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早就知道跟龙语搅合到一起没好果子吃,结果,还是没能及时抽身。
这不该是他的行为,袁振知道自己否定自己行为的原因。他不是这样人的,他该是收放自如的。
如今,龙语挥手说白白了,他却胳膊沈得抬不起来。
好麽泱泱,他干嘛说白白。袁振想不透。这发生的实在──毫无前兆。
他适应不过来。
57
龙语是被电话叫起来的,在此之前一直睡得很沈。
一边接起电话,他一边用眼睛斜著床头的闹锺。16:05。
该死。龙语在心里骂。他是今天上午十点多才上床的──写东西停不下来,背疼的要命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天光大亮,比他开著的灯亮的多。你说,他这是一个什麽状态呢?
“邹医生?哦哦……哦……知道知道。”
龙语摸过了烟,原来是袁振看的心理医生致电。
“什麽?……不去了?……不不,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好……不不,哪里,真是劳烦您费心了。”
电话并不冗长,相反,言简意赅──袁振不去看心理医生了。他让人家跟诊疗室里白白面壁了小一个锺头,人家请前台小姐联系他,就收到他这麽一句:我不再去了,抱歉,应该先通知你们取消预约。
想他妈什麽呐!坚持可也不短了,想前功尽弃啊!
王八犊子!
龙语巨愤怒,直接一个电话杠了过去。
然而,迟迟没人接起电话。
叼著烟,龙语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头几天,袁振给他打过电话,不止一个。起先他是跟Pub里,没听到;後来是在任伟床上,还是没听到。等第二天睡醒看到,袁振却又没再打。於是,他便终究没回。
自动重拨始终持续,电话的另一端就是无人接听。
龙语烦了,按了挂断。下床,出了卧室往卫生间去了。路过日历,眼睛一瞄,好家夥,明天国庆了。日子,根本过的没了概念。
洗了个澡出来,龙语回卧室拿起手机,有未接电话,却不是袁振,而是节後要随他们剧组出行的制片人打来的。回过去,说了几句,对方无非是确定行程之类。
龙语讲完,扔开电话,开了衣柜找衣服。
孙子,不接电话是吧?我登门。
袁振处理完手边的合同,斜眼看了看躺在手边的手机──消停了。
诶,您啊,也尝尝找不见人的滋味吧。
想到这里,袁振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不是他记恨,是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既然,你不是随叫随到,那我也不是。
较劲。袁振是在较劲,可他的问题在於──他不承认他在较劲。
他是个性格认真的人,谨慎、细致。这与龙语截然相反,龙语豪放、性格外向。
人的性格,实际上没有好坏之分。之所以会这麽说,是因为人的性格只有一个,它表现出来,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事态,才会有好坏之分,区别仅限於此。
就拿“认真”来说,看上去是一种好的性格,但是,有时也会展现出坏的一面:顽固、不会变通、自以为是。
再拿“豪放”来说,同样会展现出坏的一面:气势凌人、口无遮拦、毫无节制。
於是,在这个层面上,袁振和龙语相同,都有令人厌恶的一面。
具体到不接电话这件事上来说,也是如此。一个小肚鸡肠,一个自我为中心。
当然,谁也看不到自身的问题。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临下班,来了一个咨询的客户,很难缠。无奈之下,负责人将电话转给了袁振──这也是对方要求的。
袁振不怕,他有的是耐心。你有疑问,尽管开口。最近这样神经质的加盟商多了起来,可你还真不好去怪他们,日前接连几起商业诈骗上了社会版头条。加盟不再可靠,倒是布置陷阱的绝佳温床。只是,什麽投资没有风险呢?
忙完从後门回家已经是八点多。天早黑了,院子里乌涂涂一片。见他跨进来,来福叫著冲过来欢迎。
袁振弯腰摸著来福,眼睛看向木制楼梯,哎呦,门口黑乎乎一团。
本能反应是点亮廊下的灯。
咳。袁振的紧张一下松懈了下来──门口是坐了个人,可这人绝不是过路犯案的。
为嘛?虎子跟他怀里呢!
“你怎麽来了?”袁振表现的满不在乎。
龙语低头看著往上走的袁振:“饿了。”
“隔壁啊,浙江会所。”
“操。”龙语笑骂一声。
袁振开了门,龙语走门,虎子走猫道。
“你个贱猫。”
“人有人道,猫有猫道。”袁振换了鞋。
“呵。”龙语先他一步,走向了客厅。
“干嘛来了?”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龙语摸出了烟,点燃。
“外套得挂起来,说你一万次也是耳旁风。”袁振拿过了龙语的风衣。
“你说了一万次也还继续说啊!相辅相成。这是平衡之道。”
“诡辩。”
“嘿,哥们儿你今儿斗志不高啊~”龙语嘿嘿笑。
袁振微微皱眉──“哥们儿”一词,够扎人。
“我得找点儿喝的,渴了。诶,你今儿做啥吃啊?”
