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 下——尼罗
尼罗  发于:2012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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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太太糊里糊涂的,忍不住就是要哭。而嘉宝被虞太太宠惯了,这时见虞太太去抱陌生外人,心中就生起一股怒火,也跟着高声嚎啕起来。

唐安琪却是无暇痛哭。当着众人的面,他大声说道:“嫂子,我要跟你回家去,在这儿师爷欺负我!”

此言一出,虞清桑几乎当场晕了过去。吴耀祖站在一旁看着好戏,心中倒是佩服戴黎民的本事——戴黎民就预料到虞清桑会把唐安琪藏到家里,没想到猜得还真准。

而唐安琪很不要脸,继续对着虞太太说道:“嫂子,你救救我吧,师爷逼着我和他睡觉。”

虞清桑听到这里,脸都白了。一把扯过唐安琪,他扬手就抽出一个大嘴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唐安琪被他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虞太太没见丈夫这样愤怒过,吓的哭都不敢了,木呆呆的站在一旁,两只手向前伸了好几次,意意思思的想要去扶唐安琪。而吴耀祖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很没诚意的惊叹一声:“原来旅——还活着!”

唐安琪捂着半边面孔,索性不起来了,歪着脑袋斜着眼睛去瞪虞清桑。虞清桑想到他那屁股被自己玩弄了一夜,如今这样坐在雪地上,不知对身体是否有害,便急的弯腰又揪着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这回院内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嘉宝止住哭声,向虞太太伸出了双手,奶声奶气的喊:“娘,娘!”

唐安琪看了嘉宝一眼,不是很确定这孩子的身份,同时也不大关心。不能再像个猫狗似的被虞清桑关起来养了,他想自己须得恢复先前的身份,及至旁人都不防备他了,他再找机会脚底抹油,开溜。

寒风刺骨,卷着雪沫子往人脸上吹。虞清桑很烦恼的看着面前这几位,末了低声说道:“别站着了,先进去坐。”

91.相持不下

虞清桑神情不定的坐在房内,因为家里没有仆人,所以众人无茶可喝。唐安琪坐了一屁股雪,这时进了来,嘴里呶呶的依旧是说——师爷怎么欺负他了,他如何的不愿意了……也没个忌讳,听得虞太太变脸失色。

吴耀祖轻轻搓着两只冰凉的手,倒是面无表情。是戴黎民求他大年初一赶来添乱,而他无所事事,心里对虞清桑又始终是有些恨,所以乐得答应下来。其实戴黎民那人也不错,他想,起码有一说一,让人觉得痛快。

唐安琪说到最后,并没提要走的话,只用了赖唧唧的声调闹道:“我要回家去!”

虞清桑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也不看他。

虞太太搂着嘉宝,怯生生的溜了丈夫一眼,嘴唇动了几动,末了才蚊子哼似的说道:“安琪不愿意……就让孩子回家吧……”

虞清桑沉着脸没理她,而是转向了吴耀祖,阴风凛凛的低声说道:“家务事,见笑了。”

吴耀祖好整以暇的一点头:“的确是让我开了眼界。”

唐安琪知道若论心计,自己不会是虞清桑的对手,所以索性大闹一场,纵算无用,也要扒掉对方那张平和慈悲的画皮。

房内一时寂静,嘉宝很不耐烦,在虞太太的怀里拱来拱去。虞太太梦游似的涨红着一张脸,下意识的低头还要逗弄孩子:“嘉宝,看,那是你爹。”

嘉宝转动着一双水盈盈的黑眼珠子,毫无兴趣的扫了唐安琪一眼,他挣扎着溜下虞太太的大腿,磕磕绊绊的走到了虞清桑身边,极力的向上伸出一只小手:“伯伯!”

