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为何?”听水寒的意思竟是对颖慧轩的事情不感兴趣,轩辕静忍不住追问。
“他如果希望我知道,就会亲自告诉我。如果不想我知道,这事就对我毫无意义。”说完,水寒便推了那两扇从昨日被关闭到现在一直未曾开启的殿门,走进去。
轩辕静,莫言,冷月,红叶,还有丁宁目送着水寒进到殿内后又反手关了门,心中的担忧倒是多多少少的消了几分。
虽然两扇厚重的殿门被关上了,书房内却不如水寒想象一般暗。不过,从明晃晃的太阳地忽然到了门窗紧闭又有些昏暗的房间内,眼睛或多或少都需要适应一下。
背靠了殿门,水寒闭了闭眼睛。片刻后,再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便是空旷的大殿。越过大殿,靠内侧,却是一片狼藉。
正对了殿门,摆着正中央的御案翻倒在地。竖起来的桌面边上奏折,纸笔,镇纸,本来摆在案上的各式各样的小摆件全都堆在一处。
离这一堆东西稍远的地方,轩辕亦常用的四方大砚四分五裂的丢在一侧。飞溅起来的墨迹星星点点的飞溅在地面上,旁边的奏折上,还有那压在奏折下面明黄色的织锦桌布上。朱砂的墨迹已经干涸,红艳艳的分外刺眼。
轩辕亦斜靠了御案后龙椅的椅背,微微躬起来的身体在龙椅宽大厚重椅背的衬托下竟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手肘撑在扶手上,低垂了头,单手撑在额头上遮挡了眼睛,动也不动。
背靠了殿门,静静的看着斜侍了龙椅的轩辕亦,水寒心中忽然紧了一紧,同时一股酸涩之感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涌出来。
未再做停顿,水寒迈了步子,穿过空旷的殿堂,来到那御案前。然后又从轩辕静常用的那张长案后面,绕到了龙椅跟前。
“亦。”低低的一声轻唤,在轩辕亦的耳边响起。
轩辕亦有些茫然,他并未听见有人靠近。就如水寒对他毫不设防一样,他的守备范围内从未包括过水寒。
循着那声音抬了头,定定的望着立在身侧少年那张平静的脸,轩辕亦有些干裂的双唇动了动,却未发出任何的声音。
水寒低了头,目光落到了轩辕亦的脸上,两道剑眉平平的伸着,眉宇间透了些许的倦意和难掩的疲惫。目中起了根根的血线,细看下去竟是空洞一片,几乎失去了焦距。双唇因为失了水分变得苍白无比,也因此布满了细细的小口,随着刚才的动作,一丝艳红从一道深深的口子中渗出来。下颌上,也露出了星星点点青色的胡茬。
昨日清晨离宫之时他还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君主,这才十几个时辰不见,他却失了帝王的风采,整个人完全被寂寞,悲伤,彷徨等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所笼罩。心也好似陷入了黑暗之中,孤单,无助,无法自拔……水寒心中一痛,又向前迈了一步,手臂轻轻的环上了轩辕亦的肩膀,“亦……”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肩膀虽然给水寒抱住,僵直的身体却未因此松弛下来。眼眸中多少有了些生气,细看下去却是提心吊胆等着火山爆发一般的惊恐。
“我知道……”水寒面色一柔,合了眼眸,双唇轻轻的吻在了轩辕亦的额角鬓边。
很久以前,轩辕亦偶有晚归,身上那清淡的亲莉花的香气中总会夹了一股淑兰之香,水寒虽未尝情事却也知道那是什么。后来,三年前情定,这种事情就再未发生过,个中原因就算轩辕亦不说,他又怎会不知。
“你知道……”所以从未提起,也未来兴师问罪是因为你从来都知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给水寒抱住的肩膀松弛下来,头偎在水寒怀中,合了双目,两道清冷的泪水顺着面颊缓缓的流下来。
轩辕亦哭了,偎在水寒怀中的轩辕亦哭的像个孩子,一个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能安慰他,回护他的人的孩子。
如同把积蓄了几十年的心伤,苦痛全部宣泄出来一般,从生母离世之后就再未曾落过泪的轩辕亦,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衫,也打湿了水寒的长袍。
虽不知轩辕亦为何会流泪,心却为他情绪中的深深的哀伤与悲凉所感,不久前开始从心底弥漫起来的那一点点的酸涩此时已冲进鼻腔,水寒那微合的眼角也见了星星点点的泪花。
“亦……”浅浅的吻一点点的印在轩辕亦的额角眉心,泪水星星点点的溅落下来,与轩辕亦的泪水合在一处。心,也紧紧的贴在一起。
“寒儿何时回来的?可曾用过午膳了?”良久,当泪水渐收,轩辕亦忽然离了水寒的怀抱,正了正身形问。
“亦。”见轩辕亦目光有些游移,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先是微微扬了起来,接着曲了双膝,跪在轩辕亦的身前,直了身子,双手抚在他的面颊上,摆正了他的头,“亦,看着我。”
半强迫的收回了有些飘忽游移的视线,轩辕亦有些红肿的眼睛对上了水寒的眼睛。与往日不同,此时,水寒的眼眸中少了往日的清亮,竟如潭水一般幽深。
“亦,”见轩辕亦的目光终于不再躲闪,水寒嘴角轻轻的扬了起来,“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所以,无论是何事都不必去独自承受,忍耐。”至少我在身边的时候不必如此。
就如你总是想挡在我身前回护我,怕我受伤一样,我也想护着你,无论是你的身休还是你的心,我都不想让人给伤了去。
从未见过水寒脸上露出这般决绝的表情,轩辕亦微讶,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的抬起来,轻轻抚上了水寒的面颊。
