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尚佑虽未醉过酒,却也知道醉酒的滋味最是难受。他把两只手轻轻抚着白芍的太阳穴,道:“你喝醉了,等到了客栈就
帮你醒酒。”
白芍道:“我喝醉了。”又摇摇头道,“我没有喝醉。”说完便推开胡尚佑,踉踉跄跄地往边上走去。
他走地歪歪扭扭,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喝醉。胡尚佑把乱跑的白芍抱住了,他手上留着力,怕把这朵娇弱的花勒痛了,白
芍却还不老实,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地胡乱挣扎起来。胡尚佑有些着恼,大声道:“白芍!”
白芍冷不丁耳边炸开这么一声,整个人果真停下动作。胡尚佑见他一动不敢动的模样,又觉自己方才是太严厉了,缓了声
音唤道:“……白芍。”
白芍便抬了眼,这双眼明亮而湿润,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轻轻地“唔”了一声。
这一眼里有无限委屈,胡尚佑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只有歉然道:“对不起。”
白芍就埋了头在他肩窝处,哼哼唧唧着,胡尚佑很努力地听了会儿,才明白小花妖是在翻来覆去地念叨“小狐狸凶我”。
胡尚佑又是想笑,又是欣慰。他不知道白芍喝醉了酒会这样记仇,可醉酒了还能认得是自己,他真有些开心。
37.并不怕妖魔鬼怪
所幸白芍喝下的也不过是一杯,他酒量再烂,折腾了片刻,也便趴在胡尚佑肩头沉沉睡去。胡尚佑在虚空中把丢弃了许久
的那件袍子抓了出来,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就晃晃悠悠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们回来的太晚,掌柜小二早已睡下,胡尚佑也懒得叫门。他走惯了窗户,也不嫌多这一次,只把怀里的白芍搂地更紧了
些,脚下稍一用力,便从大开的窗口里跃了进去。
只是他刚一进房间,就觉察出不对。屋里虽是黑黝黝的,也未有其他动静,胡尚佑却是知道有第三个人在里面。他既然听
不到一丝呼吸声响,也闻不到一点妖气异味,来人功力必然是在自己之上,他这样想着,早悄悄靠后,准备抱着白芍从刚
进来的窗子里跳出去。
月光从窗户里落了一地,胡尚佑隐约地看到屋里的黑暗处有个人影现出,又朝着他们走来。他的脚步似乎很慢,可胡尚佑
分明来不及动作,那双脚已经是在月光之下了。胡尚佑的手心微微冒着冷汗,他并不怕有什么妖魔鬼怪,可他现在带着白
芍。
他知道原先计划的逃跑怕是不行了,这妖怪要抓他们的话速度优势实在明显。他暗暗加了个隐身咒在白芍身上,等会要打
起来,先把白芍扔地远一些,不管自己能坚持多久,白芍总不会被找到了。
他这般思量着,又更后退了一点。这时那人连头带脚都已经是沐浴在月光下了,胡尚佑却是没了动作,像被施了定身术一
般,浑身僵直在那。许久,才道出一句:“……哥。”
屋子里瞬时变得灯火通明,站在跟前身穿白色衣袍,凤眼微挑的,不是胡睿禛,又是哪一个?
