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忘 上——轩辕赫连
轩辕赫连  发于:2012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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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寒竹回过神,天已经暗了,肥云囤积,不见星月。果然,是夜深沉之时电闪忽起,春雨如泼。这场雨样样洒洒下了一夜,到了早上才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穿云入土,天地像是洗过了一样,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草木香气。烛尘坐在外屋的软榻上给绮珑描绣样,描着描着就被安静的雨声催了眠,昏昏沉沉的倒在了炕桌上。长秋倚窗看书,半天却还是同一页,叹了口气干脆作罢,把手架在窗台上赏雨。远处细雨如丝,眼前却是房檐上滚落的滴滴答答,有胆大的鸟儿栖在屋檐下面躲雨梳毛,长秋就将手边的小米撒出去一些,鸟惊飞起,不一会又再回来,踩着小米轻啄起来。

杏花开到了盛极,也到了入土化泥的时候,落花成冢,随着雨水四散漂离。兀的,长秋突然想去看看后山的老杏树,便起身随意批了件淡青色的长衫,提上伞走了出到外屋,看见熟睡的烛尘便又把长衫拉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女儿体娇,比不得男子。

长秋走的不快,一路赏着烟雨蒙蒙,青峰花容,走到后山顶时鞋已经湿了大半,单衣也淋到膝盖。长秋将伞向后背了背,方才看到前方的景色,心中不由一紧,分明瞧见一人伫立在树下,衣衫尽透。

长秋提气垫脚,几步来到那人身后,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却也发现多此一举。

寒竹转过身,雨顺着他额头流过睫毛,滴在有些发白的嘴唇上,眼中却尽是盖不住的笑意。

“长秋…长秋…。”寒竹梦呓一般重复着长秋的名字,手也抚上长秋清瘦的脸颊,嘴角扬的压也压不住。

长秋看着寒竹这幅傻了吧唧的样子也笑了起来,覆住寒竹很少如此冰冷的手,眯着眼睛调道:“人在。”

寒竹还是像被人打了一样,仍旧傻傻的笑看着长秋:“长秋可愿化蝶寻花,日与君好?”

长秋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恩?”寒竹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锁紧双眉转而捏起长秋的脸巴,薄薄两张皮。

寒竹下手不轻,长秋倒没喊疼,只是难得露齿而哂:“只愿日日与子好。”

寒竹愣了一下,仿佛听懂什么难懂的话,半天才纳过闷了,知道自己又被长秋耍了,刚要开口却被长秋吻住了双唇。

寒竹笑喷了出来,轻声道:“妖精。”

第六章

寒竹和长秋撑伞回到陌裔时,不仅寒竹,连长秋也湿透了。倒不是说这伞有多小,怪只能怪这两人在伞底下离得八竿子打不着,各自的半个身子都在雨里,中间却空的很,站个四五岁的小孩也挤不到。

本来长秋说送寒竹回去,但是寒竹干笑着说自己已经湿了不在这一两滴,然后提了口气几步就飞了回去,进院门时还差点磕到肩膀。长秋也没坚持,自己打着伞相当缓慢的望朔轩走,一路上半个身子都扔在雨里,连姿势也不知道换一下。

长秋收好伞进屋,烛尘刚忙迎了出来,先是被他洗过一样的状态吓了一跳,然后又看了看门口湿淋淋的雨伞再次吓了一跳。

“公子不是带伞了吗,怎么湿成这样?”

