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奔波良久,戴黎民除了担惊受怕之外,倒是没遭什么大罪,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被太阳晒黑了。低下头用自来水冲净剃刀,他垂下眼帘,显出了两道浓眉毛,鼻梁也是挺拔溜直。
唐安琪忽然高兴起来,上前去摸戴黎民的脑袋:“狸子总算又漂亮回来了!”
戴黎民捉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我可不敢再留胡子了,这几个月你天天嫌我难看!”
唐安琪抽出手来,继续抚摸他的面颊:“你喜欢小白脸,我也喜欢小白脸嘛!”
戴黎民立刻反驳:“我什么时候喜欢小白脸了?你天生是个带把儿的,我没办法也就是了;如果换个兔子站在我面前,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妈的,敢说我是兔子!”
“我可没说那话!除了你之外,你看我还和哪个小白脸相好过?别说小白脸,大姑娘我都没找过哇!我告诉你啊,我现在是没钱没着落,等咱们将来安顿下来了,我先给自己修个贞节牌坊!”
唐安琪转身向外走去,且走且说:“这不要脸的!”
戴黎民洗脸梳头,把自己打扮利落了,然后就带着唐安琪出门吃饭。这二人都年轻,因为心里坦然,所以饭量也都不小。这一顿他们连吃带喝,十分满足,可是为了节省钱财,从下一顿开始,就日益简单起来,对付一餐是一餐。
这晚两人半饱不饿的回了旅馆,唐安琪悻悻的,洗漱过后便要上床睡觉。戴黎民知道他是没吃好,但是无计可施,只好糊涂着佯做不知,坐在窗前翻检两人的积蓄—— 他在天津的财产,大部分是被没收了,手里剩下的那点零头,东躲西藏之时也花了许多。亏得吴耀祖那人实在够义气,临别之时赠了他一笔款子,能够支撑他和唐安琪安然活到如今。但他们现在毕竟是个坐吃山空的局面,到达上海之后又分别换了一身行头,所以手中存款日益减少,简直令人心焦。
低头把钱数了一遍,他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哎哟,安琪,钞票怎么少了一沓?”
唐安琪闭着眼睛轻声答道:“我下午出门,用军票换了一些法币。”
戴黎民一听这话,几乎急了:“什么?法币早就不能用了,你换那个干什么?”
唐安琪这回把眼睛睁了开,不耐烦的答道:“笨蛋!法币在这里不能用,在重庆也不能用吗?现在一百块的军用票至少能换两百块的法币,简直就像用钱买纸一样,这样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戴黎民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走到床前坐下来,俯身在对方脸上连亲了好几口:“安琪,你真聪明!”
唐安琪蜷作一团,软软的卧在床上,身体暖烘烘的散发出洁净的香皂气息。戴黎民凝视了他好半天,末了忍不住上了床,开始搂着他又亲又摸。
唐安琪很快就敞开了衣襟,被他调弄的面红耳赤,一只手向后捂住屁股,他昨夜被戴黎民央求着干了一次,现在还有些心悸。戴黎民不知怎的那么有兴致,气喘吁吁弄个不休,压得他一阵阵发昏。
两人在床上嬉闹一番,闹着闹着却又对骂起来。戴黎民怒道:“他妈的摸摸都不行了?”
唐安琪抓着戴黎民的头发:“要摸就正经摸,别对着下三路打主意!”
“我的人,我还不能随便动了?”
唐安琪一把扯了戴黎民的裤子:“你也是我的人,让我也来动动你!”
说完这话,他一翻身把戴黎民压到身下,耸着命根子乱蹭乱顶。戴黎民连忙把他掀了下去:“小混蛋,又讪脸!”
唐安琪滚到一旁,嘻嘻笑道:“许你干我,不许我干你?”
