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簿(第四、五卷)+番外——营长小五
营长小五  发于:2012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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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话间人走了七八,颜子睿皱着眉听他一番布置,李世民却无心其他,支着额角想了半刻,对尉迟敬德道:“尉迟,你现在去找长孙无忌,你们俩立刻,找借口给我把皇城十二卫的虎符都收回来,除你们两个,谁也无权调动一兵一卒。”

尉迟得令而去,李世民转而对秦琼和李靖道:“叔宝、药师,你们现在去整编玄甲军以及秦王府内外一切可调度的亲兵,步卒弩射骑乘,要能立刻征战,动作时切莫惊动细作们。”

一时人又风风火火走了一拨,李世民对红拂道:“红拂,你去趟洛阳,让张亮他们整备好洛阳兵备,随时待命,不要走漏风声。”

偌大厅堂只剩了颜子睿,李世民道:“相时,你替我给任城王写封信,大意要他尽快整顿兵备,宫里去了人,只要不是我李世民印信为证,都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去丽景门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带来。”接着李世民对身旁贴身侍卫道,“传我话,请长孙王妃来一趟,要快。”

等颜子睿写完信李世民过目,再挑了两个丽景门人将信用火漆封了仔细交待给两人,长孙氏也袅袅婷婷走进宏文馆正厅,李世民道:“观音婢,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把这两人也掺进去,就说你想凤儿了,去灵州接人。”

长孙氏亦不多问,带着两人与李世民福过便走了。

转眼已是午饭十分,膳食房里做了近二十人的饭食,奏请传膳的侍女进门一看,愣了。

李世民还在细细思索可有遗漏,颜子睿笑着对小丫头道:“去罢,传两人的饭即可,清淡些,不要烈酒。”

一时酒菜都摆到各人面前,颜子睿连日奔波,此时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好一阵才算缓过来,抬眼看去,李世民拿着酒杯,饭食一口未动。

颜子睿顺着他目光看去,正是墙上的龙泉,一口饭便卡在他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剑我完璧归赵了,”颜子睿直着脖子干咽下饭,“师父我——也找到了。”

李世民收回目光,看着他。颜子睿渐渐便抬不起头来:“因他算是俘虏,贸然进府怕有不便,便在别处先安顿下了。”

李世民慢慢端起酒卮,呷了一口。

“殿下怕我知道的那些,我也知道得差不离了,”颜子睿用筷子在菜盘里胡乱划拉着,“我——”

“相时,你去大理寺一趟罢。”李世民放下酒卮。

“哎?”颜子睿惊诧地抬起头。

“替我去趟大理寺,避开耳目,去看看肇仁。”李世民的声调听不出情绪,“就和肇仁说,我派你去的。”

颜子睿不解:“殿下,此时去看刘文静是百害而无一利的险着,且事发突然,皇帝的昭明却下得这么快——”

“我知道,许不过一场虚惊,许是裴寂私心报复,许是山雨欲来。”

“那——”

李世民兀自倒酒,一饮而尽:“你轻功好,去看看他,没旁的考量。”

颜子睿着实摸不透这一招棋又是布的甚么局,李世民却仿佛和他只曾有过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再无多的神色言语,颜子睿只得自去打点杂事,交付令牌等,夜深便潜入大理寺。

天牢里收拾得倒还干净,守卫都被颜子睿放倒在各处,颜子睿顺着石级往下,几间空荡荡的牢房入眼,尽头,刘文静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眉毛睫羽都蒙了一层霜。

颜子睿放重脚步,刘文静睁开眼:“找着你师父了?”