胡睿禛上下打量他一番,胡尚佑被看地头皮都要发麻,才听胡睿禛笑道:“你这三脚猫的把戏,换做别人,早把你收走了
。”
这话胡睿禛虽是笑着说的,可胡尚佑怎会不知道自家哥哥的脾气。做了错事被发现了,一上来就虎着脸最多也就挨几句骂
,再大不了也是吃几个栗子,可朝着你和颜悦色,就表明是真生气了。
胡睿禛施施然地在桌边坐下了,只见胡尚佑还不知所措地站在窗边,便敲了敲桌子,道:“晒月亮也要把人放下来先吧。
”
胡尚佑这才想起白芍是还被自己抱着。他连忙把白芍放到床上去了,又见白芍在梦里仍蹙着眉,想必还是有些难过,就听
胡睿禛在一边道:“喝酒了?喂些茶水就好。”
胡尚佑虽知又是被胡睿禛挑到一处错处,仍去倒了杯茶。这壶里的是隔夜冷茶,胡尚佑把它温热了,才把白芍扶起了,哄
着喂了下去。白芍睡地迷迷糊糊的,胡尚佑叫他张嘴,就想也不想,把一杯茶水都喝下了肚。那茶性寒凉,滋味冲淡,胡
睿禛瞧他们两人有趣,就捏了个醒酒诀在里边,白芍原本还有些头痛嗜睡,这一杯下肚,却是渐渐清醒起来,只听边上有
声音道:“……哥哥,是我出的主意,拉着白芍偷偷出来,一路跟着你们的。”
他酒醉刚解仍有些迷糊,心道,哥哥,是哪一个哥哥?
另一个声音便道:“又顺道去了青楼喝了花酒?果真是长大了。”
这话语中带着讥讽,可声音仍是那样宽和温柔。白芍努力地把重地抬不起来的眼皮睁开来,那举着茶杯微微含笑的,竟然
真是胡睿禛。
他慌忙从床上爬起了,还好身上衣服齐整并不凌乱。他虽酒醉地厉害,却也还知道自己喝了酒,定然是胡尚佑带着自己回
来的。屋子里怎么多了个禛哥哥,他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胡睿禛见白芍醒了,便同他们两人道:“这次偷溜出来,我也不再追究。明日你们便启程,即刻归家。”
胡尚佑和白芍均是想过,倘若有一日被禛哥哥发现了是要如何。此时见胡睿禛如此慷慨不加责难,他们原本也再偷跟不了
几日,此刻自然点头答应。
胡睿禛见两人应了,便把茶杯放回了桌上,对着胡尚佑道:“你先出去,我同白芍有些话要说。”
胡尚佑狐疑:偷跑的事已经解决了,那还有什么悄悄话好说的?他虽不敢不听,走前却仍不放心,又说一遍道:“哥哥,
这真是我想出来玩,你别为难白……”
那门被胡睿禛施了法术,不等求情完,已将他关在了外边。
38.一颗心只装一个
白芍见胡睿禛要单独同自己一处,虽不知是什么事,可能看着胡睿禛活生生地真在自己眼前了,他的心便轻地如有风在托
着走。
只听胡睿禛道:“这回阿佑同你一道回去,他虽比你要年长一些,但颇有些淘气不懂事,回去的路上,便劳烦你好好看着
他,莫让他惹了事情。”
白芍见他说地这样认真客气,心中不由微微酸涩,却仍是脸上带笑,乖乖点头。
胡睿禛接着道:“阿佑之前用了些咒术,才被我探出了踪迹。你们两个的修为都是平平,这次回去尽量收敛锋芒,其他的
妖怪道士也便不会来招惹了。他法术还未到家,又爱胡乱骄傲,我方才见他很是护着你,料想定会听你的劝些。”
白芍又是点一点头。他听胡睿禛说爱玩爱闹的小狐狸很是护着自己,就有些面热,低声允诺道:“我们回去时不会用了。
”
若是胡尚佑应许的,十次里面能信个三次已算很好。可胡睿禛知道自己并不会看错人,白芍说不会了,那便真是不会了。
而自己的那个弟弟,肯定也会一脸不情愿地一道跟着做去。想到这里,他便不由伸手要去拍一拍白芍的肩,某个念头却一
闪而过,使他要就触及的那一刹那,把手伸了回来,自然地放到身侧,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休息吧。”
白芍道:“好。”
胡睿禛便微微一笑,灯火和月光都在他身周化成点点的颗粒,他整个人也慢慢地融化在这些颗粒里。白芍的心里涌出悲凉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有一个声音在同他说,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曾在雪地里唱过歌,喝过酒,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
的长大了的小白狐狸了。
