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熙道:“如此说来,可算义盗。只是他既有绝技在身,苏唯又要如何捕获?”
苏唯闻言愣道:“捕获?捕获那个?”
楚天熙奇道:“自然是那飞天盗司马胜了!”
苏唯恍然,复又露出一副鄙夷的嘴脸来,道:“普天之下,除去他已故的师父司马元,恐再找不出第二人能擒住他的了。若是想得答案时,不妨约他出来,问上一问,亲耳听见也便是了。”
楚天熙闻言愕然,心道这苏唯概是江湖中行走地久了,竟然不将官子王法放在眼中,只教盗窃粮饷的贼子来去自由么?面上是一副受教神采,再不多问。
那书生不肯就此罢休,便问道:“既然是贼,抓到抓不到尽是不可放任自流的。若依苏先生所言时,听他亲口应承了,却又不肯交出粮饷来,更待如何?”
苏唯噤语不言,面色不似原先漂亮。
楚天熙见状,笑道:“想必苏唯心中早有一二,好友不必担忧。是了,既是这般,不若来作个赌可好?听苏唯言语,胸有成竹,三月之内,定捉此贼,何如?”话毕斟满一杯,举在半空,不容他不答应。
苏唯又自斟满杯,亦举至半空,道:“何须三月,一月为限,捉不到时,苏唯甘愿作一月的奴才婢子,鞍前马后,任凭调遣!倘若侥幸捉到,又待如何?”
楚天熙笑道:“区区不才,也供苏探花驱使一月。”
“好!”
二人酒杯碰撞,洒出几滴酒酿,各自仰头而尽,使空杯翻倒过去,示意再无剩余,代表赌约成立。又请李维作证,才安坐下来。
一个有心探虚实,一个有意露手段,这一出赌,筹码甚小,代价却高,其中多少清醒多少醉,几许冲动几许刻意,尽在不言之中。
放下这一头三人如何大醉而归不提,时月兔东升,高悬半空,深巷犬吠、睡梦中人索索细语,端地是个万籁俱寂的时刻。
忽的一声夜猫子惨叫,原是正悠闲散步之时,教个黑影唬了一跳,惊得自房顶上摔掉下来,且喜是个不畏高的身段,平安着地后,再抬眼瞧时,那里还有甚黑影?
那惊了猫的确是个惯于夜行的,放在平日,莫说惊动活物,丁点声响也不肯发出。只是近几日心乱如麻,走神间同那猫子擦身而过,急忙忙收敛心神,专心行路。
直至目的地,再无差错。伏在一颗树上,暗自点数侍卫个数以及藏身之所,不多不少,一十八个,尽布在院外,院子里面一个也不曾有。
黑衣人舌尖一顶上牙膛,气运丹田,暗自较劲儿,使出绝技来,足下生风,轻而易举躲闪过侍卫眼线,轻飘飘落在当院。仔细辨认方向,正要行动,忽听脑后破空风声响起,动静极是不善。要想回身,恐是来之不及,急中生智,身形一矮,平贴地面斜射出去,好个利落的伸手!他此时已将心提在嗓子眼儿,就等来人高喊有贼,就好趁乱而去,却总也不闻。定睛细瞧处,竟然也是个夜行衣打扮的,莫非是同行?正要搭话,只听对方先行开口,话儿却不是冲他来的:“老东西,躲个劳什子,出来出来,爷爷陪你走两回合。”
黑衣人惊道,难不成暗中还有埋伏?因何自己方才不曾发觉?再顾不得旁的,伸手掏出怀中匕首,护在胸前,心道情形可不对劲儿,须寻个机会快走。
正这时,从暗处施施然走出个老者来,不声不响,如同鬼魅。光是看他这一手,黑衣人心道,老者的轻功,怕不在自己之下。更加胆寒,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再不顾今夜来意,只计算逃生后路。
却听方才偷袭自己的黑衣人道:“老乌龟,爷爷教你个乖,老老实实交出我哥来,他要是平安无恙,爷爷留得你一条全尸,果真少了一根头发,也叫你们四肢尽断、皮肉分离!”
