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站在他跟前的少年听得透析,“你不是一向最在乎尊卑礼节吗?现在你怎么忽然变呢?”
“……我真的在乎尊卑?”不知跟泰临说还是扪心自问,顷刻间,前尘往事历历闪过眼前,旭唯察觉泰临其实没讲错。
皇兄。泰临苦笑,“我得知西苑失火,据说有些侧室佳人可能已葬身火海,现在尚不知火势控制得如何。皇兄刚从正阁
回来没去现场看看?”
听对方提起牧昭罗纵点的大火,旭唯轻轻挑了挑眉,便再无后续可言。
“皇兄,你不关心你的女人们死几个?这些人在你心里一点份量也没有?”泰临认真凝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说
,在你心中只爱你本身一人?”
“……”
“牧阿苏的死你伤心吗?”泰临抛出一个问题,而这次旭唯好歹露出了跟前面不同的错愕哀伤,尽管持续不到几秒,泰
临亦心满意足。“牧阿苏真的与普通人不同,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他那般潇扬。他……为皇兄你付出了很多很多,
多到难以估量。开始我曾替他不值,如今不会了:他竟然已经使你为他的死亡悲伤流泪,或许称得上以生命作代价换取
的成功,让薄情的你懂得了真爱。”
“你……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旭唯诧异于泰临道出的内情。
“皇兄,你很幸福,因为有他这样完美无缺的人真心对你。不过完美的人仅此唯一,错过了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正当你好不容易明白他的重要性时却没有时间再跟他相处,这些全都是你过早消耗殆尽所拥有的幸福!凡事都有限度,
你耗尽了它,就不具备继续拥有的资格,甚至连微小的机会也不剩,余下无补于事的后悔。”
泰临一番话源于心壑,不激烈不高亢,却字字抨击旭唯的胸口。旭唯淡下本就迷惘哀伤的神态,无力反驳泰临的话等同
默认对方的说辞——
浪费光自己所有的幸福,最终只余下遍野荒芜。
风干的泪水又一次从眼腺泌出滑下脸颊,弃置君王该具有的仪表气质,旭唯发出阵阵哽咽声,比之前尤为强烈——若说
和牧昭罗的谈话使他明白失去了自己钟情的人,那么现在与泰临的谈话则是令他体会到他原来丢掉了幸福!
“我……”
“皇兄。”泰临打断旭唯的感情抒发,随即说出令之膛目结舌的事:“你知道吗?我从前答应过牧阿苏,只要他活着一
天就绝对不可以夺权篡位!我遵守着,但跟随他的死亡一切便都解除了!”
“什么?你要篡位!”旭唯惊叫。
“不可以吗?泰临我处处比你强,除却容貌输人我哪里不好?”泰临展露柔和的微笑,“皇兄你实在不适合当国君,以
前尚有牧家人围着你转,可牧阿苏死了,牧德将军闻讯又加重病情……如今朝廷上贤臣们对你彻底失望,他们希望我能
登上王位……之所以我此刻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万事具备。记得你知道牧阿苏死讯后失神离殿的那天吗?左相
来找我,他说你气数已尽,前凉再让你执政只有加速灭亡,他会动员所有人推助我当皇帝。左相的目的是什么我心知肚
明,他以为我小好控制,哼!无奈他机关算尽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狐狸,等我坐上龙椅他就该明白自己错得多离谱。
”
“泰临,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的说坐上龙椅?”旭唯很生气,竟不知在自己自闭的几天内发生这么多事。
“皇兄,你不必咆哮。倘若你不笨就应该清楚一个不被世人拥护的国主是走不到尽头的,你大势已去,由泰临来做皇帝
有什么不好!至少我比你更关心臣民和江山,我在乎社稷国祚,你摸着良心自问你有吗?”
旭唯顿时失语,无从辩驳,毕竟他明了少年没有讲错。
“我可以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那你为什么不懂禅让有能力的我呢?”泰临上前满脸不服地抬手伸往旭唯头顶的王冠,
可惜他个子较矮小只好踮起脚尖。
恢复冷漠外表的旭唯定睛看着努力垫脚摘取自己头冠的少年,片刻后做出了一个使对方大感震惊的举动——伸手自主的
摘下顶于头部的王权证明。
“你说得没错,我不适合当皇帝!不过你同样要弄清楚,王储之位并非谁能抢的,是父王传给我,我不要才给你的!!
