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 下+番外——贫道A
贫道A  发于:2012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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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饥肠辘辘,怎忍耐得?两步上前,同那伙计叫了一碗,自行进到店内寻了把椅子坐下。有老妪腰系围裙,四处打点。见有客到,一头麻利儿地将桌子收拾干净,一头招呼茶水。

李维见她与门口的厨子面相上颇有相似,便随口问道:“大娘,外头那小哥同你可是一家子?长得忒像哩!”

那老妪是个爽快好客的,又兼天下父母那个不愿听子女同自己想象,笑呵呵唱了声诺,又道:“我那汉子去得早,丢下我俩孤儿寡母,没奈何,置办了间铺子,勉强讨生活罢。”

李维最愿意见人安居乐业,平平淡淡,喜乐富足。遂接口道:“亏得小哥能干,大娘勤快,生意兴隆得!”

老妪呵呵一笑,道:“可不敢这么讲,多得邻居前后照应,又兼老客捧场,才图个温饱。”顿了一顿,上下打量李维一番,又道:“哥儿不是本地人吧?瞅着恁眼生?”

李维怔愣一下,他曾害了大病一场,将过往忘了个干净。但据阿齐同他讲的,应当是自小在此长大,不是外乡来的才是。遂答道:“非也。小子自小在城中长大,大娘瞧着眼生,概是小子不常过路这一街罢。”

那大娘闻言,颇多不悦,她道:“小哥儿这话说的不对,我张吴氏祖上三代都在城中,上上下下那家那户,没有我不识得的。便是当朝天子,我也有幸亲眼见过。小店不大,薄本经营,却算得老字号一家,来往却无有生面孔。无张吴氏敢拍胸口赌誓,哥儿定然不是城内的。”

李维教她信誓旦旦一顿抢白,唬得懵住,暗道,她如此自信,言之有据,难不成……

正在惊异不定之际,只听店门口一阵喧闹。那张吴氏再也顾不得李维来历,唱个失礼,急忙忙出门查看。

李维本不是好事之人,心中又有所思,并没有一同前去。不想外头争吵之声愈发大了,赫然一声尖叫,唬得李维腾地站起身来,才见店内其他宾客早已闻风出去,只剩他一人空空荡荡站在原处。心中虽然思绪纷乱,然则此时此刻,亦不是深思的好时机。暗道罢罢,不能光听这妇人的一面之词,便升起怀疑来,当真是庸人自扰么。

于是也步出门来,打算瞧个明白。

从人群隙缝之中瞧去,原来是个褴褛的乞丐。蓬头垢面倒在地上,好不狼狈。至于方才的吵闹,虽是由因而起,却不是由他而来。他身侧站着几个穿着整齐的公子,尽是一脸的怒火正炙。当中一个,貌是领头的,不时着脚踢打那乞丐,口中骂骂咧咧甚不入耳。方才的厨子小哥,正攥着拳头回骂,汗水淋漓,双颊通红。

李维是个心善的,见此情景,先不顾对错是非,拨开人群,走到圈中,将乞丐扶将起来,把墙根儿坐下,才去询问究竟。

那小哥性从母亲,火爆直爽,正在气头上,听人问起,当下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却原来,这乞丐是前几日才进城的。人说,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乞丐也并非无规无矩随处分布的。那处富人多行、那家掌柜好施,自然那处教那些乞丐中的权者占着。如他这般,后进城又行动不方便、坐等咽气儿的,自然分不到好地界儿。左驱右赶,多方遭难,到底被排挤到这条街上。这张吴氏一家虽不是家财万贯之辈,好在开的面馆,童叟无欺量大份足。客官来往,多有剩余。不时碰见行乞的,若不嫌弃,便舍点剩面、施碗热汤也是经常。厨子小哥近几日多见这乞丐,见他境况凄惨,一日三餐照顿与他。若凑巧无有剩食,便将自己一份分他,闲暇时间,同他讲话,虽多不得应声,然则另有一番乐趣。