颜子睿点头,刘文静低头冷笑:“可有火折子?冷得慌。”

颜子睿伸出手:“手来。”

刘文静抄着袖子没动弹:“我刘某人向来不欠人情,谨谢不敏。”

“不是我咸盐吃多了没事上天牢里溜达,这是秦王殿下的意思,”颜子睿再次伸手,“你承的是秦王殿下的情。”

刘文静的手冷得像三九里屋檐上挂下的冰棱,颜子睿缓缓度真气过去,约过了一炷香,刘文静脸上才有了些人气。

“刘文静,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寿数。”颜子睿冷冷道。

刘文静笑着点头:“颜少侠医术又有精进,可喜可贺呐。”

“你可知秦王府上下都在四处奔走,只为你这剩下一个月不用吃牢饭?”

“呵呵,若是李世民笨到为我一人动用全府力量,那你替我转告他,刘文静黄泉路上等他一块儿过奈何桥。”

颜子睿怒道:“你敢咒殿下——”

“我咒他?”刘文静哈哈大笑,“我咒他?!从太原起兵,到洛阳窦建德,到突厥人,到洺水,到争储位,我刘文静筹谋策划,殚精竭力,我咒他?他是我刘文静看中的大唐真龙天子!是天下的主宰,是千古一帝!我咒他?!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前所未有的激烈,惊动了牢房外的老鸦,扑翅声渐次响起,又归于寂寥。

颜子睿喃喃道:“刘文静,你这个疯子……”

刘文静笑得跌坐到地上:“……哈哈哈哈,呵呵,我是疯子。”

颜子睿看着他没正形地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来,让我猜猜,”刘文静浑不在意,“为我这摊子烂事拨出去一半人,可能房杜他们贤伉俪也掺和进去了。剩下的嘛——,收了十二卫的虎符,整编玄甲军,派人去洛阳和灵州,这四件最要紧,可对?”

颜子睿只得点头:“不错。”

“这便是帝王的考量,一出手布的就是连环局。” 刘文静满意地点头,“但还不够,这只是对付李建成兄弟的手笔。他们后面还有裴寂,甚至,还有李渊。”

刘文静对李氏皇族个个直呼其名:“你回去告诉李世民,东宫六率明面上和十二卫的人数相当,但别以为压上玄甲军和洛阳天策府我们就稳操胜券。其一,十二卫虽然眼下归我们,但只要李渊一道圣旨,倒戈兵变不在话下,且一动十二卫,造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其二,这几年东宫暗地里往六率里充填了不少人,不算这次拿住刘黑闼一路招安的收编的,我手头上所知的人数就够编两个六率。”

颜子睿跟着他沉吟道:“所以胜券明面上是秦王名头大,但实际上,太子正统先占一着,亲兵严实再占一着,而我们能动用的除了玄甲军和各位将军的亲兵,其他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刘文静点头:“所以秦王才今天就布局。这一战,已有风雷隐现了。”

“但是,”颜子睿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虽亦觉出你之一事,水可深可浅,但万一不过一场虚惊,私自调动兵马的事传到宫里——”

刘文静冷笑一声:“所以说你聪明有余,历练不足。宫斗这趟浑水,你不浸淫个十来年,如来佛祖也别想参得透。”

见颜子睿挑眉,刘文静嗤笑道:“颜少侠,我刘某人名声怎样?”

颜子睿老老实实回答:“不怎么样。”

“哈哈,答得好,”刘文静拍手笑道,“全长安、不,全天下都知道我刘文静小鸡肚肠,为人尖酸刻薄,自负是李唐起兵的元老,总忌惮裴寂比我得宠,活该把自己气出一身病。”

“你这寒疾是早年来往中原和突厥,气候不调所致,”颜子睿道,“元老之中只有你会突厥语,那时李唐起兵之初,根基不稳,若非安抚突厥,并买他们的好马装备精骑,这天下或则便不姓李了。”

刘文静冷笑不止:“刘某人谤满天下,不用颜少侠替我翻案,我自得其乐得很。但这普天之下,却有那么几个人,还把我当个宝,以为秦王府里我才是那狗头军师,而不是房谋杜断。”

“谁?”

