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尚佑泡了不多久便擦净了身子。他随手披了件衣服,向床的方位走去。他同白芍说,带的银两不多,路上尽量省着用,
就只开了一个房间。若是让小蓝知道了,才不会认自己的身家只有那么一点儿。
这会儿外边黯淡的月色灯光从窗缝里透进来一点儿,白芍的呼吸均匀平缓,黑夜的阴影这样浓重,胡尚佑没有一刻比现在
更清楚地意识到,白芍是一朵清淡的,柔和的花了。他尽可能轻地爬上床去,挨着白芍,在空出来的半边躺下来。
27.该早点喊起来的
胡尚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觉的姿势,从晚上的竖姿,已然变成了横姿。
他的一双手正牢牢地抱在白芍的腰上,整个脑袋也是像小狐狸时那样,紧紧地贴在白芍的胸口。整个人就像是条藤蔓一样
地,和大树白芍纠缠在一起。
他满是心虚地去向白芍看去,白芍的面色舒缓平静,显然还是在睡梦当中,只是一双眉轻轻地蹙起,分明是有些不适。
胡尚佑只有慢慢地、不着痕迹地撤开手,又摸着床沿缩小着动作幅度爬下来,就怕一个不留神,白芍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被自己给吵醒了。他手脚利落地梳洗完毕,天边的夜色才渐渐褪去,露出一小分的白肚皮。
当白芍睁开眼睛,太阳已经慢悠悠地在太空中挂了有一会儿了,而胡尚佑也已在东边和东北边跑了一个来回。白芍平日并
不是爱睡懒觉的,就是今天,这个小城镇也大半还在沉睡中。他这会儿起来的迟些,究其缘由,也不过是昨天胡尚佑唠唠
叨叨拉着他扯了一晚上,实在是熬不住了。
他拿毛巾擦净了脸,胡尚佑就让小二把早上的吃食端上来摆好了。这个县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早点自然是再寻常
不过。一盘是素馅包子,加着两碗白粥,配着一碟蜜汁萝卜,就算把早上打发过去了。
白芍同胡尚佑是不太在意的。他们本不需要消化人间烟火,这次出来装人,却是下了一装到底的决心的。平常人的作息规
律生活习性,都在心底掂量过一番。此刻捏着个包子,咬着脆生生的萝卜,倒还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胡尚佑把自己的那份粥喝下去了,就擦擦嘴把碗放了下来。坐在一旁的白芍还慢吞吞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手里的包子,
胡尚佑瞧着他吃东西时慢条斯理秀气斯文的模样,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毫无意识地做出这个举动,马上就反应过来
自己是丢脸了。可白芍却丝毫不会看人脸色,他虽然是认认真真吃着自己的包子,那吞咽口水的声响还是毫无偏差地传到
了耳朵里。胡尚佑就看见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推过自己刚放在他跟前的那一碗稠稠的粥汤,很好心地道:“你吃吧。
”
胡尚佑生气地盯着他,白芍一凛,虽说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总晓得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小狐狸。只有低了头,埋头
去应付自己的包子。
胡尚佑瞧他这个模样,却又不能发火,他心道:好你个小花妖,好你个小花妖。他好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句。也不想
假若是换做另个对象,他就会当做做好事般的施舍真是假惺惺,一把就是把碗给翻掉。
他生完了气,肚子好像也空出来了一角。他撇了眼桌上的粥,又撇了眼正小口小口啃着包子不敢看自己的白芍,便哼了一
声,一口气把那粥喝了个精光。
白芍的包子也是吃地差不多了,他小心地抬眼看一下胡尚佑跟前的两个碗,发现它们都是一样的空空如也,不由弯了下嘴
角。
胡尚佑刻意地咳了一声,见白芍的心思果然不在盯着那个粥碗上了,才道:“方才我去过东来客栈,哥哥的马已经不在马
棚了。我又套了话,掌柜说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
那东来客栈就是胡睿禛他们昨晚落脚的地方了。清晨的日光细细碎碎地从敞开着的窗子里落进来,白芍看着那细弱的没有
力气似地阳光,忽然道:“你该早点把我喊起来的。”
他这话却是没有带着埋怨的。就是早一点,他们也只能是远远地随着那辆有着会呵出一团团白气的马和马夫的车子,不会
再靠地更近一点。
白芍道:“……我睡着有些难过,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胡尚佑原本还在为白芍的那一句“该早点喊起来的”而气闷,冷不丁听到接着来的这一句,心里方才舒坦下来。他仔细地
回想着自己醒来时的情景,并不觉得那时的白芍有哪些痛苦,就道:“是做恶梦了吗?”