盯牢了正正的对了自己的那双漆黑的眸子,轩辕亦的心就这样沉了下去,凤目中的目光痴缠,沉迷。
“寒儿……你真美。”他从不知道,他的寒儿如此坚定的要护着自己的时候,竟是这般的美丽动人,美的不可方物。
无关性别,也无关外表。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如无暇美玉一般温润沉静,毫不张扬,却深深的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轩辕亦,我在同你讲正经事。”未曾想到轩辕亦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水寒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小脸一红,有些气急败坏的伸手拍开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呵呵,我也在说正经事啊。”见水寒的反应果如自己想象一般,轩辕亦的眼底终于见了些笑意。
“我去告诉皇叔他们就说你没事了。”说着水寒便站起来,转身往殿门处去了。
“寒儿……”身形一动,轩辕亦就到了水寒身后,伸了双臂,从身后把水寒整个的揽进怀内,“不要。”
“什么?”水寒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出去。”虽然水寒的身高已经快到自己的耳垂了,轩辕亦若想把下颌放在他肩头上却还是要微躬了身子。
“在撒娇么?”身形未动,背对着轩辕亦,水寒的嘴角勾了一抹笑意。
片刻的沉默,悠悠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陪我去一个地方。”一个至今自己仍无法面对,甚至想都不敢去想的地方。不过,有你在也许再去面对,就不会那么艰难了吧。
“颖慧轩?”
“嗯。”蹭蹭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轩辕亦如耳语一般低低应了一声,“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回盘龙殿……沐浴更衣。”
“哦。”既是回盘龙殿,水寒便迈了步子往殿门口走。
“不是那里,我们跳窗出去。”
跳……水寒转过身,正对了轩辕亦,眨眨眼睛,然后再眨眨眼睛?他听到了什么?他的亲亲父皇,飞岚的皇帝陛下竟然要带着他要跳窗?
“寒儿没听错。”见水寒满脸的不可置信,轩辕亦低头亲亲他的面颊,伸手便牵了他的手往后殿去了。
“可是至少要通知静皇叔他们……”他们都替你担心死了。水寒人虽然乖乖的跟在轩辕亦的身边,头却转过去有些不甘的望向御书房那两扇紧闭了的殿门。
“暗卫会通知他们的。”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后殿。
推开后殿糊了厚纱的窗子,扶了窗棍,轻轻跃出窗子,轩辕亦回头冲着水寒伸了双手。
隐身在暗处,负责御书房安全的暗卫看书房的后窗忽然被推开了,就睁大了眼睛。
随着窗子开启,一身银灰色广袖长袍,外罩了银灰纱衣的轩辕亦越窗而过……暗卫们同时抬手揉揉眼睛。
这跃窗而过向来只有红总管才会做,而且这些年他穿窗而过的次数已经明显减少了,怎么今天皇上竟然从这后窗跳出来了?
别是看错了吧!虽然那人身形和皇上很像,身上的衣服也是皇上昨日穿的,但是因为背对了他们看不见脸,暗处的这几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怀疑。隔着很远的距离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又盯了那扇开了的窗子。
窗内,水寒看了眼轩辕亦,未吭声,扶住他伸过来的手,借了力轻轻跃出窗子,在轩辕亦身侧站定,“走吧。”
虽然那身形酷似皇上的人背对了这些暗卫,但是这刚刚跃出的少年却是正正的对了他们的,眉眼样貌分明就是寒王无疑。随着轩辕亦身形一转,他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也给暗卫看的真真切切。
这下是确凿无疑了。见果然是轩辕亦和水寒跃窗而出,为首的一名头目在震惊之余还不忘冲着其中一名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绕到殿前去通知红叶说皇上已经离了御书房。
那暗卫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见上司给他打手势,一时半刻竟未反应过来。待好容易明白了,忙就点了点头往明御书房明黄色琉璃瓦的屋脊上跃过去。却不想忙中出错,本已经踩在了房檐上的脚一滑,身子一晃,就直直的掉了下去。
完了!隐在暗处的暗卫们同时一闭眼,替那怎么看都会是脸先着地的同伴狠狠滴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水寒本是听轩辕亦应了一声好正打算往盘龙殿去,却不想一转身就看见,一道黑影便从身旁屋脊上直直的掉下来。随后就看见一身黑色短打,黑巾蒙面,黑布包头的暗卫正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
呃……水寒眨眨眼睛看看那掉下来的暗卫,冒了满头的问号,有些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轩辕亦,等他回答。
轩辕亦伸手摸摸鼻子,也纳闷的看着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声不吭的单膝跪在地上的暗卫。
“你……”是怎么回事?