戴黎民一听这话,顿时感觉自己夫纲不振:“胡说八道!我这皮糙肉厚有什么好干的?”然后他把唐安琪拉到怀中:“祖宗,别闹了,我搂着你睡觉。”
戴黎民抱他,他也要抱戴黎民。天色渐渐黑下来,两人没开电灯,七手八脚的依旧不老实。末了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唐安琪枕着戴黎民的胳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两人在上海耽搁几日之后,继续乘车南下。一番有惊无险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重庆。
进入重庆那天,他们正是遇上了一场空袭。戴黎民一手拎着皮包,一手拉着唐安琪,随着人潮涌进了一处防空洞内。在此之前,他们也经过了几场轰炸,所以此刻并不十分惊惶。唐安琪紧随着戴黎民,戴黎民牢牢抱住皮包——这一路他们省吃俭用,很是换了一笔法币。如果没了这一皮包的钞票,他们出了防空洞就得要饭去了。
幸好空袭持续时间不长,他们躲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听闻敌机是朝成都方向飞去了。随着众人挤了出来,唐安琪热出一身大汗,肚子里又是咕咕乱叫;戴黎民也是口干舌燥,怀里还抱着那只皮包。
他们从南到北走至如今,一路见了许多风光,真是大开眼界。如今身在目的地,走无可走了,两人尽管形象狼狈,却是安下心来,决定开始好好生活。
吃过两碗面条之后,两人眼看天亮,就先去旅馆开了房间,然后也不休息,自去找房安家。没想到这一找,就是找了半个多月。
末了,他们总算在一户人家里分租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屋,租金还很可观。
戴黎民既然没有差事,自然也无收入。他知道自己再闲下去,两人都得挨饿,故而打起精神,想要找些生计。唐安琪心想戴黎民是个土匪出身,打家劫舍或许很有经验,攻城略地也能算把好手,可是让他斯斯文文的凭着本领去赚钱养家,那着实就有些困难。
唐安琪并不看好戴黎民,可是自己这么多年也都是玩过来的。和戴黎民相比,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能说会道,而且还懂几句英文。
这天傍晚,两人愁眉苦脸的从外面回了来,饿的前胸贴后背,然而都没吃饭,潜意识中是想省下一顿。
房内热的如同蒸笼,唐安琪站在窗前向外张望,忽然一阵微风袭来,一张糖纸飘飘摇摇的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抬手摸下来一瞧,只见糖纸上面还印着英文,正是香港皇家糖果公司的字样。把糖纸送到鼻端嗅了嗅,他很怅然的闻到了久违的巧克力香气。
“难道我真的只是个废物?离了他,我就只有挨饿的份儿?”
他这样扪心自问,因为不愿再提“师爷”二字,所以只用了一个“他”。
这个念头让他很不服气。扭头看了戴黎民一眼,他心中又想:“我少吃一点没关系,狸子这么大的个子,是挨不住饿的。明天必须要拿出办法才行,哪怕是出去卖烟卷呢。不过卖烟卷是发不了财的,也许我可以去卖点别的!”
唐安琪一夜无眠,思索良多,可是并没有对戴黎民多说。戴黎民那脑子也没闲着——他总记着安琪晚上没吃饭,如果明天还是没有起色,那他真有意跑到城外打劫去了。
96.生活滋味
大上午的,天气阴霾,想必不会有空袭。唐安琪穿着背带裤子和长袖衬衫,因为天气阴冷,所以又额外预备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厚外衣,一时还不打算穿,随手放在了面前的摊子上。
说是摊子,其实只是在地面上垫了一块木板,上面摆着玻璃丝袜子,三花牌口红,丝绸印花的小手帕,以及几包留兰香口香糖。一屁股在干爽地面上坐下来,他抬头对着旁边的戴黎民说道:“你还是回市场里守着,一旦袜子到了,别管价格,多多的买进来就是!”
戴黎民这几天和唐安琪四处奔波,也了解了一些市场行情,这时答应一声便走。而唐安琪伸出干干净净的双手,把自己这一批美丽的货物重新排列一番,摆了个花样出来。
幸亏这一路上换了许多法币,可以充作一笔小小资本,让他能够把生意做得丰富多彩,不至于抱着香烟箱子到处去赚小钱。拿起外衣穿到身上,他静静等候着顾客光临,同时呼吸着附近咖啡店内散发出的甜美香气。
默默咽下一口唾沫,他发现自己和狸子都变得越来越馋了。不知为何,人一缺钱,胃口就变得越来越大,头发也长的越来越快。唐安琪出神的臆想着热汤面条的滋味,想来想去忽然醒悟,不禁发出感慨——真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其实面条有什么好吃的?
