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晚上,十一阿哥自认等得起,也就不再追问了。
四阿哥走时关好房门,仰头看了眼漫天星斗,抬脚走向了旁边的屋子。这次出来他不知道身边有没有康熙的眼线,但为了不让十一阿哥引起康熙的注意,平日里还是多加注意了。
出门在外,他们是亲兄弟,条件所限抵足而眠并不算什么,但他却硬是与十一阿哥分房就寝,苏培盛和孙禄海则在他们房中守夜。十一阿哥心里奇怪他的坚持,却也没说什么,苏培盛的疑问怕是更重,哪怕在宫里时,他都没让人守过夜,偏到了外面反而拿出了这条规矩。
四阿哥暗自苦笑,他又何尝愿意如此,只是帝王的独占欲让他不敢赌,天底下很少有什么侥幸,重生为十一阿哥的雍正想要平静,那么会妨碍这一点的任何可能,他都要极力杜绝。
若是因为和他走得近了,让康熙对十一阿哥不满,这对一个生活在皇宫里的皇子并非好事,他是修真者不会怎样,但作为普通人的十一阿哥就麻烦了。
第二天,十一阿哥虽照常去地里了,但却没忘了四阿哥昨晚说的话,等中午看到了人,便挑眉等着答案。
四阿哥对他的较真无奈,摇摇头拿出了个一尺来长、三四寸宽的盒子,放到他面前道:“打开看看?我这几天就是在忙这个!”
盒子是檀木的,没有雕花、没有描金,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截檀木做的,普通得有些浪费这么好的木材。
十一阿哥狐疑地瞥了眼面含期待的少年,伸手打开了盒盖,盒中垫了红色绒布,用棉花隔开放着四个陶俑。他眼中涌出惊喜之色,爱惜至极地取出了那四个陶俑,一个个摆到了桌子上。
这竟是一套渔樵耕读的五彩陶俑,高约三寸,神态生动、骨肉丰满,釉彩瑰丽、塑性细致,大到人物的胖瘦、小到衣褶都清晰可辩,堪称精品之作。
十一阿哥爱不释手地赏玩,在每个陶俑底下找到了款识,和放在他房里的那张琴一样,是小篆的“君衡”两字,这让他心中动容的同时倍感复杂,已知这是君衡亲手所做。
“我们来的时候,我发现附近有座民窑,这几天就是跑去做这个了,瓶子盘盏什么的我怕弄出来歪七扭八,倒是人物会刻,折腾了几天总算烧出来了。”四阿哥在旁解释道,“昨天放到窑里的,本就打算今天拿来给你,没成想你昨晚会问。”
十一阿哥垂眸遮去眼中的欣然之色,能在民窑烧出不亚于官窑出品的陶俑,君衡的本事连他都要惊叹,他上辈子顶多改改图样、定定式样,烧制的事都是造办处做的。
侥是如此,他也知道像陶俑这样小巧的东西比大件的瓶子、盘子难做得多,更别说做得这么精细了,想来是因为君衡擅长雕刻的缘故吧,复杂的人物倒更顺手。
“怎么样,喜欢吗?”四阿哥明白地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情绪,却还是问出了这句。
十一阿哥迅速收敛表情,将陶俑一个个装回盒子里,斜睨了他一眼:“哼,不务正业!”
四阿哥目送那人抱着盒子慎重地收好,以拳掩唇挡住了笑意,同时移开了目光,免得被发现他眼中的好笑。
要不要这么别扭啊,说句喜欢又怎么了?真是不够坦率!传闻雍正帝性格中有些小别扭,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心里明明很喜欢,嘴上却犟着不说,而且,居然还训他这个送礼人不务正业?
不过,这才是他喜欢的胤禛!
