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最根本的规则都没有弄明白，便宣称要重建黄金时代——即使是神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为了你所谓的和平，战争已经持续了七年，多少鲜血白白流淌。杀死这些贵族们又能怎么样，一切的牺牲和流血只能又捧出一批新的贵族，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不久之后，一切终将重演。”

“即使重演也会是另一个黄金时代。”法恩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除了你，我的朋友，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已经屈从于命运了吗？没有去做，又怎么知道会失败？

“三十年前，会有人相信各个种族平等地坐在一起吗？现在，我做到了！我会粉碎那可笑的等级制度，让人们知道，黄金时代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你无法阻止我。”

“是的，我无法阻止你。”瑟斯淡淡一笑，“但有人可以。”

一个纤细的黑影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水流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但他仍然一步一步地走着。汹涌的无形巨浪打到他面前，却好像进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转瞬间便消弭于无形。

他走进了一些，人们可以看清楚了，银色的碎发，漠然的绯红之眼，白皙地近乎透明的肌肤，明明是如此脆弱美丽的存在，却偏偏散发着令人战栗的黑暗感。

菲利想要喊出来，却连嘴都张不开，只能震惊地看着慢慢走近的朔夜。

为什么！？朔夜不是应该乖乖听他的话留在行宫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朔夜！我就知道。”法恩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肯定会给我带来麻烦。”

朔夜微微顿了一下，眼中突然多了几分灵气，使得他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不再宛如一尊黑暗的傀儡。

“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少年冰冷澄澈的声音在水之领域中回荡着，“你告诉过我，影卫的计划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在刺杀威勒斯国王失败后，你和瑟斯想办法让威勒斯和伊蒙重启了这个计划。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很有希望成功的计划，锦上添花还好，但作为救命稻草实在太过脆弱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很难想象一个濒死的国王会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黄金时代的传说上。

“就像你说的，影卫只能存在于阴影中。无论如何，一个名义不够的小男孩都不可能单单靠一个影卫巩固王位。威勒斯相信的是伊蒙。有伊蒙在的话，菲利自然可以顺利地登上王位。但伊蒙死了，死在你们的阴谋之下，死在菲利的加冕仪式之前。

“你的计划很顺利，不是吗？在这种时候，无路可退的菲利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你这个鹰巢城的囚徒。即使我们没有回去鹰巢城，你也会让别人提醒菲利的。

“但这个计划出现了意外。我和绯羽达成了协议，由他假扮红龙，利用传说提高了菲利的威望，顺利地继承了王位。你的计划失败，在牢中又多待了七年。

“当然，你并没有白白浪费时间，一方面，细水长流地增加菲利对你的信任，另一方面，你在战争那部分的计划还是很顺利的。南方被毁，自由同盟得以报复多年的压迫。七年的战争几乎拖垮了伊利亚，人们开始渴望和平。

“这个时候，你准备接收果实了。菲利对于你已经完全地信赖，你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月前，你利用安赫尔城事件将温斯特侯爵卷了进来，然后，那个陷阱是针对我吗？还是影？”

“应该是双重保险！”瑟斯在一旁说，“首先，他会放出话去引你去调查安赫尔城，谁知道你却提前自己送上门来了。另外，以影的高傲和冷酷无情，大概很难容忍一个再次重复‘影卫’命运的赝品。但幸运的是，你不是赝品，所以他没有杀了你。

“通风报信和偷走‘深蓝之泪’的都是萨兰吧？在我杀了温斯特侯爵之后，他和你联系，改变了计划。”

“没有那么麻烦！”法恩公爵摇了摇头，“我准备了几种备用方案，其中包括——当你擅自行动时，应该怎么办。萨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又有行动力，而且，很容易看透，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可是你……从七年前开始，你变了，你在思考一些我无法看透的东西。”

他缓缓地抽出了手中的剑。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朔夜已经走到了法恩的面前。

法恩挥舞长剑想要挡住他，但水流的阻挡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朔夜的样子是那么虚弱无力，宛如投入情人怀抱一般倒在了法恩身上，纤长的手指顺势抬起，在男人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少年露出一抹凄艳的微笑：“这是……为了黑鹰。”

紧接着，血痕周围的皮肤迅速变黑，然后扩散开来。

“真没想到，被杀死……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法恩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仿佛第一次见面那样温和而关切的看着怀中美丽的少年，“朔夜……你是一个变数，从你好奇地偷溜到我的囚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需要的影卫是一个听话的……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可你不一样……每个人都是我的棋子，除了你……你从来都不会按照我的想法行事……改变了一切……让我……不得不想办法杀掉你……但还是……失败了……”他勉强看向不远处的友人，“能够得到这个孩子，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他的笑容凝固了，好像是沉入水中一样缓缓倒下。

