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隼戮江湖——密花
密花  发于:2013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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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毛峰。那水儿清冽得很,色泽是淡,却是回甘无比。”少年说着,拿眼扫了扫千亿。

千亿一个极少出门的少爷,平日里只喝惯了父亲带回来的茶叶,下人沏什么便喝什么,哪里懂得茶道,但看少年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像是等着他回话般,便续话问:“那可是生在江南的?”

少年摇头,讲道:“河南信阳,此处极少可见。”

“那便不知了。”千亿小声嘀咕了句,见少年脸色微好,移步坐回自己的床榻之上。

时过四更,他又担心房中人伤势,也不躺了,只坐等五更天明。

“你可是极少出门的?”少年问。

“嗯。”千亿答他。

“那可是有身体原因?”

千亿有些不悦,他自幼体弱,却最不喜人提及此事,敷衍道:“小时多病,现下已无大碍。”

少年察言观色,只看眼神就捕捉到千亿情绪,道:“我是瞧你面色白润,身子单薄了些,想是少涉室外,并无它意。”

千亿不言。

少年哄道:“你这家中,兄父为上,对你也是照顾有加,平日里书童下人伺候着,想不到,今日竟伺候起我这误闯进来的“贼人”,实在是荣幸万分。”

千亿闻得此言,却未受用,一时只觉此人口不择言,语意轻佻,懒得回他。

少年见他沉默,不再多言,房内即刻便安静下来。

他眯起眼眸,借着昏暗烛光细细观察起千亿,只见他裹着松垮的白棉长衫靠在榻上,神色微倦。再瞧脸上,鼻直唇薄,下颚如刀削般规整,尤其美的是那双杏核儿一样的眼睛,细挑的眼角眉梢,精致不可言喻。为美中不足的就是面色过于苍白了些,平添一份儒弱之感。

虽不似佳人倾国之色,却如那豫毛峰般,清冽透了人心……

“你年方几何?”少年问道。

千亿刚才未抬头,也知那人在侧目瞧着自己,垂眸答道:“十四。”

“我长你三岁。”少年道,忽然间嘴角又扬了扬:“你可叫我贺哥哥。”

千亿更加感到别扭,这人分明是没话找话,还乱攀亲戚,想着,面色又沉下几分。

谁知那人才不知廉耻为何物,接道:“我姓贺名英姿,你若是嫌弃尊称,便直接叫英姿好了,那我该称你贤弟还是……”

千亿眉头一蹙,只想着打断这人胡言,道:“我家孙姓,我名千亿。”

少年摇头道:“这可不好,哪有直呼姓名的道理,千亿,你可有小名儿?”

千亿越发听得不爽,胸中郁结起来,又是半宿没睡,一口气不顺竟咳了出声。

那少年为之一愣,他本想逗他,却见他连几句话都受不得,连忙收了轻佻神色,起身去桌边倒茶了。

不料,他下床去,人刚站直了,即刻就身子一颤,不做动静了。千亿只见他耳垂轻抖,刹那间,房中便一片漆黑——灯熄了。

他不明情况,也知来变故了,心头一紧。

随即两人就听门栓颤动的声音,一道月夜之光照了进来,千亿方知,是门给人从外面打开了,那少年想必是听了声音,才吹熄了小灯。

不待多想,只见一个黑影背光走了进来……他俩所栖身的榻在床的一侧,屋子一角中,若人刚进来,视线不能马上适应黑暗,是看不清这边的。

千亿正欲出声问来者何人,嘴便被只手给捂住了,他动了动身子,想挣扎着起来,却听得耳畔有人极轻的“嘘”了一声。

05.解围

门开之时,千亿已没再见那本立在桌边的少年,闻得背后动静,感到有人在后面搂住自己肩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到了身后。

他依着吩咐不再出声,那人呼吸近在咫尺,热气拂过脸侧,箍着身体的两条胳膊犹如铁铸……从小除了父兄,从来没人离的他这么近过,现在又不知来者是好是坏,不敢妄动,只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僵硬的。

