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空江上——拐枣
拐枣  发于:2012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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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麻烦兄长了,我亲自去问。”说罢,也顾不得向李沁拜别,拎着沧墨就往外头跑去。

“沧朔,你真的不知道那是哪一位的孩子?”李沁拾掇着桌上剩下的糕点,将信将疑地问道。

沧朔笑着摇摇头:“我原也并非正统仙族,即使管着偌大的南海又能怎样?别说是通晓龙族之事,甚至与龙族相与了

。就连小鲸鱼也时常和我闹脾气,我也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何况龙族?”

李沁一怔,旋即默然不语,片刻之后端着食案才起身道:“前几日新裁的衣裳,适才拿糕点的时候我顺手放在你的卧

房中了,去试试吧——我如今不再是鲛人,恐怕难合你的心意。”

“子润!”

“那个……阿兄……”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沧凛扶着廊柱,正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又怎么了。”沧朔恶狠狠地回过头,尽量稳住要把自己唯一的弟弟剥皮拆骨的心绪,咬牙问道。

“我……我想请教兄长……如果……吃了一点,就一点点,也不是吃,就碰了一点……那个螭的口水……会不会也生

出什么来啊?”沧凛掐着手中沧墨的颈子,万分惊惧地开口道。

“……”

第四章

“再往东行半刻,就可以到银河了。”沧凛指着远处宽阔晶莹的浩淼银光,对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沧墨说道,“天界可

不比凡间,哪怕一个点灯洒扫的小仙都比你的来头大,到了那里,可不许到处乱跑,听清楚了么?”

沧墨抬起脑袋,伸出爪子拨了拨船边迸溅流淌的海水,沉默不语——这里是大海与天河的交汇处,银光闪烁于被夜色

映得发黑的海水中,好似散落了一道道柔软蜿蜒的丝带。

沧凛盯住那些跳跃的起伏的星子,心中突然有了“近乡情更怯”的情愫,不免局促起来,抬手揪住沧墨的尾巴,却又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戳一戳沧墨的面颊:“你看,我都是为了你这么个捡来的儿子才冒险到这种鬼地方来的——当

爹真不容易。”

沧墨恹恹地抬了抬眼皮,咕哝了两声,一步越上沧凛的肩头,盯着那愈来愈近的银河不言语。

沧凛见他没反应,又反复絮叨了好几次:“当爹不容易,喂,当爹不容易啊!”

沧墨扭过脑袋,一口叼住了沧凛的手指。

“你又咬!”

幸而不久之后他们的船就度过了银河,无数水晶一般璀璨的星子在船沿便荡开又聚拢,揉碎成起伏的涟漪,如同开开

合合的芙蕖花。

沧凛踏步上岸,踢了踢虚空中缠绕过来的五彩云絮,提着灯笼、携着沧墨往南天门走去。

南天门的两位守将此刻正靠着那高耸出云的巨大牌坊旁昏昏欲睡——今日天庭有大朝,天界的大小神仙都身在朝中,

南天门处自然不会有人穿行,他们难得遇上这样的日子,闲话了几句便都有了睡意,正在恍惚地时候,突然就见到沧

凛疾步而来——衣饰华丽,唯独那肩头窝着着一只黑乎乎的怪物,怎么看怎么像渡银河的时候不设防,被牛郎养的那

头大牛洒了一肩膀的……牛粪。

“我要找那个……迦陵……烦劳你们谁替我通报一声。”沧凛重重地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说道。

两位守将面面相觑了半晌,其中一人冲沧凛笑道:“沧凛仙君说的是什么话,迦陵公子住在西方,你怎么到这里来找

了——莫非仙君是要找天帝,又不好开口?不妨不妨,天帝早给小神们下了命令,若是沧凛还有沧朔仙君来找天帝,

尽管直去殿后的花园,不必通报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找他!我……”

好像还真是非要找他不可。沧凛把剩下的话混了混口水,极不情愿地吞了下去,沉沉落进胃里,仿佛能听见“咕咚”

一声。

他已经有百年未曾踏足此地了——可惜凡间百年虽长,于天界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光,还不足以让神仙们忘记一个曾

经也掀起过波澜的小仙,偏偏沧凛来得又着实不巧,此刻正值下朝时候,大小神仙纷纷由那正殿走下,与他正面相遇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开口了:

“啊,是沧凛仙君啊,怎么一连三个月也不上天界?天帝可是日日记挂着你哪!”

“就是,就是,清水江又不比南海,向来没有什么事,仙君得了空,还是该常常来看看天帝才对。”

“就算没有闲暇,也应来述职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什么哈!很好笑吗?!很有趣吗?!很逗乐吗?!

我和那个扭曲的淫邪怪物没有关系!

