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簿(第四、五卷)+番外——营长小五
营长小五  发于:2012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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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皱眉道:“罗艺镇守泾州,既可拒敌扬名,又可在万一之时,以投奔吐蕃为要挟,保全性命,更甚者向朝廷要封赏名爵。”

颜子睿道:“所以历来这样的变数之地,皇上只舍得派任城王李李道宗这样的亲信宗族去。说起来,这泾州还比灵州更值钱,任城王镇守的灵州虽然防着回纥,但回纥九姓各个想做山大王,窝里斗一直没个消停,到底好拿捏,泾州的吐蕃却是日日壮大,且据线报暗地里和突厥也有款曲。”

李世民点头道:“罗艺打仗悍勇如匪,早年任前朝虎贲郎将时,民间就有‘剿匪将军悍过匪’一说,打起仗来倒确实是个一等一的好手。”

颜子睿道:“所以皇上把泾州给罗艺,明面上也算是名正言顺。”

李世民皱眉道:“但其人桀黠且刚愎不仁。”

颜子睿道:“确实,殿下私底下曾说过罗艺这人既有李绩之深谋圆滑,又有王君廓之残虐。”

刘文静冷笑道:“所谓物以类聚,这样的好品性,只怕和李元吉倒是投缘得很。”

颜子睿看着他神情,忽尔想起去洛阳接季宜珂姊妹前夜,他曾不经意问起秦王府内为何不见内奸,当时刘文静几乎失却血色的脸在跃动的灯烛下冷如腊月寒冰,那一句“都在阎罗殿等我呢”,便如厚冰龟裂,支楞出尖锐冰锋。

刘文静说着似有些冷,搁下茶盏,大热的天竟抽过一旁的狐裘皮筒将手捂进去,接着道:“我留殿下,便是想问一问,罗艺在讨伐刘黑闼这半年中,可有异动?”

李世民思忖道:“他既是幽州总管,治下有亲兵数万,我自然不好当府内自己兄弟一般差遣,南北大营也是我二人分开管辖。他是带兵投诚的反王,不可当做旧部或降将看待。”

颜子睿嗤笑道:“殿下这话说得也太官面些,直接说没派明面上的人盯着,只有宜珂姐手底下丽景门的暗间窥伺不就结了。”

李世民尴尬道:“这几日大人将军王爷仆射的应付个没完,一不留神就打起官腔来了,相时一派自然,不如跟我出府行走两日体验一番?”

颜子睿连忙作大揖:“殿下抬爱,敬谢不敏。”

刘文静乜他二人一眼,起身向卧榻上靠了,道:“如此,我便无它事,不敢再劳动殿下滞留在此。”

李世民听他刻薄惯了,对这逐客令也不在意,只道:“你得空也顾惜几下身体,王冼味我约了他明日给你瞧病。此次封赏下来的药材我叫人都扣了些送到你府里了,五色石脂、太乙余粮、龙胆虎骨这些都留了上品,天竺的犀角、高丽的丹鸡卵、大食的乳香和血碣这些市面上少,且鱼龙混杂,都留了全份。到时王冼味就让他放心大胆开方子。”

刘文静半抬了眼看一眼李世民,颜子睿以为他又要说出两句“命长寿短”的刺人话来,却不料刘文静只将手往皮筒里缩了缩,阖眼睡了。

柒玖

李元吉的奏章念完,李世民将奏本交换给高内侍手上,在交接的刹那,高内侍几不可闻说了一个字:“定。”

李世民便知这事李渊心中已有了定策,不宜硬争,便垂了手立回去,一言不发,心中飞快地思索对策。

李渊素来宠爱李世民,从晋阳起兵一直带在身边,这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诘难,还是头一回。

此刻满朝肃静,李世民感到父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抬起头,与他对视,李渊反倒叫他坦荡无遮的眼神看得一愣,几乎忘记自己方才还在震怒。

裴寂适时地咳了一声,李渊回过神,端肃了神色道:“世民,这奏章上所言,可有其事?”

