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苦(生子)下——卿寒
卿寒  发于:2013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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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至少有一点足见可疑,楚青岫发往林家的请帖上写明了——“身为林家家主事务繁忙,犬子小小生辰就勿需林家主亲往了。”言下之意是要派代表去。

“他在躲我!”林重楼握着那请帖的手指都颤抖了,凌珈蓝的话,由不得他不信了。

自此后他便开始频繁地往武林盟写信,信中无非都是一些关心的话,或者是说完正事之后再礼貌问候楚青岫身体如何、楚青岫夫人身体如何、楚青岫儿子身体如何……声声把武林盟信使的任务给抢了。

那信中没有一句话逾矩,无论是经了几个人的手、过了几个人的眼他都能保证信件可以达到楚青岫的眼下,而林重楼想的却是,楚青岫到底会不会看。

而事实上,就十月到十二月末的十几封信过去了,林重楼都写无可写了,而楚青岫硬是一个字都没有给回过来。

腊八节的那天林重楼特地到厨房去观摩了一下厨子是怎么做腊八粥的,厨子被自己家主的一时心血来潮给吓了不止一跳,往沙煲里放红豆桂圆花生等八宝的时候手都是颤的,直到那红糖撒进去的时候林重楼突然走了过来,害得厨子把一整罐的糖都倒粥里了。

林重楼看了厨子一眼让人倒了去,竟然要亲自做起来粥来。淘米的时候、放米放八宝的时候、倒水的时候、盖砂锅盖的时候、盯着那小灶上舔着锅底的火焰的时候他一面想:这个时候,最近的一封信应该到武林盟了吧。

那一封新娘和前面的都不一样,他在信封里放了一样物件——当时楚青岫命傅二南下请求支援唐门营救楚倚歌的时候送来的那一个串珠。

在前往江南的那一个月里,那串珠不知是进出过楚青岫后庭多少次,而林重楼的信上只有两个字,用狼毫写的,泼墨一般苍劲的两个字——甚念!

甚念……

甚念……

甚念……

唯有这两个字可以道尽无尽的相思无尽情,可以撇开他们之间一切的纠葛过往,只谈那个字“情”。

林重楼以为,这个东西和这两个字送到了,楚青岫就算再不逃避也逃避不过去了,至少、不管会说什么有什么反应,也终究是会有反应的。

而这次,他料得错了,楚青岫不仅是有反应,而且是反应太大。

在灶前枯坐了两个时辰,小火将沙煲里的谷物粮食熬得稀烂绵软,厨子觑了眼林重楼阴恻恻的脸色,小心翼翼提醒林重楼可以放糖了。林重楼用厚厚纱布捏着沙煲盖从沙煲上拿开,厨子递上来一罐新红糖,林重楼瞧了一眼,心中忽然一动,说道:“去拿桂花糖来。”

厨子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不敢问,乖乖拿来了一包桂花糖,一小包,雪白的桂花糖。林重楼置于掌中看,竟恍惚觉得手中握着的是雪。

用内力震碎,将其研磨成粉末状,手一侧倾尽五彩花开般的粥里。厨子在一旁叫“搅拌搅拌!”林重楼挑了筷子去搅,倒完了桂花糖还没搅够,凝神去看那滚着泡的粥,轻轻去嗅热气中带着的一丝丝桂花的味道。

他忘不掉,他依旧忘不掉。忘不掉当年的桂花糖桂花酒,忘不掉当年明月桥旁荷花灯映衬着的笑面如花,无论多少年,他依然……忘不掉!