”言毕,他拿握头冠的手一松开,就听硬物‘嘡’声落地……
无视泰临瞪大的双眼,旭唯越过他启步前行……
泰临惊讶于旭唯很干脆地拿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但——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个?我做错什么,长得丑真的十恶不赦吗?长得丑就什么也得不到?呵呵……从
小不正眼看我,到死的时候才发觉有我存在,那一眼也是觉得我很多余吧……”
卑微地蹲下身体去捡旭唯施舍予他的王冠,自言自语间,无声的泪已然打湿了俯首的地面……
“开始我不知道,可现在我明白父王临终前那句遗言的意思了。那句话其实是对你说的,他说的‘对不起’三个字是对
你说的。父王不是不爱你,只因他选择相信天命就必须放弃你……他说他对不起你。”
啊?!泰临霎时惊醒:皇兄跟自己说了什么?他赶忙抬头往旭唯离开的方向瞧去,但视野中唯有一个暗淡渐小的人影…
…
山林间,凉风息息,没有发冠牵制顺长的头发早就披散在背脊后。
举头望视这座密林中神奇构存的殿阁,旭唯紧抿一下嘴唇便踏进了奇妙的领域。来到广阔的殿厅里,他一眼看清坐在最
里部木椅上的俊美男人——帝凛尊者。
“尊者,你在等我是吗?”旭唯弄不懂自己哪来的直觉,认为对方在夜深等他。
“皇上猜得对。”对方依旧一副温柔和煦的笑颜,再看看旭唯披乱的头发,“现在叫你皇上好像不太正确了哦!”
“……”旭唯没理会男人惋惜嘲讽参半的言辞,诚心道:“尊者,你曾经对我说我心里有个人,我想问问我心底的那个
人是谁?”
男人眨眨狭长的凤眼:“你心里不是有答案呢?何必跟在下多此一问。”
“那个人就是牧阿苏?是他。”旭唯自问自答起来,中途,又忍不住落泪。
呵呵。座椅上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慢步走下台阶,来到旭唯身旁。“是谁还重要吗?众生最终皆归尘土,逝去的深藏心中
缅怀就好了,时时刻刻谨记心中难以忘怀会是无法承受的负担。”
“尊者,”旭唯轻轻唤他一声,“你上次让我派出援军总算挽回巨大的失利,旭唯该当感谢你的指引。”
“是吗?感激我?”男人展颜满带愉悦,“其实不算在帮你,毕竟在下为了某些事首先将史迹弄偏差,到最后怎么也要
补救回来!如今你退位让贤,总算合乎了历史洪潮。”
“什么意思?我不懂。”
“意思就是……”神秘男人会心一笑,俊逸美好的善意模样完全能使任何东西黯然失色,“你的让位是必须的结局!”
旭唯懵懂地盯着他,像个虚心努力求知的孩童。
“在下以前曾说我在这里出现主要是想打发无聊时间,看你们这群凡尘中辛苦挣扎的弱小生灵如何面对惨淡的命程。如
今,该到散场的时候了。大将军得急病无法上战场,交给一群蹩脚小将胡整,你的心中人亦跳崖丧命……呵呵,看来这
个病蛊下得很正确啊!”
“病蛊?”
“就是让人得恶疾的凶煞,也许是上一世的人都太过纯朴善良,所以看见这世的人我着实佩服,无须我做什么,他们便
自动排好一场精彩的戏剧,使我不枉来此一遭。”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啊?”旭唯歪着头整脸茫然。
对方只是笑不作解释。
旭唯仔细扫视过眼前的俊美男人,目光慢慢转移到周围,火光暗影交错的薄弱亮度和空荡幽冥的大殿突然使他想起第一
次在这里见对方时的心情:害怕、恐惧以及想要躲避……
遂而,旭唯开始沉思……好久之后,他像被什么敲了脑门,虽然不太通透,但——
“我记得你,不是现在……好像是很久很久前,久到……久到……”
男人抿唇含笑继续静静的听旭唯说起脑海中浮现的碎末剪影。
“久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凝望着男人漂亮的双眼,旭唯将感悟道出:“你不是一般人,不是修仙之人
,你不存在我们这里,你……你会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男人搔之以鼻,“真能蛊惑人心就好了。”随之,脸上流露不合时宜的伤郁,不知在可怜谁:是旭唯,
亦或许……
“是吗?我胡说错了……”旭唯转身慢慢走向出口,他来这只想问清心中人是谁,关于答案他已知晓,无需再打搅神秘
的尊者了。
含笑望着远去的寂寥背影,俊美男人双手向天一挥,后方的高台座椅瞬间改变形态,变化成魔幻奇妙的巨大萤色光柱,
光柱中逐渐呈现出一座直通天空的阶梯,即使旭唯尚未走远男人也能笃定他没多余的精神去关注身后的一切。
男人的朴素布衣在一阵突闪的朦光中渐渐化变成高贵出尘的锦衣华服,头顶流苏玉冠的他抬起右手张开,只见有个暗紫
色的光团正在掌心中悬浮弹动——
你得到最想要的答案,我也从中得到了不错的宝物。
呵呵……把光团收入手心,男人抬腿准备迈上阶梯时,突然缓停了一下,微微扭回头看看旭唯离开的殿门——
“再见了,封公子。”
第八十章:约定
三更天。
尘世万物俱息时分,夺得皇兄王权的二王爷泰临却在自己落绯宫的花园中轻声呜咽。
或者不能算他夺得,因为真正意义上理应是皇兄拱手让予他的!取下王冠,随性弃置扔地,完全一副施舍的姿态!