虞清桑弯腰把嘉宝抱了起来,又把那只小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嘉宝真乖,比你爹懂事。”

唐安琪对儿子毫无感情,此刻便是退了一步,心想外面若是有人接应,自己这时说逃也就逃了。可吴耀祖现在成了师爷的人,嫂子虽然胖大,但也做不成挡箭牌——他情急之下,忽然来了一句:“师爷,你放了我吧,一个嘉宝还不够你养的?你把他当成我好啦,反正我们两个看着也挺像。”

虞清桑抬起头,和蔼的答道:“胡说八道。”

吴耀祖默然观看着这场好戏——他也没想到虞宅竟会如此空荡,若能早知道这个局面,那戴黎民一个人就可以把唐安琪救走了。

没有戴黎民,凭着他的本事,当然也能做到。不过犯不上去做,因为他既没爱上唐安琪,也没想和唐安琪睡觉。

唐安琪低头走到了虞太太身边坐下,低声咕哝道:“嫂子。”

虞太太怀里没了嘉宝,两只手仿佛都没了地方放置。安琪是她的宝贝,丈夫是她的天神,她在虞清桑面前一生自卑,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吃醋。这时看着唐安琪,她满心作难,想要说话,又不敢出声,同时心里也很疑惑——丈夫是从小“不行”的,和安琪怎么睡?

唐安琪这时对着虞清桑又道:“师爷,我可没嫂子那么好性儿。你再逼我,别怪我当着人说出难听的来!”

虞清桑轻轻嗅着嘉宝的软头发:“威胁我?”

唐安琪答道:“没错,就是威胁你。”

“如果我不吃你这一套呢?”

唐安琪笑了:“你失面子我**,咱俩算是平局。”

虞清桑垂下眼帘望着嘉宝的小模样,看着看着就把孩子搂紧了:“安琪啊……”

他很怅惘似的长叹一声:“行,回家。咱们一起走,回去过年。不过我不放你,你也守点本分。要是将来总管不住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虞清桑和唐安琪一起回房,去换厚衣裳准备出门。这回两人单独相处,虞清桑一边系纽扣,一边淡淡的问道:“从哪里学来的泼妇手段?”

唐安琪弯腰穿鞋:“我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是原来敬重你,不敢在你面前撒野。”

虞清桑又道:“这样不好,不成体统。将来三四十岁了,也还是坐在地上耍赖?”

唐安琪答道:“你成体统,我把你当爹,你捅我屁股。”

虞清桑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安琪,我很喜欢你。”

唐安琪冷笑一声:“喜欢我的人就多了,难道我还得挨个儿的全陪他们睡一觉?师爷,别说那话了,我听着牙碜。”

虞清桑听到这里,停顿片刻,转而又道:“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惦记嘉宝。”

“嫂子把他养的挺好,我没什么可惦记的。”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难道就不想着传宗接代吗?”

“没用。我倒是个带把儿的呢,可是我那父母若能活到现在,也无非是多操几十年的心罢了。我只知道我爷爷叫唐约翰,小名拴狗,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将来嘉宝的孩子长大了,大概也只记得他爷爷我叫唐安琪,妈的不知怎么回事,一辈子总被人当兔子玩!”

虞清桑把自己的厚呢礼帽拿起来,扣到了唐安琪的头上:“净说胡话!”

当着众人的面,虞清桑拉着唐安琪的手往外走。虞太太抱着嘉宝跟在后面,吴耀祖则是率先上了打头汽车。

没等他那汽车发动,虞太太抱着孩子又过来了——后排座位挤不下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唐安琪很高兴的想要下车,可是虞清桑不让他动。虞太太见状,就识相的推门离去。嘉宝唯我独尊惯了,眼看伯伯拽着别人不松手,又是生起气来,把个小嘴撅成花骨朵。路上吴耀祖逗他说话,他也不理。

天黑之时,汽车终于进入了长安县地界。把虞家全体送进清园之后,吴耀祖没有下车,直接返回文县。

在家中后院一间小屋里,他见到了戴黎民,并且讲述了今日的情形。戴黎民一听,果然捶胸顿足:“你怎么不把他直接扛回来呢?姓虞的总不会是你的对手——唉呀,你这是错失良机嘛!”

