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姬?你说跳城楼的那个女人?牧阿苏,其实颜文姬也是被你妹妹逼迫自尽的,她还伪造遗书以表示颜文姬自我了
结的决意。”
“不会……”牧阿苏感觉眼眶开始酸涩,“她不会害人,更不会亲手害死自己的骨肉。那是她与爱人的子嗣,她好在乎
这个孩子,她不会……”
将牧阿苏承受打压到最低点,清楚地瞧见他痛苦的殇情。荆棘觉得该适时收口,但话都说到这里仿佛也没必要掩埋——
“你的样子跟‘小池’很像。他撞破我和牧昭罗密谈也一脸深重打击,他比你愤怒多了,不停质问牧昭罗策划什么。牧
阿苏,你妹妹根本一丁点都不喜欢皇上哦!”
“……!!”不喜欢?!牧阿苏对荆棘的话迷惘难懂。昭罗不喜欢旭唯?!她不喜欢旭唯!!
“你不相信?我刚刚已经道明牧昭罗为你做了太多事,甚至为你嫁给不爱的男人!”
牧阿苏的眼神闪烁,几乎没办法集中注意在荆棘身上了:“为我?”
“对。为了你。因为你爱慕的皇上让牧昭罗一同陪嫁才愿意立你为妃,牧昭罗为能圆你的痴心梦,抛弃青梅竹马嫁进宫
做了侧妃。”
“昭罗……这些是昭罗告诉你的?她为何要这样呢?”眼眶中包满泪水,从外人嘴里得知小妹作出的牺牲,牧阿苏无限
地痛心与愧疚。
“你妹妹表面看挺正常,我感觉……她内心十分扭曲!”荆棘说起牧昭罗脸上即挂露出明显的愕然,“在出征前我去找
她,当时我见她拿着你的画像发呆,我原本以为她对你是恋慕兄姐的过激感情,但后来居然听见她痴迷地叫你——娘!
”荆棘笑得尴尬,难以说清内心发麻的感觉,“娘?我这生自觉没怕过什么,可你妹妹那入魔的神情却令我畏惧!实在
可怕!我终于醒悟到她把你当做人生最重要的存在,决不允许谁伤害你!她要以她的方式保护你,完成你的祈盼:起初
她为让你如愿以偿,牺牲幸福嫁给不爱的人;现在又为让你不再哀伤,努力使你能离开伤害的源头!甚至不惜告诉我你
的秘密也只想叫我帮助她实现目的!你们家族太神奇了。两姊妹,一个是怪物,一个是疯妇。”……
牧阿苏默默承受被剥离面纱的真相,耳听荆棘猖狂嘲讽,手掌无意识地抚上被铠甲包覆的腹部,眼睛向下俯视那里,视
野中再有便是从脸庞一滴滴掉落地下的透明水珠……
紧紧闭阖眼睛,须臾才缓缓张开,牧阿苏挂着眼泪的英挺俊容隐去悲哀;重新举刀,重集涣散的神采——“荆棘,你说
的不重要,昭罗怎样也不重要:牧阿苏我只知道你是我曾经的朋友如今的敌人,而昭罗则是我一辈子的小妹!”划开步
伐,“废话别说,今天我们好好分个高低,不管你死或是我亡都全力以赴!”
牧阿苏决绝的模样印射进荆棘墨蓝色的瞳中,让他赫然产生恍惚的错觉。不过既然对方已宣战,自己万万不能怠慢!握
上腰侧的刀柄,他准备随时拔出……
“荆棘!”此刻,十几名前赵士兵涌上山顶,为首的正是上次带引陶亮进蟠蛟山脉中埋伏的前赵精骑兵头领!
一群人站到荆棘身边,为首者在他耳边附声一通,让面貌沉着的淳厚男人神态陡变严肃,“什么?!”他握紧双拳,肃
怒地皱紧眉头颤抖着。
牧阿苏不知他们的私语,只非常谨慎的观测敌方突然增多的人数:仅仅是荆棘已够麻烦,现在又多了十几个,而且看上
去武功都属上乘。怎么对付好了?荆棘这个家伙难道故意引自己上山顶再叫人围困?