浑身的气血都不停向上涌,他捏在手中的筷子“咔吧”断了,断成好几截从空中摔下来,中途在灶台上跌了一下,顺着灶台壁流落到林重楼脚边去。

就在那一刻,林重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若被人双手撕裂开来,血淋淋地扔出胸腔,鲜血从胸口涌出,疼得几乎连气息都中断了,眼前发黑喉间腥甜。

他不由捂住胸口扶着灶台缓缓软到,灶台上冒着桂花糖香气的腊八粥还在翻滚着粥粒,他却连气都没呼吸上一口,鲜血不停从嘴角滑落下来。

等他醒过来后没几天林重楼就接到了信使的回信,信使信上说楚青岫接到那串珠和那写着两个字的信后大病了一场,听说是因为顽疾复发的症状是吐血昏厥。

即使相隔千里,仍然如同近在咫尺,他们之间的联系和感应如此残酷,残酷地令人感到惧怕愕然。

从那一天起林重楼终于明白了林东易的隐忍,即便是相思苦痛不能平息那也要平息,除非你真的想要让相思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从来没想过要楚青岫有半分苦痛,如果可以保住楚青岫平安一生,那么他便不会再去招惹楚青岫,就算是放弃了也甘愿。

林重楼铁了心不再去理会楚青岫那边的消息,如同封杀了自己一想到楚青岫就躁动的心。林南鸢也大病了一场,在春雪飘落的时候甚至九死一生过,林东易一个人抗下三个护法的活计,还要照看林南鸢,累得都脱了形。林南鸢不知是看到他那个样子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如何,竟然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笑颜少了,偶尔和林重楼一样时不时会走神。

林重楼往往追逐着落在枝桠尖上或是花蕊芯中的蝴蝶蜻蜓,目光一经注入便再挪不开。

比如春天到来万物复数的时候,今天也是一样。

林采薇受不了自己哥哥这个动不动走神的毛病,铁了心要让自家哥哥回神。忍不住大吼一声道:“哥哥!你再不回话我就搬回水月庵去住了!”

林采薇曾被那个指点过林重楼的高僧说是此生执着太甚恐,虽卿命贵不可言却终不得好结局。林重楼便垂问高僧有没有什么办法化解劫难,高僧言林采薇应当常住寺院让佛法祥光化解,从此林采薇便常住水月庵。

林重楼此次让林采薇下山来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妹妹的亲事问题,他这些年不是没有给妹妹留意过和妹妹年龄相当的青年才俊,可扬州多是儒和商,这儒自然是不愿意去一个飞扬洒脱惯了的“侠女”,而商家和武林毕竟是两重天对林采薇也不感兴趣。

后来倒是终于有几个差不多合适的了,也有不少人看上林家陪嫁家世来提亲的了,林采薇却又一个都瞧不上,这一会儿林采薇正对着那些个上门提亲的人的献上的花名册挑挑拣拣,不是嫌这个胖了就是嫌弃那个瘦了,嘀嘀咕咕就是不满意。

林重楼听得烦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个、刚好一只蝴蝶飞来,看着看着就又跑了神。

林采薇喊那一下也不管用,林重楼仅仅回了一下神,顺着她的话说道:“你那性子怕不是做贤妻的料,还是回寺院里好好修身养性再说。”

林采薇一听更气了,放了句“你别后悔!”的狠话转身就走,林重楼也没想着追。

就这样又静静看了一会儿,那蝴蝶终于是对这片花域不敢兴趣了,扑腾着七彩斑斓的翅膀飞向远方。

林重楼将目光收回,落到慢慢走进花园中的林南鸢的身上,待他走进了问道:“有什么事?”

林南鸢禀报道:“家主,前些日子剿灭了那伙盗匪的人属下查出来了。”

“谁”林重楼问道。

“一个您想不到的人。”

林重楼看到林南鸢脸上难得露出的调侃的笑容,不由也笑了笑问:“别卖关子了,说吧。”

林南鸢道:“月姬。”

第五十八章:人生无几时,颠沛在其间(中)

年初的时候有一伙盗贼在扬州附近一个叫上水的小县肆虐,不仅肆意抢夺平民百姓的财物钱帛,甚至连水帮都在他们手中栽了跟头。水帮的实力一向差,不过对付一般的毛贼还是绰绰有余,毕竟长江沿岸诸多帮派,人多势众倒也可以解决些小问题。