他冲过去要把胡睿禛的手抓住,可他碰到的却是一阵微风,他穿过了胡睿禛的身体,却什么阻拦都没有感觉到,他浑身发
着抖,喊道:“禛哥哥,禛哥哥。”
胡睿禛身上的颗粒在不断地散开,他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似地,仍旧是那样笑着,道:“阿佑最怕寂寞,你愿意的话,回
去以后,也多陪陪他。”
白芍的眼泪慢慢流出来,只道:“禛哥哥,你快回来……”
胡睿禛道:“你不要难过。”
周围的光都黯淡下来,月亮也像是被藏入了乌云。像要融入这片黑暗,胡睿禛的全身的光粒也在变的细小黯然。白芍的脸
苍白地没有血色,胡睿禛只像个透明的有着微亮的影像,静静地看着这写满了悲伤的脸,道:“……你的心思,我是知道
的。”
这张脸便白地惨人了。
白芍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浑身却僵直着,一动也是不能。
胡睿禛的手触上他的面颊,那些手的光粒就像畏水的星火,在碰到泪痕时消散在空气中。他轻声道:“可你知道,我心中
另有他人。”
他的声音那样轻,好像有很多很多的疲惫,让他累地说不出话来。
白芍呆呆只道:“我知道。我知道。”
心里又忍不住想,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胡睿禛慢慢道:“……一颗心,总是只装地下一个人。就算我们是异类,也不能把自己的心变地更大一点。”这话像是对
白芍说,又像是在给他自己说。他向来不是温柔多情的人物,世上会有许多喜欢他的人,或者神仙妖怪,可就连眼前的这
个讨人喜欢的小花妖,他也是连名字也没有去搭问过。
那些光粒已经愈变愈暗,最后的一点微光也终于湮没在茫茫黑夜中了。白芍茫然无措地站在这一片昏黑之中,只觉得浑身
的血液都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黑色一起带走。胡尚佑把门推进来时,屋里面只有一个白芍,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月亮
躲在远处,整个屋黑漆漆的,胡睿禛就像从未出现过。
39.知道是被伤了心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我好容易才进来。”这门关地严实,声音也隔绝地很好,胡尚佑在外边等了很长时间,推过门,纹
丝不动,也喊过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他四下张望也没有发现胡睿禛是在哪里,“哥哥走了?”
他这时已经到了白芍的身边,点着灯和不点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白芍是背对着他的,这个背影微微颤动着,胡
尚佑不解道:“你怎么发着抖,是很冷吗?我去拿个暖炉来。”
“……不冷。不用了。”
这话语里带着微凉的湿意,胡尚佑走到他的跟前,这张在黑夜里依旧皎洁的面孔苍白地厉害,眼睛紧紧闭着,胡尚佑窥探
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这个小花妖是被伤了心。
胡尚佑把他拉到床边,道:“不要难过了。”
能让白芍这样伤心的,自然只有自己的哥哥。他纵然是敬爱胡睿禛,却也不愿意看到白芍这样伤怀难受。他们在黑暗中无
言地坐了会儿,胡尚佑才开口:“我之前同你说,我喜欢的人,偶尔会让人生气难受。”
白芍并不明白胡尚佑为什么要提起这一出,胡尚佑见他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慢慢道:“他纵使令我生气难受,我却还是
一样喜欢着他。我同他在一起时,是十分开心。然而即使有许多的生气难过,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白芍的两只手还用力地绞在一处,那指节被绞地发白。胡尚佑把这两只手轻轻按住了:“而我的哥哥也是一样。他有时会
很严厉,让人愤恨。虽没有打过我,训斥却是家常便饭,可我却还是愿意粘在他后边。他若说了什么重话,你莫往心里去