今日刚到晚饭晌时,那乞丐摇摇晃晃寻了来。小哥老远就瞧见,不由得高声打了个嘿哟,算是招呼。

正这时,迎面来了三五一群的公子哥儿,个个把摇纸扇,翩翩行止,正高声议论,嗤嗤作笑。那乞丐行得近了,忽发起癫来,扑到为首讲的最欢的一个身上,拉扯撕拽,闹腾不休。公子教他唬得大吃了一惊,而后恨他全身脏污,沾染了自家,立时脸色大变,招呼友人,一同上手。乞丐是讨食过活的,那里有劲儿,被几个公子哥推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方才的一声凄厉喝阻,便是那厨子小哥叫唤的。他眼见几名富家子就要当场结果了乞丐,那肯旁观,情急之下,也不理甚么,随手抓了个就丢。打将出去,才瞧清楚是方才揉搓的面团儿。虽使力过猛,不曾打中,却到底停了他们暴行。那小哥一手铁勺一手菜刀,立在乞丐身前,为其挡遮。他道,即便乞丐有错不对在先,然则上有神仙佛爷,下有朝廷衙门,再往下头,也还有阎王殿君,那有就地打死之理!这番话教他反复讲了五六次,就是不得要领。他个毛愣小子,口拙得很。

那几个公子又岂是好相与的?口角之争正是本行,立时唇齿相搏,你一言我一语,把个小伙子堵的满面通红、欲辩无言。

李维听罢,蹙眉不语。此事对错再无理论必要,单只看如何解决也便是了。

“各位,得饶人处且饶人,瞧几位的穿着打扮不似凡人,何必同个乞儿过不去。饶在下一分薄面,不如就此作罢可好?”

那几人还要不依不饶,其中领头那一个忽而面带异色,径自笑开,同身后一干人窃窃私语一番,突地问道:“恕在下眼拙,足下可是刑部任员外郎一职的李维李大人么?”

李维闻言少怔,又见对方不待他回复,已自啧啧作舌,几人一簇交头接耳,举止极不尊重。他暗自回想,在何处开罪过人家,那如何想得?他这般清淡如水、与世无争的一个人,若不深交,不可知其内秀。开罪一说,决计是无有可能的。即便此时,受对方明目张胆一番折辱,也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不愿多争口舌。

正要作答,只觉衣襟下摆被扯得发紧,低头一瞧,正是那乞丐,扯拽着自家下襟儿不放。一头粘连乱发遮挡,瞧不出四五来,然则其目光凄切、热烈,却如何也遮挡不得。

李维心下叫奇,怎的这乞丐是识得自己么?又细细将对方打量一番,依旧不得要领。心道也罢,瞧他一身脏污,又被伤了筋骨,不若接回家去,一番治疗以后,再行定夺。

那一群公子哥,好似得了趣儿,再不理会乞丐许多,矛头朝向李维,问道:“李大人,素闻李大人才貌兼备,贤良淑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面儿上是夸人的,然则那个听不出是夸女人的。这是暗表李维同楚天熙一事,以此埋汰人呢。

李维心念一闪,暗道,我道怎么声音听着耳热,原来是早间大理寺内好嚼舌根的几个。真真是不是仇人不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那泥人尚存三分土性,任凭李维再好的脾性,也受不得对方三番四次挑拨,心中愤愤,面上却不露声色。

“过誉了。倒是阁下,耳朵如舌根一般灵巧,捕风捉影的本事远近驰名,着实教李维钦佩。”

那为首之人叫他骂得一趔趄,登时面红耳赤,阴阳怪气笑道:“到底是京城第一闲人养出来的,说起话来可是不同凡响。”

李维也不退让,冷冷回敬道:“自比不上阁下的主人,养得出讲人话的畜生,才真是艺高技绝。”

各位听说,但凡是那平素里不显山露水之辈,多是不好招惹的。这正是——休欺人善好拿捏,苦果恶报自己尝。

第9章

玉兔高挂,武当山上万籁俱寂,绝无人气。遥遥见武当大门中有火光浮动,想是站岗放哨,提心吊胆,以防敌袭。

山腰密林之中,有黑影一闪而过,速度之快,眼耳尚不能捕及,已然再不见踪影。几个起落,落脚在武当高墙之下,缩颈藏头,弓腰曲背,行迹无声,恰似黑猫窜墙爬树,矫健敏捷。

只见他手扒墙壁,丹田较劲儿,噗一声,极是轻微响动,且喜不曾惊动放哨的,再一看,他五指扣处,五个深深指坑赫然在目。想是欲使此法在光滑墙壁上借力以登攀。片刻后,他左一手向上伸去,故技重施,又要使力。正全神投入之时,只觉耳侧清风一扫,立时心下冰凉,再要回身那来得及?腰上把人箍住,钢铁也似的一条手臂,死死抓扣着。却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也不敢声张,只得任由拖拽而走,欲脱离敌营,再做计较。