刘文静笑吟吟伸出五根手指:“李世民。李渊。李建成。李元吉。裴寂。”

颜子睿恍然:“怪不得……”

“哈哈哈,颜少侠果然一点就通。今日是李渊下旨说我谋反,主审的是裴寂,跳脚的是李世民。”刘文静说着从身后提出一坛酒来,“你猜猜,这是谁送的?”

“李建成?”颜子睿脱口而出,刘文静却只是冷笑,颜子睿脑中灵光一闪,“裴寂?是裴寂!”

“孺子可教也!”刘文静说着撕开坛口,“真香,还记得我爱喝蛤蟆陵的郎官清,裴老儿够意思。”

颜子睿看他自顾自捧着酒坛,惬意地喝了一大口:“裴寂这是给你送断头酒。所以丽景门今天才回报消息说,裴寂没有忙不迭地提审你。”

刘文静把酒坛递给颜子睿:“不错。而且没李渊撑腰他不敢这么张狂,李建成都不敢这么干。你不尝尝?裴老儿可不经常这么大方。”

颜子睿摇摇头,推回酒坛:“所以……这次要你死的,是李渊。”

刘文静咕咚又咽下一大口酒:“对,因为他的大儿子要当皇上了,他要为他把眼中钉都拔干净喽!”

他喝得不亦乐乎,颜子睿却只觉得凉意彻骨:“秦王殿下也知道,所以他开始布局,所以他才派我来看你,却没交待一个字。”

刘文静笑得呛了酒,咳了好几声,几乎要把心肝都咳出来:“哈哈、咳、哈,哈哈哈……,知我者,三郎也!”

“但是,”颜子睿看着他酒意迷蒙的眼,“你刘文静要是不想死,想抓你把柄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

“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刘文静终于放下了酒坛,眼中诧异,遂又笑起来,“没错,我的确是找死,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颜少侠果然前途无量。”

壹零肆

“刘文静,你真是个疯子!”颜子睿闷了半晌,忍不住骂道,“你从甚么时候便开始一心求死了?刚得寒疾,太医宣布医无可医之时?”

刘文静敲着酒坛自顾自哼曲。

颜子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他娘的就是一疯子!不过是一片江山,姓杨姓李又有何干,反正不姓你刘!”

刘文静却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任颜子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天牢回荡:“况且,李建成和李世民谁当皇帝又有何干!李唐一氏你跟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李世民是能,但李建成也不差,你莫非不知?至于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而颜子睿的怒气却打在棉花上也似,那个一句不饶人的刘文静仿佛一件旧衣般被扔在某处角落,只在牢里这人脸上留下一抹冷笑的影子。

颜子睿气结,不由一把抢过酒坛发狠摔下,哐当一声,酒香四溢,酒浆溅了刘文静一脸一身:“刘文静,为了你一个疯子,你胞弟刘文起,还有刘氏宗亲都下了狱,若你谋反罪定实,刘氏百十条人命就全得为你陪葬!”

刘文静慢悠悠拿袖子揩脸:“颜子睿,你信不信,我这死多少人,李世民他日会一条一条从李建成兄弟那讨回来?”

“有屁用!人死不能复生,你那甚么向你列祖列宗交待?!”

“呵呵,”刘文静抬起脸看颜子睿,“那你和青城子把手言欢,你拿甚么去见地下的颜家祖宗?”

颜子睿一怔:“我……,那是两码事!颜家灭门在先,我遇上师父在后,且我师父那时走火入魔,杀人不是他本意!”

刘文静拿青白欲透的指尖蘸了蘸地上酒水,送入口中,啧啧有声:“你师父入的是魔道,我入的是佛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杀刘文静,也要杀房玄龄、杜如晦、李靖、张亮、秦琼,总要有人来祭旗,否则我们秦王菩萨心肠,如何才能变作怒目金刚,替天行那弑兄夺位的大道?”