沧凛抽着嘴角,颤抖地握紧了手里几乎要泼出油来的铜灯,一边在内心狠狠咒骂着,一边却云淡风轻地自人群中平静

地走过,似乎压根就没有听见这种种的嬉笑议论。

是是是,整个天界都知道当初天帝最喜爱的就是摆于寝殿中的那一对衔灯铜鹤了。

万年前这一对铜鹤初铸成形的时候,细颈长身,体态风流,喙上悬一只鎏金的灯盏,填了鲵脂,一旦点燃便长明不熄

——也难怪天帝一眼就看中了它们。

于是便腾挪到了寝殿中摆放,还披了绣满云岚的彩绦,远远瞧去仿佛花映灯火,鹤立云中,旁人看来,当然也觉得美

妙无比。

不过,这一双铜鹤——也就是后来的沧朔与沧凛——可从来没觉出半点美妙。

且不说这些缠缠绕绕的彩绦对一只受了天界灵气与香火熏然而逐渐成精的铜鹤而言是多么地别扭拘束,单言每夜寝殿

中奇奇怪怪的哼唧之声就足够让沧凛默默泪流了——难道就不能歇上一两天么!这扭曲的淫邪怪物!

铜鹤自然是不能扭头的,否则铜鹤沧凛宁可把自己的脑袋扭断,也一定不会朝着寝殿内的。铜鹤更是不能发出声音的

,于是日日饱受精神荼毒的沧凛把这些话放在他空荡荡的内心中咒骂了一遍又一遍。

但这些也就算了,毕竟这里是寝殿,可为何天帝要屡次地表示出对他的喜爱之情?!

沧凛实在想不通天帝每日必在他的身边徘徊上几圈,并且当着侍女仙子们的面夸赞不休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顺手抚

摸他那铜翅铜颈……

都罢了!可天帝陛下你能否把你的手从我的尾巴上挪开?!

沧凛衔着摇摇欲坠的鎏金铜灯,忿忿然地盘算着修炼成仙的万年期限究竟过了几年。

其实连这鎏金铜灯也不见得不淫邪——铜芯铜芯,永结同心!

直到天界万年缓缓而过,凡间早已换了不知多少个沧海桑田,他和沧朔终于扯落了身上花花绿绿的彩绦,幻化成仙。

即便如此,天帝依然不想放这一对铜鹤离去——再到哪里去寻铸得如此精美的铜鹤呢?他拉住沧凛的手,笑容可掬—

—或者拿沧凛的话来说——笑容可怖。

沧朔?

沧朔的手天帝自然是不敢牵的——铜鹤初铸成的时候,就已有神仙战战兢兢地上奏说其中一只铜鹤带了寒冽之气,恐

怕不好设于寝殿,此话空穴来风,天帝多少还心有余悸,故而对沧朔动手动脚的次数也远不及沧凛。

何况这沧朔成仙之后,果然是一脸淡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但神仙毕竟要有归属之地,再者众仙虽然平日随意惯了,但于天帝之事却断然不敢松懈——从前是铜鹤就罢了,不过

是让天帝多摸几下而已,可若成了形,万不能再陪侍在天帝身边,若最终惹得天帝独宠这两位可就不得了了!最好是

弄到凡间去,免得在天界时时出入于天帝眼皮之下,恐生祸端。

总之折腾了几日,比沧凛早成仙几日的沧朔便做了南海仙君,而更受天帝喜爱,不,垂涎的沧凛则“暂领清水江”。

沧凛一面回忆着,一面不知不觉地绕过了正殿,往天帝的寝殿而去。

只要别被他再弄成铜鹤摆在寝殿里就好。

他默默想道,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了一声在他听来称得上扭曲的怪笑——

“哈哈哈哈,小鹤怎么来了?”

沧凛如逢雷殛般,立时往前窜了三尺,转身嚎叫道:“什么小鹤!我是沧凛,沧凛!”

面前的男子一身华服,冠冕尚未除下,白玉的充耳垂在耳畔,衬得那玉旒之后的脸庞愈发容光焕发起来——不消多猜

,此人便是天帝了。

沧凛见对方冲他笑着伸出手去,也不顾对方的身份,下意识地跳脚道:“把手给我放下——我告诉你……你别想再把

我弄成铜鹤摆在那种地方!”

“小鹤你多虑了,不会如此的……再说小鹤你不也很惦念在寝殿中的岁月么?否则千年过去,如何依然提着这只鎏金

铜灯?”

沧凛顿感一阵深入骨髓的恶寒,他一甩手就将那盏铜灯“咣当”摔了老远,滚到了柔条扶疏的蓂荚蓍草深处:“现在

不提了!”

“哎,小鹤你这是何必……”天帝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攀住沧凛的肩头。

沧凛连忙断喝:“喂!我说过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

沧墨嚣张地展开四肢,牢牢地粘在了天帝的脸上,冕旒上的垂珠缠绕着他的颈子,简直夺目得熠熠生辉。

沧凛望着像守宫一般寸步不移还龇开没牙的嘴的沧墨,心中大感快慰:养一个儿子果然不错啊!