只是到了水帮久攻不下的时候,水帮便向林家求援了。

林重楼早就知晓这个消息了,而那伙毛贼的老窝就在扬州附近的骑鹤山里,距离扬州非常近,二月的时候他原本就打算出动集贤阁下最次的十二式上山剿匪,只是其中出了点小问题。

这个问题还是出在扬州刺史身上,扬州刺史是个新上任老儒生,为人奸诈多疑,听说本是在京城吏部里当一个员外郎,也算是高官。而后不知是得罪了哪个皇亲国戚了一路被贬,远直边境江州青州,直到最近托了无数关系送了无数钱财才得以南下富庶的扬州做一方刺史。

这个刺史林重楼按照规矩来说是见过的,新官上任的时候在明月歌坊一起看过歌舞搂过花娘,只是这个刺史不知是怎么脑子抽了,对林家竟然十分瞧不上,对林重楼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好颜色。

当日是林东易和林南鸢陪着去的,林南鸢见那刺史无礼便怒了,那刺史喝多了两杯,见林南鸢眉目艳丽、肤白高挑竟然还不知死地调戏了几句,林东易直接就拔了剑要向刺史砍去。刺史一见那亮晃晃的剑刃立马就软了身子,两下就滚到桌下去了。

林东易还带再砍,林重楼却起身拂袖而去,林东易恨得牙痒却不得不跟着离开了。林东易本就是冷静自持的人,事后也觉得自己冲动了,竟然还向林重楼负荆请罪去。

林南鸢率性而为惯了,他想着那天拔剑的本来就该是他自己,见林东易为自己拔剑现在竟然要请罪自然是不依。他要拉林东易起来林东易坚持不起,他再拉,林东易还是不起……就这样二人拉拉扯扯的衣衫都散了,最后林南鸢气坏了只吼了一句“你既然现在要请罪当时怎么还想着做那事!你后悔了是不是?”

林东易道:“当日做了便不再后悔,那时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顿了顿,踌躇了一下,补充道,“只要是为了你做的,我都不会后悔,哪怕要一直接受惩罚。”

林南鸢的脸霎时间羞得通红,连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后来……

后来的事放下不说,且先说林重楼那边的反应。

林重楼天之骄子一般的人,向来被奉为江南武林的霸主,被人称为人中之龙。不过是谄媚夸大多一些还是真的如此,他也都是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习武的时候良师益友多方协助,出任家主的时候身边尽是精锐,再加上年纪渐长,傲气愈甚也愈加隐忍。

他从来都不是隐忍的人,他看似的退让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大更重的反击。

扬州刺史冒犯了他,那哪里会忍下这口气,给扬州刺史私下下绊子这种事不用他吩咐林南鸢也会去办了的,只是他还想要寻一件更大的事由让扬州刺史的一个更大的教训。

还没想到想出办法来的时候,那一伙毛贼开始在扬州附近出没。

剿灭这一伙毛贼便成了扬州刺史上任以来的首要任务。

像往常这样的事情,林家盘踞扬州根基深厚,甚至比官方的声望要高,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林家保江南一方水土护江南一方民众。

江南商户甚多,以前多有被坑被偷被抢的事情出现,常常被贼人一偷一抢这一户人家一年的生计都没了。这样的事情多了官方也管不过来,贼多了也关不下,更有时候官匪勾结,谁要是去告状还难免被毒打一顿,如此一来,商户们就都人人自危起来。

林家太公便是在那个时候建立林家招募英雄豪杰,在林家太公在世时一连踏平了扬州附近好几个山头的贼窝,直到林重楼的太爷爷在世的时候还亲身前往贼窝剿匪。

到了林重楼继任家主时,为了江南沿海百姓的平安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比如十几年前的镇江海盗一案。猖獗多年的海盗被林家一经剿灭,林重楼未及弱冠的虚浮形象立即在江南百姓的心目中高大起来。

这一伙毛贼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该是从别的地方逃窜而来的,不然不会那样不懂规矩敢在林家的地盘上肆虐。