朔夜扶着桌子，勉强站着。

水流的压力仍然在增加。

只有几米远的瑟斯的声音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莱安娜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现在是‘深蓝之泪’自己在运转。去！把‘深蓝之泪’拿给我，朔夜！”

朔夜慢慢地转过身，朝莱安娜走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不是因为水之领域的阻挡，而是因为那似乎无穷无尽地涌入他身体中的魔法元素。

他居然还没有“砰”地一下炸掉，真是奇迹。

莱安娜现在仿佛是水之女神的塑像，朔夜那么轻易地把手探进了她手中那团蓝色的光芒中。

然后，女孩娇小的身体在水元素的冲击下变成了一蓬血雾，然后被冲刷地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朔夜看向自己的手。

引发了七年的战争，使得南方平原被鲜血染红，刚刚又杀死了那么多人，让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动弹的“深蓝之泪”……居然是……

“茶壶？”他困惑地看着手中的物件，大约比拳头大一圈，圆圆的，用深蓝色的晶石雕成，内里波光粼粼，仿佛盛着整座大海。

不过，半圆的把手，弯弯的壶嘴，还有一块已经出现裂纹的蓝色魔晶嵌在上面，这不就是茶壶吗？

“倒水的话，当然是用茶壶了。”瑟斯随手将“深蓝之泪”接过来，轻笑着吻了吻他的脸颊，“做的很好，朔夜。”

然后，“咔”地一声，他把茶壶上面的蓝色魔晶取了下来，那块硕大的魔晶一下子就变得粉碎，周围的水流立刻便是一乱。

朔夜觉得一阵难受，几乎吐血，不禁想起了当年火山之内火元素暴走的场面。

就在这时，瑟斯取下了脖子上一直挂着的蓝宝石坠子，咔地扣在了壶口处，严丝合缝，紧接着，蓝色的光芒柔和地散发开来，濒临暴走的水流一下子乖顺了许多，水压缓和了下来。

朔夜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身体和灵魂都被无法抵御的蓝色力量压制住了，浑浑噩噩地，一动也不能动。

“朔夜！”菲利的声音有些扭曲。

他应该回应的，但却无法动弹。

瑟斯轻笑着抚弄着少年散碎的银发。

“这是怎么回事？朔夜为什么会听你的话？”菲利愤怒地喊着，“刚才法恩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瑟斯魅惑地一笑，将纤细的少年揽在了怀里，“朔夜……是我的。”

“什……什么？”菲利一下子呆住了。

“从一开始，朔夜就是我的影卫。”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瑟斯轻轻说道，那优美的音色仿佛可以直接传入灵魂，“从他的制造到契约的缔结，一切的魔法准备都是我做的。对了，我的祖母是卡特琳娜公主，算起来，我比你还要有资格做伊利亚的国王。比你还要有资格拥有——影卫。”

菲利摇摇欲坠，无措地说：“可是……朔夜一直在为我做事。”

“那是我的命令。现在，我已经收回了命令，他不会再回应你了。”瑟斯不屑地看着菲利，“你手上的誓约之戒……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朔夜！”菲利轻轻地呼唤着，可是那美丽的少年不再默默地来到他身前，而是柔顺地倚在另一个人怀里——朔夜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甚至有正常的表情，而不是面对自己时的一片冰冷……

原来……背叛的不只是法恩公爵……

菲利茫然地抬起手，从手指上摘下黑色的誓约之戒。

他以为，他可以拥有朔夜……原来，只是一场骗局吗？

就在誓约之戒离手的一瞬间，菲利感觉到——什么东西断裂了。

朔夜的表情立刻变得异常痛苦，紧接着喷出了一口鲜血，软倒了下去。瑟斯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抱在了怀里。

菲利的头脑一下子清明了过来——他失去了朔夜——他绝望地嘶吼道：“你骗我！”

“对此我也很遗憾。”瑟斯摇摇头，说，“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实在有违我的原则。”

然后，蓝色的光芒从他手中炸裂开来，等到人们的视力恢复，水之领域已经消失了，那两个人也消失了。

……

朔夜发现自己连疼痛都无法感觉，事实上，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血液……一切一切都正在回归最基本的元素。

他突然觉得一阵放松，又有些不甘：“我要死了吗？”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一个声音回答他，“是进阶。”

“进阶？”朔夜破碎的灵魂缓慢地理解着这个词。

“你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元素，又有夜之神格，当然该进阶了。元素精灵的成年仪式……真是少见的实验素材……”

