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抄 下——殿前欢
殿前欢  发于:2013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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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去吧。”他道,声音莫名的温柔:“他已经死了,而你对他,不过就是内疚。”

莫涯转过头来,眼眸寒星一般,定定看他,道:“回去?回哪里?如果是地狱,那我奉陪!”

椴会就叹了口气,将手摊开,做了个勒紧缰绳的动作。

穿在莫涯锁骨处的枝条有了反应,立刻收紧,紧紧扼住莫涯咽喉,随即又穿他后肩胛骨而出,枝条生长,牢牢扎进客房的一根大梁,把莫涯锁住。

“这个枝条,叫做攀我。我用我的血浇灌过它,从此以后,它就是我的缰绳。”椴会过来,蹲在莫涯身侧,果然一只眼明一只眼暗,抚着莫涯锁骨,道:“所以,你不需要反抗我,反抗是没有效的。”

莫涯不语,仍旧看着他,嘴唇因为干涸太久,顺着裂缝一丝丝渗出血来。

“你失血太多。”椴会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罐,挑出些黑色的药膏,撕开莫涯衣领,敷在他右肩那个骇人的伤口:“不过你放心,有太岁附体,你已经不再是凡人,恢复也会快很多。”

“所以,那第九重门,从来都不是什么时光门,里面关着的,一直就是太岁?”这是莫涯第一次寻求真相。

椴会击掌:“没错,你一向不笨,只是被仇恨的猪油蒙了心。”

“打开这扇门,需要和尚的心?”

“是,因为前世渊源。需要和尚的心,需要他重蹈覆辙,明知被欺被负,还挖一颗心给你。”

莫涯就不说话了,那“攀我”勒住他的咽喉,将他气息一分分夺去,他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果然,自己的存在,过去现在未来,都只是个百死不赦的祸害。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养大我,又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家人?”隔半晌,他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便甘心去死了么?”椴会过来,紧紧捏住他下巴,看着他双眼:“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你永不甘心!”

“我若不死,你便一定会死。”

“很好,你跟我回去,有的是机会。”

“为什么?“莫涯将眼眯了起来:“就凭你这根破藤条?”

椴会就不说话,仍旧蹲低,依稀在期待什么。

没过一会,他期待的事便发生了。

异常诡异的,那根叫做“攀我”的藤条开始发烫,似一块烙铁,渐渐开始生烟。

莫涯颈部的皮肉开始翻卷,而通身却开始发冷,似坠冰坛。

那根藤条似乎汲取了他所有热量,然后在他颈部释放,火烧岩石一般,似要把他咽喉烫穿。

“就凭这个?”莫涯嘶笑,唇上伤口撕裂,鲜血淋漓下落:“你莫要忘了我是谁,自己是怎么将我养大!”

椴会仍不说话,只到客栈角落,拿了桌上铜镜,对住莫涯双眼。

在那面并不如何光亮的劣质铜镜里面,莫涯却仍是看了自己的变化。

他的双眸在变色,由中心开始,一路细缝已经变成了琥珀金色,而且正逐渐扩大。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杀了多少人?”椴会在一旁解说。

“一共二十九个,包括两个七八岁的小和尚。”解说继续:“而且全部开膛破肚血肉分离,莫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丧心病狂?”

“人不是我杀的。”骤然之间,莫涯开始明白。

“没错,如今在你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太岁。被关了快三千年,他是绝对绝对的丧心病狂。”

“如今他还很弱,没适应你的身体。但当你意识特别混乱,或者遭遇极大痛苦的时候,他就会趁虚而入,占据你的头脑和身体。”

“比如说现在。你很久没有和我交合,‘攀我’就会想念,吸收你的热气,烙穿你,动摇你的意识。”

“琥珀金色的眼,你看,和你多配。”

说完这一切,椴会退后,用一种打量完美艺术品的姿势,不无骄傲地看着莫涯。

“太岁贪欢。而贪欢过后,你就会醒来,看着自己是用多么卑贱迎合的姿势,狗一样被我压在身下。多完美,是不是?”