——卑鄙!!
“牧阿苏!告诉你一件事,”对面的荆棘深深呼出口气,似乎有些伤怀,“刚刚乘坐皇子和他们乳母的马车已经堕入山
崖,他们必死无疑了。”
啊?牧阿苏手一抖,握住的刀掉落于地,发出‘哐嘡’的脆响。
掉落山崖?死了?过大的外界刺激使他大脑一片空白,僵麻住动作,失去灵活……
耳畔旁犹在回响稚嫩生脆的童音唤他‘母妃’,两张可爱的小脸顿时浮呈眼前。牧阿苏这时所受剧烈打击太多,超过了
洒脱无惧的他最后的承重底限:“……他们堕崖了,小孩……死了……不,不会,他们正在回皇城的路上,他们好好的
……”喃喃几句话时,他的脸庞早有水痕肆虐,看不清途径。
“你不相信?”荆棘近观神智渐渐迷蒙的牧阿苏憨傻悲痛的颓丧,发觉其实自己并不想看到;朝气、勇往无惧的外貌才
适合他,才有资格做自己对手!“如果那天没看见来军营找你的皇子,我或许还在策划怎么击溃你们,陶将军亦暂时能
活命;正当我知道皇子在此,明了机会来临,他们是最好最适合的人质,抓住他们可以让皇帝顾忌,对于达成我们的使
命帮扶甚大。”
“达成你们的使命?呵……”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军刀,牧阿苏抽抽鼻子,尽量攒足溃散漏掉的斗志,“即使你们抓到
孩子又能如何,指望前凉对你们这群小儿俯首称臣?别忘了,在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话语慑人,哭颤的音律
也随之附带。
“牧阿苏,你嘴说轻巧无所谓,脸上就不像这么回事。孩子抓不到,可你还活着!你连同……”荆棘眼神冷酷地盯向牧
阿苏的肚子,“两个很棒的人质。我领你上山顶是为保万无一失,我很早就考虑到孩子逃掉的后果!此处一会儿还会增
加几十名精兵,无论你如何厉害,相信也没本事脱围!”
“抓我一人竟调来近百士卒,荆棘,你真看得起我!军营那边你不觉得你们输定了?”不再犹豫,趁着人未齐,牧阿苏
持刀欲突破眼下才十几人的包围。
“军营?对于弃子而言,死跟活区别不大。我只需要抓到你就行。”荆棘眯眼观察牧阿苏和他人打斗的凶猛攻势,话锋
一转:“统统往他左边进攻,他左眼视弱。”
什么?!他怎会知道自己的视力问题?牧阿苏不敢置信的看眼男人,立马偏身躲开竖劈过来的一刀。
“我先前就讲明,牧昭罗将你全部弱点告诉我,包括你受伤的左眼。你若还不算太笨应该看清趋势,为自己也为孩子,
速速放弃抵抗。”
牧阿苏动作滞带迟缓,随后尽快恢复。“抓我很重要吗?你认为会有人听从你们前赵小国的命令?少发白日梦了!”
“白日梦?没错,小国哪有资本令你们俯首称臣,大国就理所当然了吧!”荆棘浅浅露笑,“实话跟你说,我们在场的
并非前赵人,我们祖籍乃冀州,这下你该清楚了?”
“冀州?冀州是……”瞳孔刹那猛然收缩,牧阿苏惊诧:“你们是前秦人!!”
