都是被苗疆毒物所迷，我偶然得知月姬楼主在扬州，不得以将月华令请出，还请月姬楼主可以相助。”

月姬没有异议，只是说现在就去看看那些被迷晕了的林家弟子，好写下驱毒的药方来。林重楼道了声多谢便让林东易领着她去了。

月姬走了两步却突然一顿，折返回来，左右各看了一眼。

有什么事要单独说么？林重楼略显迷茫，还是挥退了左右，而月姬的那个弟子却不依，月姬和他道：“雁归，你先随林家护法下去吧，我有些事要和林家主说。”

那叫“雁归”的少年才悻悻离去，神色间颇有点依依不舍的意味。

林重楼看得不由一笑，实在是雏鸟啊，还没出鸟巢呢！

“究竟是有什么事，月姬楼主要单独和我说，还这样急？”

月姬也不坐，站着说：“我的确是有一事相求，可否请林家主允诺我。”

“你都不说什么事，我如何允诺？”林重楼想了想，问道：“是关于你那个徒弟？他叫什么来着？”

“段雁归，”月姬眸底的神色微微变幻着，竟有几分焦虑和担忧，“我只能告诉你的确是关于他，他一身武艺已经可以出师，我想要让他入江湖历练，但又怕他出了事。”

林重楼奇道：“不是有你陪在他身边，怎么……”话说到一般，他猛然想起件事，于是惊疑更甚，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月姬见他脸色大变便点了点头道：“既然林家主已经明了了我就不多说了，林家小姐的事情我必定倾尽全力相助，但我那个涉世未深的徒儿，还请林家主多加关照了。”

说完，也不等林重楼反应过来，便走出了厅门，而林南鸢早已在门外等候着，一见她出来便领着她往杏林堂而去——林家被药迷晕的弟子都在那里解毒着。

林重楼仍坐在堂中，一边思索着当年唐门一行得到的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那日，林重楼询问唐门门主唐千秋为何要掠夺楚倚歌到唐门，唐千秋说了至少三个理由。其中最关键的一个涉及唐门至宝——回天丸。

这个回天丸如同它的名儿一般，药效可以回天，非十数年加上各类奇珍药材不能炼制成功。

当年月姬为了能够功力速成服下一种药性猛烈的药物，为了抵抗药物中的毒性，月姬身边的右护法月阡陌潜入唐门为月姬偷走了回天丸。

就像戏文里细作和敌国君主的爱情故事那样狗血，唐千秋竟然爱上了月阡陌，明明知道对方和自己在一起是曲意迎奉是包藏坏心，对他的好喝柔情蜜意是利用是做戏，唐千秋还是爱上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唐家两兄妹实在是有共同之处的，无论男女，感情一事上都是如此悲剧。就算唐千秋聪明清醒些也抵抗不了命中注定的劫难来临。

或许有时候，情爱是劫难，不是不能逃，而是不想逃。

月阡陌偷到回天丸送回倚月楼，自己却没能从唐门逃出，唐千秋力排众议仅仅将她囚禁在西厢院内，囚禁了好些年。杀，他舍不得，不杀，他不甘心。

而后，月阡陌竟然有本事逃了出来。唐门派出精锐去追，唐门弟子们禀报说月阡陌逃进了武林盟去投靠即将成为武林盟主夫人的月琳琅。

之后，月阡陌的死讯传来，令唐千秋错愕万分，月阡陌葬在京城郊外，自此，这一段孽缘结束。

这本应该是结尾了，却在好几年后唐冷秋扩建药圃拆了西厢院开始，再度展开剧情。

唐千秋在月阡陌居住的房间里找到了一药罐的草药残渣，他当时以为这是月阡陌当时生了什么病偷偷偷了草药煮来喝剩下，本也没多想了解，便想丢了算了。

可唐冷秋却突然起意拿起那残渣去研究，唐冷秋是医毒双绝，不消片刻便研究出来。

说话的时候唐冷秋很淡定，就跟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便了脸色一样。

唐冷秋道：“这是安胎药。”

唐千秋冷静不下来了。

月阡陌和唐千秋在一起，那种事当然不可能没发生过。即便是软禁的时候也没有少，唐门主那些年很快就成亲还娶妾，对谁动作都是恶狠狠的，就像是要气死月阡陌一样，他不是没有想过月阡陌会怀上他的孩子，却没想到的是，月阡陌会想要保住那个孩子。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只有利用的，没有温情的，回忆都是假的，所有都是假的……

但是孩子是真的！

这一下子，唐千秋一直迷惑着的为什么本来任由他囚禁自己没有任何反抗很多年的月阡陌会突然逃跑了。她去投奔月琳琅，是为了生下那个孩子吧？

唐千秋开始彻查起月阡陌在武林盟的那段日子，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唯一令他疑惑的是——楚倚歌出生年月的问题，如果按楚倚歌出生的日期来看，月琳琅和楚青岫是奉子成婚，而如果按月阡陌怀孕的时间推断，倒是正好吻合。

为此，唐千秋才借掳来月琉璃的机会一同将随行的楚倚歌掳来了。

来做什么？

“滴血认亲。”

“那他是你的孩子吗？”林重楼听得很入神，有关楚青岫的事情他都很认真，特别是一想到很有可能楚倚歌不是楚青岫的孩子——他承认他很期待这个结果。

可是……想象总是美好的，但现实总是幻灭的。

唐千秋很冷静地告诉他：“不是。”

两个人都挺遗憾的，只是林重楼已经学会给事情找理由了，他十分恶劣地想，月琳琅那样活泼开放的性格，像月影兰对萧云昭那样对楚青岫不是也行吗？然后再用孩子来要挟要和楚青岫成亲。

他几乎已经肯定了，楚青岫绝对是不愿意娶月琳琅的，当年绝对是被逼婚的！

可是话再说回月姬身上，月姬身上的毒，好似就是连回天丸也不能保证其一生平安的。似乎是回天丸只能遏制其毒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