最后的最后,他张开双臂,无限感慨结语,右眼迎着晨起第一道光亮,流下了长长一道清泪。

第三十章

那言一封平常信,字里行间,却满含期待,重情重义的谛听怎么会不来。

三天后的傍晚,油光碧绿的狱水,顺顺利利滴在那绪伤口上。

半个时辰后,那绪终于艰难又抬起了眼皮子。

那言伸手探探这个笨师弟的脑门子,又重新拧了一把湿漉漉帕搭那绪额上。

那绪见到谛听一怔,喉咙咕噜着话音,异常含糊,谛听笑着按住他:“不用动嘴说话。我听得见知道你的心声。”

那绪眨眼,表示明白。

“狱水起效,那绪应该没有大碍。我寺内还有些事要打理,你们先聊。”那言起身离开,轻轻把门带上。

谛听目送那言离开,扭头冲着那绪笑:“你放心,游光被我设法扔回昆仑了,不混出人形,我想他是跑不出来了。”

那绪又眨眨眼。

谛听掖了掖那绪的棉被,“好了,我该回去了。”

那绪不动声色,吃力地用指尖碰碰谛听的。

细细的阳光,恰好投进谛听的眼,他眉眼弯弯,笑容非常非常可掬:“你不是托那朵转世的花,带过口信么?那杠头不是也没来吗?”

其实,不来也属是正常。

地府,哪里这么好闯?擅闯地府的人都没有好结果,有的甚至更傻,居然与地藏王打赌,认为自己就算喝了一百碗孟婆汤都不会将对方忘记,结果呢,输的只有自以为是的自己。

如此凄凉的结局,谛听自然不希望高守会来找死。可是,心里总有这么个念想,总有份凤毛麟角样的期盼,所以每逢有人擅闯地狱,他总会咬牙化出个人形去看;看了后,总是吁了口长气,然后小小的失望。

回来后,熬不住,打回原形,身体痛不欲生。

于是,小失望也就跟着痛,烟消云散了。

那绪静静瞧谛听。

谛听肩上有片落花花瓣,春光大好,那片花瓣离枝也娇艳欲滴。

谛听最最怕疼,而且爱臭美,尤其爱他自己原先那个人形,时时注意不爱显现真身。

然而他就轻易将肉身给了高守,如此轻易。

所以那天,那绪作弊托将转世投人胎的落花,特意捎给高守一句话。

只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罢了,不说了,越说越傻。

等那绪睡去,谛听离开屋子,身体费力地抵住门,急喘气,后背早已汗湿衣衫。肩上落花坠地,轻轻飘飘。

坠地同时,谛听瞬间黑发散落垂下,身型轮廓淡化,长发依旧随疯长,泼墨样肆意挥洒,而人形却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呈现兽形。

四肢着地的那刻,谛听仍控制不住痛楚,全身微微发颤。

“谛听很疼吗?”树后面探出个光溜溜的小光头。大师兄说再修人身非常不容易,可以说苦不堪言。

“不许告诉那绪。”谛听凶完那嗔后,“时辰将到,我走了。告诉你大师兄,虽然狱水生效,但那绪还需静养,不便劳心劳神,最好把人送与世隔绝的地方静养些日子。”说完,他纵身一跃,跃过屋顶再一跃,跃上云端,随后,跃得老远老远,成了个小黑点,最后黑点都无影无踪。

悄悄回地府,谛听别进自己的地盘,一头扎进榻座里,兜头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门外有了动静,谛听惊醒难道盗狱水被发现了?

