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自己便是有片刻“由纯粹欣赏”而动了心，所以自然不会怪罪天的。

岂料这一句话刚刚在心中想起，手上的力度便又加了几分。御紫炎只好缴械认输——天对他的一心一意，当真是无人能比。呵，不过这才是他的爱人，他的天。

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御天行的面色才稍稍和缓了一些，不过紧握着御紫炎的手，却未曾放开。

“呵呵。”

雪一轻声笑道，“二位情深似海、缘定三生，叫人好生羡慕啊。”

第二一四章：雪狐部落（三）

听得出雪一话里没有半点鄙夷嘲讽之意，御紫炎只道灵兽妖修对于伦理道德观念概或是比人类淡漠许多，因此对于同性血亲相恋，对方反应才如此稀松平常。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围绕在御紫炎身边的人类也都不是寻常见识、抑或心胸狭仄之辈。更有甚者，还忙不迭的积极促成他与御天行二人好事。

忆起当初师傅白尘以及萧逸仁先后几番开解，母妃晏灵的理解支持，燕琉璃的真心以待，还有御沐玚的设计的“燕妃事件”却又不慎弄巧成拙……

御紫炎心中蓦地一暖——虽然天与他几经波折才能走在一起，但所幸身边亲友，对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皆是鼎力支持。否则，天与他的恋情，怕是会更加多了几重磨难。

而如今他与天决定入道修真，走出了御寰皇宫，踏入了广阔天地之间，包括日后得道飞升，毫无疑问，将会遭遇更多人与事。虽说他本身对于自己与天的身份关系并不介怀，但若有人从旁指指点点，只是想一想便已令人觉得不快。

御紫炎不曾忘记前世遭受种种，那一世的人观念尚较今世之人开放一些，对于同性相恋还有诸多偏见歧视。更何况这一世，他与天，除了同性相恋之外，还多加了一条血缘的禁忌。试问世间人又有多少能够如这些亲友一般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轻松处之？

之前祈怜逐月如何丧命，御紫炎并未忘记。那时御天行并未给那个娇蛮公主太多机会说出更难听的言语，御紫炎也未曾认真计较那些贬低之言。但，心中自有一份骄傲的他，又怎会对将来可能遇见的白眼相待、流言蜚语有什么好感？

也正是因为对于众多世人针对同性相恋可能拥有的反应心知肚明，此刻雪一表现出的平静淡然才会令御紫炎感到颇为舒心

思及此，御紫炎对雪一回以一笑，同时轻轻的从御天行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躬身一揖道，“晚辈见过大长老，几位长老。晚辈二人与小凝交情甚笃，今日来到凝吟峰，得知小凝归属、雪狐一族正在此处，这才不请自来，叨扰失礼之处，还请各位长老多多包涵。”

御天行也向雪一等人点头示意，而后重新牵住御紫炎的手，全不在意当着生人。而御紫炎也只是看了一眼御天行，便静静的任由御天行牵着他的手——御紫炎知道，自己方才一番心思，逃不过御天行的感受。这不，此刻，身边的男人又在以实际行动宣告着自己永不放手的决心。

紫瞳之中含着笑意——御紫炎何尝不知，悠悠众口，他堵不住，也不愿费力去堵。为了流短飞长而放弃难得才能握在手里的幸福，他御紫炎，不会蠢钝至此。两世为人，若还不能为了自己而活，便实在浪费了平白得来的机会。

更何况……

如今尝过了两情相悦的美好，他，如何可能放得开手去？

感受到御紫炎心中所想，御天行薄而性感的唇勾起一弯弧度——在这世上，若说还有一件事会令御天行患得患失，那便是不知何时、因为什么原因，自己会失去身边这个占据了他全副心神的人儿。

同样感应到御天行心底最真实的感触，御紫炎握着御天行的手略施了些力，暗暗道了一句，“傻瓜。”

两个字，听起来并不悦耳，但其中带着的几分娇嗔、几分包容、几分安抚……种种复杂意味交织在一处，是足以令御天行黑眸之中金光闪烁的、千金难易的爱语。

侧目看到御天行满脸惬意，御紫炎禁不住抿唇偷笑，却在不经意间抬头触及雪一投来的目光。

桃花眼微眯，莫名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御紫炎，雪狐一族，永远不会成为敌人。这种没来由的信任，曾经出现过几次——面对寰午湖底、密室结界之时，面对神秘声音、成神灵狐幻瑛之时，以及，此时。而每一次，御紫炎都无一例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御紫炎，御天行自然接收到了御紫炎心中的笃定念头。既然炎儿相信雪狐一族，那么，他便相信炎儿。

不过，相对于御紫炎放松了大半心神，御天行只是不再过分明显的表现出戒备。全部放松，却是不可能的——炎儿的性命，胜于一切，即便他心里同样认为雪狐一族不会成为敌人。

“呵，紫炎太客气了。”

注意到天、炎二人周身气息的变化，雪一微笑着回道，“紫炎既是要雪五如此称呼你，那么雪一也便不客气了。”