“对。”一旁的精骑兵头领似乎不满荆棘曝露出真实身份,想制止却给荆棘打断,“小国中就属你们最具能力,假使归
属我前秦,亦不枉费我卧底姑臧六年。刚刚的战役不过让你们和前赵狗咬狗罢了。”
“前秦妄自大国,倒尽搞些卑鄙龌龊的手段,派人四处当奸逆盗机密。”牧阿苏一脚踢飞近身的人,数步后退到距离一
群人两三丈外,“除了前凉和前赵,其他国域估计也有吧!你们的网撒得真大。”
荆棘默默听着牧阿苏略带嘲笑的话,没有太多感情:“兵不厌诈,世事波橘云诡,任何时候都是受骗的人自己不对。”
上山顶的小路逐渐响起阵阵有序的脚步声,片刻,几十个前赵打扮的兵将重重封锁了下山的路口。
“看吧!牧阿苏,你跑不掉的!识时务束手就擒,别浪费精力对大家都有益处。”
“为什么非得抓我?我有那么大的价值?”牧阿苏莞尔。
“前凉自来追随中原晋朝,而且本身潜力不可忽视;继续坐视你们为晋朝清理西域一带的阻碍太过危险,我本意想让前
赵跟你们两败俱伤,如今既然有筹码威胁你们给前秦效力,何乐而不为?有你跟你的……孩子,相信事情定很顺利。何
况你的皇帝昨天又派遣大将带四万兵士赶往西平前线,刚好你就能作为很好的交易物。”言毕,荆棘一步步走向他……
不想与荆棘太过接近的牧阿苏也一步步往后退去,不多时,脚跟差不多能感觉到悬空之处,稍稍侧头,他便俯见脚下方
那深难测底的崖渊!风从下部直吹而上,析透空凉的铠甲,飘浮起他零落的发丝……
“你没退路了。”荆棘距他数尺站定,认真凝视他,“俘虏你也算你妹妹的心愿,是我答应她办的第一件事:她希望你
永远离开皇上,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不再伤心难过。荆棘虽是奸细,也懂约定之事必将达成,你以后就好好跟孩子
在一起,在没闲言碎语的环境中开心度过。”
“你说得真好听。不过再好听,牧阿苏也没兴趣。”事到如今,他的言语中只剩余疲倦和虚脱。“昭罗纵使巾帼风范,
始终是没上过战场的女子,她不懂一位真正将士的心情!除开小家,更在乎大家,我老爹是,我也是。”
“牧阿苏……”
“荆棘,我想问你一件事。”昔日闪亮的黑瞳已经缺失了光泽,有些灰蒙,当他环视一周后,“昭罗……她恨不恨我?
”
“我想她不会恨你,在她心目中你可是她娘。”
“真的吗?太好了。”眼眶再度包含热泪,牧阿苏轻皱眉头微微颔首,近观其他人渐渐围了过来,他脚又向后边划了半
步,整个人完全悬在崖边!
惊险的一幕让荆棘心里‘咯噔’一声响:他想做什么?莫非……“牧阿苏,你想跳崖吗?别傻了……”
“我曾经以为我很了不起,我曾经以为昭罗爱旭唯才嫁进皇宫,我曾经以为我付出了一切最终会有回报……谁料……我
的自以为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也搪塞不了。即使后悔全赖自己活该,不怪别人,是我的罪铸成今天的错……我的罪…
…”牧阿苏面朝碧蓝的苍穹深深呼吸了一口,把新鲜的空气换进肺腔,“唉……天很蓝啦!仰头看它肯定是最美的享受
,很舒服……”
言终,脚尖蹬地将自己推离到悬崖以外……
苏木!!
荆棘大喊一声,赶忙上前想抓住他,喊出的名字是他最习惯的称谓;奈何为时已晚,他还没碰到牧阿苏的铠甲边角对方
已急速下坠……荆棘呆望着,就算周围渐渐包拢人群亦没有感觉了!