他起身,贴耳于门。

外头的鬼差行色匆匆,一边走一边心里开骂:居然有人不怕死,劫持了地藏王世间的金身。

太不怕死了。

谛听摇头,正欲睡他的回笼觉,却听得地藏王拍门,唤他:“谛听,陪我去次九华山吧。”

千里九华山,古木参天,葱葱茏茏。

铁鼎烧香,香雾霏微,不同凡境。

这时,有人手举冲锋枪,对着天空扫射。

火光打在空中,雁鹤一路哭飞,坏了许多僧侣诵经的心情。

旋即,那人收枪,冲进殿堂,直奔最高处莲花座上的金身。

风很大。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打劫。

于是乎,最高山峰上,最高的庙宇正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你们听着……现在,现在打劫!”

来者,高守也。

高大人,此次前来,准备同地藏王好好谈谈,其目的明确,要稳操左券,解放谛听。

为了这次谈话,高大人准备了很久。

开始,他请僧侣道士做法,让地藏王随便托个梦什么的,可惜失败了;尔后,他积极学习地府地理知识,掌握地狱十八层的各自级别与属性,然后发现他连地狱之门在哪里都不甚了解。不过,知识倒是没有白学,一次偶然机会,让他发现地藏王原来在凡间还有个月身金体,这个发现让高大人醍醐灌顶,他决定剑走偏锋,以质易质!

他拿出了影卫的看家本事,勘察地形,观察何时监寺僧人最少,金身一般哪个时辰向众人开放,开放几个时辰。

做足了功课后,高守盘膝阖目,平静地思考着自己劫持方案里的遗漏点。

第一,自从他鸟人那里摔涯后,产生一点后遗症,让他有那么一点点恐高。而他一次次上山勘察,相当于一次次地磨炼,相信这个问题不大。

第二,武器。他有武功,可惜在神佛的眼里算个鸟,普通的刀剑棍棒估计根本压不住场。于是,他想到了莫涯当年留下黑乎乎带黑管的玩意。对了,莫涯介绍过,那叫做枪。

高守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威力,速度贼快,所以指不定能恐吓到那么佛家子弟。

安排完了一切,高大人来了!

因为劫持成功,所以谈判开始。

寺内多的是高僧,他们将高守困囿在最高处,轰轰烈烈诵唱禅意的深奥。

高大人死死咬紧牙关,不住摇头:“道理我说不过你们,我也不需要看透什么红尘孽缘;我就是来打劫的,我就是要用金身换谛听,其他怪道理,我不听!”喘了口气,高守从怀里取出一瓶二锅头,瓶口朝着金身微微倾斜,“你们再多说一句屁话,我就亵……亵渎他!我向专业亵渎人士请教过,我真的会亵渎的!”

寺庙顷刻安静了,谁都没有注意,寺外上已然空霞光万道。

地藏王在云端扶额:“谛听,你下去劝劝吧。”

话音掷地,谛听却没有动。

下头,高守依旧激动地唾沫飞溅,发神经:“告诉你们,我相当喜欢谛听,我希望他也能喜欢我。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相亲相爱,肯定能!然而,是你们的地藏王,他落井下石,横刀夺爱,他不是人,呸!他本来就不是人……”

地藏王猛揉眉心:“你下去吧。”

谛听侧头:“没有下文了吗?”

地藏王剜了谛听一眼,掌心向上,白光乍现,一卷卷宗呈现:“契约左券是吧,我还你便是。”

依旧兽形的谛听闷头笑起,叼住卷宗,缓缓降下,缓缓化成人身。

僧侣左右分开时,高守正义干云天,傻不愣登地干吼:“告诉地藏王,我死也等谛听回来!”

“高大人,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如此煽情?”殿门前,有人一步步走近,每走近一步,偌大座中规中矩的殿堂,一点一点鲜活起来,一点一点,就活似一副陈旧泛黄的白描,点上了最绚丽的彩。

美中不足的是,这一步一步,还是很疼啊;然而,谛听心情万分舒畅。

最后,近在咫尺,他停下,与一手拿着黑管凶器,一手拿着二锅头的那位仁兄遥遥相对。

殿前这场孽业,又狭路相逢。

“我叫谛听,是只神兽。我如今化人形不易,如果突然熬不住现了真身,希望别吓到你。”谛听施施然作揖。

懵了半晌,高守擤擤鼻涕道:“我叫高守,师承横山,会点武功,发育正常,关键是我真的是举的!”