吴耀祖这一天滴酒未沾,有点犯瘾,捏着一小瓶洋酒又开始往嘴里灌:“你只是让我过去瞧瞧情况,可没说让我把唐安琪扛回来。”

戴黎民急得直叹气:“唉,那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吗?安琪现在怎么样?”

吴耀祖拎起褐色的洋酒瓶子,对着电灯晃来晃去,看那洋酒在里面荡漾:“他很好,只是被虞清桑睡了。”

戴黎民立刻瞪了眼睛:“什么?!”

吴耀祖没有看出唐安琪的魅力所在,所以也不是很理解戴黎民的痴情:“虞清桑把唐安琪睡了。”

戴黎民登时就激动起来——首先,唐安琪是他的,唐安琪被人睡了,就等于他戴上了绿帽子;其次,唐安琪最不喜欢被人睡,他爱了唐安琪这么多年,如愿以偿的次数都少的可怜。他舍不得动的人,却被虞清桑那个老王八蛋动了,这他娘的着实可恨!

“大哥!”他对着吴耀祖一抱拳:“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帮帮忙,帮我把安琪从老王八蛋那里弄出来。”

吴耀祖笑了一声:“凭什么?”

“凭你我当年都是这地面上的英雄,你我——”

没等他说完,吴耀祖一摇头:“土匪就是土匪,和英雄有什么关系!”

“相好是交情,对打也算交情嘛!你我打了好几年,硬是打了个平局,这不也是个缘分?大哥,帮帮兄弟,兄弟是真没招了,要不然也不能赖在你这儿过年。只要是能把安琪救回来,那我们两个立刻往南跑,绝不再给你添麻烦!”

说完这话,他上前两步,凑到吴耀祖面前:“大哥,行不行啊?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吴耀祖带着酒意看向他:“别和我装傻充愣。我帮你是人情,不帮是本分!”

92.各怀心肠

虞清桑对唐安琪说:“你喜欢在家里住,那我们就过完十五再回北平。”

唐安琪躺在自己先前睡过的床上,枕着双臂答道:“我不想回去了。我现在简直是怕了你。”

虞清桑有些忧伤的微笑了:“我知道你反感的是哪件事,不过在那一点上,我应该总比戴黎民更手下留情。为什么怕我,不怕戴黎民?”

唐安琪看着雪白平整的天花板:“狸子现在听我的话,不敢再欺负我了。再说狸子年轻好看,瞧着顺眼。”

虞清桑扭头望向桌上一面小圆镜,随即喟叹了一声:“我是老了,我比你大了十多岁。”

迈步缓缓走到床前,他低头去看唐安琪:“可是我并没有老到不堪入目吧?”

唐安琪直视了他的眼睛,心中风一阵雨一阵的,情绪也是复杂:“当初狸子在小黑山上欺负我,我就看他面目可憎;现在对你也是一样。”

虞清桑听了这话,怪不得劲儿的一笑:“没个正经话,不和你说了。”

然后他把唐安琪拉扯起来,搂到怀里想要亲嘴。唐安琪没敢咬人,睁大眼睛直勾勾的只是看他,虞清桑被他注视的很不自在,所以嘴唇相触几下便抬起了头。

旧日的空气一点一点浮上来,虞清桑忽然很想教训唐安琪几句,就像当年一样。可是唐安琪此刻并未犯错,他没有由头开口。

“其实……”他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着唐安琪的眼睛一歪头:“有些事情,我也说不清。”

他抬手揉乱了唐安琪的短头发:“你有时候,是很像我的儿子。”

然后他笑了一下:“你十六七岁的时候多讨人喜欢,天天嘴里就只有一个师爷,穿件漂亮衣裳也要先给我瞧瞧。我以为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你却是被戴黎民拐跑了。”

他用苍白的手指慢慢把对方头发重新梳理整齐:“这次刚回我身边时,你还让我把你送到戴黎民家里去。你那时候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不怕戴黎民把你扔出来?”