“就是它了。”沧凛努努嘴,示意天帝看那时才从他脸上扒下来的沧墨,“——到底是哪位龙王的崽儿?”说着,又

举起手中的银柄杓舀了一大口琼浆伸到沧墨面前,小螭便低头“咕噜咕噜”喝起酒来,把自己长长的尾巴对准了对面

的天帝。

天帝瞅了沧墨两眼,便直截了当道:“看不出来。”

“你可是天帝!”沧凛抖一抖手里的银柄杓,瞠目道。

“这和是不是天帝无丝毫关系——螭龙要百岁成年,而要分辨究竟是龙族那一支的后代,须得等到螭龙十五岁以后额

前生出第一片银鳞时,凭借鳞上花纹才能知晓……至于小鹤你说的‘清水江主人’之类,这个……还是小鹤你来‘暂

领’比较好一些罢——若是龙的话自然能够统领水域,可这是一条螭……”

“我也不是龙!”沧凛几乎拍案而起——震得他斜靠在案上的银杓颤动两下,溅了沧墨满脸的琼浆。

“好好,不是龙——小鹤若想变成龙,在回到老君的炼丹炉里重铸一次不就了结了?”

“……”

在往南天门返回的路上,沧凛伸手拨弄着沧墨的下颌,语气得意又故作无奈:“你看,还是我这个爹待你好,再养你

十五年罢!螭龙要养成什么样的呢?太细了便要作螣蛇模样了,太粗了腾云驾雾的时候怕是会掉下来——不知你会不

会飞?喂,儿子你会不会飞?”

沧墨扭头躲开沧凛的手指,不屑地冲虚空中喷了一口气。

沧凛挺了挺脊梁,才想要摆出淡定深沉的严父姿态,却听得远处有人喊他道:“沧凛仙君且住!”

“迦陵!”沧凛欣喜地抻着颈子向远处张望,果然见一位白衣乌绲的少年公子,自南天门遥遥而来。

“多日未见仙君,不知仙君一向可好?”迦陵冲沧凛施了揖礼,笑着问道。

“虽无琼浆玉液,却比在天界好上许多。”沧凛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抬眼见迦陵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迦陵,

你特地喊住我,恐怕不是来问候我的吧?”

迦陵一怔,垂头喃喃道:“我听说……素紫姑娘现下暂住于清水江中……不知是不是真的……”

沧凛“嗤”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要问她的消息——真不知道水母精有什么好的,这都九百多年了你还念念不忘

!”

——若早知道她的好处,当初就不该那样。

沧凛把这话藏在心里,怎么也不敢吐露出来。

迦陵攥了攥袖口上绣着的一双雪白凤雏,许久才仿佛悲叹一般说道:“我……我对不起素紫姑娘。七夕的时候我下界

寻她,沧朔仙君说,说她已经不在南海了——大概是要躲我吧……仙君,这个还请你替我交给素紫姑娘。”说罢,从

怀中取出一件用素白绢帕包裹的物事,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沧凛。

沧凛接过,那绢帕不曾扎上,便平展地摊在沧凛的掌心,里头躺着一只银闪闪的发钗,钗头的珊瑚珠子血也似的红。

“你为何不亲自交给水母精?”沧凛犹豫了片刻,问道。

迦陵艰难地张了张口:“她不想见我的,若非我当时……她也不至被贬下凡间……好了,不说这个了,仙君今日来天

界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沧凛扭过脑袋努努嘴:“可不是,就是这么一个麻烦——此乃我刚捡来的儿子,叫沧墨。嗯……长得不太好看。”

沧墨嘴里叼着只从天帝那里衔来的薄皮胡桃,正专心致志地要用爪子敲开它。

迦陵凑上前仔细端详了半晌,微笑颔首道:“是小螭龙啊,长得如此俊秀的螭龙可少见得很,仙君知是哪家龙族走失

的?”

沧凛瞪圆了眼睛对着沧墨从头到尾瞅了一遍,实在看不出这黑乎乎的小家伙哪里长得俊秀了,只有无可奈何地摇着脑

袋道:“我若知晓是哪家的就不至落到要上天界找那淫邪老怪物的地步了——说是要再养上十五年才看得出是哪位老

龙王留的崽,迦陵你说,是不是淫邪怪物在诓我?”

迦陵笑道:“天帝所言非虚,螭龙破壳之后,确要等十五年生出第一片额鳞才瞧得出是哪位龙族的后代——或者滴血

认亲也未尝不可,只是要让每位龙君都来试血,恐怕……不过,我这里有一物倒可以试试。”

沧凛听迦陵如此说来,原本已经失望,又听得那最后一句,霎时提起了百倍精神:“什么东西?”

迦陵自袖中取出一只系着墨色丝绦的圆溜溜的珠子,放在了沧凛掌中:“此为骊珠,取自九渊骊龙颌下,乃天下至宝

,若将此物系于龙族身上,不但可以使其长成人形,且三年之后,必生额鳞。”

“你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这个……不太好吧。”沧凛瞅瞅掌中发出圆润光泽的骊珠,连忙推拒道。

迦陵摇摇头:“我请仙君帮忙传物,一时也无甚谢礼可以送给仙君,何况这原本就该是龙族之物,我收着也无半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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