身后的人也觉出怀中人的紧张,动作幅度很小的伸手到他身前,捉住那只出了冷汗的细滑的手,用力握了握。

果然,被他一捏自己的掌心,千亿当即松懈,不再绷着身子了,呼吸却依旧急促着。

接着,他俩瞧着那道黑影儿,自外面进来,缓步走到床头,手中反握着利器护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伸出去,一把撩开了床上被褥。

千亿望着那把明晃晃的利器泛出的冷光,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半脸被人捂着,气都喘不匀了。

他强忍着,只盼来者查不到人就赶快离开……却不料下一刻,那人所有动作便停了,僵直的立于屋子正当中,像是在思考一般。

正在这空气仿佛都被寂静凝住的时刻,千亿身子陡然一松,忽然,那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消失了,然后他便听得有个压得极低的阴沉声音道:“断水……”

听着千亿认出是那黑衣少年,只是不知他匿藏到什么地方了,那声音就像是无有根源一般,绕梁而起,挥之不去,却叫人难以寻得源头。

而立于地当中的持刀者,一下子便警觉起来,头一侧,看向了千亿床榻相反的方向。

这时,就见从对面高高的房梁上,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掠过,向着门外窜了出去。身法极快,悄无声息。较他之前撞翻门管老伯进来时更甚,一看便知绝非常人可为。

持刀的人紧跟着那道黑影儿就闯了出去,没有一丝迟疑的,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床榻上吓得不轻的千亿。

待千亿缓过神儿来,整理衣衫移步去门口再望,院中,墙顶……目所能及范围之内,已再没了两人身影。

他松了口气,退入房中关紧门,又将明烛点上,房间里亮起来,拾到了一番还热着的床褥,俯身坐下,人也稍作安心。

忆起刚才的一幕一幕,千亿只觉得自己如做梦一般,想必那少年和“断水”,既是说书先生口中所谓的“江湖之人”。果然真见其面,比书中描述更加令人心惊感叹,那样的身法,行动,竟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

“不论如何,这种客人别再来了。”千亿后怕的思量着。

这一夜,招的他已心惊胆寒。

五更天明,下人们便起了身开始工作,千亿唤得仆从换了冷茶,自己洗漱一番,端坐在桌前看起了书。

第二天父亲又给家中增添了两名值夜班的长工,而那少年与追踪者,再未出现,一切仿佛又恢复如常。

日子平淡了,也就过的快,千亿那日之后染了风寒,病了七日有余。他始终未将后续少年藏匿于他房中的后续之事禀给父兄,心中是怕父亲一贯的严厉,若是知晓那人匿于自家公子房内,还引来追客,必会将此事告知官府,寻捕快去捉那少年。

他依然记得,那人走时,身上还带着伤,他着实希望他能平安回家,不再给人纠缠。在千亿心中,那少年并非贼人,也非不善之客,许是因为他和颜悦色的取悦他,许是因为他一派俊秀的外表……总之,一面结缘,他令千亿颇有些好感。

七日之后,一早天色大好,大宅外的街市上繁茂异常,千亿身体也好些了,父亲怕他久居屋内不见日光,病再复发,就唤来书童,吩咐他服侍着二公子出门看看。

在闹市上游了半日,千亿有些累,念起久未去过书茶坊,就叫那书童独自游荡去,又分给他半吊铜钱。书童得了赏,欢喜离去,小公子得了空便去了书馆之中。

那时书馆算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正午时分人是极多的,听书客中文人居多,也有各家公子老爷,闲杂人等。

行至门口,千亿就被守客的小二招呼上,他年纪虽小,却爱好听书,来过了几次,那眼尖的小二认得,高声好语的哄着二公子进得门去。

一进门,绕过扇红木雕花的照壁,就瞧见满室的红漆桌,缎面儿椅,以及攒动着的听书客们,千亿闻得先生抑扬顿挫的评书之音,大有往日熟悉之感。那小二引着他,找了张空桌请公子落坐。另一管倒茶的小斯走了上前,客套着询问千亿要何种品类。

他好奇心起,想着要涂个新鲜,开口问小厮道:“可有豫毛峰?”

