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把刷子放进水桶,回过头来笑得特别好看:“我五更天起来等你了,怎奈你睡得正香,我又不能独自出去逍遥,除了留在这里刷马还能干嘛呢?”
长秋只有在缺乏睡眠时才会变得絮叨多话,寒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过去拉过他湿凉的手讪笑道:“你也是,怎么不叫我呢。”
长秋没说话,但寒竹已经知道自己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赶紧又笑:“吃饭吃饭,呵呵,反正以后有的事机会出去玩,我下次一定不睡过头,呵呵。”
两个人随便吃了些东西便牵马上了路,为了就是在镇子多走一会作为对白白浪费的独处上午的弥补。两个人没走主路,而是兜兜转转的绕小巷子,晒着暖暖的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寒竹觉得他几乎要融化了。又转过一个拐角,眼前顿时活色生香,几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正倚在朱红色的门口,甩着帕子揽着过往的男人,还没走到近前脂粉的香味就飘了过来。
寒竹正想叫长秋掉头却被一个有些年纪但是精致妩媚的女人拉住了袖口:“哎呦,这位少侠一看就是路过的,一路车马劳顿,敝处也没什么能招待的,不如来我们这里休息休息?保证然你舒舒服服的。”女人说话媚媚的,还一直挺着胸口往寒竹身上蹭。
“呃,多谢大姐好意,在下无福消受。”寒竹被蹭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不好跟女人动手,一边往长秋那边缩一边偷瞄他,却发现长秋那张脸早就被一众女人盯出了无数个洞,只是没有一个姑娘敢上前挑逗,想想也是,像长秋这种长相这种气质的男子,任是再放荡的女人也不敢亵渎吧,可是这样清心寡欲道骨仙风的长秋却死心塌地的喜欢自己,想到这里寒竹突然感到很自豪,不觉乐了出来。
女子以为自己的媚功起了作用,便更加往寒竹身上贴过去:“少侠难道对紫烟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可是这里的花魁呢。”
正是长秋已经回过了头,淡淡的望着寒竹,嘴边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寒竹便也直直的看回去,然后望着长秋深沉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大姐甚好,只是,不及我心某人。”
那个叫紫烟的女子一愣,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但也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一幅全无所谓的样子,用帕子甩了寒竹一下,啐道:“好生不识抬举!”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那个朱红的大门,再也没出来。
长秋弯着眼睛靠过来本要说和寒竹说些什么,却听到门中传出几个女人娇弱尖细的喊声,随后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两人一时都有些失神,寒竹更是连眨眼都忘了。
除了长秋,寒竹从来没见过五官精致到如此的男子,整齐的眉峰,狭长的眼睛,雪峰般的鼻梁以及莲花瓣的嘴唇,再配上男子修颀的身材,漂亮的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男子也看到了寒竹他们,对于寒竹直愣愣的注视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漠然的面容不喜不怒,仍然慵懒的半睁着眼悠闲摆步。男子穿着素白的长衫,下摆却缀满了大多大多艳丽的芙蓉团花,正如他的气质一般,亦淡亦繁,疏离却又妖娆。
男子走的很慢,宽大的下摆随风微摆,无数朵繁花也招摇起来,整个街道仿佛都安静了,别说女子,就连男子都失心一般盯着他上下打量,的确,在如此好看的人面前,再精心装扮的女人也成了庸脂俗粉。当他经过寒竹时,风吹起长长鬓发,一个剔透的耳钉闪了一闪,而男子也微转过脸扫了一眼寒竹和长秋,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容!等等我!别生气啊!”本来由于男子神迹一般的出现而寂静的柳巷平地惊雷般出现一声大喊,紧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也从妓院里面冲了出来,五官比一般人深邃一些,衣服也不是汉人的款式,倒有些突厥的味道。后出来的男人也不管满街男男女女的注视,快步追上刚才的男子,想拦他又不敢伸手,那个绝色美男也不理他,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他只好一路小碎步追着,嘴里还一个劲的说:“容,你听我跟你解释!求你了听我解释解释!!”