空洞的崖渊,呼啸的冷风,他觉得眼睛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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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的过程中牧阿苏脑海里飞快运转了以往的经历,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浮显眼前,配衬苍蓝的天际,形成一幅幅奇异
的布画。
抚摸上自己的腹部,他无声地对这个无缘面世的小生命做出最无奈的忏悔:对不起,孩子,我让你失去睁眼看人间的机
会,陪我在孤冷凄凉的深渊葬身……对不起,对不起……
向腹中胎儿忏悔完的牧阿苏缓缓阖眼,带上悲痛后的释然,口中轻声说着——
“今夕吾躯归故土。夕焰……如果有轮回来生,我们都不要喜欢他了……”
他是谁已不重要,关键在收敛真心、别再笨拙、用心眼去看全部……
就不会哀伤。
在牧阿苏堕落的上空,隐隐约约呈现一个英伟挺拔的人形。
浑身散放高贵气息的人悬身站在半空,冷淡且静默的俯望渐渐变小的落影,遂而,腥红的血泪自泪腺涌溢,注满了眼眶
从脸颊两旁滑淌……
高昂头颅的瞬间张大嘴从喉咙发出阵阵亢性的凶兽嘶吼,声如龙鸣吟叫,无尽无音的冲击冥波震撼天地山川,晃动辽阔
……
在龙吟声中悬在空中的男人身躯播散萤光,刹那,一条火焰金龙自播散的人身中蜕变升出,直飞九天云霄……
尔后,高山原野再度回复平静,风吹托着草根,送向远方……
远方山际的夕阳似血,燃显最终的火焰……
幽静如昔……
第七十八章:烈火
十天过后,增援西平前线的军队派人将战况消息带回了姑臧。
大将遇害、奸逆肆虐和前赵里应外合不费力气突进营区,群龙无首的险境中还好有人为大伙鼓劲打气,斗志高涨后奋勇
反击,牺牲三万余卒总算不辱使命把来袭军悉数消灭,随后援兵抵达便全力进攻,现在正退敌直逼河州!
好坏参半的消息听进新皇旭唯耳里只有深重的压抑暗伤!因为——
牧阿苏死了。
或许讲死不够确切,通报中他遭前赵围困拒做战俘才选择跳崖自尽,有人得知他乃牧德之子所以还花时间遍处找寻尸体
,终究一无所获。
尚携病痛的牧德在朝殿上刚闻此噩耗即刻血涌冲顶,情绪激动悲恸,没多久这个高壮的中年男人猛一头栽倒在地,昏死
过去;旭唯赶紧命人抬牧德回将军府,而护送牧德的人在搬起他上身的同时却清晰望见他方正勇毅的脸庞已然泪湿……
一贯虎猛的牧德在听到爱子死亡瞬间心神尽毁,看他被侍卫抬走的场景不禁令旭唯气闷郁结:牧阿苏死了?真的死了?
!那个无惧的人死了!
旭唯直至现在都怀疑自己做梦,否则怎会听到这般不真实的无稽扯谈。双拳紧握成拳,他没精力继续支撑身躯坐正在龙
椅上,颤颤起身,飘忽迷闪的睛光焦距难稳。举脚一步步挪下高台,直往殿外走去,没管这里站了多少等皇帝指示的朝
臣,也不管他们还有何话对自己说,隔绝一切有声的外音,鼓膜只回荡一片嗡嗡闷响!
大臣们本来还有诸多事向旭唯启奏,谁料扯起嗓子讲半晌他却充耳不闻,一副神游天外的迷糊懵懂根本漠不关心!近期
国域北部天干土旱,庄稼大批枯死,民生活路逼近绝境,因此联名征求旭唯开国仓发放赈灾粮食……虽然理解战场上牺
牲数万条生命影响了他的心情,但眼前刻不容缓的是百姓生存问题,他怎能够全然不理会?!
贤臣们对灾情心急火燎,奈何国君竟如此叫人失望……
泰临默默地目送皇兄形似寂寥的背影离开大殿,回记刚刚经过的全部,心里仿佛能理解对方的感受。
你终究死了。平凡不出彩的脸孔上泄露明显的哀悼,泰临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意念;兴许是对贯彻信念保卫所爱之人的
牧阿苏钦佩和瞻仰,他的逝亡不仅自己感觉可惜悲伤,就连本质冷淡蔑视万物的皇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