其实自从御天行、御紫炎踏入凝吟峰的那一刻起，雪一的灵识便已捕捉到二人行踪。是以，对于之前发生的种种，二人与雪五的对话，雪一尽收眼底。

看到雪一了然神情，御紫炎心中也猜到了大概，却并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在心中坐实了之前猜想——雪一对他们，并无半点恶意。

但，小小的好奇或许是有的——虽然雪一将这份好奇控制得极好，却依旧未曾逃过御紫炎的双眼。

不过，若非之前雪五初见御紫炎以及后来提及九天幻狐时露出那般反常情态、又或御紫炎本身有着百八十年为人的经历因而眼力不弱，他是否还能发现雪一看向自己时眼中并不明显的星星点点光芒，还是未知之数。

然而，御紫炎心中同时有个猜测——或许，雪一这是故意令自己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个中原因，许是以真性情主动示好，却又不致冒犯失礼，又许是，另一番试探？

看来，比起雪五的简单易懂，雪一稳重许多、心思也深沉许多。

只是不知道，雪一等人对于自己表现出极大兴趣的真正理由到底为何。不过，既是雪五引着他们来到了此处、见到了雪五口中“知情”的雪一，又有他与小凝的这一层关系，答案，相信很快便能知晓了。

心中有了结论，御紫炎笑着迎上雪一略带玩味的目光说道，“听五先生说，一先生似乎对那九天幻狐了解颇深。”

“‘了解颇深’倒还谈不上。只是雪一活得久些，记性好些，因此关于九天幻狐还能说上一二。”

雪一点点头，弯着唇角说道。

“那——”

御紫炎一听雪一果然知晓九天幻狐之事，心中升起几分期盼，却听雪一继续说道，“天行、紫炎，得知你们来到，族中已是备下薄酒，我们还是边喝边聊吧。”

“——”

御紫炎和御天行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点头称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请！”

雪一称了一声好，便率先转身向前走去。

御天行、御紫炎一齐跟上，小凝一跃重新回到御紫炎怀中，而后才是余下四位长老。

迈出脚步的一瞬间，御紫炎只觉周围空气好似起了一丝波澜，下一刻，便发现眼前景物一变，原本一片苍茫白雪，突然变为一派鸟语花香，若非早先已见识过幻阵的厉害，御紫炎一定会怀疑自己此刻正在梦中。

“二位，这边请。”

前方带路的雪一淡雅声音响起，御紫炎从容收回视线，与御天行并肩继续前行——此处景致虽好，但他早年间在御寰皇宫也见过不少繁华胜境。后来出宫游历之时，也算走过一些名山大川。更何况，前世夜禹桥穷尽一生环游世界各地名胜古迹。

比起五灵山顶钻石尘、御寰城郊月光草，眼前一切虽好，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绝景了。只是，此刻能够感受到的、愈发浓郁的混沌之气，倒是令御紫炎心中一动。

跟随着雪一穿过一片花海，一行人面前，出现一道古色古香的大门。不过，奇的是，这门是孤零零立于花海之中，并无墙垣相连。

御紫炎看着这好似能够穿越到异空间的大门，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彩。

而御天行则是对之前的花海、眼下的孤门都无甚兴趣——他的注意力，全数落在御紫炎身上——今日的小人儿，仿佛一个绚烂夺目的发光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惑人的光芒，令御天行即便被光芒刺痛了也决计不愿移开了眼。

感受到御紫炎满是好奇与期盼的心情，还有那人儿心中说着些“时空门、多啦A梦、哈尔的移动城堡、爱丽丝……”等等一系列他听也听不懂的名词，但，大约猜想到那些都是关于御紫炎过去提及“动漫”、“童话”之类的东西。

第二一五章：雪狐部落（四）

思及此，御天行唇边染上一抹宠溺的笑意——他的笑儿，即便前世活了七十多岁，却总还是脱不开小孩子的心性。或许也只有这般喜爱幻想与奇闻异事的人儿，才能够以垂暮之年，寿终正寝之后再遇上异世重生的事情吧？

虽然清楚夜禹桥心智停留在少年时期很重要的一个理由，是那个名为林健的虚伪的男人。但，此刻比起对于林健的敌视与嫉恨，御天行更加欣慰于眼前的人儿经历了过去种种后依旧能够保有一刻赤子之心。

御天行相信，正是这样一颗永远看得到世间美好一面的心，才能支持着这个人儿，在执拗的自苦之中求得一隅喘息的空间——尽管，那份天真烂漫有人令这人儿对于苦痛更加敏感。

不得不说，每每想到此处，御天行都对夜禹桥、或者说御紫炎的性情有着无数的好奇与疑问。若说这人儿豁达，他却因为一份充满欺骗与虚伪敷衍的感情执拗至此；但若说这人儿冥顽不灵，他却又在其他事情上看的极通透。

这一份疑惑，御天行从未当着御紫炎的面前提起。而御紫炎每每感受到御天行心中有着这样的疑惑，也只是笑而不语。

但，此刻，御天行突然想到了答案——正式夜禹桥心底的那一份真，才会对“爱”一个字执着至此。

因为得不到，所以格外珍惜；也因为得不到，所以格外谨慎；更加因为得不到，所以。宁可永远得不到也容不得半点虚假。

“……”