寒竹此刻也晃过了神,这才注意到长秋正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自己,眼神却深的吓人,寒竹最怕长秋,特别是突然深沉起来的长秋,赶紧打岔道:“那个男的也是,要解释直接说不就得了,磨磨唧唧个什么,是吧,哈哈……”
长秋没有回话,转身上马,一夹马肚,嗒嗒的先走了。寒竹看着长秋云一样的背影心里一沉:坏了,长秋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生气了,自己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居然当着长秋的面盯着一个人傻看,而且还是个男人,活该自己被长秋嫌弃!寒竹也不敢怠慢,飞身上马,一鞭子追着长秋而且,嘴里还喊着:“长秋!你听我解释!”
长秋从来不和寒竹计较,从来都不,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其实连他自己看到那个男子时也挪不开眼,倒不是因为他的倾城之貌,而是没来由的对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早就认识了一样。寒竹见长秋没为难自己心情大好,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但也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入夜的时候到了菟于,一路劳顿,两人也没去惊扰师傅他们,各自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寒竹和长秋去请安,师傅那边就遣师兄弟叫他们速去长恨殿,有贵客莅临。长恨殿是陌裔派的主殿,只有举办重大会议或者接见重要客人时才会在那里,寒竹和长秋都不敢怠慢,赶紧换了正式的衣服赶往大殿。
本以为此次造访的人该是哪个名门大派的掌门或主使,却没想到端坐殿中的竟是几个年轻人,面孔也生得很,从来不曾见过。
寒竹和长秋迈入辉煌空旷的大殿,对师傅和两旁伺候的干爹行了礼,便转身看向那几个人等着师傅引荐,却不想那行人中的一个生的很漂亮的姑娘见他俩转过来就一把把身边清秀的公子拉进怀里,然后两个人四目放光的对着他们一通打量,喉咙里还发出类似如厕不畅的声音。
寒竹和长秋一时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发现高坐的师傅和干爹们也是面面相觑,抛开男女授受不亲不说,这两人的表现也太有失礼节了!
“世叔别见怪,他们前些日子受了些刺激,行为怪癖了些,侄儿回去就给他们请大夫。”坐在第二座的男子开了口,身边众人立刻低下头,肩膀齐齐的耸动,怕是要笑出内伤的。
姑娘和公子一听这话赶紧分开,狠狠的瞪了那个男子一眼,吃瘪的坐着不动了。
师傅干笑了两声,拉了拉衣襟,调整了一下情绪道:“竹儿,秋儿,这两位就是我和你们提过的我大哥的孩子,来认识一下。”
师傅的大哥,岂不就是他们每年都要去祭拜的先人?寒竹和长秋一听自然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向师傅指的两个公子抱拳行礼,两人也赶紧起立还礼。
“哇塞,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还没等四个人开口,坐在刚才那个姑娘身边的另一个公子就兴奋的喊了起来,声音尖细的像个小娘子。
正施礼的第二座的男子后背一僵,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个公子明显抖了一下,立刻缩成了个团。
“你再吓唬他我就把你煮了!对了,那位叔叔,请问咱们这里有wc吗?……我的意思是茅厕。”清秀的公子也开了口,声音更加阴柔。
“呃…,这个,来人,带几位公子小姐先去休息,好好伺候!”师傅被那个清秀公子吓了一跳,看他们这样子也不是什么有来头的高人,便赶紧让人把他们安排了下去,而那几个人听说要出去高兴的不行,除了一个公子施了个礼,其他不管男女都抱了个拳,然后跟着弟子蹦蹦跳跳的跑了。
第九章
把一众旁人打发走,周栖和林魁关了殿门,偌大的大殿一下静谧下来,只有束束温吞的日光从门窗的缝隙漏进来。
掌门走下高座,把手上的扳指压进麒麟香炉额头的图腾里,然后令寒竹、长秋以及那两位公子惊讶的一幕发生了:高座居然转向后侧,一个地下室的顶门随之露了出来,师傅给他们做了个手势,四个人便会意鱼贯跟他走了进去。密室不大,当周栖和林魁进来后更加拥挤,大家便各自找地方落座,而寒竹和长秋靠着彼此挤坐在一条长登上。
“竹儿,秋儿,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为师每年带你们祭拜的先人究竟是谁吗,今天师傅全都告诉你们。”掌门坐在入口处的椅子上,头上是作为密室通风口的大殿内的仙鹤宫灯,昏暗的光从他身后洒下来,浮尘飘渺,碎发沧桑。