这一回讲的是,楚闲人巧赚苏探花,活阎王催命讨上门。
第22章
这般狂嚣之人,普天之下,在找不出第二个,正是金光教教主李齐。且说他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先前不是在武当山走遁了?却原来,此中因果,还要多谢楚天熙。他自以为处地密不透风,然则旁的模仿伪装得,单单是武功路数上露了马脚。楚天熙师从娘舅骁骑将军楚临渊,那是个常年杀伐征战的人物,招数动作大开大合、利落果断,饶是楚天熙如何隐藏,保命的关头,也要使出压箱底儿功夫的来。他自道,混战之中,各自玩命,想不会有人注意得。岂料自打他出现,就教有心人盯上了,一举一动巨细无靡回禀了李齐,那李教主一路随行,顺藤摸瓜,找到此地。
管家钟伯自是不肯听从的,也不多说,摆架势拉门户,要走上说话。
李齐见状,伸手将黑布面罩摘下,仍在半空,露出副好兴致勃勃的嘴脸来,单手朝对方招了一招,“等什子?来!”话音一落,抢先迎上前去,一双肉掌运了八成气力,竟然隐隐作火红色,黑夜之中,尤为醒目,如同一双烧红的烙铁,破空而来!
钟伯不敢怠慢,强压下心中惊骇,凭他几十年的深厚内力,竟也要躲避其锋,不敢硬接。施了个燕子翻身,擦身而过。不等身形站定,又闻脑后风到,回身不及,只好缩梗藏头,顺势双手撑地,扫他下盘。
李齐能人不忙,眼见着那扫堂腿到了,嘻嘻一笑,气运左脚,登时微微放光,赤朱色透出黑布来,好不诡异骇人。
钟伯心道,既有异色,必定古怪,万万不能硬碰。只好于最后关头,收回了脚去,借力跳闪出圈外,再次站定脚跟,心中小觑早已消散无踪。方才几招,他虽不曾使用全力,对方可也游刃有余,概也只得七八分,于己相差不大。然则明眼人一瞧即知,即便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取他性命。此人虽年纪轻轻,所持功力竟然深不可测,没个七八十年不能有。却不是何方高人传与他的,因何肯替他人嫁衣?
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李齐已然开怀笑道:“你这老儿倒还有两把子,可也奈何我不得。不若这样,你全力同我一战,倘尽兴时,就饶你一命也无不可。”
此话猖狂之至,简直目中无人。着别个讲来,必定遭人笑柄,可眼前这一个,却是杀人如麻、喜怒不定的魔教教主,如何说笑地?
正这时,从后院走出个人来,一身茭白的里衣,外头罩着青缎子大敞,披头散发,似是刚醒。依靠在角门上,说道:“三更半夜,扰人清梦。好个不知礼的蟊贼。”
李教主何曾在口头上肯吃亏?张口便是一串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来人教他唬得目瞪口呆,怎也料想不到,那盛传的武功超绝的一教之主,竟是这一副流氓德行,:“狗驴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同爷爷抢人?快快撒一泡黄汤出来照照,癞蛤蟆嘴脸也配认我哥做哥?舔爷爷鞋底子就有你的份!去你娘那处哭哭嚎嚎,要一个背地里偷汉子生的兄长去!”口中不干不净也倒罢了,竟然耍起赖来,扯嗓子干嚎:“哥!哥!你忒也狠的心肠!走便走,一句话儿也不留给我——你出来见我、出来见我!不然我就哭死嚎死、无非化成尸体在这,也不要走!”
莫要说赵可桢,就是见多识广的钟伯,也不免扯扯嘴角,暗道,这人怕不是失心疯魔了不成?如何说一套做一套,完全没个准头,前前后后判若两人?
李齐嚎了半晌,也没人答应,救只有邻家护院的狗子,惊得汪汪叫唤,人声可一个也无。
“你们——将他藏在那里去了?”
李教主阴沉着脸皮,转眼见已来至赵可桢面前,钟伯护在主子身前,教一腿揣在腰间,不得不腾挪辗转。
那赵可桢心中一跳,暗道如此大的响动,因何四处的侍卫一个也不见现身?钟伯大声呼喝快走,才惊骇道,尽数教人除了去不成?他边走边想,忽又觉不对,左右一瞧,内院中寂静无声——下人不在还则罢了,因何李维也不见动静?无端涌起一阵烦躁,大跨步来至李维房前,一头叫哥哥,一头推门——空无一人。
“诶呀!哥哥!”
