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隼戮江湖——密花
密花  发于:2013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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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眼睛却一直离不开千亿,身子也是紧挨着他,并未行动。许是还舍不得,英姿捉起小人儿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反复搓着……那只手,比起女孩儿的骨节明显了些,却比英姿的纤瘦许多。他也从不知有人竟长着这般白瘦的手,握上瘾了,道:“今日这般冷,你来做什么,若是冻着了该如何?”

责骂之言带着关切语气说出来,千亿顿时心头一暖,却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嗔道:“我自是怕冷的,可这几日,还不是日日都来?”

英姿笑看着他:“可你这般冻得发抖,我便不想起身了,如何去生火?”

千亿一愣,才发觉出自己半个身子已经依偎在了英姿臂弯里,急忙往旁出错了错,那只被捏的才稍微有些知觉的手,也立刻缩了回去。

看着他把前厅的柴禾搬过来,取一点干燥的火绒放在那堆干柴上,后用火刀撞击石子来生出火星,点着火绒。

那点点火光逐渐变亮,直到整个火堆都燃了起来,千亿心中纳闷起来,问道:“你是和谁学的这本事来?”

英姿瞧他一脸认真神色,逗道:“我打娘胎里出来便会。”

千亿白他一眼:“尽瞎说,打生下来便会,那怎么你会我不会?”

英姿苦笑:“兴许是你少爷做久了,便忘了这法子。”说罢,看那小人儿不出所料的脸色一沉,英姿越发觉得有趣,坐回他身畔,道:“千亿,你越发得让人觉出可爱了。”

“莫说了。”千亿低下了头,他有些不好意思,也察觉出自从来这城隍庙,自己性情日渐变化,过去几日也不愿与旁人说上句话,现如今见了这人,不仅能言,竟连撒泼都学会了。

英姿越看,越不能罢休,不由自主的又去捉那小人儿的手,却不想,指尖刚碰上一点冰冷的皮肉,千亿就猛地往回一缩。

一时间,两人都很尴尬,本是男儿身,既是赤裸相见,亦不必有许多顾忌,可今日英姿两次去勾千亿的手,不知为何,他心中似乎隐约的有些不安,对他而言这感觉很是陌生,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未有过。

英姿愣了片刻,见他人脸红,就又起坏心要逗,不过这次,倒是叫那小人儿抢了先:“我给你带了件东西来。”

千亿稍稍挪身,将身后白布包裹拎在两人之间,纤巧的手指拨弄开系住的包裹,那雪白色的貂皮围脖便露了出来。

英姿瞧着,心里别提有多喜欢,东西精美是次,而自己伙伴的这份心意,及此刻那张抬不起来的小脸儿,令他顿时心跳都加快了许多。再按耐不住心痒,英姿故意不瞧那东西,道:“我不喜欢。”

千亿用不解的神情看过去,他颇有些难过,心道这人怎么这般不领情,天凉下来,连件过冬衣服都没有,还在嘴硬。想着,几分委屈涌上心头。

英姿斜眼瞄着他脸上的变化,忽然就扬起了眉梢,道:“你若是送我的,怎不亲手给我带上?”

那人得一尺便近一丈,千亿虽委屈,但今日既把东西带来,早想好了定要叫他收下。

犹豫着,压下自己不悦的情绪,千亿拎起那围脖,轻轻环上英姿脖颈,食指勾住下面飘带,系于他胸前……

那后颈处轻柔的触感,以及眼前人小心的动作,惹得英姿几乎要窒息,他忍不住一把捉上千亿的手,赔笑道:“你叫人怎么有不喜欢……这东西的道理。”

那小人儿听着他深沉的声音,只觉得心中一动,脸即刻就变了色。挣了挣,还是不能摆脱掉手上的束缚,就低声喝他:“放开!”

英姿非但不听,且又抓紧了几分,同时拇指搓揉起那白滑的手背来:“你叫我声英姿哥哥,我便放了你。”

千亿硬气上来,微怒的盯着英姿,还嘴道:“我若是不叫,你又能奈我何?”

