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会忘记？”

御紫炎摇摇头，他怎会忘记，当年初次意识到，自己的父皇也不过是个高高在上、孤单寂寞的人时，心底不断涌现出的怜惜与心疼。或许，自己的心，在那时就已牢牢系在眼前男人身上了，即便那时还未曾寻回爱人之心。

听到御紫炎心底更加完整的回答，御天行脸上愠色尽数散去，继续说道，“炎儿既是明白我不过也是个平凡男子，那么风餐露宿之事，由我做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更何况，锦衣华服、珍馐玉食，又怎抵得过爱人在侧，相伴永远？”

一句话问得御紫炎无言以对。确实，他现在认识的御天行，早已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疏冷淡漠、将一切人和事隔离在外的御寰陛下。而是一个同样有着七情六欲、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平凡人了，甚至——呵，闹起脾气来，还是个相当可爱的平凡人！

“炎儿的心思，变得还真是快。方才还在杞人忧天，这会儿又有心情取笑我了，嗯？”

一句话逗笑了御紫炎，心中的顾虑也被彻底放开。

看到御紫炎展颜，御天行这才叹息一声，带着御紫炎由木桶中站起，“水也凉了，我们擦了身子快些将衣裳穿好，免得着凉。”

“嗯。”

御紫炎应了一声，顺着御天行的力道站起身来。二人为彼此擦干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裳。御天行挽起御紫炎胸前一缕发丝，眼中含笑的说道，“炎儿这发色，近日来愈发的深了呢。”

说罢，御紫炎只见御天行顺势将手中发丝捧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才又重新放下。虽然二人早已亲密无间，但，此刻见御天行做出这般暧昧动作，御紫炎心中还是禁不住怦怦乱跳。

何况眼前男人发梢仍自带着晶莹水滴，深刻的五官在窗外透进的零星几点晨光之中显得愈发棱角分明，流金的黑眸之中化不开的浓情蜜意让人销魂蚀骨。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承受住大清早亲见这般引人遐思的情境？

感受到御紫炎心中悸动，注意到一双紫眸中视线再次飘忽闪躲，脸颊亦是微红，御天行呵呵一笑，将面前表现生涩的人儿拥入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御紫炎下颌，低沉的话语响起，“我们早已是世上最亲密的人，炎儿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不过，这样害羞的炎儿，简直令我爱到了骨血深处呢。”

“天！”

被御天行调笑的话惹得脸上愈发充血，御紫炎低喝一声，心中却是在哀号——他怎么知道与爱人这般亲密无间是如此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不过显然，这只在心底偷偷想着的话，再一次被某个与他心意相通的男人获悉，于是，话音之中愈发染了几分笑意，“所谓真情流露，炎儿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我爱极了的。炎儿，你可是明白我的意思？”

“……”

一句暗藏玄机的话，令御紫炎猛的抬起头，那流金的黑眸之中，没有半点敷衍之色，只有满满的真挚诚意。御紫炎知道，御天行这句话是在回应方才自己并未说出口的言语——御天行为他打理情事后的身子，一直令他心中带着几分怯意。但，御天行并未以言语点破他的这点心思，而是耐心的、慢慢的驱散自己心头的全部疑虑。

眼前男人每一个细微处的用心，令他的心，一分一分的沉沦、一点一点的融化，直到他再也不会如头一回时一般，心中对自己身为男子却承欢于人下感到妄自菲薄，也不会再因男子之间的情事、因那本不该用于此事的某处被侵入、占满而感到自卑与羞耻。

相反的，一次又一次的肌肤相亲，温柔与激情交织的无数夜晚，令御紫炎一点一点体会到了其中无法言喻甜蜜味道。一次又一次的极致淋漓，是男人对他全部爱意的真实写照与不渝证明。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喜欢同性，但，前世因为一次没有结果的守望而被封闭了的感情世界，御紫炎其实还从未真正体会过“相爱”的滋味。