长秋好像根本没听见烛尘在说什么,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子中央,水从身上的各个地方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很快脚底就出了几个小水坑。

烛尘见状也知道问不出个什么,赶忙拿了条干净手巾给长秋擦头发:“公子这样会染风寒的,我已经给你烧好热水,你快去泡个澡吧,干衣服我也准备好了。”

“你说哥什么?”刚才还呆呆的长秋突然转过头,把烛尘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淋的,烛尘感觉长秋的脸少有的粉红。

“我说大公子什…?哦,我说的是风寒,不是大公子的名讳,烛尘怎敢直呼大公子名字呢。”烛尘想了想纳过了闷,真不知道长秋今天是怎么了。

“哦。”长秋应了一声,样子有些窘迫,然后低下头开始解起了衣带,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衣,他这一弄白花花的胸膛就露了出来。

“公子!你……!哎呀!”烛尘万万没想到长秋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子脱起了衣服,羞得她赶紧转过身子,脸都红到了脖子上,从后面都能看得出来。

“啊?”长秋被烛尘叫的回了神,才发现原来烛尘还在,便把衣服掩了掩道:“烛尘怎么还在啊,我要洗澡了,你去休息吧。”

烛尘再次气绝,敢情还是自己碍了事,便不无生气的顶了句嘴,身子却还是没敢转回去:“公子!这里是堂屋不是浴室,你怎么反倒苛责起烛尘来了。”

长秋还是愣愣的,环视了一下四周,非但没有尴尬,竟然呵呵笑了起来。长秋并不严肃,但是笑容一直淡淡的,别说露齿,连声音都不怎么出的。听他这么爽朗的笑法,烛尘诧异的看向长秋,此时他笑得眼睛弯弯,贝齿整齐洁白,看上去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比平时仙风道骨的样子真实了很多,看着看着就不觉呆了,等她再回过时神长秋已经进了浴室。

这边长秋回来就泡进了热气腾腾的驱寒浴里,那边的寒竹就没如此运气了。还没等飘进屋绮珑就吼了起来:“你跑哪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连伞都不带一把,不知道在下雨吗!”

寒竹根本懒得理他,只想着赶紧洗澡换干衣服,可脚刚踏进屋就被绮珑用浮尘顶回了房檐底下:“这一身水别把屋地弄脏了!”

寒竹一向不和绮珑计较,记得绮珑刚来的时候就开始唠唠叨叨,终于把一向无拘无束的寒竹磨叨烦了,说了她一句:“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多事!”而后发生的事寒竹至今都不愿再回想,绮珑不仅哭的昏天黑地把附近的师兄弟都招了来还把自己的衣服扔了一地,从此,寒竹的人生信条多了这样一个:女人,只有她骂你的份,没有你说她的余地。

寒竹叹了口气正想和绮珑商量,绮珑就嫌弃的说:“赶紧去洗澡吧,水都给你烧半天了,再不洗就烧没了。”说完转过身倒在了软榻上,寒竹这才想起往常这个点儿绮珑都会小憩一会儿,今天为了等自己不仅连觉都没睡还给自己烧了洗澡水,心里暖了一下。

绮珑就是个放久了的豆包,外面硬邦邦,心里软乎的不行。寒竹一回来她也就踏实了,刚想自自在在的躺一下就听见浴室方向传来寒竹的大喊:“我的祖宗啊!!”绮珑一个打挺坐起来,可想了想又心安理得的躺了回去,嘴里念叨了句:“准是水烧太久了。不过谁叫你自己不先试试,哼,反正也烫不死,叫什么叫。”

长秋洗过了头发就一直趴在浴桶边上发呆,露出的身体边缘聚了一大圈花瓣,水都凉了也不自知。突然门口传来烛尘的声音:“公子,还没洗好吗?”

其实没有什么洗没洗好的,长秋就是像这样静静的呆着,便答道:“尚未,有事吗。”

“哦,是大公子来了,那我让他在屋里等一下吧。”烛尘话音未落就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水响,不多时门就开了。穿戴整齐的长秋从氤氲水汽里走出来,湿湿的头发松松一束垂在腰际,再加上刚跑过澡脸红红的,虽是个男子却艳丽的连烛尘都自愧不如。

烛尘不好意思盯着长秋的脸,便低下了头,愣了一下说:“公子,你…”

“哦,我已经洗完了,现在就过去。”长秋以为烛尘疑惑他明明说没洗完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不是,公子,你,没有穿鞋……”

长秋本来已经走了出来,闻言低头一看,竟然又笑了出来,然后摇了摇头走回浴室,嘱咐了烛尘一句:“烛尘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烛尘应了声转身离开,脑子像丢了团乱线糟糟的理不出头绪,长秋今天怎么了!