“那就抓着不放!”英姿坚定的看着千亿。

“那你便抓着好了,等菜都冷掉,叫你吃冷食。”

听他提起饭,英姿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饿了,刚才竟将这事儿都忘了。再瞧那小人儿面色起潮,似是对他有忌惮的样子,知逗下去要惹人生气的,不舍得松开了手。

那滑软的触感一下子从他掌心溜走了,人也“蹭”的站起来,到旁处给他取来饭盒。

千亿将菜肴一碟碟摆在两人面前,依旧是只瞧着他吃,自己虽然也有些饿,可越是瞧着他入神,就忘了自己的感觉。

英姿知道自己被人愣神儿注视着,赶忙提醒千亿:“莫要看了,快吃。”

千亿瞧他一派英气,吃得喝得,又结实得很,不免有些暗自神伤,叹道:“我若有你一半体魄,便不用遭这痨病之罪了。”说罢,扭头不再看他。

英姿心头一紧,劝道:“你还小,不过是出门少些,等上几年,定会没事。”

千亿摇头道:“你不知,我自幼便是这番模样,家中请的大夫郎中都说,我是个劳神的人,即使伺候好了,也不过二三十载的时日。”提及伤心事,千亿颇有些感伤,冷风袭在他薄衫上,心中也涌出阵阵凉意,不禁轻咳了几声。

英姿闻他此言,再没了吃饭的心情,刚要哄他,又听那小人儿昵念:“我若是先你去了,到了那冷清之处,也会时常念你……”

“千亿……”英姿打断他,他哪里见得这番伤感,闻这几句,火气便上来了,有些嗔怒:“我断不会让你一人先行离了去,若是上天不怜,亦有我在,那无常君来拿人之日,也要先问得我应不应得他……”

千亿鼻子一红,虽知他是妄言,也极为感动。

伸手端起千亿面前那只被他填满了素菜的小碟,英姿小心地夹着菜,喂到小人儿嘴边,千亿垂下双眸,微启薄唇,顺从的任由他喂食,只觉得眼前这人,比兄长待自己还要好了。

一顿饭吃了两顿饭的时间,拾到碗筷,英姿便劝千亿早些回去,那人却一推再推,似有万般不舍。待得天色渐暗,空气中透出些许霜色之时,千亿则想回也回不去了。

他顶着初冬寒冷外出,这在过去是万万不许的事,又在破庙中受了半日风寒,早已耗尽了孱弱身体内的全数精气。方才强忍着咳嗽,才可吃完一碟菜肴,而自吃完开始,他胸中闷痛越发严重,咳声也越发的频繁,到了此时,竟浑身乏力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英姿本想背他回家,迫于自己身份之故,生怕途中被仇家碰上连累了千亿。只能看着他脸色发红咳嗽不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哪见识过这般娇惯之人,自幼接触的师兄弟都是百中挑一的身子,别说受些风寒,就是在夏至酷暑,冬至三九光脊梁打坐上几十个时辰,不吃不喝,也不会生出一丝毛病。先前他只知千亿孱弱,却不成想已孱弱到了这般境地,而他怜他,见不得他受一丝委屈,可现下,任凭本领再大,也想不出法子让他好起来,一时间,心中针扎般难受起来。

千亿亦不愿他担忧,又怕他嫌自己麻烦,忍着那往上顶来的闷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可那岂是忍得住的,时不时的他便会身子剧烈摇动着连声咳嗽。

英姿用座上披风裹住千亿,把他包得如粽子一样搂在自己怀里,抚着背帮他顺气,隔了半晌,他竟发现怀中人冻得微微颤抖,身体却越来越热,知是发烧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千亿已烧的不能完全清醒,听着英姿叫他,和他言语,也不能尽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直到英姿说到:“以后都不要来了。”如何如何,怀中的躯体才在昏沉中颤了颤,回了那人的话……“英哥哥……在那里,若我……不去……他便要等……”