想到这里，御紫炎心底又莫名的有些泛酸——与自己的不经人事比起来，某些人，可是后宫佳丽三千，便连儿女也是成群了呢……

“呵，炎儿为了我吃醋，我本该好好检讨一番，但此刻偏偏心情奇佳，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听到御天行戏谑问话，御紫炎故作无谓的说道，“我哪里吃醋了？吃醋的，不是一向都是天么？”

“呵。好好，我的炎儿没有吃醋，没有吃醋。”

知道自己的爱人面皮单薄，御天行也不坚持戳破御紫炎小小谎言，心情颇好的将御紫炎拥入怀中，只覆在那乞巧玲珑心思的人儿耳边，呢喃了一句，“过去的御寰陛下已不存在。今生今世，御天行心里只会有一个炎儿，只有你一人。”

“呵，天这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意思么？”

御紫炎明知御天行话中深意，唇边却是重新勾起一抹顽皮笑容，仰起头问道。

“炎儿以为呢？”

御天行一面说着，一面逼近那正自笑得得意的人儿，却不想在即将抵达目标之时，被笑得欢畅的人儿以手拦下了动作。御天行挑眉看向今日显得格外调皮灵动的爱人，听到御紫炎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用过早膳，早点启程上凝吟峰吧。小凝等了这许久，也该等急了。”

“让他继续等。”

御天行拿开覆在自己唇上的手，霸道的说道。

“可是我也很心急，想要去看看那九天幻狐的旧居。或许，那幻狐和幻瑛有什么关联，又或许，就是幻瑛本尊呢。”

御紫炎抿着唇，一脸无辜模样。

“……”

明知御紫炎这是故意以此事做借口，御天行却依旧无法对爱人的要求说半个“不”字。何况，对九天幻狐的故居，他同样有着极大兴趣。于是，叹一口气，御天行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和爱人缠绵的打算，心不甘情不愿的开了房门，唤来小二收拾妥当，送上早膳。二人一狐用过了早膳，才打点行装朝山峰之上进发。

第二零九章：北国凝吟（三）

因雪峰之上积雪深厚，二人一狐便将马匹寄存在了山脚下的客栈之中，只徒步登上了凝吟雪峰。

好在御天行二人武功不俗、更已兼有修为在身，便是齐膝积雪也不能奈他们如何。而终于重返家乡的小凝自是兴奋不已，一跃窜出御紫炎身上披着的兔绒大氅，跳到皑皑白雪地里。顿时，那一个雪白团子与四周围无垠雪国化为一体，自然而然成为了银装素裹世界中的一部分。

御紫炎微笑看着雪白团子肆无忌惮于雪堆之中翻滚闹腾、欢叫着向山峰更深处跑去，也不再似之前闹事人群中一般对其出言阻止。御天行则是与御紫炎相视一笑，继续携手徐徐前行，同时欣赏着路边雪景。

“小凝看来当真十分的高兴。”

御紫炎眉眼含笑的看着渐渐跑远、已经快要变成一个白点的小家伙，对御天行说了一句。而后又在识海之中道了一句，“小凝不要跑得太远，小心与我们走散。”

原来御紫炎心中记挂小凝曾提起这凝吟峰之上有不少灵兽，若认真论起，其修为倒未必比御天行与他差。况妖修一脉，以等级、实力为尊，他们两个刚到金丹期修为的小小人类，加上一只结成元婴不久的小狐，在强者面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是以，御紫炎此刻才不曾毫无顾忌的扬声呼喊，而只是在识海之中暗暗嘱咐了一句，免得一不小心惊扰、开罪了什么实力高强的灵兽，自讨苦吃。

御天行自是清楚御紫炎心中顾虑，也并未坚持什么人间帝王的尊严，对于御紫炎谨慎之举递去一个赞同的眼神——毕竟，他们早已听说过修真界中的残酷无情，并不比平凡世界好上多少，甚至更胜。那么，既然他们已经决定步入修行之路，便不该因为过往的地位权势而盲目自大、惹祸上身。

御天行与御紫炎，他们都是骄傲之人，但绝不自负，更加不会不知轻重。遇上一方强者时不卑不亢是一回事——由他们对待白尘、魑裟邪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不自量力、随意寻衅。