泰临心很不甘,又无法制止对方贯来的蔑视,最后只能卑微屈膝去捡拾被丢掉的东西……他真的不甘心啊!每当在极其
无助时都会崩溃情绪的他这次亦不例外地流出热泪,悲叹自己如同小丑般的阴暗角色永无更改。
但是……皇兄说父王向自己说对不起?!怎么回事?泰临那刻被震惊了,直到现在他也觉得耳朵会不会错听成幻音,太
失真的话实在难以相信!他想再问问皇兄先前几秒的话到底讲了什么,以确认心中的疑惑;不过对方渐行渐远,步履虚
渺浮离似乎迈往幽冥深处。
受到感染的泰临自觉内心无所无依,初获帝君铁证的他并没设想中的开心得意,相反越加意灰情殇!他清楚最终他并非
需要眼前的死物和俗不可耐的王座——
他真正渴望拥有的是皇兄失去的幸福!
幸福的类型有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这些统统都被皇兄包囊一身,自己好羡慕,好羡慕!原以为即使没有亲人
的关爱,自己也有友情与……值得暗恋的人,事实却证明全部皆属臆想!接管王位的自己终究依旧什么都没有!
这才是使他伤心痛哭的缘由。皇兄道父王爱自己,可爱与不爱就如今来谈丝毫不重要了。上天让他和父王此生为父子是
他二人几世修得的缘分,情份把握失当铸就遗憾留剩下的只是红尘光界中一点印记。无论皇兄说什么,亦或许父王真由
于什么冷淡漠视自己已没任何价值!
例如牧阿苏,泰临记起曾在监牢外闻知他的秘密:怀孕的异类。但就是这个怪物改变了皇兄骄傲恶质的心性,为他丢失
了魂!然而爱恨不过心灰间。很多人很多事,一旦错误就无法回复原初,空余下苍凉……
“呵呵……活该……”泰临望着手里紧握的王冠出神,顷刻爆响笑声,似乎嘲笑旭唯的愚蠢。笑着笑着,他随即又黯然
神情,抖擞了哭颤;其实他哪有本事评论皇兄,对方再不济再错也曾经坐享过那些美好事物,比起阴暗中自舔伤口的自
己胜过万千倍!
泰临深深呼出口气,刚欲伸手擦干脸庞上的泪迹,谁料,身体竟突然向后被拥进了个温暖的怀抱里!他顿时呆愕,因为
背后那健实宽阔的胸膛传递到他身上的体温异常熟悉!
没几秒,搂抱他的人将他拥得愈发紧,热气呼到他的耳旁,他听见——
“殿下在外面夜坐,要记得多穿件衣裳,否则会着凉的。”
低沉含磁的柔和男声他做梦都不可能忘记。泰临紧紧闭上眼睛,从闭拢的眼缝逐渐流下更汹涌的泪水!
“殿下,你别哭了。”荆棘低垂眼帘,难以面对不断哭泣抖动的少年;双臂把他抱得很紧,希望以此能安慰激动的人。
“……你居然回来了?”带着哭腔,泰临冷冷地讽刺荆棘的行为,“你居然还敢回来?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是真正的幕
后黑手?”
“殿下?”诧异于泰临直言直语的荆棘未放开怀抱,等他继续说下去。
“敌军轻易闯进营区,先陶亮被奸细杀害,后牧阿苏跳崖,唯独你没事发生,你还想在本王面前装无辜善良吗?”
“原来……你猜到了。”荆棘佩服少年的洞悉力,“那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拿你怎么办?泰临霎时怒火燃旺,猛地使力甩开男人的环搂,转身瞪向对方没了冷静:“拿你怎么办?应该是本王问你
‘你想做什么’才对吧!你这可恶当诛的恶贼奸逆,敢在我前凉潜伏数年窃取机密,若论处理你的刑罚车裂凌迟都嫌轻
判!”
荆棘默不吭声,待泰临宣泄悲亢的情绪。
“你的计谋达成还回姑臧做啥?能抵御你们前赵的大将已经没人了,何况这里一切机密尽在你的掌握里,你还回来做什
么?是不是要刺杀皇帝,让前凉动乱好使你们的大军一举攻入啊!”话到最后,泰临猖狂悲亢的笑起来,“真悲剧!谁
会怀疑到外表憨厚的荆棘是心怀鬼胎妄图颠覆朝野的恶狼!你知道吗?在天牢时我偷听见皇后牧昭罗跟一个犯人的对话
,得晓很多事,就算有些尚不明确只要用脑筋思考推敲便能得出结论。你们出征那天我在牧阿苏马边提醒他小心,那个
笨蛋竟不明所以。想想也是,一个是他妹妹,一个又是他当做好友的你,他怎可能对你们产生疑虑,所以他跳崖自尽的
消息传来我一点也不意外。”
“殿下,你很聪明。”和某个人不同。荆棘这般想着慢慢朝少年走近一步,俯视他,“既然早知道,干嘛不直接跟牧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