白芍点着头道:“睡地迷迷糊糊地,就有个妖怪扑过来要吃了我,一直勒着腰,又掐着脖子,连胸口都被闷地发不出声来
。”
胡尚佑听着前面还算是正常,到最后只想抹了油直接跑了。他看白芍的神情,又是真困惑烦扰,只有昧着心劝慰道:“许
是魇着了,不要太操劳早早地躺下,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哎外边是什么在闹?我去看看。”
28.春天来了再走路
胡尚佑当是什么,原来是隔壁的院子里栓了只灰毛驴。这一会儿不见了主人,正不甘寂寞地四处嚷着。
他假装认真地打量着,待白芍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就有了个主意。他一边推着白芍,一边四下用眼睛搜罗文房四宝。这个
是上等房间,文墨倒也齐备。胡尚佑把两只袖子都撸了上去,又支使白芍道:“快,帮我研墨来。”
白芍见他兴致勃勃,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仍是去照着做了。他的衣袖又长,就小心地抬高了一点,用另只手托着,免得沾
上了墨。因为低温和前面房客的使用,那笔上的狼毫硬邦邦地结在一块,胡尚佑伸了舌头舔开了,便摊好了纸趴在桌上等
着白芍把墨研好。那墨是十足的黑,白芍的手又无一处不是白净,别人都是“红袖添香”,他胡小狐狸当然要别致一些,
帮他添香的,是绿袖子。
待侍弄好了,也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胡尚佑摆好了姿势,很有大家风派地对白芍大声道:“我要作画了。”
这书桌离窗不远,胡尚佑边往外张望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那纸上的墨迹渐渐丰满起来,白芍才瞧出这原来是一头写意
的毛驴。
胡尚佑见大功告成,就学着他哥哥的样子,对着那头墨驴施了个小小的咒术,那驴便鲜活乱跳地,从纸上蹦了下来。
白芍在一旁看地新奇,那头驴真踩上实地了,他还有些觉得不那么真实。胡尚佑忘了画根缰绳,那假驴就跟得了野路子似
地,直把脑袋冲着白芍的怀里而去。
还没挨到身边,它的冲劲就止住了——任是谁的尾巴被人狠狠地往后拽着,也是会冲不了的。不止是止住了,还往后仰倒
着摔了一大跤。这一跤摔地实在是有些疼的,胡尚佑瞧着它龇牙咧嘴的驴脸,就更觉得丑了。
他是只爱美的狐狸,这只驴虽然是要送给白芍当坐骑的,却也是不能太难看的。他也想像胡睿禛一样地变只高头大马出来
,可是一来他不擅丹青,而来面前的参照物更是只有窗外的那头嗷嗷乱叫的灰毛驴,也就只有将就着点了。
只是他却是太高估了自己的画技。那驴的耳朵一只大一只小不说,那眼睛也是歪歪斜斜,连带着一张嘴就扭曲的大脸,真
是一副恶徒之像。
那驴还没来地及为自己辩驳上一句,就被皱着眉的胡尚佑一巴掌拍回了画里。白芍有心想拦,却只来地及碰到那根象征性
地挣扎了一下的驴尾巴。
那尾巴回到画里就变成激烈的几条线,白芍手上沾上的却是比它更多点。胡尚佑虽一脸嫌弃地道:“谁让你插手了还弄地
脏兮兮的”,却又是把他拉到了脸盆旁,就着手好好擦拭了一番。
谁知这墨虽不是上好的,可却是个极抓纸的,胡尚佑更是料不到白芍的皮囊这样吃墨,他把那只手左左右右擦了好一会儿
,又索性浸了水,再用皂粉揉搓了几下,那雪白的皮子上的黑色墨痕还是那样打眼。
白芍却安慰他道:“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罢。”
胡尚佑便收起那副懊恼的神情,甩手道:“不好才好,让你留个印子长个记性。”
他蹬蹬蹬地出了房门,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边了。白芍低头看着自己沾着水滴的微湿的手,右手的无名指上有块铜钱
大小的墨迹,恰似有人用端端正正的印戳,盖了一枚墨色的章。