,他对于亲近的人,一贯是这样的。”
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实属不易。他明知白芍喜欢的是自己的哥哥,现在好比是把他们两人推了一把。可眼睁睁看着小花
妖掉眼泪,他又如何舍得。
胡尚佑的手还放在白芍的双手上,白芍看着这只手,摇了摇头,道:“……禛哥哥没有说什么重话。”
胡睿禛喜欢的是书生季凌,他一直是知道的。刚晓得的那一刹虽难过,但一日日地过去了,他也觉得他们两个是相配地很
。他们相处的时间又长,季公子长地又好看,脾气也很好,还很有学问,白芍知道自己是一点都不能比的。他发抖与难过
的是,胡睿禛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若不是有了征兆,为什么自己看到那些消失的光粒时会忍不住地绞痛?——和这个
比起来,胡睿禛喜欢的不是自己,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胡睿禛撇开了胡尚佑来同自己说的,又是只当着自己的面离开的,分明是不欲小狐狸知晓。他答应胡睿禛要照看好小狐狸
回家的,那就,那就没有法子去找胡睿禛了。
胡尚佑叹一口气道:“那他又是叫你看着我罢?我都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芍轻轻看他一眼,胡尚佑觉察到他的眼风,便迎着做了个大大的笑容,道:“你若不放心那呆子和禛哥哥,咱们先拐个
弯骗过哥哥了,再悄悄跟着罢?”
他有意把季凌提到前边,为的是不让白芍为难。白芍却微微一皱眉,道:“我答应了禛哥哥的……”
胡尚佑见他分明是动心了,却硬强守着承诺,不由道:“这个花脑袋是打结了吧?哥哥的话一听一个准,却指不定我的更
有理呢。”
白芍原本满满是担忧难过,可被胡尚佑七搅八搅扯了一通,那满怀的忧伤仿佛也少了些许。胡尚佑虽是句句说着不要自己
陪着了,又附赠了一个灿烂的大笑,可他们结伴走了这么多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只小狐狸正着恼着。
40.你没伤着哪儿吧
他解释道:“我并不是不听你的话。”
胡尚佑的那句话一出来,便知道是不该说的。可他又不能反悔把它们吞回去,只有赶忙狗腿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
道你平时也很听我的话。”
他出尔反尔地这么快,自己也不觉得难为情,倒是白芍被他在黑暗中也闪闪发着光的双眼注视地无处遁藏:“……我答应
了的事,自己总归是会做到的。”
胡尚佑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道:“好好好,那下次就跟着我走啦。谁来了也不能跟我抢~”
他接地这样随意自在,让人疑心是早早下了套等着人钻进来。白芍犹豫道:“那……要答应的话,也要分情况吧……”
胡尚佑却是弯着眼睛不说话。他们在无边的黑夜中左一搭右一句地聊着,白芍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是睡着
了。
他们第二日就往回赶了。胡尚佑虽多少也惦念着自己哥哥,但又想着离胡睿禛是越远越好,可又不敢做地太过明显,只有
翻来覆去掂量脚程。白芍的脚是一点问题都没了,可还被胡尚佑稳稳当当地安排在驴背上,那灰驴脖上的铃铛摇摇晃晃,
一路响声清脆,引得行人纷纷注目。
他们走地是另条路,比来时要短上许多。胡尚佑拿着图纸比划道:“从这边这边穿过去,比原来要快上好几天。”
也就是所谓的捷径了。胡尚佑嘴里说的“安泽”、“逸州”、“九城”白芍听也是没有听说过,但既然胡尚佑说了这边好
,那照着走也就是了。
这一天他们到了逸州。前几日经过地多是山道,连个小木屋都没见着一个,胡尚佑只有很将就地铺了两个干草垫子席地而
眠了。翌日到的那个城镇上有地痞泼皮,被这驴铃铛引了过来,一眼瞧见了驴背上头发间夹了几根草杆子的白芍。这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