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生死簿——偷眼霜禽
偷眼霜禽  发于:2013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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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恩道:“我不妨,你是纯阳仙体,倒要当心阴寒厉害。”

武陵君听他关怀自己,心中欢喜,道:“没事,这点凉气还算不上什么。”

那少年插口道:“我怕冷的。”

武陵君头也不回,道:“剥下自己的皮来披着暖一暖!”

那少年委屈道:“你凶得很。”

武陵君道:“若不是你惹出这一场大乱子,我们两个哪里用得着在这里陪你踩雪?”

那少年无话可答,只道:“我饿了。”

武陵君道:“饿着!”

那少年道:“我闻到点心味儿了,你身上有点心,给我吃!”

武陵君道:“哪里有点心!”话一出口,随即醒悟,前日买过几块雪花酥,当时没吃完,便随手放在怀里了。

那少年不依不饶,嚷道:“我要吃点心!给我吃点心!你有点心!”

武陵君道:“不给!”

那少年道:“我要吃雪花酥!”

武陵君嗤笑道:“小妖精鼻子倒灵,知道是雪花酥。”

那少年道:“我被装进信筒的时候闻到过的!”

武陵君顿住了脚,转头看着他,道:“什么信筒?”

那少年道:“我昨晚睡得好,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我是被人装进信筒里寄到你们那里的,信筒封口之前,那个人手边就摆着一碟子雪花酥,我想去吃,却动不了。”说着挠了挠头,道,“咦,奇怪,那时候我似乎动弹不得,后来到了你们那里,闻到那块布上的香气,才能动了。那块布好吃极了,我吃了那块布,还是觉得饿,又把那些书里的四味木吸了。”

武陵君心下提起了十二分的警醒,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摇头道:“我看不见。”

长恩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忽然开口道:“武陵君,你脱了他的衣裳。”

武陵君笑道:“你看中他了么?我可是要吃醋的。”一面抓住那少年,也不管他哇哇大叫,将他剥得光溜溜的,丢在长恩面前。

长恩往他身上细细看了看,沉吟道:“你是脉望?”

那少年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道:“我不知道什么叫脉望!冷!好冷!”光着屁股跳起来,扑过去去抢夺武陵君手中的衣服。

长恩向武陵君摆了摆手,示意他将衣服还给那少年,武陵君便松了手,道:“听说蠹鱼三食‘神仙’之字,便会化为脉望,看起来像是一根头发圈儿,吃了大有好处。难道就是这小妖怪么?”

长恩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吃的是不是寻常书籍,是仙府无页书,初时没瞧出来。大概后来染了天帝御旨的仙气,又变为蠹虫,也算是有了根基了。”

武陵君大感兴趣,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吃了他,比寻常脉望更有好处了?是谁寄到幽都去的?也不知原本是要送给谁。”

那少年来祁连山原本是要找吃的,听眼前这两人议论吃了自己的好处,顿时吓白了脸。

长恩看到那少年的脸色,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向武陵君道:“我们还是找四味木是正经。”

武陵君瞅了那少年一眼,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那少年乖乖跟在他后面,也不敢再嚷饿。渐渐地日落西山,雪顶上一片薄红,已是暮色四合。长恩道:“天色不早了,那女树曾叮嘱不可夜间入山,只怕其中有玄机。我们下山去吧,明日再来找。”

武陵君道:“也好。”

正要转身下山,那少年忽然“咦”了一声,道:“这个气味!”拔腿就往山中跑去。

武陵君喝道:“小虫子哪里去!”伸手抓他衣领,但那少年不知嗅到什么喜欢的气味,窜得飞快,居然没给武陵君抓住。

武陵君低低骂了一声,追过去抓他,那少年跑得却快,转过一个弯,眼前便是一道积雪断崖,崖边长着一棵十分高大繁茂的树木,青翠逼人,光华熠熠,在雪地里十分打眼。果实累累挂了满树,看上去像是枣子。那少年早已跑到树下,双臂紧紧抱住了树干,脸颊在树上蹭来蹭去。

生死之簿(2)

长恩随后也跟了来,看到这树,脱口道:“四味木!”

