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榨出我被子底下的那个‘小’字了。那感觉不只是尴尬,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卑劣,开口那是相当的不好意思:“那
个,呵呵,也没什么大事。”
“吃面条吧。鸡腿不好消化。”
我想吃鸡腿,但是我欠人家情儿,必需低头:“好,面条好。”
那时的我们,还处在一个给别人帮助和受到别人帮助都轻松自然的时刻。从来没问过“凭什么帮你”或者“为什么帮
你”这样的问题,大家都处在以物易物时代前的蛮荒期,自发自觉就是做一切事情的原因。因为,那时候我们“不想
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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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钱”并不等于我就浪费。比如我那时候天天打球,换下来的运动服都是攒成一堆儿等到够分量了才放到洗衣机
里。日子久了,宿舍里开始抗议。
老大过去用眼睛:脏成什么样了。
老二过去用鼻子:闻闻,这什么味儿?
老三过去用手:粘一块儿了呀。
碰巧,胡晓看见了,说:咱一块儿洗吧。我每天都用洗衣机,你的正好也放进去。
说心里话,我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又是土又是汗的打球的衣服和他穿了一天也不怎么脏的衣服扔到一起洗的。但是,
禁不住这样节约呀。所以,我也就是在心里sorry一下,嘴上立马答应了。现在那拼车上班的,拼着在淘宝上团购的
,最早那雏形都是我俩这拼洗衣机的。
拼洗衣机的日子相当美好,我穿着清新,顺带粘了点儿胡院草的桃花气,终于在大一的第二学期找了个女朋友。
那姑娘叫郭静婷,长得挺圆乎,总带着笑模样,我觉得笑容可掬这个词就是给她准备的。其实在她之前,我已经努力
过n个各种数量级的mm了,可是她是第一个在我说了:做我女朋友好吗之后没有明确表示说不的。
我非常高兴。我高兴的原因非常简单:我成功了,终于有个女生被我搞定了。间接来说,我开始向变成男人这个终极
目标发展了。
2
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评判,静婷绝对是非常适合当老婆的那种女生:
第一,不漂亮,省心。
第二,不撒娇,省力。
第三,不逛街,省钱。
第四,不黏人,省时。
就是如此大好的一个姑娘,在交往一个月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因为每次下课后,她都会拿着一摞书,呈45度角夹
在右胳膊底下,用五四时期革命青年的口吻对我说:“张弛,咱们去上自习吧。”
开始的时候,为了谈恋爱,这美好而高尚的目的,我坚持了几个星期。毕竟也不是没见过人家在自习室里卿卿我我的
情侣。可是,跟静婷同学一起自习,那是是纯自习呀,比99金还纯!坐,是离着八丈远的;看,是一直盯着书本的;
行,是上厕所才有的;归,是最后一个从自习室到宿舍的——一路上的微分,积分,让我怎么都没兴趣去拉她的手…
…
终于,大一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决定向她摊牌了。我不能说我素质高,可是,为了不影响她争夺年级第一的目标,我
还是坚持到了考试后。最后一门高数考试后,我把她约了出来。为了好聚好散,我请她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环境很不
错的餐厅。
我们坐下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张弛,这儿很贵吧?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如果是现在,如果没有碰到胡晓,我会立马拉着跟我说这话的姑娘去一人花个9块钱把那小红本儿给领了。可是,当
时,我只顾得惶恐了,没来得及感动:“没事,没事。吃吧,想吃什么点什么。”
菜上来的时候,她的另一句话最终坚定了我要分手的决心:“张弛,最后那道题你求的极限是3吗?”
听完这话,我那米饭一下噎在嗓子眼里:“咳,咳……不记得了,咱们吃菜吧。”我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3?我好像是5呀。完了!那20分呢吧?我不会就这么把高数挂了吧?!
“张弛,你电话里说有事儿找我说?”
“恩?恩。那,你确定是3?”
“啊?”
“不,不是。我是说,你觉得咱俩合适吗?”
“你觉得呢?”
她说话这话的时候,带着害羞的味道,我又矛盾了。
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就看见盘子里两只头对头的大虾,长得好像……一个答案‘3’。Md,长痛不如短痛!