御紫炎嘱咐之言一出，下一刻识海之中同样传来一声稚嫩童音，“嘻嘻！哥哥放心！小凝知道的！”

不过，御紫炎低调行事，却抵不过小凝一通欢叫，一路上时而人言、时而狐语，使得寂静雪峰顿时变得热闹非常。

御紫炎看了看远方跳跃的白点，又回头看了看身旁面沉如水的御天行，有些无奈的说道，“看来我们想要低调行事，却是不可能了。”

“哼！”

御天行不悦的冷哼一声。御紫炎知道御天行并非对他冷面相对，而是心中怪罪小凝不懂他二人小心行事的苦心，复又柔声劝道，“天不要生气。小凝平日里虽是顽劣，但并非无知。况且他又是自小在这凝吟峰上长大。想来，既是他并未刻意收敛言行举止，概或是明白并无大碍的。我们低调一些虽是不错，但若是因此而败了兴致，实在可惜。天你看，这苍茫一片、银装素裹，不是很美么？”

“你太宠他了！”

御天行虽是这么说着，但御紫炎心知御天行也是认同他的说法的。得了爱人的首肯，御紫炎眉眼之间笑意愈浓，这才牵着御天行的手，在雪地之中继续前行，沿路观赏美丽雪景。

没有多久，御天行与御紫炎便发现，经小凝这一路折腾，原本因为生人来到而纷纷藏匿起来的灵兽也纷纷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御天行淡淡环视四周一眼，暗地里却是在估量露面的灵兽实力如何，果然发现，此刻好奇露头的，皆是些修为尚欠的灵兽。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但仍旧未曾敛去心中戒备——他现下看到的，不过是些露了头的灵兽，并不能排除有心智更加成熟、修为更加高深的灵兽隐在暗处。

之前听小凝言说，这凝吟峰自那九天幻狐以来，灵兽驻守、修真向道历史悠远，千万年过去，不可能只有这些小兽居住。保不准其中还有生性凶猛的兽类通灵开智、得道修真。

并非御天行胆小、瞻前顾后，而是对于修真世界，他们知道的依旧很少。未知的世界，往往意味着未知的危险。旁的不说，为了炎儿的安全，他也绝不会掉以轻心，放过一丝一毫遭遇危险的可能。

不仅御天行，对于修真世界，御紫炎有着同样的警戒与防范，否则方才他也不会处处留心在意、谨言慎行。不过，相对于御天行的警戒，御紫炎则是对纷纷探出头来的灵兽们更多了几分好奇。

他放眼望去，果如小凝先前所言，这凝吟峰中当真聚集着各式灵狐。虽也有其他灵兽，但显见得，灵狐乃是此一方霸主，无论数量抑或实力上都较其他灵兽更胜一筹。

早年间作为影卫的训练，令御紫炎感受到，此时出现的灵兽们并无恶意。甚至有几只雪狐见到小凝已经跳了出来与小凝滚作了一团。

而其他狐类见到雪狐们与小凝玩在一处，有些也跳了出来，不过比起雪狐，添了几分警戒，与小凝低声交流了几句，御紫炎隐约听见那些狐类是在询问小凝，御天行与他的来历。不过，这些狐类听小凝介绍过是自己人之后，也便放下了戒心，与小凝玩耍在了一处。只是，对于御天行与他，依旧并不曾表现的亲近。

而其他一些灵兽，则比这些狐类表现出更多的戒心，不止刻意与他们二人保持了距离，便是对于小凝一群，也只是在不远处静静观望。有些小兽到底小孩子心性，似乎也想一起玩耍，却依旧忍耐着不曾贸然上前。

对于这一番情境，御紫炎觉得十分有趣。这一回，与御天行交流，御紫炎甚至未曾用上识海，仅是在心中径自想着，“这些小兽真是有趣。当真像群孩子一般。”

心意相通的御天行，自然在同一时间接收到了御紫炎的想法，同样在心里想到，“至今尚不见有修为更高的灵兽现身。想来是因为他们的心智更为成熟，对外来之人，尤其是异类的戒心更加深重一些。”