正当此时,主顾上门了。
一名摩登打扮的妙龄小姐走到他面前,莺声呖呖的要买一支口红。唐安琪连忙把口红盒子端到她面前,让她自己逐支查看,挑选颜色。这位小姐正在慢条斯理的挑三拣四,忽然又有一名女士走上前来,伸手一拍小姐的肩膀,口中用英文问道:“密斯钱,这里能有什么好货色?我家里有真正美国来的口红,你若想要,我送你一支。”
唐安琪那英文虽然是久已放弃的,可因从小学得,印象深刻,所以此时一听就懂。对着面前这位小姐一笑,他用轻快的声音说道:“五百块一支,东西也不算坏啦。”
钱小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可是也没多说。扭头转向身后那位女士,她也讲起英文,不过那语气就有些迟疑了:“多谢你,我倒是并不缺少口红,只是没有粉颜色的,如今买下一支,备在家里也就是了。”
说完这话,她打开手上的漆皮小包,数出钞票递给唐安琪,然后拿起一支口红起身离去。唐安琪和颜悦色的道了谢,然后把钱揣进裤子口袋里,心中感觉十分得意—— 虽然世道艰难,可是后方的生活,总比前方要平安许多。一个人哪怕不聪明呢,只要舍得出力气,那也能挣来一口饭吃。
能够出入咖啡店的人,必定不会穷困潦倒,而且常以一男一女居多。战争时期物资匮乏,唐安琪面前这点货物不贵不贱,对于女士们又很富有吸引力,销路自然不差。及至下午戴黎民拎着一包袜子回来了,他已经把手帕和口香糖卖了个精光。
戴黎民来回挤了两趟公共汽车,又在混乱的大市场里度过半天,此时一身汗水尘土,看着十分狼狈。唐安琪挑了两双袜子放在摊子上,然后让戴黎民把其余袜子送回家去。戴黎民别的本领没有,力气是有的,二话不说拔腿又走。
天黑之前,戴黎民又来了。
他帮着唐安琪把余下货物收拾起来打了个包袱,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唐安琪冻得手脚冰凉,面孔雪白。戴黎民攥了他一只手,感觉好像是攥着一块软软的冰。
“明天换我来吧!”他转头对唐安琪说道:“我不怕冷。”
唐安琪随着他慢慢的走,两条大腿犯起旧伤,从骨头一直疼到皮肉里。先是腿疼,后来渐渐的全身都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受过伤,好好养息着没事,一旦劳碌受寒,那些旧伤就争先恐后的一起复活了。
“不用你。”他对戴黎民答道:“你哪有我机灵?”
从此处回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既不通公共汽车,人力车又都偏于贵,所以唐安琪和戴黎民照例是步行回去。两人半路进了一家面馆,唐安琪辛苦一天,不肯再在饮食上亏待自己。和戴黎民找了位子相对坐下,两人捧着盆大的海碗,头也不抬的大吃面条。面条是高价的,因为上面摆着两块油汪汪的排骨。
吃光这样一只大碗过后,唐安琪又买下四只肉馅大包子带走,算作两人入睡前的夜宵。
回到家中那间小屋,戴黎民忙忙的烧了几壶热水。两人用这热水洗漱擦身,末了唐安琪坐在床边,一边把双脚插进热水盆里,一边懒洋洋的打了个打哈欠。
戴黎民已经上床躺在了一旁,正要和唐安琪说两句闲话,不想唐安琪忽然站了起来,伸长手臂抓过了装着包子的纸袋。
戴黎民坐起来,开始和唐安琪分吃包子。
夜里,唐安琪那脑袋一沾枕头,便立刻入睡了。
睡到半夜,他醒了过来,周身疼的要命。戴黎民不睡了,坐起来为他揉搓全身,又说:“你别信不过我,我又不是个哑巴,怎么可能连几双袜子都卖不明白?”
唐安琪痛苦的哼哼唧唧:“家里更冷,不如出去,还能看看热闹。”
然后他仿佛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闭上眼睛呻吟:“哪儿能买到止痛药啊?不行,狸子,明天你得给我买两贴膏药回来,我有点受不了啦!”