李世民道:“回禀父皇,天策府乃父皇御赐嘉奖所建,儿臣引以为豪,更以此自勉。故而派去天策府代为行事之人,儿臣也多番考量,慎之又慎。张亮其人仁厚宽敏,有治世之才而无骄矜之气,任秦王府车骑校尉多年,兢兢业业,颇有建树,合府称道,儿臣这才放心让人去。”

李渊道:“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你四弟所言不实了?”

李世民作揖道:“四弟乃儿臣手足,从小兄弟相亲未有龃龉,况四弟为人豪爽干练,虽难免任性妄为,却终究不过是微末小疵,旁人偶有指摘,儿臣亦从来不信。”

听他这么说,李渊脸色稍霁,道:“那既不是你四弟的错,你又自信你识人无差,这倒成了一段无头公案了?”

李世民道:“儿臣今日方闻此事,这一时半会儿也难理清头绪。儿臣只得妄加臆测,或许是张亮行为确有不检之处,那是儿臣疏于教导,儿臣自当领罪。又或是四弟听人传讹,他一心为我大唐江山计,顾不得细查便将此事报与父皇,则四弟虽有不是,一片拳拳之心亦叫人感念。为今之计,莫不如将张亮送入大理寺,着大理寺卿查明真伪,据实断案,方为上策。”

李渊听到此时方回过味来,心中苦笑:曾几何时,自己这个打仗英勇,为人坦荡宽仁的次子竟有了如此心机。

然话已被李世民说死,即便想如实现所想,将张亮绑了任建成与元吉处置(注解1),在这朝堂上也无托词,而转念一想,如此虽不能断去李世民臂膀,将人送入大理寺查个清楚却也不错,如若奏章所言为虚,那自己几个儿子这一场兄弟阋墙或者还有转圜余地。

想到这一节,李渊便挥手命褚遂良拟诏,又按例斥责李世民一番,只是言辞已剩不下几分怒气,倒是无奈的叹息更多些。

等退了朝,李世民往东海池边凝云阁走,却听得身后高内侍略有些细的嗓音在身后叫:“秦王殿下请留步——”

李世民转身道:“高公公?今日还要多些公公提点,公公还有吩咐?”

高内侍揖礼道:“吩咐可是万万不敢,殿下折杀老奴了。老奴是替圣上传话来的,任城王近日回朝,在宫中盘桓了也有两日多了,昨日说起甚是想念殿下,圣上今日下了朝,便让老奴禀报殿下一声,任城王约摸过了午膳便带了家眷亲随去拜望殿下。”

李世民喜道:“承范一家子要来?我还道灵州最近不太平,他们匆匆来了就要走,暗自还可惜了两日。”

高内侍道:“原也这么说,可任城王到底和殿下一起打过仗,这情谊摆着,哪能就走呢!”

李世民听他话中有话,便问道:“原也这么说?是父皇——”

高内侍忙点头道:“殿下猜得不错,圣上也是今日下了早朝改的主意。具体的眼下这地方不好说话,老奴择日去拜见殿下罢。”

李世民道:“也好,我府上有开春刚起封的上好郎官清,只等公公来品鉴!”

高内侍一听是自家最爱喝的酒,登时眼都笑弯了,连连给李世民作了几个揖道:“一定一定,殿下多费心呐!”

李世民这便回了秦王府,府中接了消息,合府便忙起来,颜子睿本来在花厅喝茶养神,两根脚竿恨不能搭到天上去,却不意一帮丫头小厮闯将进来,搬了几盆最艳的花就往外走,颜小爷吓了一大跳,一口茶直着脖子吞下去,烫了个半死,叉腰跳脚踮在门口骂,十丈之内生人莫近。

李世民从宏文馆出来,还没开口问这人去了何处,已有吓得一溜儿跑来的仆妇跪在地上叫救命,说颜都尉在花厅闹事,府内本来鸡飞狗跳,这一下正好锦上添花,三伏天气,暑气蒸腾,那些管事的都一个头两个大。

李世民将那上了年纪的仆妇从地上扶起来,忍着笑好言劝慰一番,抬脚往花厅去。

还未近花厅,果见十丈之内兔奔狐遁,鼠窜蛇游,颜小爷的嗓门盖过直辣辣的阳光,亮亮堂堂催人心肝,李世民看一眼身后跨出半步又定在空中的诸人,笑道:“你们在此候着罢。”

往前走几步,颜小爷叉腰分腿,手里托一只没把的破茶壶,下巴抬得高高的,从里到外散发着浓郁的市井痞气。

李世民笑了一声,走上前道:“又是谁惹得你肝火如此的旺?”