御紫炎点点头以示同意，而后便发现，有几只雪狐似乎注意到了其他小兽想要加入的念头，交头接耳了一番，冲着四周叫唤了几声，那些小兽才欢欢喜喜的窜了出来，与之前的狐群玩到了一处。

不过依旧有些兽类一直不曾上前，而那些并未上前的兽类，看得出是些实力较弱的种族，因为他们对在雪地之中玩耍的一群，眼中带着几分敬意。

“这些灵兽之间的相处模式，倒像极了一个社会的缩影，也有等级制度，也有高低之分。”

御紫炎注意到方才的一幕，不由得低声说道。

“不错。”

御天行应了一声，“之前师傅也曾说过，魔修单纯看重实力多好战狠辣，妖修则是血脉与实力并重。反而是人修，最为复杂，不似魔修、妖修这般简单直接，人修虽是将仁义礼法时常放在嘴边，却也与寻常世界并无两样——道貌岸然之徒绝不稀少。”

“嗯。每个群体都有每个群体的生存法则。所谓优胜劣汰，同级相比，人修常常会较魔修、妖修弱上一些，但人修在人、魔、妖三大势力之中却又是数量最多的。由此可见，大道之中，自有那平衡制约之理存在。天，既然我们进入了修真的世界，今后也要慢慢习惯修真界的生存法则了。而且，既然我们与小凝、曼珠、沙华，还有魑裟邪都结下了不解之缘，今后，不仅是人修一脉的生存法则，就连妖修、魔修的生存法则我们也要一起学起来了呢。”

“不过之前魑裟邪也曾说过，人妖魔三系，并非和平相处。其中利益纠纷，从不间断。当世修真者数量稀少，种种矛盾冲突或尚不明显。假以时日，随着我们实力提升，或能走出这一片天地，到时候，我们与魑裟邪他们的关系或许会成为各方势力讨伐攻击的理由也未可知。”

御天行为蹙了眉，理性的为御紫炎分析着并不算乐观的未来，“炎儿，你性情使然，固然希望人妖魔和平相处、甚至达到无界大同，但，你要知道，虽然目前出现的这些小兽似乎并未对我们表现出如何排斥与敌意，但难保那些隐藏起来、心智成熟的妖修对我们两个人类依然友好对待。现实，往往未非如此美好。”

第二一零章：北国凝吟（四）

御紫炎点点头认同御天行的说法，“天的意思，我很明白。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因此而疏远了小凝。曼珠、沙华更是寄宿在你我体内，不知何时才能重修肉身，脱离出来。即便他们脱离了出来，有契约在一日，我们与他们也不可能断绝关系。还有魑裟邪，呵呵，有琉璃和姝媛这一层关系，我们恐怕也不可能撇得干净了。”

清楚御紫炎不可能因为那遥远未知的阻拦而放弃如今与众人之间的联系，御天行牵着御紫炎的手微微使了几分力，“早已知道炎儿不会知难而退。也罢，便是将来有人发难，我也不会令炎儿受到半点委屈。”

“呵呵，无论发生何事，我们只一起面对就是了。”

御紫炎轻笑着说了一句，换来御天行会心一笑。二人便不再费心劳神思虑将来之事。

御紫炎又仔细观察了一阵兽群之中小凝与其他几只雪狐对待剩余灵兽们的态度，复又说道，“看来雪狐一脉在凝吟峰之中地位并不算低呢。”

“不错。炎儿你看，狐类在那群兽类之中隐隐有着凌驾于其他所有兽类的势头。大概便是那九天幻狐的杰作。”

御天行说着，心中蓦地想起与幻瑛仅有的一次接触。那个时而超凡脱俗、时而顽皮狡猾的神人，不知是否真的是那九天幻狐？

捕捉到御天行心底的疑惑与好奇，御紫炎心中一动，却不知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悸动是为何。偷眼瞧了瞧御天行，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再仔细体味自己心情似乎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这才放下了心肠，悉心体会周遭灵气，果然觉得不同于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