“静婷,咱俩可能不太合适。”我的音量像坐着过山车,由大到小,隐没在一口茶水中,掩饰着结束语毕的尴尬。
“为什么?”声音虽小,可是她听见了。
“没感觉了。”这是敷衍吗?我觉得不是,我的确没感觉,只是tm太多哥们儿用这做理由了,真的都变成假的了。
我觉得我坐在那里,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而她此刻,肯定特希望我就变成盘子里的一只虾吧,然后就可以塞在嘴里
,嚼吧,嚼吧,吞下去。想到这里,我又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只虾:“吃吧,这虾挺不错的。”
“哗。”她一下子站起来,把虾,连着盘子一起扔在了地上。然后掉头就走。
我就那样目送她的背影闪出了餐厅,有点发呆:原来,她不是恨不得把我嚼碎了,而是恨不得把我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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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学校,才发现大家都出去网吧通宵了。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空空荡荡,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我
知道,我自己不想一个人呆着。我觉得其实我当时最想的是被静婷,或者她哥揍一顿,欠了别人不能还的感觉也不太
好受。
我出了宿舍,发现胡晓他们宿舍开着灯,门开着。站在门口,就看见他,还在扫地。(为什么用了‘还’字,我也不
知道。)我没啥想法,很顺手的拿起簸箕,接在了他刚撮好的一堆儿垃圾底下。
他看见了簸箕,听见了声音,抬头看我:“张弛?向水他们刚才找你呢。你看见没?说出去打游戏。”
“没有,不去了。”我蔫儿的像个霜打的茄子。
“怎么了?”
“和女朋友掰了。”我一直是个有事不憋在心里的人。不管是跟我爸,我妈,还是哥们儿。这习惯保持了很多年。
他听完没说话,看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神可以表达很多东西,而现在,就是:没事吧?难过?
“没事。”我怎么配得到别人的关心呢?我必需坦白,“是我提出来的。挺混蛋的吧?”
“恩,呵呵。”他忽然笑出声来。
我承认,他说话前,我料想过一些答案:比如他会说分了就分了吧,或者这谈恋爱不行就算了之类的话。那样听上去
挺安慰的。可是他肯定了“我是混蛋”这个说法,我忽然觉得:这才对,就该找个人骂骂我,爽了。
我真的比刚才舒服点了,开始连开玩笑的力气都回来一点了:“胡晓,你以前跟女生分手,都怎么说byebye的?”
“恩?”他有些迷茫,“我没交过女朋友。”
“哥们儿,这太虚伪了哈。”这太虚伪了,成天在你后面跟着的女生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排了,你说你没早恋过,我
都不带信的,“又不是女的,标这么纯干啥?”
他没反驳我,一声轻叹让我感觉到一丝凉意,认真的口吻让我觉得我必需信:“真的没有。”
“行,得了,我知道你眼光高,没看上的。”我表示自己相信了。
“我去倒垃圾了。”他没再说什么,端着簸箕出去了。
我觉得我惹他生气了。肯定是。平常也没看他这么禁不起开玩笑呀?这下尴在这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再进
来的时候,我问了句顶没水平的话:“你没生气吧?”
“没有。”他看着我笑笑,算是告诉我他没生气,“你考试完了,不回家呀?”
“我最不着急了。”反正家就在出校门,坐上×路,七站地的地方,我着什么急。“你什么时候的火车?”
“明天上午。我正收拾东西呢。”
“听说从北京到昆明的火车票,不好买吧?”我有一搭,无一搭的跟他说话,就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没生气。
“那是春运,现在暑假,好点了。”
“要不然,我明天送你去吧。”看着他收拾出来的大箱子,再看看他那细胳膊细腿儿,我觉得,雷锋得轮我当一回。
“不用了,你早点回家吧。”
不行,不能不用。用了,才能说明你没生气。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这个逻辑,就是觉得像胡晓这么好脾气的全民
偶像,要是被我气着,我就成全民公敌了:“明天早上,我去送你。就这么说定了。明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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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西站是个好地方,天天都有好多人,熙熙攘攘的,挺热闹——在不排队买站台票,不排队安检,钱包没被人扒走
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张弛,实在不好意思。你来送我,还把钱包弄丢了。”胡晓站在站台上,揪着箱子,迟迟不肯上车,非要把我丢的
钱还给我。
“得了,得了。你再不上,车就开了。”我看着别人都往上挤,生怕一会儿没法把他塞上去。
“那不行呀,你现在没钱了,怎么回去。”他掏钱包,一边掏,一边说,“那你先拿100,起码能回家呀。”
我能说我钱包里一共就不到50了吗?都期末了,不借钱花就不错了:“不用了,给我10块钱做地铁吧。”我伸手就去
抓他钱包,想从里面抽个10块的出来。
“可是……”他猛地把钱包往回拽了一下,让我觉得自己像抢劫的。
“好吧,给你。”他抽出了两张10块的,递给我,“我就这么多零钱了。”
我拿了,抢过他的行礼往车上走,回头跟他说:“快点上车吧,开了,你哭都来不及。”
上了车,我就听见了催送人的人下去的广播。
“我走了,你路上小心。”我说着往车门走。
“好,谢谢你。好好过暑假。下学期见。”
“下学期见。”
我下了车,没过几分钟,车就开了。我这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个情景:送火车。我打小没出过北京方圆百十公里的地
方,没和那个亲戚朋友告别过,所以当我挥手跟火车玻璃后移动着的胡晓告别的时候,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
tm太像电影了,就是那个×××(我太粗,忘了名字了,反正很多电影都这样)。
记得刚才告别的时候我好像说的是“路上小心”而不是“一路顺风”。是我刚丢了钱包,有点怕吧。没错,他的钱包
可是不能丢的。因为,刚才在扽他钱包的时候,我看到了里面有一张照片。虽然就扫了一眼,我还是很确定:那个是
男的!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考虑一个问题:钱包里的相片一般都应该放谁?考虑来,考虑去,我没想出第二个答案,所以我
惶恐了。我不是一般的惶恐,你就是现在告诉我外星人入侵地球了,我也能告诉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为
啥我班男同学钱包里能有个其他男生的照片呢?