凌晨时分,唐安琪闭上眼睛略睡了片刻,随即却是又被饿醒了。
戴黎民倚靠床头坐着,横抱着唐安琪打瞌睡。被褥潮湿,还是他那胸前更暖和一些。唐安琪疼极转怒,又捶又打的把戴黎民叫醒:“狸子,我他妈的好饿!”
家里是没有剩饭可吃的,因为两人全都不通烹饪之术。戴黎民下床提起暖水壶,给唐安琪冲了一杯热糖水。唐安琪双手捧着杯子,慢慢的一口一口喝下去,身体均匀的打着哆嗦。
喝着喝着,他忽然抬头说道:“狸子,你快上来,现在我可以让你舒服一次!”
戴黎民站在地上,正很怜惜的看着他发呆。听了这话,他简直摸不清头脑:“嗯?”
唐安琪把水杯放到床边的旧木桌上,随即自己撕撕扯扯的脱了裤子:“快点,反正我现在全身都疼,也不差一个屁股!”
戴黎民走到床前,扬手轻轻扇了他一巴掌:“屁话!你都这样了我还那样?我是畜生啊?”
唐安琪趴在床上,背过一只手拍了拍白屁股:“别废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戴黎民好容易有了一次快活机会,没想到却是发生在此情此景之下。把唐安琪翻过来摆成仰卧姿势,他抬起对方双腿扛到了肩上。唐安琪穿着一件大衬衫,领扣袖口都解开着。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他人在衣服里面,就显得很小。
戴黎民早被他教训的老实了,这时虽然得了许可,但也不敢放肆。唐安琪那身体少经风雨,依旧是紧的要命;他咬紧牙关腰上用力,缓缓的往里顶入。唐安琪闭着眼睛蹙着眉头,果然是一声没吭。
戴黎民小心翼翼的试探片刻,身心开始兴奋失控。唐安琪周身冰冷酸痛,如今被他火热的揉搓压迫,两种痛苦互相抵消,反倒是别有一种痛快。及至事毕,戴黎民抽身而出,察言观色的问他:“这回觉着怎么样?我弄没弄疼了你?”
唐安琪被他吮吸的嘴唇红肿,从肩头往下全是捏出的指痕。
“腿疼的像要断了。如今就算你对着我的屁股捅刀子,我都没有感觉。”他喃喃的答道:“不过还是胀的难受,你轻一点嘛,就好像和我有仇似的!”
戴黎民被他训的无话可说,也不睡了,在黎明晨光中开始忙碌——他决定不管唐安琪怎样坚持,今天自己都要代替对方工作一日。
戴黎民一片好心,然而到了晚上回来时,却是不动声色的犯起了疑心病。原来白天有位小姐停在他的面前,很诧异的发出一声疑问:“咦?”
戴黎民这时还没留意,热情的发出招呼。那名小姐仿佛是却不过情面了,买下一条手帕,一边付钱一边又道:“昨天我在这里买过一支口红,卖货的不是你。”
戴黎民有口无心的接过钞票:“那是我兄弟,今天病了。”
说完这句话,他以为就没了事,哪知对方竟然追问道:“病了?严重吗?”
戴黎民这时脑中电光一闪,随即答道:“多谢关怀,小病,没事。”
待到那位小姐离去之后,戴黎民不禁犯了嘀咕。他知道唐安琪模样好看,不显岁数,看着总还像个漂亮的大男孩子。人家小姐穿金戴银坐汽车的,不会无端跑过来问他,必是有个缘故在里面。
然后他就沮丧起来。心想安琪其实不必和我一起吃苦的,哪怕倒插门做个女婿呢,也能安安稳稳的吃香喝辣。
戴黎民这一夜并未多说多问,而唐安琪贴着膏药休息了一日,翌日清晨早早起来,一边清点货物,一边支使戴黎民去市场批发手帕回来。戴黎民酸溜溜的出了门,下午拎着一包手帕找到唐安琪,却见唐安琪喜上眉梢,便出言问道:“吃喜鹊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