故事要从寒竹他们被收养时的七八年前说起,当时在位的还是正德皇帝,自幼登基的他本算是个果断聪慧的君主,却因为身边养的几个大太监的教唆开始终日纵情于酒色玩乐,朝政荒废,充耳不闻。而一重宦官中最为得势的八个人当时被称为“八虎”,其中之首刘钦更是被称为“立皇帝”,权利最盛之时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程度,不仅卖官鬻爵贪污成性,就连百官的上书皇帝都交由他批复,对他宠信至极。如此权倾天下,万人之上的刘钦自然恃宠而骄,更加变本加厉的聚敛钱财,满朝上下想加官封爵的官员都卯足劲儿的向他行贿,然后再翻回来搜刮民脂民膏,田野涂炭。
终于,朝中气节高贵的忠臣看不下去刘钦一班的胡作非为,便联名参了刘钦一本,将他的罪行条条罗列,呈给了正德皇帝,武宗看到奏折后大怒,于是这帮大臣打算再联合上奏一本让皇上下决心除了这个祸害。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些大臣中竟然出了叛徒,吏部尚书焦芳为了飞黄腾达而向刘钦泄了密,于是以刘钦为首的“八虎”在弹劾行动的前一晚找到正德皇帝哭诉哀求,最后不仅没被治罪还得到了司礼监及东、西厂的管理权。
一场拨乱行动就这么偃旗息鼓,参与扳倒刘钦势力的大臣们毫无意外的开始陆续遭到阉党的迫害,再被安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后要么丢官回乡,要么身陷囹圄。而作为这次行动组织者的大将军王寿存却因为战功显赫且被外族军队忌惮而免于在这场政治斡旋中垮台,只是他虽尽了全力也未能保住其他的大人,这使他常年生活在自责之中,再加上对朝廷的失望他从中央回到了边疆的军营,决心与其与一众小人争斗倒不如守好国门来得有意义。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守护百姓,既然政治上已经腐败至此,军事上决不可再出纰漏,否则整个大明朝真成了坏了心儿的橘子,光鲜亮丽的皮里面早就败絮其中。
俗话说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究其原因就是君子心怀天下,一个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如果被大事装满了自然不去理会小节,所以君子无暇去计较与别人的过节更懒得去浪费时间报复,但是小人刚好相反,所以说小人可怕,脑子灵光的小人更可怕,而脑子灵光有心狠手辣还有权有势的小人最可怕,于是得罪刘钦注定后患无穷。
几年后,日益衰落的帝国让异邦越来越感觉不到威胁,于是胡人率军攻下,武宗大怒,决定御驾亲征却在中途听到从边疆传来的捷报,原来大将军王寿存已将敌军赶回了老家。这本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刘钦却抓住了正德皇帝得知捷报后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深谙溜须之道的他立刻明白一向尚武又爱逞英雄的正德帝在怪王寿存抢了自己的风头,便在一旁煽风点火,以王寿存功高盖主早晚是个祸害云云挑起了正德皇帝的杀念,示意让刘钦看着处理,这正是刘钦想要的结果。
于是举国上下还没从打败敌军的喜庆中缓过劲来就爆出了大将军王寿存里通外国蓄意谋反的消息,这让还在边塞整顿战后事宜的王寿存措手不及。刘钦这次的行动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还没等王寿存为自己打算派来的人就已经到了军营,不由分说的把王寿存押解回京,然后以叛国谋反的罪名判了死罪,好在皇帝还念有一丝旧情,便把凌迟改为斩首,好歹给了王将军一个痛快。
王寿存入狱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将老弟冒死混进天牢见了他一面,冷静下来的王将军已经把事情想了个大概,自知家里老小都难逃一劫,便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托付给副将,让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救出来,大恩大德来世为报。出生入死的兄弟之间两肋插刀,何须言谢,就算王将军不嘱咐副将也已将事情打点妥当,果真把两个孩子弄了出来,由王家的老管家带到了王将军的故乡余杭,从此隐姓埋名。
“我自幼父母双亡,参军不过是图那一口吃的,压根也没想到建功立业,可是自打遇见大哥,他就一直把我当自家兄弟,一路提携重用,把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乡野小子提拔到军中的副将,当时我就想这辈子为了大哥就算豁出命我也愿意,可是还没轮到我为大哥做些什么他就被那个阉人给害死了,要不是周栖和林魁拉着我,我当年就像去跟那个阉人拼命,大不了给大哥陪葬,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掌门说到情动声音有些颤抖,寒竹偷偷瞄了一眼那两位公子,一个温和的点头,一个淡然的凝视,仿佛这半天说的不是他们惨遭陷害的父亲而是别的什么两姓旁人。
“世叔,我兄弟二人能苟活至今全都仰仗您当年不畏牵连拼死相护,家父已然含笑九泉了。”
“这是我这个当属下分内的事情,只是大仇不报,那个阉人不除我死不瞑目!”