不管颜子睿愣在当场,刘文静絮絮自语:“我死了,天下人都知道是得罪了李渊最宠信的裴寂,李世民要显帝王气度,就不得动他。以裴寂之相才,经算水利官员任用都是指掌间的把握,至少能立大唐二十年基业。”

他说着笑叹一声,干脆躺倒在地上:“而裴寂知道李世民早晚要杀他,必定兢兢业业,连粒米都不敢往自家搬。而裴寂还有一干门生,能用的更不少。而杀我一门的主意,一定是李元吉的,所以李建成兄弟我或许不用过望向桥就能与他们会合了,哈!”

颜子睿听得疲惫,干脆靠着铁栏也坐下来:“且时机刚好,以秦王府的能力,少说也能将你的死期拖上十天半个月,刚好李元吉带着大部队压着汉东军洋洋得意回京,还没安顿妥当,你人头一落地,秦王急火攻心,顾不得手足情亲杀他们个干净。”

“对,那时候京城内乱,又有汉东军俘虏,民心不稳,秦王要是夺了位,李渊一没兵权,二又怕汉东军俘虏兵变,只好去当太上皇,钓钓鱼,养养花,想想死了的儿子,皆大欢喜。”

颜子睿侧过脸去看这个算无遗策,连自己的生死都拿来给李世民做台阶的人:“刘文静,就算秦王知道且不拦你,你也无怨无悔?”

“呵,”刘文静嗤笑一声,“小子,我认识李世民时,我十九,他才十四岁……

那时候就有一堆小姑娘整日围着这英俊不凡的李家二公子转,而第一次我和裴寂到唐国公家拜访,那半大小子竟和我谈起国事。李渊是只老狐狸,假惺惺训斥李世民多嘴,那大小子居然对我眨眨眼,私下里对我说,我若是裴寂那般人,他自然懒得搭理。

后来我因李密之事下狱,那时候不是坊间传唱‘杨花落,李花开’么,姓李的人人自危,唯恐被隋炀帝抓住把柄,灭了满门。李世民居然敢来狱中看我,还说甚么‘我今日到狱中看您,并非出乎儿女私情。时局如此,故而前来与君共商大计。请试谈一下您的看法。’呵,那时他十七岁,知道甚么儿女私情!”

许是酒实在太好,刘文静絮絮地说了大半夜,宛然李氏立国最权威的定论者。颜子睿听得一言不发。那个时代虽然他曾经历过,却不过是浅尝,而他们却缔造与左右了那个烽烟四起的时代。等他颜子睿进入秦王府,早已风烟俱净,人心改换。

他见到的李世民,已是文韬武略,气度焕然,不仅如此,他见到的刘文静、房玄龄、杜如晦、红拂、李靖、尉迟敬德等等,都已不复坊间传说里最初的模样。

最后,连刘文静的叙述也归于无,静谧的夜里两人各自怀想。

高悬的天窗洞里漏下一线晦暗的白,天色发亮了。

颜子睿起身告辞,无甚言语,只略略一拱手,刘文静点一下头,拿酒污的袖子遮住脸。

在临踏上转弯的石阶前,身后传来刘文静的声音:“转告李世民,将来把魏征留着,说不定比裴寂更用得上。老杜撑不过几年了……”

秦王府里,玄甲军派出去的细作正在回报。

颜子睿懒懒地找空坐席坐了,心不在焉地听着——

“……说是刘大人昨儿晚上突然起兴要喝酒,大人胞弟通直散骑常侍刘文起刘大人便一起陪着,席间刘文静大人也不知怎么说了句想念被休回家的春蝉夫人,刘文起大人想着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便做主将人接来了。

三人一起喝酒,没过多久,刘文静大人拔刀击柱,说:‘一定要斩杀裴寂!’,后来不知怎的又把春蝉夫人给赶回了娘家,春蝉夫人气得把刘文静大人的话告诉其兄,其兄在朝中任职,其兄的一房小妾又和裴大人搭着点远房亲戚的边,故而其兄在昨日便上奏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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