御天行默默的看着身旁的人儿依然写满兴奋的侧脸，心中已经十分肯定了自己得出的解答。而这一刻，御天行也看到了御紫炎眼角漾起的柔和笑意，令御天行欣喜的感到，这一刻开始，他更加了解了自己爱如骨髓、处处透着矛盾却又不可思议将种种矛盾自然融合为一的人儿。

想通的一瞬，御天行感到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仿佛开启了一个封印般。

恍然大悟的感觉，好似迷惑了千万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一般。

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御天行的思绪再次有了片刻的恍惚，却又很快回笼。

不过须臾之间的恍惚，快得令御天行自己也未能捕捉。但，一瞬恍惚过后，心底不断涌现出的情意，仿佛沉淀了太久太久，并没有过多的激荡起伏，却又带着一份别样的厚重感。

体会到这般奇特感受，御天行流金黑眸中满含笑意——他曾经以为自己对于炎儿的爱，已经足够多，却没想到，原来他还可以对眼前正眉飞色舞、沉浸在自己心理世界中的人儿付出更多、更多更多的爱恋。

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仿佛亏欠了千世、百世的爱意，此刻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的、不停息的流入心理、揭露在面前。

这份情意，不会压垮自己的一颗心，却好像永远不会穷尽干涸、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如细水长流、如古酿深藏，愈积愈多、愈陈愈浓，润了心扉、醉了肝肠。原本清明的思绪，再次朦胧起来……

而在御天行心中掠过种种奇异感觉之时，御紫炎的注意力，其实也并非如表面一般全在花海孤门之上。感受到御天行心境的变化，御紫炎心底同样久久未能平静。心中一个声音模模糊糊的回响着，“呵呵，他想明白了，不开窍的家伙，他可总算明白了。他的诺言，可得要不折不扣的兑现给我。他说过‘来生他会来爱我’……”

那是期待了许久而终于得偿所愿的舒心，那是争取了许久终于得到回应的沾沾自喜，那是失去了许久终于失而复得的泫然欲泣……

复杂的心情，纷繁的思绪，御紫炎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敏感的捕捉到每一瞬的感触变化，又感受着那些交织在一处的情绪收拢凝聚，化为最终、也是唯一的感触——至死不渝的爱意，超越一切的爱意，义无反顾的爱意。

然而，在御紫炎旁观的同时，自己的感情又好像与之同步。心底的悸动不断，而这隐隐脱离了自己掌控之中的心情起伏，令御紫炎有些迷惑，却又无法生出半分排斥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种种疑惑——

“他”？他是谁？是指天？声音的主人又是谁？是幻瑛么？之前每次都只在梦中才能听到的声音、内容，如今清醒着让他听到。

这些话，不早不晚，偏偏在天心境起了变化之时想起，难道之时巧合而已？若不是巧合，那又意味着什么？

“他”——

幻瑛——

模模糊糊的猜想渐渐成形。

若是能有一次带着记忆的转世重生，那么，几世轮回过后，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只是——

心底这若隐若现的闷闷情绪，又是为何呢？

御紫炎微蹙了眉，一双紫瞳望向御天行刀削般完美的俊颜，思绪，却是飘远了……

“二位，可有何不妥么？”

雪一注意到御天行与御紫炎各自出神模样，出声询道。

一句话惊醒两个人，御天行、御紫炎同时收拢飘忽视线。

长出一口气，收回自己渐自飘远的思绪，御天行的视线重新归拢收聚在身旁紫衫飞扬、白裘加身的人儿——若是这人儿因为世态炎凉、人性虚伪等种种原因而磨灭了最真实的自己，那么，他恐怕也不会如此泥足深陷了吧？正是炎儿那一份沧桑通透与天真烂漫并存的矛盾感，才令他一步步的沉沦、直至不可自拔。

而御紫炎也暗暗收敛了心情，换上了平素惯有的浅淡笑容说道，“无事，一先生，请继续头前带路吧。”

“恩。”

雪一点点头，随后衣袖轻扬，便听得暗红的木门吱呀呀自动敞了开。

御紫炎的注意力，瞬间由之前隐约不明的压抑感觉转到了门后的情景。

一双紫瞳追随者慢慢敞开的暗红的木门，待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御紫炎发现门内景色果然又与门外的不同，竟是一派繁华街景，与人世凡间并无两样。若说有何不同，便是街上行走之人，皆是容貌出众、俊男美女。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份脱俗清丽之感，可是凡人极难拥有的。

“果然是人杰地灵！”

御紫炎由衷赞叹了一声，换来雪一回眸浅笑。

雪一也不在门前多做耽搁，继续引着二人走上门中街道。身后依然跟随者二、三、四、五四位长老。

一脚踩上门中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御紫炎觉得每一步踩上去，脚下似乎都踏着一层薄薄的灵气，引起阵阵涟漪。心中暗自称奇，御紫炎却并未将疑问说出口。不过大略想一想也知概或是与阵法之类有关。只可惜自己眼下修为太浅，实在看不出具体门道。

想到这里，御紫炎便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好好研习阵法之术，或许有朝一日，他自己也能够创造出这般神奇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