寒竹本不敢搭话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师傅,您口中的大太监刘钦不是早在几年前就被皇上下令凌迟处死了吗,虽然不是您手刃,但王师伯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啊,怎么还……”
“哼,竹儿,你认为那个老狐狸那么容易死吗?”
寒竹听到这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向长秋,见他也是一脸错愕。
大概六七年前大太监刘钦被另外的大太监张永把他贪赃枉法的罪行揭露给了武宗,武宗一怒之下亲自去抄他的家,竟发现他家里有玉带、印玺等禁物,分明是动了篡位之心,便连霜降都等不及就把他给剐了,这一剐就剐了三天三夜,后来京城的百姓都纷纷花钱买刘钦的肉吃,举国上下像大庆一样欢腾。可是现在师傅突然爆出这么一句岂不是说刘钦根本就没有死!那岂不是全国上下甚至皇上都被骗了?那当年当着无数人的面被活剐的人又是谁呢!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
王将军的两位公子没有留宿,而是赶在太阳下山前带着另外几位举止怪诞的公子小姐从后山悄然的走了,门派内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造访的消息,毕竟大计在即,切不可横生枝节。
是夜微凉,清风袭窗,呼啦吹灭了床头的香烛,青烟袅袅,烛泪凝垂。
寒竹倚着床柱望着外边,眼睛跟着窗棂上的几只萤火虫明明暗暗。记得他还在容家庄时每到夏天村口的池塘上就会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他们闪着绿莹莹的屁股飞来飞去。这时候他就会带着长秋和别的小伙伴一起捉萤火虫,各自把捉到的虫子放进布口袋里,然后大家再聚到一起比谁的口袋最亮。其实这个比赛并不公平,因为乡绅家的小孩子用的都是薄如蝉翼的白绢,即便只放上几只也会通体透亮,但是像寒竹这样的孩子只能偷着从母亲攒下的碎土布头里拣颜色尽可能浅的几块,所以光芒总是乌突突的。可惜小孩子的胜负欲总是异常强烈,寒竹从小就不服乡绅家的小孩子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欺负大家,到这种比赛时也就格外的较真,经常能抓满整整一袋子萤火虫,这样就算布再厚也比别人亮得多的多。
有一回,再次胜利的寒竹蹦蹦跳跳的来找长秋炫耀,长秋却和他说了一句让他心里难受了很久的话,从次不管寒竹多跃跃欲试也再也没有参与过这项比赛,那天长秋说:“小吉哥,你每次都把那么多小虫子放在小小的袋子里,它们最后都快被闷死了,等到你想放它们出来时它们也再也飞不回去了。”
说起来寒竹已经很久没有回忆小时候的事了,偶尔想起小吉这个名字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得意忘形这话一点不错,记得刚被林魁他们捡回来的时候寒竹还会经常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烧了几辈子高香才能被好心人收留过上这有吃有住还有书读的日子,所以他一定要老老实实不给干爹和师傅添一点麻烦,要把他们当做亲生父亲一般敬重,即便有一天他们让自己去死自己也绝不犹豫一下,因为他们是自己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