颜子睿伸出拇指往天上一翘:“老天!”

李世民虽一头雾水,仍是掌不住被逗乐,左右近前无人,伸手将人揽了道:“今日把你闲成这样,真该让你跟我上朝才是。”

颜子睿扭脱了道:“小爷是寡妇错拿了盐巴罐,闲得慌吗?走走走一边凉快去,打扰小爷练嗓。”

李世民奇道:“才一个早上没见,这又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招的邪风?”

颜子睿撇嘴道:“神仙连根毛没见着,倒是让小鬼闹了个够呛。”

李世民道:“肇仁?”

颜子睿扯了张苦瓜脸:“女鬼。”

李世民这回倒真是意外了:“女鬼?”

颜子睿四下瞅了一轮,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李世民道:“殿下是一个人来的?”

见李世民点头,颜子睿又问了一遍:“当真是一个人?背后没拖甚么尾巴罢?”

李世民道:“这是从何说起?”

颜子睿再问:“方圆十丈之内除你我二人外,可有耳目?”

李世民不由大惑不解,伸手探向颜子睿额头道:“相时你这莫非真是撞了邪神?”

颜子睿啪地打开李世民的手,再次环顾一圈,这才松了弦一般一屁股坐到门槛上,长叹一声道:“呜呼哀哉,总算摆脱了那大小姐。”

“大小姐……”李世民干脆也陪他坐下,道,“莫非是凤儿?”

颜子睿的眉毛几乎耷拉道人中上:“除了她还能有谁!”

李世民道:“凤儿自打天策府回来不是越发贤淑了么,怎么还逮着你折腾?”

颜子睿一口气叹出十八个弯来:“天知道!自打今日殿下上朝后,凤儿便说要拿我练手,我道虽没了内力,这练手也不过拆招,便陪小丫头玩几把,谁知,唉……”

李世民道:“如何?”

颜子睿仰头看天边浮云,声调蓦地沧桑:“一言难尽啊……”

李世民笑道:“怎地还难尽了?”

“自己没本事,教我抽得满校场打转,也就脚程还差强人意,”一副脆生生的声音忽地传来,季凤儿站在十步外,一双杏核眼瞪得滚圆,桃红两颊气得鼓了起来,“二郎哥哥可要替相时哥哥讨个说法?凤儿在此,斗文斗舞都一一奉陪!”

这一席话说得李世民愣了:“凤儿你,哪来这么大火气?”

季凤儿哼了一声,上前两步道:“因风生水,缘雨生烟,事情总有个因果,但我不屑说。我只问一句,我季凤儿闹了相时哥哥一日不得好过,二郎哥哥你要计较便在此时,若不,那往后我可不认账了!”

李世民不由有些着恼:“你闹你相时哥哥?如何闹?”

季凤儿张了口刚要答,颜子睿却忙凑上前去陪着笑脸道:“凤儿,都是我的错,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千金肚里好歹饶过我这一回,明日我陪你去东市看斗技,吐蕃的班子三百金场,我再包临街上好的座位,如何?”

季凤儿看他一眼,眼神闪了闪,竟似有了泪意,遂发狠咬了唇,一跺脚转身道:“谁稀罕!长孙姐姐托我传话,任城王就快到了,让你们快去!”

季凤儿说完便跑了,李世民当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问颜子睿道:“相时,到底甚么事?”

颜子睿有几分懊悔道:“我当她闹着玩,才扮了方才一出躲她,本来也是图个乐呵,怎么看凤儿那样,竟是较真了。”

李世民道:“我也奇,凤儿虽顽劣,却也是一派天真纯善,从不见得她真正动气,今日倒教我意外得很。”

颜子睿烦闷地道:“可别真是甚么地方得罪了她,哎,女孩儿可真麻烦!”