林重楼早有剿灭之心,可被这个新刺史这样一轻视,林重楼便心生一计,准备借此好好整治那个目中无人的刺史一下。

就在明月歌坊被轻薄的事件和请罪事件过去后不久,林南鸢便想林重楼询问该什么时候动手上骑鹤山剿匪好些,而林重楼却摇了摇头,仅说了一个字“等”。

林南鸢大为不解,刚要追问却给林东易拉住手腕拖到身侧来,附在耳边说了句“家主这么做自有道理”。

林南鸢虽然还有疑惑却竟然按捺了下去,林重楼对此大为惊奇,不由多大量了二人两眼,林南鸢的脸竟然红的通透,林重楼什么话都没说,他“哧溜”一下逃了出去。

林东易望着自己空空的怀抱,有几分惆怅,还颇为幽怨地瞪了林重楼一眼。林重楼正喝茶,差点给他的表情呛住了。

“咳咳……”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林重楼叫住十分想要追出去的林东易,吩咐道,“若是有民众再来林家告状说自己家被抢了那便先从账房支银子安抚了,要是水帮的人,就让他们见了那伙毛贼能躲就躲尽量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

林东易沉吟了一下,慎重地补充了新情报:“据说这伙毛贼现在已经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不知是抢钱财,还有好几户人家未出嫁的儿女或是新妇被抢上山,要是反抗过甚的就杀人毁屋。”

林重楼蹙起的眉心微微皱地更深了。

“还有什么吗?”

“还有就是徐家——家主您还记得徐家吗?”林东易见林重楼点头才递上一封徐家当家亲笔手书的信函。

就是那个曾经亲自上门为自己女儿提亲的徐家?林重楼接过拆开来看,徐夫人在信上说,自己刚订了亲的女儿当街被抢,隔天骑鹤山的毛贼就派人送来银两钱帛,说是他们当家看上了徐家千金了,来下聘礼的。

林东易观察着林重楼的神色,问道:“家主,徐家千金这一个是不是要管一管?”

“纵使徐家千金回来了,她未来的夫家还会愿意娶一个进过匪窝的女子吗?她的清誉怕是早就毁了。更何况,徐家千金是女子,其他良家女子就不是女子么?”林重楼沉吟了片刻,搁下那信件,拧了拧眉心说,“我们明面上是不能去救这些女子的,因为这件事我打算全权交给刺史大人了,至于私下里……东易,徐家也是大户,不如打着徐家的名号救援你看如何?”

林东易抿了抿唇,“家主……想得真周全。”您怎么如此小心眼。

林重楼似乎是感觉到林东易心中所想,缓缓道:“难道你不生气他轻薄南鸢了?”

林东易面皮立即一紧,躬身道:“属下明白,属下立即去办!”

转身迈步如风,方向……好似不是大门的样子。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林重楼对这两个护法之间的互动甚觉欣慰,却又不觉得惆怅起来——别人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而自己呢?

青岫青岫……你我之间究竟隔着什么?我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越过那些隔阂,走到你身边去?

掩去那满地的相思不看,就像西窗剪烛时剪去的烛心,饶是剪去了也是哀愁的,因为剪去了这一截,下一截便将要着又要被剪去。

这便是,相思无尽期。

林重楼撒手不管,毛贼肆虐不止,捕快们比之水帮的闲散帮众都要不能哪里能够歼灭毛贼?扬州刺史急得团团转,上表奏请圣上派遣兵将支援剿匪,朝廷却又推说如今边疆不稳急需兵将让他自行剿灭。扬州刺史看到旨意的时候暴跳如雷,直骂道:“安国公你个心肠狠毒的小贼!靠女子裙裾爬上去的算什么本事!竟然敢在圣上耳边嚼舌根给我下绊子!”甚至还指摘起西宁公主远嫁楼兰以身换边疆和平之事。

他的话给师爷听得一清二楚,连忙报告给林家来,林南鸢闻言挑着嘴角笑道:“得罪皇亲,还诋毁先帝临终前最为愧疚的公主,我看他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三月初,扬州刺史焦虑过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张榜悬赏,但凡可以斩杀骑鹤山贼匪的人,可得赏金,杀贼越多赏金越重。

“他这是要把自己家底都赔上了?”林重楼想了想,对自己护法吩咐道,“勒令江南武林境内豪杰,不许去揭悬赏榜,违者就是和我林家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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