绝对不能说自己是失足才从屋脊上掉下来的,这也太丢人了。那暗卫听轩辕亦问话,面巾下的一张脸全都涨成了猪肝色,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上。
“你去告诉静亲王,莫言和红叶他们就说朕没事了,有劳他们费心了,让他们都回府休息去吧。”见那暗卫低了头不肯说话,轩辕亦就说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让丁宁去盘龙殿。”说完伸手牵了水寒的手从后殿往盘龙殿去了。
“是。”那跪在地上,一声未吭的暗卫直到此时才张口应了一声,目送了那两人并肩离去,才一瘸一点的沿着御书房的宫墙往殿门口绕过去。
八成是摔坏了。虽然看不见,暗处的暗卫们却感觉到他面巾下的那张脸已经皱在了一起。
从后殿绕到前殿,传了轩辕亦的口谕,那暗卫自回三卫总堂疗伤。
听完轩辕亦的口谕,丁宁脸上一喜,立刻眉开眼笑的颠了细碎的步子往盘龙殿而去。
目送丁宁的背影远去,轩辕静忍不住撇撇嘴,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小红,你说皇兄也真是。知道人家都担心死了,怎么连个面都未见说走就走了。”
“不想被看到吧。”脆弱的样子只会在那少年面前展现,看着那扇依旧关的严严的殿门莫言忽然扬了嘴角,“小月,既然皇上没事了咱们也回去吧,你也是一夜未睡了。”
“嗯。”给莫言提醒,冷月也才觉得困顿,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与莫言并肩出了院子。
“你也回府吧,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见轩辕静依旧嘟了嘴目送莫言和冷月离去,红叶说道。说完,不待轩辕静有所反应,纵身飞掠上房,往三卫的总堂去了。
目送红叶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明黄琉璃瓦上,轩辕静嘴角高高的扬了起了,眼底也见了浓浓的笑意。
第四章:颖慧轩往事
轩辕亦,或者说前世的段一凡,父母的结合是一场纯纯粹粹的政治婚姻。
只知享乐的,有着纯正欧洲贵族血统的浪荡公子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自己奢华的生活;一夜暴富,手握大把金钱的暴发户需要一个能够进入上流社会的门路。
就这样,一场各取所需的盛大婚礼把两个初次见面就要走上圣坛的男女绑在了一起。也因此,虽然段一凡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以及后来所受到的教育全都是最顶级的,他却是个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他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父母的陪伴,毕业典礼上也没有父母坐在台下看着他从校长手上接过那系了缎带的纸卷。
父母这个词在段一凡的心中只是年节时那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张薄薄的卡片和随着卡片而来的一堆贵重却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礼物。
这一世,轩辕亦的母妃最初只是岚帝轩辕笑炫的一名贴身宫女,轩辕笑炫一次酒后乱性她便怀有身孕。本以为有孕后按自己的身份会被后宫嫔妃嫉妒陷害,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却不想轩辕笑炫因她有了自己的骨肉,留在身边做宫女已不合适,竟一纸诏书封她为颖嫔,赐住颖慧轩,一名四品宫女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后宫嫔妃。
虽因此招来了后宫不少妃嫔宫女的嫉妒,却都因为她已是名正言顺的后宫嫔妃,又处处小心在意,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把柄,所以嫉恨归嫉恨,却也奈何不了她。
颖嫔本事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虽不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跟在轩辕笑炫多年,见惯了后宫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也认清了君王之爱在后宫永远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所以,在后宫已有了容身之地,在轩辕亦出生后,已无欲无求的颖嫔便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全都放到了轩辕亦身上。
在颖嫔精心呵护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轩辕亦的童年虽不是多姿多彩,有声有色,但是因为有一个真心疼他爱他的母亲,与宫中其他皇子皇女相比却也幸福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颖嫔的影响,还是孩子的轩辕亦所想的也是长大成人之后做个闲散的王爷,悠哉悠哉的过了这一世。
前世的经历让他知道何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与孩子相比,那小小的身体里装的灵魂却早已有成人的心智,自然知道藏拙是他和自己母妃能在宫中保得平安的惟一方法。
所以,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之人都知道,轩辕笑炫的十五皇子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要文无文,要武无武,不过是个绣花的枕头,表面光鲜,内里却空空如也。
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母亲又出身卑微,时间长了,除了年节宫中的晚宴上会看到嫔妃最末尾处,那对安安静静的母子外,颖嫔和十五皇子几乎快被人遗忘了。少了争风吃醋的嫔妃,没了众多在暗中偷窥的人,颖慧轩的日子平静却温馨。
“寒儿可知,那几年曾是我在这世上最快乐的时光。”低低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轩辕亦将头轻轻靠在水寒的肩上,脸上现出一抹水寒从未见过的,幸福又忧伤的表情。
此时他和水寒所在的正是轩辕亦二十几年一直未曾在踏入的颖慧轩正房门口那石条支撑起来的葡萄架下。
已是初春,架在细长石架子上的葡萄枝虽未吐叶,却已经泛出点点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