他把那水渍慢慢擦干了,就听到楼下胡尚佑喊了一声。他连忙跑了出去,就看到胡尚佑的身边站着一只灰色的毛驴。那毛
驴步伐有力,皮毛油亮,虽是自然比不上马匹的高大,可平常的代步也是没有大多问题的。那驴脖上还挂着只小小铃铛,
随着它的踱步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显然就是刚才院子里的那头。
这太阳升地虽高,却形同摆设,力道是不大的。冰冷冷的街上,除了一些匆匆赶路的行人外,并没有更多的闲人了。胡尚
佑见白芍愣着不动,便直接把他抱起放到了驴背上,尔后拍了驴屁股一把,那驴就慢慢悠悠地背着白芍往前走了。
白芍还未坐到过其他活物身上过,此时大惊,摇晃一下,一个骨碌就要滚下来。胡尚佑只有把他稳住了,又走在边上,伸
着一只手扶着他,白芍才稍稍安稳。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大半条街已经走过了,白芍朝着来时的方向看过去,仿佛还能隐约地瞧见那连绵
不断的山峰,和融了半山,像一朵一朵白云堆簇的积雪。他又想起刚才胡尚佑抱着自己上了驴背,又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
,牢牢地扶着自己的腰,他想着自己居然怕地忘了感谢,本是泛白的脸就染上了红晕,道了声:“谢谢你。”
胡尚佑仍是牵着他的手走在边上的,看了他一眼,撇了下嘴,道:“不用谢。”
他就想起白芍第一次同他说谢谢你时,自己还是只小狐狸模样。他当时回答的也是一句“不用谢”,他们说完这些,就傻
乎乎地去堆了两个很小的雪人。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有高高兴兴变作人的一天,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牵着一只骑着灰
色毛驴的花的手。
白芍见他不做声地想事,也就不再说什么。又走了一阵,他才想起自己早该问的:“这驴……”
胡尚佑也是佩服:“才想到问啊……当然是买下的。你腿脚又不好,”白芍才想为自己争取几句,又被他止了话头,“等
春天来了,再自己走路也好。”
胡尚佑的话只老实交代了一半。驴的确是买的,只是他先偷了那驴出来,才在原本栓着驴的柱子旁把银两放下了,连主人
的面都没见上。那银两倒是实在,足够买上好几匹良驹了,只是他虽然也喜欢那威猛高壮的动物,却是不愿事事都和自己
哥哥一样。
29.定是要伤心死了
这天他们来到了梧州。许是越来越往南,也是冬天慢慢远去的缘故,白昼也一点点地被拉长了。天气也是和暖了许多,白
芍和胡尚佑身上的两件厚长袍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在一天清晨醒来后,白芍再也没有看到过它们的身影。
胡尚佑对他说,他在空气中挖了一个洞,把那两件袍子都丢回老家了。白芍对这个说法是将信将疑的,可他也亲眼见过胡
尚佑一眨眼地就把一颗天水珠还有他自己都变没了,又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
可是容不得他不多惦想。那件厚厚的长袍是胡睿禛亲手为自己披上的,他原本想着,等天再暖一些,就可以把它收好了,
和自己的原身放在一个包裹里。
可这个念头已不太可能实现了。
他也没有办法去抱怨胡尚佑。他原来觉得他只是只小狐狸的——就算是现在,他有时也忍不住会想,这只是只小狐狸呀。
可这只小狐狸在这一路上实在是照顾自己良多,腿僵啦梦魇啦,胡尚佑又是要偷偷去看他们安顿下来的住处,又是要把自
己的落脚点弄好了,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瞧一瞧胡睿禛他们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好在胡睿禛和季凌的速度也是放慢了。离青州虽还有好一段距离,可距胡睿禛说的那个十之二三,也不过只剩两只手可以