——正文完——

番外一：Tangled（上）

“公主殿下！伊莎贝拉公主！”

黑衣少年焦急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中，伊莎贝拉却理也不理，气呼呼地胡乱走着。

她很生气！非常生气！

刚才，她听到父王居然和母后商量要把她嫁给安菲特的王子。开什么玩笑，那个家伙只是安菲特国王和海妖的私生子而已，怎么能和她——高贵美丽的伊莎贝拉公主相提并论。

“哗！”晶莹的水流突然从地面的浮雕中喷了出来，吓得她几乎摔倒，可爱的粉红色裙子也被洒上了水，变得湿漉漉的。

“我讨厌水！讨厌安蒂丝！”她心烦意乱地抱怨着，完全忘了前一天她终于看到水城安蒂丝的美丽景色时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在空中俯视，被瀑布拥在怀中的城市宛如水晶一般……

这里是哪里？她困惑地四下看去。

和炎流城的大气宏伟不同，安蒂丝的建筑精致小巧，层层叠叠的，很漂亮，但也很容易迷路。

焦急地转了好一会，她从枝叶的缝隙间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法恩哥哥！她在自己喊出来之前堵住了嘴，眼珠一转，掏出前几天炼金实验做出来的闪光球握在手里，弯下腰，蹑手蹑脚地借助雕塑和植物的遮掩凑过去。

突然，她注意到……还有别人。

在左前方的台阶上笔直地站着一个气度威严的男人，发色很特殊，是有着金属质感的华丽的银蓝色，那张脸原本是很英俊的，但现在的表情却阴沉至极，冷冷地看着法恩哥哥的方向。

伊莎贝拉有些害怕，她曾经以为洛朗公爵惩罚手下时的表情已经很吓人了，但这个人……好像是要杀了谁的样子……

那可怕的目光突然转向了她，伊莎贝拉好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无法动弹，还好那个男人只是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伊莎贝拉松了口气，然后想起来了，她见过他——或者是他的画像——安菲特的国王希尔斯，当时她还觉得，这个男人比父王年轻英俊多了。

已经可以听到法恩哥哥的声音了，她没有心情再捉迷藏，便径直跑了过去。

“法恩哥哥！”

迎接她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比刚才杀气腾腾的希尔斯国王还要让人受惊吓。

伊莎贝拉从来没有看到她亲爱的堂兄这么开心过，无所不能的法恩公爵会彬彬有礼的微笑，嘲讽的冷笑，就是不会开心的笑——哦！现在他会了。

“是伊莎贝拉，我的堂妹。”法恩笑着说，“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安菲特的……”

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晶莹清澈的水蓝色，伊莎贝拉呆呆地看着她见过的最俊美的少年优雅地走近，执起她的手。

“瑟斯，很高兴见到你，美丽的公主。”

那优美的音色仿佛人鱼的歌声一样，可以魅惑灵魂……

……

掌声响起，安菲特的王后伊莎贝拉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优雅而又恰到好处地跟着鼓掌。同时惆怅不已，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是的，她还是嫁到了安菲特，不是嫁给俊美温柔的王子，而是他的父亲——那个冷酷无情的可怕男人。

眼下正在进行的是盛大的海神祭典，远道而来的海族奉上每年的例行剧目——《海的女儿》。

二百多年前，安菲特在伊利亚的入侵之下几乎亡国，逃亡海外的艾瑞克王子在船只沉没之后被海族公主爱丽所救，两个不同种族的人冲破重重阻碍相恋了。在人鱼们的帮助下，艾瑞克复国成功，并借助海上贸易迅速使国家强大起来。但爱丽却因为不适应陆上的生活逐渐衰弱。最后，艾瑞克抱着自己的爱人，走进了蓝色的波涛中。

很浪漫的故事——在人鱼们华丽的歌舞演绎下更加浪漫了——如果伊利亚不是作为反派出场的话。

伊莎贝拉微笑着，无视那些关于“伊利亚的那个女人”的窃窃私语。为了讨好这些人，她特地换上了一袭安菲特风格的水蓝色长裙，佩戴着蓝宝石首饰，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坠子在她的颈间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但她的头发依然是红色的，属于伊利亚的火红。

“请不要在意，我的女王。”一旁侍立的黑衣青年轻轻地说道，忧郁而又关切地看着她。

“没有事的，亲爱的莱杰勋爵。”伊莎贝拉微微一笑，“我已经很幸运了，毕竟安菲特人热情浪漫——如果是相反的情况就很可怕了。我清楚地记得祖母曾经给我讲过，安菲特的水仙奈希莎公主是如何在伊利亚的古板宫廷中凋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