千亿当时已知觉尽失,说出这句话,全凭着份执拗。英姿听着,忽然感到心中一阵蹉跎……

在这破庙之中,火堆旁,他焦急的望着已没了神智的人,熬着……也是在此生中,他头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无奈。

以往梅山之巅,他少年英豪,狂妄不可一世,只知出得师门时,天下早已少有敌手,哪怕是屠戮武林,掀江湖腥风,也无人奈何得了他,而此时,从未有过的情愫与无奈,在这个夜里,同时充斥上了心头……

08.醒悟

那一夜,英姿环着他,暗自发功,想将自己内息丝丝传入他体内,可他自幼学习的梅宗内功当中,无有一技是损己利人的,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得更紧的抱着千亿,直至二更,千亿才有一瞬间的清醒,手脚也稍有些知觉,便试着开口唤了声:“英哥哥……”

声音极其微弱,可英姿还是听见了,不禁恍然,往日里不论怎么逗这小人儿,他都不肯叫一声,现下他神志不清,也是最坦诚的时候,可见在他心里,早认定了自己这个“哥哥”了。

再道城中孙家老宅,到了傍晚时分,下人们便知二公子出门了,开始只道他出门去玩耍听书,直至弯月攀上枝头,再去敲二公子的房门还是无人应声时,才知晓公子竟还未回来。

下人们也知他这些日经常外出,但往常,二公子定会在天黑之前回来,今日已到了打更天还未归,不禁担心起来,连忙将此事禀告了孙家大公子,兄长听得,十分惊慌,生怕孱弱的幼弟在外遭遇不测,即刻差了家中院工去寻。

一竿人等打着灯笼火把,在城中寻了两个时辰,搜遍了苏州城的每个墙角,还是没见二公子踪影,只好出城再寻。

几个工人被分往了西头。都是老家丁,对千亿也熟悉的很,他们本不觉得以小公子本事,能长途跋涉这么远,可四处不见人,只得抱着一线希望来到此处。

几个人一到庙外半里处,英姿便知晓他们到了,习武之人警觉,懂得些听声辩位的伎俩。他未瞧见人影,当是自己仇人来了,心中暗道不妙,急匆匆熄了火,抱起千亿躲到佛像背后。

直到听见那几名人大声唤着“二公子,二公子”,英姿才纳过闷儿来:这是孙家人来寻千亿了。

心中陡然一落。借着庙门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英姿低头看了看怀中人……依旧不是很清醒,脸上红着,气喘得颇为严重。

英姿为难起来,此时此地,他是无论如何都救治不了千亿的。可放开人,对于他来说,竟成了难事。

他脑中清楚,要让千亿和家人回去才好医治。可双手竟黏在了那人身上,无论如何不愿松开,似是怕一旦松了,就再碰不得这小人儿了。

终究,他还是撒了手,直到外面的人举着火把的光可以照进庙堂,他在佛像背后看见余光渗进的时候,他纵身一跃,一步登上佛像身后的高石台,再往高处一窜,落到了房梁之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几人发现了人事不省的千亿,唤着他,把背起来带出去……

不一会儿,庙宇中又安静下来。

这次,英姿没有悄声跟随。千亿消失在他视线中的一刻,他如梦方醒。

——原来梅山刺客,也仅是江湖莽夫而已。自上梅山,命运早已被注定,他这样的人,是会连累人的。

就如刚才,眼睁睁看着千亿逐渐衰弱下去,就连送他回家救治,仅仅带他走上十里路,都不可能。

也如此刻,他明明希望那人能留于自己身边,哪怕再待一炷香功夫……这简单的要求,却成了最难办到的事。

一朝为梅山人,再不能有知心人,一旦有了,收场无非落寞如此。

这日之后,千亿昏迷了足有两天,郎中下人守在床畔,小心伺候着,等他醒来。可他始终都不能清醒,一直在发梦,偶尔会昵念着含混不清的词汇,听着似乎是在叫人名字……

下人们都以为他是着了魔怔,是被“狐鬼”之类邪物附了体,才会整日外出,去城隍庙发癫。一时间,街坊巷子里便传开了“孙家二公子因孱弱给邪物侵体,着了魔怔”这样的臆想之言。