正在打斗之中的李齐,听这一声喊,险些行功岔路,走火入魔,怒斥一声迫开钟伯,来到此间,房中确确实实无有人。他一手擒住赵可桢的颈子,提在半空,怒道:“他在那处?他在那处!”
追赶上来的钟伯见主家被挟,惊怒交加,又不敢轻举妄动,双拳紧握,全神戒备,答道:“此间便是公子住处。今日晚间尚还在的,如今瞧来,许是教人绑走了也未可知——”
赵可桢教捏的双眼翻白、拳拍脚踢也不管事,一张脸由青到紫,眼见着是活不成了。李齐不肯罢手,非叫钟伯交人出来。亏得钟伯脑筋快,道:“方才在你后头来的那名黑衣人,而今不见踪影。莫非是趁你我打斗之时——立时去追,可追得上。”
此言见效,李齐将赵可桢抛在地上,夺门而去。
钟伯慌忙上前查看,顺前胸拍后背掐人中捏虎口,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所喜今次不曾复发心疾,只是良久不喘气儿,有些头晕眼花、四肢酸软。待能说出话来,赵可桢死死盯着门外,咬牙切齿道:“李齐!今日之耻,他日必定归还!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按下他如何收拾当场不提,话说回头,李维究竟何处?正如钟伯所言,是教那夜行的惯偷掳了去。
却说方才李齐甫同钟伯交手,那偷儿就晓得二人尽是顶尖儿的高手,自己绝无胜算。且好在正自打得酣畅,无暇他顾,他得了空子,正待要走,转念一想,今日过后,此处戒备定然更加严密,倘若错失,怕以后在无有机会了。再瞧瞧那二人,牙一咬、心一横,屏住气息,闪神进了后院。
并排四五间房,正不知是那一个,当中一间房门吱呀一响,出来个人,月光细看,来人识得,这个便是此间主人。他蹑手蹑足走出来,先趴在隔壁房门上侧耳听了一会,见并无异状,才往前厅去。
偷儿跌忙藏身大榕树后,待那主人去了,才几步来至方才偷听的门前。他本业是贼,自然有一套不教房门声响的本事,轻悄悄闪进房内,来至床前,一瞧,正是李维不差。打从怀中掏出个小瓶来,正要施展迷药,只听闻一声嚎啕,惊天动地,好不悚然。所谓做贼的心虚,手中药瓶应声掉落,与此同时,李维也教吓得醒了过来,他一睁眼睛,那贼就道不妙,再来不及去拾迷药,情急之下,一伸手捂住他口鼻。外头叫喊声依旧不曾停止,怕他叫嚷,只得一直按住。
李维今日吃了酒,睡得较平日里更沉。照李齐那嗓门子,任是晕死了也要醒来的。一睁眼睛,就瞧见个黑衣蒙面人站在床前,又唬了一跳,刚要询问是来人是那一个,不妨教他堵住口鼻,呼吸不畅,着力拍打挣扎,怎奈对方是个习武的,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可怜书生短气儿,不一时便昏了过去。
黑衣人一见,再不顾外头大吼大叫,背起人越后窗而逃。
待这一厢平静下来,最里间的房门吱呀呀打开,苏唯将手中晕倒的童儿扔在门外,转身回房。
方才前院打斗声一响,他便惊醒过来,是时正巧那童子端了一碗管宿醉的药汤送与李维,经过他房前,教一把劈晕拽进房中,只等外头动静歇了,这才放出来。
有看官道,这苏唯忒也不仗义,怎的明知道李维遭绑,非但不救,反而袖手旁观、作见其成?书中交代,那楚天熙是人精鬼灵,苏唯又何尝是个憨货?他自是见了旧友心中喜悦,加之灌了两口黄汤,却不碍脑筋思绪。他的主子明面上认的李维,他主子的主子可不是赵可桢么?依照他皇子的地位,在兵部侍郎的一案上,到底作何打算,不言而喻。倘若当真可以做成这一件,将来何愁不重用与他?