武陵君道:“这果然就是四味木了?看这蠹虫小妖怪这般喜欢,多半是错不了。”

长恩道:“不错,传说四味木生于祁连山中,果实形态如枣,竹刀剖则甘,铁刀剖则苦,木刀剖则酸,芦刀剖则辛。幽都墨工说修补生死簿需要四种不同味道的汁液将簿子浸透,想来须得以这四种刀具剖开果实。”

武陵君道:“是。”一挥手,袖中飞出无数刀子,黑压压地悬在四味木周围,少说也有数千把,自然是竹刀、铁刀、木刀、芦刀了。

长恩微笑道:“你准备得倒齐全。”

武陵君道:“我临出门前查了查四味木的记载,这四种刀子便每样准备了一把,不过小小变化,那也不是难事。”

此时便见万刀齐发,将树上果实搅得稀烂,却没伤到一片树叶、一根枝条,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还没掉到树下,雪地里一朵极大的桃花忽然盛放,花瓣迎风舒展,微微颤动,将汁液都接住了,盈盈地拢在花心里。长恩从腰间解下锁云囊,开了囊口金锁,生死簿便一册接一册地飞出来。那花心也不见多大,却将生死簿尽数纳入其中。生死簿之后,飞出的便是一团团的墨精,那墨精落入四味木汁中,渐渐融化,四味木汁都变成墨黑之色,五色光华流动不定。

武陵君不由得捏紧了手指,道:“不知道怎样。”

长恩“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眼睛紧紧盯着那汪墨水,显然也是十分关切。

那蠹虫少年折下了几根树枝大吃大嚼,对这边的事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那花心墨汁静了片刻,微微颤动一下,水面上忽然探出一只小小的墨龙头,那墨龙腾上半空中,剩余墨汁随之化作龙身龙尾,在桃花之上盘旋流动,花心之中整整齐齐码着数千册生死簿,半滴墨汁也没有。那墨龙越游越是迅速,龙头处一道白光铺展开来,那墨龙化为文字,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人某事,顺着那白光渐次贯入生死簿中。

武陵君大喜,一把抓住了长恩的手,叫道:“成了!”

便在此时,天色骤然昏暗,日头还没沈到山下去,天光暮色却像是吸走了一般,只剩下泼墨一般的漆黑,只隐约瞧得见一些微光,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武陵君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当即拔剑当胸,将长恩拉到身后,喝道:“小虫子,快躲起来!”

那蠹虫少年并没答话,只听长恩焦急道:“生死簿还没补完。”

武陵君嗅到阴暗之中的血腥之气,沈声道:“来者不善,生死簿再说,你万事留神,别离开我三步之外。”

这时只听到阴风飒飒一响,从武陵君面上吹过去,一点冷冰冰黏腻腻的东西从风中落下,武陵君侧头躲开,嗅到血腥之气,心思一转,道:“祖明!”

长恩道:“是那个最爱吞噬车裂而死的鬼魂的祖明?”

武陵君道:“不错!”

只听风中传来“桀桀”怪笑之声:“两个幽都小鬼倒也有几分见识,不知道功夫怎么样?抓不住正主儿,生死簿且当点心嚼一嚼。”

话音刚落,锐利风声便破空而至,武陵君不能视物,勉强听声辨形挡架一招,一面暗暗念动法诀,左手当空一划,却连半点光亮也没照起来。祖明来势汹汹,也不知他口中的“正主儿”是什么精怪。祖明原本是上古十二位驱逐疫鬼的神明之一,最喜被车裂而死的鬼魂,遇到了必定要吞食下肚,千万年下来,却渐渐迷失了本性,常常在皇宫在作祟,不知吞食了多少凄厉冤魂。

武陵君以法力破除黑暗不成,当即设起一道障壁,将自己与长恩围在其中,一面在心中盘算:自己所长乃是斩除阴鬼,与这祖明倒是一路,怕是轻易打发他不得。就此暂且逃避也不难,但生死簿正是复原的关键时候,万万不能出岔子,说不得,也只好硬撑一撑了。这无名黑气多半源自他吞食的鬼魂,若是果然如此,那便有法子了。