“您还真是……”袁振气结。
“嗯,我不拿自己当外人。”龙语说著,蹓躂进了厨房。
袁振叹了口气,也跟著进了厨房,开冰箱,准备晚饭。
龙语并不离开厨房,而是靠在橱柜上有一搭无一搭的与他闲谈。这是他们彼此喜爱的亲密气氛,可,即便住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难得。大多时候,各干各的,是他们一贯的交往模式。
“然後呢?”龙语一边发短信一边接话。他就讨厌发短信,情况可能是绝不回复。然而,这会儿得陪著发,因为是任伟。你不跟他接话,他准给你把电话打过来。说起这个,龙语颇为头疼──明知不该招惹,然,肾上腺素就是不听话。且,不可否认,多少有点儿感情在里面,至於是源於对他才华的欣赏,还是源於他们交往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就不得而知了。
“然後就被警察围剿,上报曝光了呗。”
“哦哦。”
“你累吗?”
“哈?”
“别短信来短信去了,有什麽事电话里说多痛快。不方便我听,你可以外面打。”
“咳。不是要紧事儿,就是确认一下行程。”
又撒谎了。龙语对自己有点儿无奈。他从不是一个说谎的人,为嘛?说谎累!没人值当他这麽累!
“行程?要出门?”
“哦,嗯。节後吧,跟剧组要走一段日子。”
“是嘛。”
吃过晚饭,袁振沏了两杯茶,往茶几上一放,惹了龙语不高兴。
“以茶代酒?”
“我不知道你开车没有。”这话在别有意味的基础上,也确实包含著不知道与关心,“说起来,你怎麽进院儿来的?”
“翻墙呗。”龙语笑。
“嗯……是你风格。”
“我开车了。那就以茶代酒吧。”
“你自己住,又开始酗酒了吧?”
“你倒真不盼我好儿。”
“这不是耐不住你勇猛嘛。”袁振喝了一口茶。
“嗯,饭菜很牛逼。”龙语像总结似的发言,“我现在觉得你比赵小0做饭好吃。”
“谢谢。”
“这有啥客气的?你应得的!”
嘿,这人。你说多可恨?跑来不由分说蹭吃骗喝,还来句有啥客气的!
“谢谢你没吃饱饭打厨子。”
“呦呵,战斗力上升啊。”龙语眯眯笑。
“你就贫吧。”
“那说不贫的。”龙语放下茶杯,摸过了烟盒,“心理医生为嘛不看了?”这可是个恰当的询问时机,大家都不急不躁、心平气和,还有点儿小幽默。
袁振愣了愣。到现在,他才算知道龙语为什麽来的。吃饭是个说辞他明白,正题於这处等候呢倒是有些意外。他,不像是会在意此类细腻心思的人。
“别装哑巴。”
“消息够灵通啊。”袁振呵呵笑。
“想不知道也难,你让人邹医生自己面壁思过近达一小时之久。”
“这是我自己的事。”袁振喝茶。
“错。大错特错。这是咱俩的事儿。咱俩。医生,是我介绍你去看的;诊所,也是我说服你去的。”
“但我跟门内,你跟门外。”
“对,你接受治疗,我陪伴。行。”龙语顿了顿,“我还陪你去,以後,每一次。”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我同样也说了,关。”
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都有些激动。
袁振沈默了,点了烟,吞云吐雾。
龙语也沈默了。他替他著急,令他心慌。
“我最近总做梦。”袁振抽完一支烟,碾灭了烟蒂,“梦里很黑、很暗。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困难。想喊,却无论如何喊不出声音……”
龙语摸了摸鼻子。
“我不知道为什麽会做这样的梦,但就是反复做,梦里还有甜腥的味道,特别令人作呕。”
“跟医生讨论过吗?”