3
暑假,我搬家了。
因为拆迁,我们搬出了住了很多年的四合院。住到了我爸他们单位很久以前就分给他的一套单元房里。搬家的时候,
我听到街坊邻居都在那里闲聊,大家住了这么久,都有些不舍。聊的最多的还是过去的生活,是院子里发生过的事情
。
“还记得以前张家那个儿子吗?”是我家隔壁的李阿姨,她提起了很久以前住在斜对门儿一户姓张的人家。
“记得,怎么了?她儿子不是被送到安定医院去了吗?”这是内院的王阿姨。她弟弟和我妈还是同事。
“我前些日子,听说他自杀了。”李阿姨说的很诡异,我忍不住也竖起了耳朵。
“啊?!为什么啊?”
“还不就是因为他那个毛病呗。”李阿姨说完,又赔上很多叹息,“现在就可怜他妈了,一个寡妇,拉扯个儿子,现
在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又没了。这叫她怎么过呀!”
“是呀。”王阿姨也很感慨,“你说原来看着挺好一孩子,怎么就成了个二椅子呢?”
听到‘二椅子’这个词的时候,我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依稀记起上小学的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那年,也是一个暑假,和院子里的小孩在门口附近的工地里玩捉迷藏。我和住隔壁的李响一起藏到一个躺倒的空心水
泥管里,然后就听到了隔壁有声音,很奇怪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憋着哭不出来,又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如果再大一点,我们一定会马上离开。可是,那时,我们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愣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探头到了隔
壁的水泥管里:我当时很肯定我看到了两个男人在打架,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被压着的那个我认识,是里院的张翔
哥哥。
跑!这是我看到李响撒丫子跑开之后的想法。我跟着他就跑。
可惜,我们当时太小,跑得太慢,没多久,就被他们两个给追上了。追上后,张翔哥就一直跟我们说一句话:“你们
回去千万别和别人说,千万别说。”
我没说,因为打架本就是不光彩的事情。
李响说没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后,张翔哥就在院子里消失了。
至此,我再没见过他,直到李阿姨提起,才又得知了他的消息,恐怕也是最后一条消息了:自杀。
无论是谁,在听到自己认识的人非正常死亡后,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恐惧?悲伤?哀痛?都说不上。可能就是一
种对生命本身的惋惜,也是一种对回忆的祭典。我记忆中:张翔哥是个很温和的人,看人微笑时的模样,很淡,很轻
,很温柔。回忆里,他的笑让我想起四合院里那棵枣树上的枣子,甜甜的。这甜染在我的心里,忽然晕出一片苦味,
因为这回忆里的笑容让我想起了胡晓。
见人时,同样一副笑模样的胡晓,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清晰:回想这大一一年来,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他从来都是关心
和帮助所有的人。记得,和宿舍老三曾经谈过:说不清他哪里不好,就是觉得他骨子里还是跟大家隔着点儿什么。没
有那种肝胆相照的热乎劲,没有那种快意恩仇的哥们儿感觉。宿舍里,老二最会看人。卧谈时他说胡晓是个有心计的
人,他圆滑而不失亲切,和谁都有一定的交情,而和谁又都不过命。
大一的时候,我的确以为:兄弟就是两肋插刀的,而兄弟也就必需要亲的穿一条裤子。所以,虽然我和胡晓是一锅洗
裤子的,但是我们不是真正的兄弟。和他在一起,不能像和宿舍里的其他人,甚至和向水那样,想做什么做什么,想
说什么说什么。和他在一起,说白了,得绷着。
绷到什么地步,我没法拿捏,起码我就没在他面前成篇成篇的扯过黄段子,因为我直觉他肯定不好这口。可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