唐安琪很清楚虞清桑的意思,可是也无话可说,只能是“唉”了一声,然后往后一仰,又躺下去了。

虞清桑看着他,忽然对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有些后悔。如果唐安琪在他面前一直都类似儿子或弟弟,那大概也不错;可是话说回来,他对唐安琪的身体,也是真的抱有兴趣。想到对方下面那根伸缩自如的小狗鞭,他简直是又激动又想笑。

到了夜里,虞清桑公然和唐安琪同床共枕。虞太太心想丈夫可能只是过个干瘾,安琪也未必就真吃苦头,便不敢多说,悄没声息的领着嘉宝睡觉。

嘉宝是个多言多语的孩子,虽然只得两岁多,可是已经能够整句整句的说话。他问虞太太:“伯伯怎么不带我玩了?”

又问:“他是谁?”

虞太太不回答,他能眨巴着大眼睛唠叨一夜:“他什么时候走?他总住在咱家吗?”

他伸着小手,在虞太太胸前摸奶奶。按照本地的规矩,他称呼虞太太为娘娘:“娘娘,你让他走。”

虞太太心里乱,摸着孩子的后背不说话。而嘉宝抱怨过一气之后,便拱到她怀里寻找□,渐渐倒也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文县吴宅,吴耀祖正在倾听戴黎民的高论。

戴黎民近几日心急如焚,然而反应与众不同,并没有哀愁上火,与之相反的,他那饭量是越来越大,胡子长的也是越来越快。

“你进了清园,抢到人就往外跑,虞清桑还真能追上你不成?”他蹲在椅子上,撺掇对方为他卖命:“你是警备大队的真正队长,你怕虞清桑干什么?”

吴耀祖坐在对面的大桌子上,两条腿长长的垂下来一荡一荡。一言不发的撩了戴黎民一眼,他感觉对方这要求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这时戴黎民又发了话:“唉呀我的老兄,你先把酒瓶子放一放,你这从早到晚总喝啊?”

“虞清桑认识日本人。”他喷着酒气开了口:“相川莲死了,他也还认识其他人。”

戴黎民仿佛是惊异了:“啊?你这么怂吗?”

吴耀祖答道:“我就是这么怂。”

“原来咱们两个打仗的时候,没看出来啊!”

吴耀祖平静的告诉他:“我是越来越怂。”

戴黎民哑然片刻,随即又道:“那你把我带进清园,我亲自宰了虞清桑。”

吴耀祖思索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得把唐安琪的儿子也一起带走?”

戴黎民对孩子可是没有任何兴趣,对着吴耀祖伸长脖子,他试试探探的问:“虞家嫂子人还不错,要不我连嫂子带孩子全留给你?”

吴耀祖说:“你真风趣。”

戴黎民一会儿使用激将法,一会儿又做可怜状,总而言之,想要支使吴耀祖为他出头。吴耀祖又不傻,当然不肯中计。及至拿着戴黎民消遣够了,他才把酒瓶往身边一放,言简意赅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过年的,他这人不缺礼数,准备过两天前去清园拜访虞氏夫妇。届时如果他能见到唐安琪、而唐安琪又能和他心有灵犀的话,那他见机行事,会想办法把人拐带出来。

戴黎民立刻就来精神了:“你提我,就说我在你这儿。他一听这话,不用你带,自己就能逃过来!”

吴耀祖盯着他那青森森的下巴,觉得对方活的倒是挺来劲儿。他在年少的时候,当然也曾有过爱情,不过那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娶妻生子,不过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因为他如今虽是活的暮气沉沉,可万一日后不甘如此、生了变故,娇妻稚子岂不全成了拖累?

戴黎民依旧蹲在椅子上,浮想联翩的开始思索如何逃出沦陷区——说老实话,这比营救唐安琪还要难上百倍千倍,不过事在人为,他抬手摸脸,从鬓角一直摸到下巴,末了认为自己还是应该把胡子留起来,起个易容的作用。他这胡子太威风了,一般汉子绝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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