那劫持之人也是极佳的身手,身法行云流水,内力绵绵不息。然则教他吃惊的却是,这人的步法同自家十分相似,如出同门——心中念头一闪,已知晓来人身份,此时亦脱离武当眼线范围,着力死命一挣,那人本无伤他之意,经他挣扎,顺势放了开去。

脚甫一落地,立刻拉开架势,满面愤愤,压低低声音吼道:“朱焚,你做甚么!”

冰轮洒下清冷一片,映的二人分毫毕现,那独袭武当的,一张俏丽娃娃面,却作阴狠鬼差气的,正是金光教东方行者秦飞,他水汪汪一对秋水眸半眯半瞪,自咬着下唇发狠,那神情之狠厉,任是阎王也惧三分。

然则俗语有云,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他如何凶恶,到底奈何不住对面立着的这一位。只见他身高八尺尚有余,浓眉大眼、阔口方鼻,是个憨厚的样子。而今两条扫帚眉左右推挤,神色不善,真好似发怒的金刚,好吓人心胆。

“秦飞,该是我来问你,三更半夜,私上武当,意欲何为?”

秦行者那火爆的性子,自来容不得旁人多说一句。在这一位面前,好难得讷讷不语,不敢直视对方眼目,径自心虚起来。吭哧半晌,才哼哼唧唧道:“我自是为了李齐好……”

朱焚冷冷一个哼字,去了秦飞后头的言语。那五行火使者抢步上前,一把擒住秦飞手臂,二话不说运气就走。

秦飞教他一路拖拽而来,早已心存不满,这时节一见怎的,还来?登时不受,飞一脚朝他腰间踹去。

朱焚头也不曾回一个,仿佛脑袋后头生了眼睛,眼见着脚到了,教他一个握住,奇准无比!这可妙了,秦行者教人家拎手拎脚,猪崽子也似地扛出去百余里,隔夜饭险些颠簸出来。

待将放下,秦飞早已面色惨白、浑身瘫软,再无力气了。

朱使者见状,非但未曾心中不安,反道:“如此也好,省地四处惹祸招人挂记。”

秦飞闻言气得口鼻生烟,强撑着犯恶心,伸手点指朱焚鼻尖,断断续续骂道:“那个教你多管闲事……我自作祸我的,要你来管?……真真是好要脸皮了!”

朱焚也不同他计较,想是早已惯了他毒辣的口角,心知再多说无益,趁他虚弱,上三手下三手打了他的穴位,这两下便叫他去了八成功力,再飞天遁地不得了。

秦飞气得嗷嗷怪叫,口不择言,劈头盖脸一通乱骂,不外乎要他解了穴道,否则要他好瞧云云。朱焚自不作理会,顺手捡了条薄被与他盖严实了,瞧他气骂得涨红了小脸儿,兀自叹了一声,把床边坐了,道:“你莫要乱闹,正是节骨眼儿上头,行差踏错一步,焉有金光教上下的性命在?”

秦飞不闻则可,一闻听此言,立时火气又涨,此时身居自家营地,再不须顾虑声动,怒喝道:“你怎知我不是为李齐好!你们那一个也比不得我为他的!”

多日征战,随你是大罗金仙下凡降世的,也悠闲不得,又教秦飞一闹,朱焚恼怒之下,脱口而出:“李齐李齐,你便只知道李齐!再不管金光教上下死了活了!”