小二摘下肩头的白巾,抹扫了几下桌面,笑答:“回您,江南极少见得那茶种,公子若想品,要去茶舍,咱这里的毛尖儿也颇似,公子……”

千亿天真,本来他也听那少年说豫毛峰少见,问是问了,心下并不对此处抱太大期望,此时一听他说有类似,顿时眼睛睁大,道:“就要你说的便好。”

半柱香功夫,小斯端着只托盘回来,里面盛着碗大的紫砂壶和三只小瓷碗。这也是生意人聪明之处,千亿每回来坐,喝水都是极少,有时甚至一壶茶上来,一口不饮便走了,所以这次,人家索性用这小壶伺候他。

品着毛尖儿听着书,千亿的心思全在那台上人的故事中,却没留意到自己周围,落座的几个武人,正拿斜眼儿扫着他,时不时的还低声议论几句。

这天的书说得是怪志,当中狐鬼蛇神的情节,颇为引人入境,台下人叫好声不绝。

而当先生说道:“幽谷居佳人,乃是狐鬼所变化,身姿俊俏,所遇之人无不被其美色所迷……”这几句略微有些浪荡之词时,忽然堂中一人来了兴致,高声唤道:“可是这小哥儿般姿态?”

千亿一愣,马上就发现自己被堂内几十双听客的眼神注视上了,这才反应过来,那人言中所指是自己,一时手足无措,不由尴尬的脸红心急起来。

再启目去看那高声之人,正坐于与自己相隔不远的茶桌边,那是个背对着书台,面对着他坐的汉子,粗眉重目,膀大腰圆,一双眼睛盯过来,眼神中尽是下作之意。

千亿也不惧他,怒道:“先生说的是女儿之身,我一个小子,怎会作那般姿态!”

那人一听他回嘴,挑逗之心大起,道:“先生说是狐狸所化,那小哥儿你是公狐狸罢?”

话音一落,书馆之内就有人起了哄,都不再看书台,注意力被那大汉的轻佻言语吸引了过来,最后就连先生也说不下去了,蹙眉站在台上,用可怜的眼神儿瞧着小公子被人轻薄。

千亿气的不轻,但他自幼读书多,平日言语虽少,以腹中墨水应付这粗鲁之人还是绰绰有余。

千亿白了他一眼道:“若世上真有狐鬼所化之人,也不诱你这等粗鲁之辈。”

那大汉被骂的一愣,见他非但收了囧态,还言语激烈的反驳,自己反倒被堵个没话,满堂客又都等着看他的好戏,气急便骂:“你个小子,说我不行,那你便行吗?有种的出来比划!”还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向千亿桌子走来。

千亿有些怕了,刚才单看这人坐着,不见全貌,也未料想到几句话就能激怒他对自己动武。一起身,气势汹汹的就向着他走过来,两步就到了跟前。这才看清了,这人身材简直如座墙般,赤着两条胳膊,足有他腰般粗细,皮肤极黑。

那人立于桌前,千亿的视线顿时全给他挡住了,见小公子脸色煞白,不敢起身,那人稍许得意,道:“别当爷们儿以大欺小,只是见你这娃子俏,逗你几句罢了。”

“人墙”又仔细端详着千亿道:“不过这一过来,才看清楚你真是狐鬼所化的,这等姿态,连“升平苑”的窑姐儿也不如!”边说,便伸过手来,似是想勾千亿的下巴。

千亿一听“窑姐儿”二字,心中羞愤难当,只低着头恨不得自己没听见,余光却扫到客座的一张张转向他的脸,以及脸上那看戏的表情,难过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那只大手就够到自己下颚,千亿知自己身量儿不敌眼前这人,心中道不尽的气愤,极不服气,就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瞪着他,道:“你敢……”

“人墙”一听他说话尾音都弱了,欺凌之心又起:“你是哪家的娘子,好不老实,竟扮作男妆跑来听书,哪天爷亲自上门抢了你去……”

然而,他话音未落,堂内忽闻另一个清清楚楚的声音从二楼响起:“那大汉,我来诱你如何?”