武陵君主意已定,手中长剑一收,化作一张弓,他左手持弓,右手从头上抹下几根头发来,架在弓弦之上,却是桃木箭。武陵君看不到那祖明的形体,侧耳细细倾听这不断撞击障壁的风声,辨别祖明的方位,箭尖慢慢地一寸寸挪动。

长恩忽然轻轻地道:“往西南方偏两分。”

武陵君一怔,随即醒悟,洞光珠能视精怪真身,不受法力妖气的遮蔽,这黑气自然与长恩无碍。他沈下心去,稳稳架住弓身,两指一松,只听嗖的一声疾劲箭响未绝,祖明已经大声嘶吼起来,那黑气登时破去两分,隐约瞧得见不远处那棵四味木的轮廓。

武陵君不须长恩再出言指点方位,只听祖明移动的风声辨形,连珠箭嗖嗖嗖不绝射出,十二支能除鬼气的桃木箭支支不落,一一钉在祖明身上。猛听得祖明仰头狂叫一声,旋风一般逃走了,天色豁然明亮,仍是在积雪的祁连山上,最后一丝夕光正要沉入雪峰之下。四味木下的那朵巨大桃花仍旧盛开,墨龙在花上盘旋游走,已经有大半个身子化为墨字归入生死簿中。

武陵君收了弓箭,环顾四周道:“不知那祖明逃到哪里去了,罢了,也不必追他。”

长恩点头,走到那桃花一旁看着,道:“生死簿已修补大半,再有片刻便可完工了。”

武陵君笑道:“总算是有个了结,不知府君要怎样发落那小虫子。”

长恩听他提起,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只蠹鱼呢?”

武陵君“啊”了一声,道:“方才我叫他躲起来,他却没应声,难道是被祖明吃了?他一只虫子,只怕没什么好吃的。”一面说,一面四下看了看,不见那少年的半分踪迹,却也不见挣扎打斗的痕迹,血也没有一滴,方才也实在没听到他的哭喊求救。那样大的一个人,若说被祖明一口吞了,那也不太会。

此时雪地上的微红夕光渐渐褪去,最终隐没在冰雪之中,便在这时,一股极深极浓的黑暗忽然泛上来,如同水中着墨,瞬息将这祁连雪山笼罩在内。武陵君吃了一惊,叫道:“长恩!”可这声音一出口被黑暗吸去了,变得又低又弱,絮絮地如同耳语。

他心知必定又是那祖明搞鬼,这暗黑气息趁了天时,居然如此厉害,连声音也被掩盖住,女树叮嘱他二人不可夜间进山,果然大有深意。他如同之前一般支起一道障壁,长恩此时正在树下花旁,不在身边,他又唯恐将长恩隔在了外面,这障壁不免支得宽广了些,力道便比先前弱。

武陵君听得有物在障壁之上狠狠撞击,一面弯弓搭箭,暗暗戒备,一面叫道:“长恩!你怎样!”

无人作答,只见一片温柔清辉破入黑暗之中,武陵君眼前一亮,便见长恩立在花树之畔,向自己微微一笑,广袖临风,清明月光从他袖中洒落,映着一旁墨色流动,倾入花心书册之中,那墨龙只剩了小半截尾巴。

生死之簿(3)

武陵君一惊复又一喜,道:“月光竟然果真收得起来么?”有了光明,声音便不被这暗色阻挡,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

长恩微笑道:“小小道术,何足挂齿。武陵君还请快些,这暗色连月光也吸得去。”他在障壁内来回走动,一面挥动双袖,身姿修长灵巧,清秀面容在青衫袖下时时露出一半,遮住一半,有如舞蹈。

武陵君不待他说,架起利箭向暗色最深浓之处射去,他的箭不受自家障壁阻挡,直直飞出去。隐约听得黑暗深处传出一声咆哮,阴风在障壁上撞击得更急,黑雾翻腾起来,一蓬鲜血喷涌而出,泼洒在障壁之上。