秦行者的怒火教冷水一瓢,搅得浑身冰冷。哆哆嗦嗦要问究竟,心中隐隐觉着不问更好,然则到底过不了那一道。

话一出口,方知失言。朱焚憋红了一张周正面皮,任秦飞百般逼问,再不肯多说。把手摸了摸秦飞额前碎乱头发,瞧着他一副狼狈相,过往种种犹如昨日,怜爱之意大盛。“师弟,你好好的,有师兄护着你。”

秦飞此时也顾不得折腾,如同吞了千年寒铁一块,和着毛发骨髓都凉了个透彻。“师哥……你、你你……到底是……”

他二人,你一口师哥、我一口师弟叫地恁般熟稔,好教人迷糊。却原来,他俩当真是师出同门。昔日金光教东方行者,武功极高,性情却也是最古怪地。最好四处搜罗年纪尚小、颇有天资的幼童,掳了回来假以调教。却从不肯耐下心思,好好教导。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便叫他们互相施展,生死不论。剩下了那个,才肯多教些时日。如若不曾剩下,便再外出去寻。那朱焚同秦飞皆是这般来历。朱焚先一步入得师门,多受指点,每次死里逃生、堪堪存活。待秦飞却有所不同。他甫一入门,便受了那东方行者的注目,破例授了一套不外传的铁手功。只是其用意可堪思量,此功邪门得,非练得人手铁青、形如鹰爪、变型变色则功不得成。因此秦飞那一副青灰的手套,是冬夏不离的。到后来,大功初成,那东方行者竟以身试刃,终究死在徒儿爪下。说他性情奇异,当是时,高呼死得其所、含笑而终。

秦飞性情喜怒无常,多是从了他的师父。

你道那高低来去的武林高手,就教养幼童得了?非也,除去每日教授之时,秦飞多是不见其人的。平日里吃穿用度,尽是他师哥经手的,也便是现在的朱焚。那时也只是个半大小子,粗手粗脚,到底将那豆芽儿高的奶娃子拉扯长大。是以,秦飞平日气焰嚣张,天老大地老二他称老三的主儿,见了师兄,也填几许温顺。那朱焚身为教主贴身的使者,镇日里远近奔走,一旦回了教中,当先要同秦飞会一会。概是一个训斥、一个听。得了任务要去时,若有空闲,也要约在一处,一个嘱咐、一个答应。这举动,单个搁在他俩那一个身上,皆是树木倒栽、河水反流的没可能,偏偏凑了一起,就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朱焚平素大大咧咧,最拿手却是易容之术。此术不但要改变面容,行为举止也要模仿得十足十,否则露了马脚,前功尽弃。其心思细腻可见一斑。自打无意间知晓个中内幕,他是一忍再忍,暗自道千千万万不可教师弟听去,否则性命堪忧。可他秦飞要是个省心的货,又那里还是秦行者了?今日一入夜,他就瞧他行为鬼祟、极是可疑。遂早早留意了他帐内动静,待到三更一过,看他一身夜行衣直奔武当,心中已有一二。跟了上去,将其拿个正着。

听他口口声声叫唤李齐,火气上撞,恨不能从头至尾交待了去,好敲醒了这木头脑袋。只是兹事体大,他尚有安排,此时万万不可旁生枝节,只好咬了咽了,死活不说罢。

再同秦飞掖了一掖被角,慨叹两声,安抚道:“你休要多问了,其中因果,日后必晓与你知。现下可要安生听话。”见他欲言又止,续道:“好师弟,师哥骗过你可曾?你只要明白,我做的都是为你好即可。”

话已至此,秦飞再也争论无用,只好目送他出了帐去。

剩他一人仰躺着,将这些日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脑子里头过了一遍,怎也寻不出个蛛丝马迹来。不由得脑仁儿生疼、心思烦躁。一想到方才师哥讲漏嘴的,又加上后头说的那些个安慰话,简直如烹如煎,卧不能寐,辗转反侧。一头害怕师哥出事,更多的害怕师哥同李齐针锋对上,那时可如何该好?

师哥与他如兄如父,再不能有比之更亲的亲人了。可李齐他也决计不忍心伤害的。听师哥透的气儿,怕是那蠢人又行甚么蠢事、做了甚么蠢决定,一意孤行,旁人劝说不动。可如何无人与他得知?平日里李齐有个行差踏错、别个劝解不了之时,多是邀他上阵,百试百灵。因何今次不曾有人来请?一个闪念,秦飞猛地打了个突——且是好久不见红衣护法钟万全了……那一个常在李齐身边周旋的老狐狸,怎的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些时日又不见人?

多怪金光教上下级等级森严,下级有所察觉也不敢多言,上面的这些个行者使者,尽是独来独往的,那个也管不着那个。恁大个人不在,竟然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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