然则先头他投奔之时,同赵可桢闹得不甚愉快。倒也并非是他行事鲁莽、不看场合,毕竟是要展现风骨的,莫要让人觉着是个奴颜媚骨、阿谀奉承之辈,最好是不卑不亢,又有些自大的才好拿捏。上位者的考量,可不欢喜奴才惊采绝艳、举世无双,你若滴水不漏,反教他心中存有猜忌。苏唯本就是个降将判兵,倘若再多一顶“城府深、老谋深算”的帽子,如何再放心使役得?只好作出不屑地模样,任由短处暴露人前,才能取信于人。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好光明正大向人讨好。明知道机会放在眼前,却不能抓。真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不想昔日故友楚天熙也效力在赵可桢帐下,不用此良机,更待何时?重逢的那一时间,苏唯已然将计策想了个来回,假意酒醉作赌,如此一来,即不必自扇嘴巴主动示好,又可以施展手段、展现报复,算是与自己捡了个台阶儿下。
至于那偷儿,可也在他计划之中。他自言有了飞天贼司马胜的线索,果是当真的。前几日抓了那一位男扮女装的假妇人,虽然李维作用,最后放了归去,却有一件事物,落在他手中的。正是李维那日教去寻来的竹篮。内里的东西,足以证明,那假妇人即是司马胜!而眼下,那竹篮正在他苏唯苏探花的房中,藏得隐秘。想来那偷儿今夜往来府上,也是为了这一桩。
照苏唯的计划,本欲当场擒获的,一早吩咐了埋伏的侍卫,见有黑衣人来,大可放行,以猫叫为号令,只待那偷儿一近李维房间,他便学猫子喵那一嗓子。岂料半途竟然杀出个程咬金来,李齐李教主不招自来,许是怕血腥味惊了旁人,埋伏在四周的侍卫,为他点了穴道弃在一边,反倒成全了那偷儿一场。
苏唯咬牙,转瞬间计上心头,他深知倘若今夜惊了司马胜,再要捉他可不容易,是以将计就计,任他带走李维,只要竹篮还在手中,他必定还要再返回来的。再者一说,李维与司马胜也算是有些恩情,必定不会伤他,有他来解劝,或者能套出粮饷去处也未可知。叹了一声,苏唯暗道,李维啊李维,万中有一,他要宰了你灭口,也莫要责怪苏某人,也是你弟弟做的冤孽,倘若他不来,何苦要牺牲了你了?
这可正是——探花心事寒如铁,书生尤作梦中人。
第23章
上一回讲到,苏唯巧设连环计,李维竟作诱鱼饵。偷儿得手绑人去,教主追魂索命来。
照说李齐人品不算,只讲功夫,强过那偷子何止一筹两筹,后者胜在熟悉地势、又兼轻功卓绝,即便是夜深月黑,身上还负着一人,依旧健步如飞、悄无声息、形如鬼魅。李齐追了两条街,就彻底丢了那人踪迹,立在当街跺足捶胸。是时万籁皆寂,丁点响动也作回声无数、响彻老远,他又无有顾忌,叫骂撒泼、敲墙踹柱地好一番折腾,登时惊起数家灯火。
有些个聪明的听得出不寻常来,好事的浑家要去开门查探,教一把逮了回去摔在床上,胡乱呵斥几句,就教蒙头睡觉。也有那胆大不要命的,仗着天子脚下治安不差,骂骂咧咧起身披衣,推窗就骂。那木头框子纸糊的窗子一推开,甫一讲脑袋探在外头,就教那心气儿极是不顺的扣住脑瓜骨拖拽出来,手底下一收、一抓,那可怜的还不及惨呼,就脑浆迸裂、七窍流血、死于当场。李齐余怒不消,提着一把粘糊糊、血淋淋的头发,随手又顺窗户扔将回去,咕嗵一声闷响,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事物摊在床上,倘若没有李教主手上残渣为证,真好似从来不曾出去一般。这又是个没家没口的,尸首第二日才教邻人发现,口耳相传是犯下业障遭天谴了,不然这等惨状,如何是人能为的?真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莫道为恶无人知。
闲话不多说,李教主这一番泄愤,是不曾翻腾出半个偷儿,倒是引来了个出家人。这一位大和尚着装甚是怪异,一身青衣小短打,放在旁的在家人身上,可是平常。穿在个光头烫戒疤、颈项挂佛珠的身上,不伦不类,颇使人注目。这和尚身形不高,是个面嫩的皮相,岁数瞧不出真确,只一双无波古井的眼睛,并非是年少的所有。
他走几步上前,一眼也不瞅窗内的精致,镇静若常。恭恭敬敬站在那处,目不斜视。任凭那一个目露凶光、胜似活阎王的主儿虎视眈眈把自家上下打量,也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