高举人,你够傻么?

第三十一章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莫涯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泥潭边缘,人匍匐着,舌头挑满泥浆,在椴会大腿不知描画着什么。

并没有抬头,他只是略顿,右手垂在泥潭,沉默集聚气力。

“才八十一个‘日’字,怎么你就停了。”岸上椴会似乎很享受。

莫涯这才发现自己用舌头在人家身上蜿蜒描画的是个“日”字,一路细细密密,居然已经描了八十一个。

于是他弯腰,在泥潭又挑了些泥浆。

很奇怪的泥浆,色泽微微发红,倒是一点也不臭,只是涩口。

挑着这一口泥浆,他扶住椴会右腿,婆娑上去,在他胯骨描了两个几乎重叠的日字。

泥浆水分蒸发,似乎无数张细小的嘴,在吸吮皮肤。

椴会低声呻吟,伸出右手,揪住了莫涯头发。

莫涯于是移身过去,在他那东西上面用舌尖轻轻也描了一个极小的日字。

“八十四!”椴会吸气,长笑,欲望昂扬。

莫涯低着头,往上,又一连叠描了九个。

椴会的呼吸声渐重,身体后仰,手指深深插进莫涯头发。

迷乱,但不意味着他已经丧失防备,这还不是最佳时机。

这一切莫涯明白,但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

张开嘴,咬断他的命根,然后趁痛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摁进泥潭。

心里默念着每一个动作的要领,他用舌尖挑着仅剩的泥浆,在椴会铃口轻描了最后一个日字。

椴会一个激颤,身体绷紧,头后仰,视线完全离开莫涯。

是时候了。

莫涯屏住呼吸,努力保持气息流畅,张开了牙齿。

“如果你下决心要做一件事,又要让人不能察觉,最最起码不应该屏住呼吸,怎么,这点难道我没有教过你?”

须臾,椴会的声音在跟前响起。

右手握住攀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椴会就一把将他拎起,继而翻覆,右膝盖落下重力,恶狠狠砸中他胸骨后,将他压在了身下。

莫涯不说话,虽说没有气力反抗,但有气力屏住气息,不呼痛呻吟。

“每次太岁意识离开,你意识苏醒的时候,也是你控制力最差的时候。杀我?你现在连一块石头也举不起!要学会忍耐,等待时机,难道我没有教过你!”

第二次,椴会高高举起膝盖,砸上他胸骨。

所有需要,哪怕再小只是一碗米饭,都要乞求;而所有错误,哪怕再小只是子弹射偏了几毫米,都要惩罚。

这才是自己和他相处的方式。

二十年,一概如此。

而在这之中,自己居然爱过他,不止一次在他睡着时发怔,感慨自己是这么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就为了这个,他也要忍住,懊燥的一口血,他就应该被这一口血堵住胸口,生生憋死。

“我教过你要变强,唯一的图腾就是要变强。可为什么,你却变得这么愚蠢软弱?”

过得一会,椴会又上来,侧看他脸,声线渐渐温柔。

莫涯死咬住牙,不做声。

这个人的喜怒无常,他也早已经习惯。

“知道刚才你在做什么吗?”一旦温柔,椴会的声音就像极品巧克力,丝缎一样馥郁香滑:“你在求我日你。为了求我,答应我用你的舌头在我身上画一百个日字。现在还差几个,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就不应该斤斤计较。”

“刚才你在怎么想?计划里面,有没有这么一步?”

过一刻,他又将莫涯拎起,将他头颅按进泥潭,双腿压低,跪成一个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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