声音听着有些沉,尾音的语调却高高扬了上去,当中尽有挑逗意味。

“人墙”一惊,立即停了动作,随着众人眼神看向二楼,千亿刚一侧目,就见一人自二楼一步跃下,落脚之处,竟是说书台上!

这书馆屋顶极高,二楼座廊,离着地面足有几米高度,那人一跃而下,身轻如燕,落地极稳,身膀丝毫未晃。

救千亿于尴尬之势的,正是当日躲在他房中的贺英姿。

只是今日未穿夜行装,着了件棕色长衫,头发也未如那日般全数扎束起来,而是绑在脑后,青丝垂于肩头。

千亿给那大汉挡着看不见英姿,听声音也能认出是他,不由再度担心起来,暗暗怨他冒失。

“人墙”转身望去,见来者又是个少年人,也不把英姿放在眼里,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小子想送上门儿来么?”

英姿抬起下巴一努嘴儿,嗯了一声。

“人墙”为他这嚣张的模样愣了一下,缓过神儿来打量过去,鼻中冷哼一声:“你这身量儿一瞧便是个男人,你有的,爷也有,没甚好玩儿。”

英姿冷笑着走下台子,书客们用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移步到大汉身畔,他一侧身便坐在了桌上,背对着千亿,生生挡在大汉面前,表情轻挑的道:“谁说我有的你也有,我看我有的你没有!”

堂内一片笑声。千亿听他这无赖的言语,哭笑不得,却依旧提着心,怕那大汉急了要动手。

果不其然,英姿一语便激怒了对方,大汉一把拉上他的衣襟,举拳要打。

英姿反应极快,一抬胳膊,便抵住了对方挥过来的拳头,千亿吓得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英姿袖口,想拉着他逃走。

不成想这一站,他也看清了两人交手之处:英姿竟是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对方拳头,指尖点水一般触着那只大手的关节,瞧着煞是轻松。脸上还挂着那轻浮的笑意。

英姿道:“你这鲁莽汉子,要验身也不是揪领子,应该直接拉我的裤腰才对。”

那大汉不知是气得没了理智还是真听了英姿吩咐,揪着领子的手一松,竟真的去拉英姿腰封。

手未沾衣,英姿这边触着关节的指头一松,连人带屁股底下的桌子,只在瞬间就向后一错……在千亿看着,英姿是另一只手扶着桌面,“飘着”退后了三尺——因为桌腿移动,竟没发出一丝接触地板的声音,就稳稳落在后面。

那大汉本是全力压着英姿的手指,此时力道忽然不见,他重心不稳,一个踉跄便倒在英姿“座”前,摔得极为难看,又因身子前倾,头重重磕在了桌腿上。

英姿哈哈大笑,还道:“吃不着豆腐,你给我磕这一个作甚!”说罢,便不理那人,径自下了桌台,站到千亿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狐狸贤弟,近日可好?”

千亿本来还对他的出面解围很是感激,现下一听,知他又犯了那日言语轻浮的病,心中不悦,口上不作答。

境况危急,千亿拉了拉英姿衣角,小声对他道:“莫惹是非,快随我走罢……”

那大汉此时也站起来,他是武人,方才看英姿施展轻功,知道眼前这小子不好惹,下意识退后几步,和他二人拉开了距离,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厮,敢惹我水帮……敢报上名来么?”

在座的人,一听到“水帮”两个字,无不径自压了声去,顿时,书馆之中,一片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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