第六十一章:皇太后无力护孙
金秋九月,京城的天气转凉了。
“砰-!”乾清宫西暖阁传来一声巨响,沉闷而用力,听着像是拍桌子的声音。
梁九功小心偷瞄坐在炕上的康熙,就见这位大清最尊贵的人面色略沉,左手拿着一张纸条,右手放在炕桌上,手边还有个被打开的小竹筒。身为御前伺候的第一人,他当然知道这是密报,至于来自哪里就不清楚了。
“滚出去!”康熙拂手挥下炕桌上的茶盏、点心,地上就噼里啪啦摔了一滩,他的左手将纸条攥成了一团。
侍立的奴才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话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地纷纷退了出去,就是梁九功都不例外。
西暖阁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坐在炕上的康熙一人,他的左手攥得死紧,明明发辫乌黑、身形挺拔,却无端端多了几分苍老气息,空荡荡的暖阁衬得他备显孤寂。
良久,他一寸寸松开了拳头,将那皱巴巴的纸条又看了几遍,幽深的眸子里溢出两分妒意、三分怀疑、五分伤心。
“渔樵耕读?亲手所做?堪比官窑?禛儿,你何曾送过朕亲手做的什么?嗯?朕……真的不想怀疑什么,你可明白?”
暖阁外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康熙脸色更加不好,口气很差地问:“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梁九功,还不给朕滚进来说清楚!”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梁九功叫苦不迭地进来,尽力不发抖地道:“回皇上,是仁寿宫的小太监,说是太后娘娘那儿做了几样新奇点心,想请您去尝尝!”
康熙眉头一皱,皇额娘这是有事?他想了想道:“知道了,朕稍候过去!”
门口自有人转述,梁九功没敢走,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走人就等着被送到慎刑司吧。
“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收拾收拾,等着朕自个儿动手不成?”康熙扫过地上摔碎的盘盘盏盏,恼怒地喝斥道。
梁九功连忙跪地告罪,心里却放松了许多,这样骂上两句总比被打板子强,做到他这份上最重要的就是体面了。
康熙烦躁地挥手让其起来,任由进来的宫女太监收拾着地面,这么一弄,他心中的郁气散去了几分,情绪也恢复了稳定,只面无表情地走到一边,将纸条、竹筒收到专放密报的匣子里,锁好了大步向外走去。
一刻钟后,圣驾就到了仁寿宫。
康熙问候了皇太后几句,就发现上了茶果点心后,殿中的奴才全部出去了,便提了提心神,知道这位嫡母要说的事不简单。
“皇额娘尽管吩咐,儿子听着呢!”康熙态度恭顺,做足了孝子模样。
“皇上,”皇太后已有皱纹的脸上露出些复杂,一副话家常的口吻道,“今儿几个孙媳妇抱着孩子来请安,我瞧着各个阿哥还是有些子嗣单薄,你说说怎么就没个好消息呢?”
康熙眼皮动了一下,没有搭话。
皇太后没得到回应,只得继续道:“眼瞅着明年又要选秀了,皇上可要给阿哥们挑些好的,大阿哥成亲最早,如今才弘昱一个儿子,太子是康熙二十八年大婚的,也才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剩下的就不用说了,我瞧着实在忧心。”
“皇额娘说的是。”康熙开口了,不过说了和没说差别不大。
皇太后抿了抿唇,眼中划过些坚定,干脆挑明了:“皇上,特别是四阿哥,这都大婚三年了,身边就一个嫡福晋,看着实在不成样子,明年选秀给他挑两个好的吧,他额娘早早去了,除了咱们还有谁给操这个心呢?”
康熙这才抬头,眸光直直落到嫡母身上,似是多了丝笑,只是让人看了只觉得浑身发冷:“皇额娘想说什么,直言便是,儿子总是敬着您的。”
敬着,却不是顺着啊!
皇太后叹口气,有些难以启齿地道:“皇上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皇上贵为帝王,怎能一意孤行与……与……唉,四阿哥聪慧明礼,皇额娘在时都甚为喜欢,虽说看着性子淡些,却是个好孩子,皇贵妃在时多疼他啊,饮食起居唯恐不细致,如今她走了,作为长辈如何能不紧着照顾着?”
康熙猛地笑了,却很快拉平了唇角,认真地看着眼带希冀、面含痛惜的皇太后:“皇额娘,朕不是一直照顾着禛儿吗?”