收拾干净的寒竹正小口小口的喝着烛尘煮的热腾腾的姜丝红糖水,感觉眼前落了个细长的人影忙转向门口,看到长秋刚出浴的懒懒的样子不觉一呆,心砰砰跳了起来,为了平定一下猛灌了一口糖水,烫的他“噗”的一口全喷在了长秋的靴子上,身后传来烛尘抽气的声音,看来她又有活干了。

长秋被这样的迎接方式吓了一跳,诧异的瞪了瞪本就很大的眼睛,无辜极了。寒竹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舌头了,便伸手示意让长秋坐下,然后结果烛尘倒得凉茶喝了几口。

“……哥怎么过来了,也已沐浴更衣了?”废话废话,这不是明显的吗,长秋很后悔。

“恩,你也沐浴更衣了?”无义无义,这头发还湿着呢。

“哦,哥不要染了风寒才好。”

“长秋也是,不要染了风寒才好。”这是在鹦鹉学舌吗?

“那不如让烛尘给哥端一碗姜丝红糖水吧,去去湿寒。”长秋刚要向烛尘发话就看见她杏眼圆睁,嘴巴微张,登时恍然大悟,他寒竹哥不是才刚刚被姜丝红糖水烫的半死吗!长秋暗叹完了,这样一来本就毫无内容的对话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不妨事的,不要麻烦烛尘了,我喝水就好。”寒竹这话说完烛尘眼睛差点没瞪出来,嘴也张到前所未有的大。看来今天不正常的不只自家公子啊,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也看出这两个之间不大对劲,于是烛尘赶紧找了个借口去找绮珑,屋子就剩下一地糖水,半碗姜汤和两个手足无措的大男人。

寒竹和长秋对坐无言,气氛很是尴尬。两个人从后山顶回来就一直是这副样子,谁都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好究竟是哪里不对,两个人已经算是心意相通了……吧,那下面应该做什么呢?!

寒竹再次拿起茶壶倒茶才发现一壶水已经被自己喝的一滴不剩,也才想起自己在幽篁苑时想好的话题:“对了,长秋,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师傅说明日出发,行李可收拾好了?”

自从寒竹和长秋到了陌裔,每年清明周栖、林魁和师傅都会带着他们两个去数百里外的山谷里给一位故人扫墓。师傅从来没说过这个故人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两个人也不敢问师傅,时间久了好奇心越来越重,于是寒竹斗着胆子问了两位干爹,两人都是避而不答,只说他们日后自会明了。虽然大家对这个故人都讳莫如深,但是寒竹和长秋都能感到师傅以及干爹们对他的尊敬,每年清明不管刮风下雨师傅都会亲自给他添土拭杯,然后让寒竹和长秋在墓前把这一年练剑的成果展示给逝者看,而这也是寒竹和长秋唯一能看到对方剑法的机会。说来也怪,自从这两个人开始学习各自的剑术时师傅就不再让他们一起练功了,也不许他们向对方透露心法和招数,就连有时两人舞剑嬉戏时不小心亮了一招半式都会受到责罚,所以他们对于自己最亲密的兄弟这几年到底练了什么,功夫到了什么程度几乎一无所知。

“哦,烛尘总会打点的很好,不许我挂心。”

“…那明早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去找师傅。”

“好。”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

寒竹站起来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走了,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长秋看着他的样子轻笑了一下,见他出了远门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一下松了下来,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扫见了寒竹刚刚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杯,就无意识的伸手拿过来,然后盯着寒竹嘴唇含过的地方发呆,左手也不自觉的扶上自己的嘴唇。