李世民道:“到底怎么一回事,相时你将始末说与我听。”

颜子睿道:“还能有甚么,不过是捉弄着玩罢了。”说着伸手抓抓头发,甚是苦恼。

他这一抬袖,却教李世民瞥见臂弯上有一线血迹,不由急道:“相时你手臂上怎么——”

“没甚么。”颜子睿忙捂了袖子,这哪里逃得过李世民眼睛,扯了他胳膊把袖管一捋,臂弯处两块淤青,小臂内侧一条寸把场的伤,虽说不深,只是刚割开皮肉没多久,鲜血一路淅淅沥沥滴落,有几分怵目。

李世民盯着颜子睿道:“这是——季凤儿伤的?”

颜子睿抽回手笑道:“哪能呢,凤儿那丫头也就嘴巴不饶人——”

“长短随意,细而深,出血久而不见止,”李世民气得嘴唇都发起抖来,“而你胳膊上的只有寸余上,不深,可见是手下留情了。相时,你还要瞒我?”

颜子睿的笑僵在脸上。

李世民接着道:“且你被季凤儿消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还不晓得你?嘴上骂骂咧咧,心底知她是姑娘家闲得无聊,到底不曾认真避她,今日被逼得跳脚,也是破天荒头一回罢!到底这么回事?”

颜子睿不由便有些焦躁:“我哪里知晓!况且这么丁点蚊蚋咬就般的小伤,殿下急甚么?凤儿那丫头脾气一直如此,不过误伤而已,不用殿下母鸡孵蛋也似地护着。”

李世民道:“误伤?小姑娘家误伤能见血?这一日到底如何,你快说与我听!”

颜子睿却只管从衣襟上撕了条布带随意裹了伤,径自向前走去:“任城王这两步路便该到了,殿下不想失礼便快走为妙。”

注解1:唐皇室内争宠夺嫡等以至卷入政治斗争的旋涡,或者得罪皇帝老大,这样的案子可以不走的司法程序而是“刑于家室”,也就是找个地方关起来。所以李渊老头儿虽然是帮着大儿子,但也不算违法,按律李建成是可以把张亮弄到东宫的私狱慢慢折磨滴~

捌拾

李世民无奈,只得跟上几步。

二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来至秦王府正堂,长孙氏已打扮齐整在厅中候着,见他二人来了,笑着嗔怪道:“小堂叔就快来了,二郎也不快走几步。”

李世民换了笑意道:“一点事耽搁了,这张罗之事今日可有劳你了。”

长孙氏敛衽福了一礼,将李世民引到席上坐了,奉了茶与他道:“二郎多念了。这些事我哪里就做得来了,还不是总管带着丫头小厮们忙,我不过闲在一旁搭把手罢了,也不知可有宜珂妹妹做得一半好。”

李世民道:“观音婢这可是太谦了。”

颜子睿立在一旁见他二人夫妻和睦,心下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脚底虚软,竟有些无处着力之感,眼见着长孙王妃端丽贤德,举止进退都有理有据,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

过不久,便有小厮来报,任城王携女眷亲随已入得府中,只听一阵车辇人声喧嚷,便见一行人在丫鬟仆妇指引下向厅内行来,为首是一玉冠华服的青年,眉目与李世民有几分相像,却不及李世民英伟,更带了几分沧桑历练,他身旁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看眉眼必是子嗣无疑,等他举步进来,才能瞧见他身后一众女眷,都是入时的衣装打扮,堂下顿时莺莺燕燕,称得着厅堂也鲜活起来。

李世民早在他未进门时便起身相迎,大笑着道:“承范,别来无恙啊!”

李道宗亦是满脸喜色:“堂兄!”

李世民将人请进上座,笑道:“自武德五年与窦建德一战以来,你镇守灵州,我也没个停脚,这一晃也两年多,”他说着看着摸着那男孩儿头顶道,“景恒的个头都窜高这么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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