皇太后听到他对四阿哥的称呼,登时合了眼,哪个做阿玛的会这样亲昵地称呼已经长大的儿子?本来她还心存侥幸,觉得皇帝不会做出这等父子乱伦的背德之事,她虽在深宫,可京城里豢养戏子、娈宠的事也听过不少,却从未想到英明如皇帝,也……也……对象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等事搁在寻常人家都罕见,怎么皇家就出了呢?
“皇上,皇贵妃若知道四阿哥被这么照顾着,她该如何想?皇上不能……不能这样啊!”皇太后痛声说起了佟佳氏,希望能让康熙因着这位曾宠爱过的表妹断了念头。
“够了!”康熙低喝一声,猝然站起身,紧紧盯着被他这一声震住的皇太后,“朕就是要他,便是佟佳氏活着,朕也不会顾忌!”
说罢,康熙拂袖而去,自他登基以来,特别是生母孝康皇后薨后,他从未对嫡母红过脸,不止因为嫡母识趣,还因为他打心眼里敬重嫡母,这是第一次,或许也将是唯一一次!
皇太后望着那道强势执着的背影,不禁唤了一声:“玄烨……”
康熙走了两步顿足,没有转身地道:“皇额娘,朕不会给禛儿指人的,他是朕一个人的,哪怕是名义上的女人,朕也绝不容许!”
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皇太后仰头逼回泪光,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四阿哥的模样。
一众孙子里,皇太后对四阿哥还是很喜欢的,这个孙子平时虽然话不多,也常常容易被人忽略,但待她却是贴心的,每年送她的节礼、生辰礼都是实用的东西,哪天她有个什么不舒服,这孩子请安的第二天就会让四福晋来,往往带着对症的药膏或者方子。
而且,四阿哥的一双儿女委实可爱讨喜,孙子里除了五阿哥夫妻,就属四阿哥时时惦记着她这个老太太了,她实在不愿看到这么好的孩子受此大难。
皇太后心里清楚,四阿哥诚孝,就算对皇帝没有存那种心思,也会顺从皇帝的意思。皇帝是当局者迷,错把孺慕当成爱慕,她只怕皇帝折辱了四阿哥,日后会追悔莫及呀!
她是女子,无法明白作为男子的四阿哥委身亲生父亲,心中会是何等的感受,她只知道,四阿哥大婚之初与四福晋恩爱非常,那孩子又怎会是个喜欢男子的人?
这天后不久,康熙发落了乾清宫的一批奴才,几乎将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半。皇太后在仁寿宫听到消息后怔了好久,明白皇帝是在提醒她这个嫡母,不要再将手伸得那么长。
皇太后满心自责,对四阿哥也多了几分愧疚,身为玛嬷,她竟无法保护自己的孙子,为了蒙古科尔沁,她不能和皇帝对着干,如此……就只能放弃了。
可惜了四阿哥那个好孩子!
康熙三十五年十月,四阿哥、十一阿哥至陕西,十一月至山东,十二月至直隶。
天气寒冷,十一阿哥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皱眉,黝黑的眸中满是忧虑。
“这雪没几天停不了,你急也没用。”四阿哥将一件貂皮大耄覆在他身上,还系上了带子,硬是拉着他按到炕上,“上去暖暖,虽是农家院子,但炕烧得热和呢!”
十一阿哥想要起身,却发现按住他的手虽不失温和,可力道很大,只好乖乖脱靴上炕,将腿塞到了炕上的皮褥子里。貂皮大耄是天冷了四阿哥拿出来的,谁也没料到他会带了这个,至于被褥什么的,是气温骤降后向附近的农家买来的,东西看着粗陋,却很顶用。
“看看,手冷的跟石头一样!”四阿哥拉过他的手,果然冰得很,便握住捂了起来,嘴里念叨道,“学什么临窗听雪嘛,那都是文人骚客无病呻。吟,纯粹吃撑了,饿他三顿绝对就老实了!”
十一阿哥感觉双手慢慢回暖了,又听到这话,难得地起了兴致说笑:“你这话若是让三哥听到,绝对要和你吊半天书袋,好好的雅兴让你这么一说,简直变成了天下第一大俗事!”