难得这个清明没有细雨纷纷,寒竹一大早就来在望朔轩门口等长秋,然后两人一起去内院给师傅和干爹请安,五人用过早餐便下了山。等到了陌裔派前岗,山路已经缓和,门中弟子也已把一行人的马牵了下来,然后众人飞身上马,扬鞭上路。

一身素白的长秋骑在雪白的良驹上就像行云流霭,黑亮的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随着马儿的颠簸左右摇摆。长秋是寒竹见过最好看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仅在于他的外貌,更在于他仙羽出尘的气质,可是每次寒竹看到这样的长秋总是恐惧大于痴迷,因为这样的他总让人觉得不真实,仿佛他只是俗世的过客,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回到自己来的地方似的,比如现在。

“长秋!”寒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大声的叫了他的名字,好像这样才能确定他还在身边一样。

“恩?”长秋回过头,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就放慢了脚步。

“……你要喝水吗?”寒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羞得想抽马一鞭子打道回府算了。

长秋摇摇头,没有接话却从此都控制着马儿的速度,一路和寒竹并肩而行,就这样,两人走了将近一天也没什么交流。天色将晚时他们也到了隔壁的镇子,于是找了一家每年都光顾的客栈投了宿。一日颠簸一行人都有些疲乏,饱饱吃了顿饭后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长秋简单泡了个澡,秉烛看了会书,不觉喝了一壶沉香茶,一点睡意都没有。窗外月光正亮,散了一地白茫,长秋轻轻推开门,沿着客房尽头的楼梯上了客栈的屋顶。距第一次发现这个赏月的好去处已经快十年了,那时已经躺下的小长秋被寒竹强从被窝里面拉起来,神神秘秘的把他带到了屋顶,然后两个人靠着肩数星星,数到后来眼皮都张不开,迷迷糊糊的爬回了屋里,两人就在一间客房睡了,结果第二天被干爹说白白糟蹋钱。

长秋双臂撑在身后的屋脊上,仰起头繁星落满了瞳孔,月光在他的轮廓划出柔和的光晕。这时,长秋听到了瓦片碎响,由远及近,接着身上就多了一件外敞,大大的,有寒竹的气味。

“夜凉风大也不披件衣服。”寒竹紧挨着长秋走了下来。

“怎么也上来了?”长秋把衣服往紧裹了裹,长发也埋进了衣服里。

“刚才去你房间没见到人,估计你就是在这。”

“哦,哥找我有事儿?”

“没有,就是……想和你呆一会。”

长秋轻笑:“我们从小不就一直在一起吗,怎么突然这么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你我是一体同命的兄弟,可现在不是了?”

长秋问道:“难道现在不做兄弟了?那我们算什么?”

寒竹没有说话,只是欺身过来,双手撑在长秋两侧,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长秋,清风拂面,将几缕碎发吹到脸颊上,整个人显得英俊而深沉。

望着这样的寒竹长秋有些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寒竹便跟着他更往前靠了靠,然后吻上长秋微张的嘴唇,含糊的说了两个字:“爱人。”

不是情人,不是恋人,而是相互热爱的人。听到这两个字,长秋的眼眶很没出息的红了,其实从后山回来后他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全感。以前的他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他和寒竹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因为从小到大他们早已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弟,他们理所应当的在一起生活。但是自从那个明显不该出现在兄弟间的吻后,长秋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兄弟了,然而他和寒竹都没有为他们的未来下一个新的定义,人总是需要承诺的,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缺乏承诺的感情,只会让人感觉飘渺,甚至无依无靠。

不过现在长秋不会再害怕了,因为寒竹说,他们是爱人。

第七章

翌日正是清明,五人起个大早用过饭就上了路。春寒料峭,清晨露重,长秋很不情愿的在寒竹的威逼下披着他那件袍子,昨晚夜色太浓没看清,天一亮才发现它是大红缎底,五彩团花,比野花还鲜艳,比春日还热闹。因为赶上节日,镇子上是大早就人头攒动,一向素雅的长秋如此花枝招展的穿梭于众人之中,犹如芒刺在背,出镇之前连头都没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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