“没有。确实不想再去了。我承认,我有问题。但是治疗也有一段日子了,并没有什麽好转,而且,每次催眠过後,起来头疼的简直要裂开。”像是回忆起了那种痛苦的感觉,袁振的手下意识的抱住了头。
龙语伸出了胳膊,压低袁振的脖颈,令他抵在了自己肩上。
“那种感觉糟透了。”袁振低声的诉说,“幽闭恐惧症我可以承担。但承担是有限度的。所谓的治疗,却像是在不断的挑战我的底线。”
“我懂,我明白。虽然这麽说并没什麽立场,但我明白。相信我,我明白。”
“你知道,绝望没什麽。而是……一潭死水中,你好像又看到了希望。那特别折磨人。”
“恐惧,源自恐惧本身。”龙语轻拍著袁振的肩膀,“你跟它,没有哪个更强大。你看向深渊,深渊回望你。这是一种平等的立场。你不用去恐惧它什麽。”
“可是……”
“没有可是。谁也不该不战而败。战了,你才知道敌人的斤两。”
再不著调的人,也有靠谱儿的时候。龙语很多方面都让人觉得不可靠,然而,他的话语,总有一种力度。这,自然是取决於他一贯的文学素养。
低气压持续了好一会儿,以龙语说服袁振而告终。他告诉他,如果恐惧,那麽,想一想,他总在门外。那不过是一扇门,并不能分割世界。
袁振抬头,龙语正直视著他,视线相撞,起了某种微妙的反应。
他与他挨得很近,近到可以完全捕捉到彼此的呼吸。
渐渐的,面颊与面颊处於同一高度,袁振凑近了龙语。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龙语後撤了,没有留给他亲吻的机会。
“也不早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最近写小说写得特飞。”
袁振不懂龙语了。他既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他对他的在乎、青睐,又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刻意的疏离、放逐。
58
“起。赶紧的。”龙语一边穿衣服,一边推著任伟。今儿容不得他迟到。
“催死谁啊,你赶时间我又不赶。”任伟叼著烟躺在被子里,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不赶,谁锁门?我这一走不知道哪天回来。”
“我呗。”任伟半坐了起来,“昨天喝太多了,宿醉。又被你那麽搞,起的来才怪。”
“你拿什麽锁?你有钥匙啊?”龙语不屑一顾的说著,往卫生间走。
“你留给我不就得了。”
正中下怀。
由於时间太早,龙语并没有完全睡醒,此刻,任伟扔过来的这句,倒是给他激醒了──正中了人家下怀!
这一时刻,说什麽都不对,不如不说。於是,龙语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进了卫生间。
敌退我进。对任伟来说,到这一步也不可能放弃。这一次再跟龙语一起,他全无顾虑──他有他要的,於是,他才会回头,对吧?那麽,相应的,你也得给我,我要的。
龙语正刷牙,从镜子里看见站在他身後的任伟,不禁眉头聚拢。
任伟并不说什麽,只是从身後抱住了龙语,下巴搭在了龙语的肩上。
龙语继续刷牙,但预感到已躲不过这一劫。
他可以把刷牙从三分锺延展到十分锺,但仍旧无所逃避。
“去去,别大早上跟我腻歪。”龙语吐了漱口水,用胳膊肘顶了顶任伟。
“我想和你一起住。”任伟毫不退让。
“我喜欢独来独往。”
“可,就我所知,你不是不能跟人同居。”
龙语就知道任伟要提及这一点,早有防备,“行啊,普通朋友完全可以,别跟我发生性关系,也甭跟我谈感情。”
任伟咬了咬嘴唇,龙语知道,他有点儿动摇了。他这种态度,他总是无力回击。为什麽?因为那是他愿意的。於是,便就乘胜追击,“你有你要做的事儿,就像我有我要做的事儿,再者,彼此有些距离,反而更近,不是吗?”他说著,轻吻了一下任伟的唇,“我现在不想跟你同居,不代表以後不会。当然,很可能以後也不会。呵呵。但这都是实话。”
“烦。每次都这麽直白。”
“那是为你好。你比我清楚,爱呀不爱呀,这套对我没用。我不值得谁爱。”
“已经爱上了,又有什麽办法。”
“我好心提醒你,少说爱我这种话,其结果你比我清楚。我回来找你,也不意味著我幡然悔悟什麽的。你知道我这个人。说白了,我贪恋你一些东西,但那些……”
“别说了,我要用洗手间。”
“OK。”龙语擦了把脸,出去了。
他真是不懂,自己明明是这样脸上都刻著“混蛋”二字的主儿,为什麽到了袁振那里,却狠不起来。别说干狠事儿,狠话都说不出口。
这就好比,那天袁振问他,为什麽不接电话。他明明想说:办事儿呢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牌局吵,根本听不见。
人撒谎总要有目的,龙语竟找不到这一目的。
袁振又是从梦中惊醒──这一次,梦境不再无声,惊呼、尖叫,不绝於耳。然而,还是一片黑暗。只是,周身有著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挤压著额头,袁振不禁出声骂道:都是些什麽玩意儿!
昨天,龙语陪他再一次拜访了心理医生,道歉是免不了的,医生倒是和蔼接纳。龙语一直等在门外,专心致志的写小说,袁振再说不用陪了,他也寸步不离。诊疗结束,龙语请他吃了饭,两人聊了一会儿,他就以明天一早的飞机为由先行告辞。
到今天,袁振也问不出口龙语搬走的理由,更加搞不清龙语的态度。这令他困扰,深深的困扰,且,寸步难行。
人的心,都装在自己的胸腔里,他人,定然不能轻易参透。
浑身汗涔涔的掀开被子,袁振终於注意到了腿间的不适之处──那儿有个驻扎结实的小帐篷。这委实令他有些不解:要说,并不算休息的太好,它这麽朝气蓬勃的干嘛?真要论个究竟,大概也只有一个解释──他习惯了有伴侣的、有保障的性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