为兄的饱读诗书,听到这些流言,自然不以为真,可千亿醒来之后,不管他如何质问,都得不到诚实答复。有时问得深了,千亿只敷衍说自己去城隍庙上香,结果路上着了风寒,昏在那处了。

几天过后,兄长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弟弟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叫“英”什么的邪物拐了神智去。

千亿醒了,每日念着英姿,想自己昏迷的日子里,他在城隍庙怎样了。只是回来后,他便被家人禁足,终日有工人守在房门口,他稍有外出之意,便要被拦住。

千亿苦缠了几天,兄长只道待他身体再好一些的时候,可叫书童跟着去闹市游览。如此又耽搁了半个多月,直到千亿连郎中都买通了,大公子才允他出门。

这日,千亿急匆匆的叫下人准备饭菜,出得门去。他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去城隍庙。可不妙的是,怎么都脱离不了那书童的跟随,那小孩儿就像黏在他身上的膏药般,任由他使钱,劝言,都不肯离开他三尺之距。

没辙千亿只好交了实底,说自己的伙伴已在城隍庙里等他,那日也并非着魔,而是去找他玩耍的。

见那小童一直摇头,他便来了气性,耍起了少爷脾气,厉声喝道:“你若不让我去,我便闹得你每日安生不得,告你的状……叫哥哥送你回老家去!”

那书童跟随他多年,从未见小公子耍过脾气,听得这般严词厉语,当即生畏,他知小公子说到必然会做,不敢再行阻拦,但依旧寸步不离,尾随着他,两个人出了城门向西行了一个时辰,日上三竿,又到了城隍庙处。

再表旁枝,那小英姿尚未离去,依旧是在庙里的。他料定了千亿还会来看自己,不幸的是这几日,他已被水帮中人得摸到了行踪,只是他隐匿的好,对手还未确定他躲藏在苏州城具体何处。

每次庙中来人,他都极为警觉的跃上房梁,来客若是发现不了罢了,但凡发现他踪迹的,都被引至别处了结了性命。

多么冷血的人,才能下手去杀戮,又是哪个,留于此处,只为了等念想中人来看自己……亦或者,是自己想见他最后一面。

然而,今日人来了,他也不能再现身相见。栖于高高的房梁上,瞧见那着一身白衣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依旧是,单薄的弱不禁风。

依旧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看那小人儿焦灼的前后寻找自己踪影,再看那小人儿如何急的全身颤抖着蹲于草垛上,翻找自己留下的痕迹。

千亿本是抱着兴奋的心情踏进庙堂,可如今寻不见英姿人,希望一下子就被一盆冷水淋灭了。

失落中,仍有一丝渺茫希望,他希望那人能如前日般,只隔半个时辰,便会拎着一捆柴禾现身……

可地上的炭灰,早已是冷的,自己那日遗下的食盒,也还维持原状摆在地上……总之,整座庙堂之中,一切都昭示了他心中念着的人,早已离去。只是那尊破败不堪的观音像,见证了他们前几个月的相处,此时,也还在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想不通英姿为何不见了,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是他被仇人发现了行踪……再往下,他便不敢去想。

而在翻找了整座庙宇之后,千亿什么线索都没能发现。除了草垛下面的斑斑暗痕,那似是……干涸的血迹……

瞬间,泪珠儿画过脸庞。千亿抚着那束扎手的干草,视线模糊,心中滋味无法言喻。

浮上眼前的,是那人音容笑貌,而前日坐于草垛上时,那人言语,若隐若现的再次传入耳中……

“你叫我声英姿哥哥,我便放了你。”

“……若是上天不怜,亦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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