“本来就是吃撑了,你见哪个贫困交加的有这兴致看雨听雪的?”四阿哥翻了个白眼,他这副模样倒把十一阿哥给逗笑了。
“主子,皇上派人传旨了!”苏培盛在门外禀报道。
两人笑意停顿,彼此看了一眼,下炕向外走去。旨意很简单,康熙病重了,想念他们了,命他们即刻启程回京。
十一阿哥面带忧色,询问了传旨的人几句,却问不出康熙的具体情况,一转头却发现,四阿哥虽也显露出担忧之情,可熟知他的十一阿哥清楚,这分明是装的,那眼底不易察觉的若有所思,才是他对这道旨意的真正反应。
第六十二章:有惊无险
所幸收到旨意时,他们已经在直隶境内了,不用太赶就在封笔前回到了京城,两人先去乾清宫交旨复命,汇报完后将收集的资料和比对结果送到了工部,只等官员们据此拟出具体的章程,便可施行了。
康熙确实病了,是下旨让他们回来的前些天着凉了,后来京城又下了大雪,这才严重的。太子一直在他床前侍疾,高烧不退那天还将太医申斥了几遍,险些砍了太医。
四阿哥和十一阿哥分开,回自己的院子询问了四福晋这几个月来的事,知道没有什么大事,便化身慈父,和一双儿女培养感情去了。
康熙三十六年的新年如期而至,热热闹闹过了年,刚刚二月份,四阿哥和十一阿哥再次出京办差,这回就要去江南了。
乘船南下,第一站去的是安徽,其实安徽有一部分地区种的是小麦,不过也有种稻子的,所以也需来看看。三月,他们离开安徽转向两湖,却不知怎么搞的,竟泄漏了行踪,引来了乱党。
“狗鞑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天阴沉沉的,马车行于山野之地,前不见城、后不见村,一伙穿着各色衣裳的人提着武器从道路两旁冲出来,不论老少皆杀气腾腾的,手里的刀枪剑斧,一个比一个捏得紧。
四阿哥掀开帘子钻出来,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一扫,脸色瞬间冰冷:“报上名来,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苏培盛急得要命,脑门上冷汗直冒。
后面一辆车上的两个员外郎乘此机会赶过来,即使他们再害怕,也还是护在马车边。笑话,那是两个皇子,除非他们想连累家族亲人,否则便是变成死人了,也得挡在两个皇子前面啊!
“陈三,和他们废什么话,他们是狗皇帝的儿子,这些年狗皇帝杀了我们多少人,杀了他的种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十一阿哥见四阿哥出去了,也跟着钻出了马车,却为着此时的四阿哥愣了愣。他第一次看到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眸光冰冷如雪,面色冷硬如铁,虽然没有明白地显露出丝毫杀气,可那浑身上下透出的强势倨傲姿态,却又处处含着杀意。
再一看形势,十一阿哥不免担忧了,他们明面上只带了四个侍卫,虽会些功夫,可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八旗子弟,说难听点,派出去充大爷个顶个是好手,和这些亡命之徒拼杀……还真没那个能耐。
围住他们的乱党看到钻出马车的两人,年长的面容清俊,年少的模样如画,再看那气质,一眼就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目标是谁显而易见。
十一阿哥察觉到刺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兄弟二人身上,一偏头又见四阿哥的右手落到了腰间,眸中精光一闪,微微一想就抓住了那只手,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意思。
不要暴露自己。
四阿哥顺着抓住他右手的地方向上看去,从十一阿哥眼中看到了这样的暗示,且对方还不着痕迹扫了眼马车边的侍卫和官员,的确,他这一出手,就会暴露他会武的事实,上书房的谙达没有教过这个,那他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四阿哥以眼询问:那怎么办?
十一阿哥扫向暗中护着他们的人马所在,示意道:转移目标。
两人这番眼神交流不过一瞬,就定下了应对之策。暗中护着他们的人距此有一段距离,若不想办法,等这些人赶到,即使他们无恙,跟着的侍卫和官员就要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