那鲜血中带着深深的冤魂怨气,牢牢黏在障壁上,遮得一丝不透,满目都是血光。武陵君笑道:“这小小怨气算什么,比得了幽都么?”将弓梢顿入地下,喝道,“破!”只见障壁之旁,一股桃木之气透土而出,破去鬼魂怨气,那血便流了下来。

武陵君心中一动,架起一支桃木箭,将桃木之气凝聚在内,箭身微微泛起银白之色。他也不瞄准那祖明,只将箭一支支地贯入黑暗之中,暗色虽然不减,但之前如蜜之稠,现下已是如汤之薄。

此时那墨龙也已经尽数化去,长恩收了生死簿,将那朵桃花捧起来,道:“武陵君,这花你可要收起来?”

武陵君接过那桃花,信手揉成一团,也射了出去,借着淡微微的月光,瞧见一朵桃花在深浓夜色中腾然盛放,只一瞬间便消散不见了,微苦的桃花香四散而去,竟然将这夜色冲淡了几分。

武陵君大声道:“祖明,你还有什么招数?不妨都使出来!”

他话音落处,淡薄的黑暗之中现出一个人影,渐渐向两人走近来,见他生得青发赤眼,面目狰狞,身材十分高大,自然便是祖明。那祖明舔了舔嘴唇,看着长恩道:“原来是洞光珠,不知道吃起来脆不脆?”

这句话戳了长恩的旧年伤心之事,他脸容不变,仍是一脸平静之色,武陵君却是勃然大怒,喝道:“妖怪,受死!”

祖明冷笑道:“小子狂妄!”一抬手,将无边暗色尽数收起,在手心里一攥,成了一支漆黑长枪的模样,向武陵君贯了出去。

武陵君喝道:“怕你何来!”手中长弓化作利剑之形,清光一闪,将那长枪斩作两段。武陵君仗剑将祖明扑去,却听身后长恩叫道:“小心!”武陵君回头一看,那枪头落地之后,竟然又向自己刺过来,眼见躲闪不及,不由暗叫一声“糟糕!”,这枪全是阴鬼之气凝聚而成,武陵君本体是专能驱鬼的桃木,专克阴气,他凝气抵御,心知纵然阴气入体受些损伤,也不会太重。谁知眼前青影一闪,却是长恩挡了上来。

武陵君眼见那半截枪头没入长恩体内,一团黑气将他笼罩起来,又从枪口处尽数钻了进去,一时心都凉了,扑上去接住了他,怒道:“你做什么!”

长恩脸色惨白,印堂处黑气沉沉,嘴唇隐隐泛起青色,他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是仙体,阴气入体,损伤太大。我……我本就是……”说到这里,冷得打了几个寒战,一个字也再说不下去。

祖明狞笑道:“他倒自己撞上来,那对洞光珠,快快剜出来让我吃了。”

武陵君最听不得这句话,几乎立时就要拔剑上去拼命,但他怀中长恩的身体越来越冷,几乎就要结冰,武陵君心知再不及时给他疗伤,魂飞魄散,那就再也没得救了,他心急如焚,当下什么也顾不得,抱起长恩便御风而走。

祖明喝道:“看你能跑到哪里去!”张嘴吐出一口气息,那黑气重又弥散开来。

武陵君在黑暗中辨了辨方向,向南方一路全力而行,许久却也没能下山,似乎是在原地打转。他正焦急时候,忽听一个声音低低地道:“进来!”

武陵君一怔,抱着长恩靠近那声音来源,隐约瞧见眼前是一道陡峻山壁,上面裂开了一道缝隙。他觉得那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一时顾不得多想,将长恩背在背上,一弯腰便钻了进去,那裂缝随即紧紧闭上。

那山隙初时十分狭窄,走了几步便豁然开朗,前方隐隐透过光亮来,武陵君背着长恩转过几个弯,眼前一带亭台迤逦,幼鹿嬉戏,兰芷芬芳,赫然是一处仙家洞府,远处亭中隐约看到一位白衣仙人端坐。武陵君顾不得客套,匆匆说了一句“多谢”,将长恩放下地来,一手按在他百会穴上,一股纯阳木气透入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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