数地过来的里数了。他们在茶楼里歇脚时,藏地远远的白芍见过胡睿禛,弯着眉眼,温柔和煦如冬日暖阳。
这天他们照例是定了家离胡季两人不远不近的客栈。胡尚佑早早探听到了再往前就是泽州,据说季书呆有个八竿子打不着
的远房亲戚住着,他思量着季凌的呆子的脾气,定是会去拜访一番,耽搁许多时间。那梧州到泽州的车程也不过是三日,
只是一路上多有山野荒村,人烟稀少之下,自己使点小法术,把路缩成几个时辰,也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他连哄带骗地把白芍给说服了。白芍虽然惦记着胡睿禛那暖暖的笑容,见胡尚佑兴高采烈地同自己说着这几日的计划,又
是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何况这段时间他们东奔西走地跟着那辆马车跑来跑去,看过了很多山山水水,经过的城镇却结着霜
冻一样的,冬天般的清冷。没有一个像眼前的这一个般热闹满是生机。
胡尚佑见他答应了,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一个滚,那铺地整整齐齐的床单被子便立马皱成了一团。白芍在一旁看着他闹,胡
尚佑从床上起身时发现他是在偷偷笑话自己,就毫不犹豫地一把把白芍给拉过来扑在了床上。可怜的被子床单皱地就愈发
地厉害了。
他们打闹了一会儿,白芍被挠了腰,躲又躲不开,笑地肚子都疼地受不住了胡尚佑才松开了手。第二日虽是不用早起了,
可他们还是照着往常的钟点,早早地休息了。
白芍朦朦胧胧中睁开了眼,看到月华皎皎,从敞开的窗中泄了进来,落了些许在自己脸上。他呆呆看着那在微风中轻轻晃
荡的窗扇,心里只在困惑是什么时候把它打开的。
天气虽一日日地暖了,但夜里的风总还带着寒意。每次入睡前,他们都要把所有的门窗都关地严严实实了才会睡下。也有
时是他关地,但大部分时间,胡尚佑都会仔仔细细地一扇扇关好了,再检查一遍,照着他的说法,是为了防某些人,“动
不动就娇气”。
白芍才猛然想起。他醒来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他现在可知道了,原来挨着自己的,每晚都和自己肩并
肩躺在一块儿的胡尚佑,并没有睡在身边,甚至没有在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他茫然地起身看着这个笼罩在黑夜中的房间,几步外的桌上的那盏油灯也是胡尚佑临睡时吹灭的,可现在只有一地的月光
伴着自己。他比之前胡尚佑告诉自己说,这一程只有日日睡一个房间一张床才能省下路费来还要惶然不知所措。胡尚佑是
只小狐狸时,他就很是胆怯,变成一个少年之后,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人类中的两个要好的男孩子不也常在一起打打闹
闹、挤着同一张床吗?而且自己以前和绿云在一起时,也常叶挨着叶,根抵着根的,那时自己明明也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
。
况且这一路下来,这小狐狸对自己分明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偶尔抛过来的恶声恶气,白芍也渐渐晓得那只是他的别扭。他
只有小小人身的时候,面对其他比自己稍大一点统统都算庞然大物,每每都是紧张害怕不已。那只红毛的狐狸又老是跑过
来欺侮自己,他除了又气又急,真是一个办法也没有。可他如今大了一点,心思处事仿佛也老道了一些,胡尚佑一路都是
帮衬着自己,先是背了一路,后来又买了驴子,又尽量找好的客栈适口的菜肴,白芍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