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点了点头,陆衡有些焦急地问:“现在怎么办?”
陈然拉过把椅子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后简单地说:“暂时取消行动。”
“我联系不上头儿。”陆衡神情肃然地看着陈然,“对不起,我越权了。”
“陆衡,你知道作为一个领导者最看重的是什么?”陈然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跳动一下。
“绝对的权威性。”陆衡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向组织检讨,等任务结束以后。”
“我出去一下。”陈然没有再说别的,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36章B20
瞄准镜里是个色彩单一的世界,辛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世界如此着迷。
苏闲曾经说过,瞄准镜前的辛宁就是一个为狙击枪而生的人。
当初说这话的时候,辛宁正趴在训练基地靶场的射击位上,肩膀上后坐力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消散。那个轻易就让所有人讨厌上他的魔鬼教官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正倾身向前,眯着眼睛从他的瞄准镜视界里看着几百米外的靶纸。因为姿势的关系,他们的身体一前一后地贴近到了一种过分亲密的距离。辛宁一下子收紧了背肌,像一只被侵入了领地的野兽那样本能地全身紧绷起来,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戒备状态。可苏闲却浑然不觉地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几十秒钟,然后轻轻笑了笑,似乎很满意。他故意拉着调子扯高了欠扁的声音说,看来有人就是为这而生的,这么卯足了劲是拿靶纸当成教官我在打了吧,停顿一下又低低地凑近到辛宁耳边说了声不错啊小家伙,还抬起手拍了拍辛宁的脑袋才撤身离开。
属于苏闲的呼吸在辛宁的鼻腔里留下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好像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包围起来。
十字准心套住了一个越南人,辛宁扣下扳机,心里想,也许爱情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这是一个居民稀少的小岛,大部分建筑物都是度假屋,因为不是旅游旺季,许多都空关着。
度假屋前面的海滩上一片平坦,对占据了制高点的辛宁来说,那些越南人简直就像是游乐园里让人打着玩的靶子。一个家伙手捂着肩膀倒在地上,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带起一蓬血花。他的同伴拽着衣服领子把他拖到隐蔽物后面,匆忙之间忘记了两条腿还露在外面。辛宁往他膝盖旁边的地面上又打了一枪,暴露在外面的腿立刻慌乱地跳动起来,狼狈地向后缩去,踢起了满地的沙子。
对面沉寂了片刻,突然有人大吼着跳起来,肩上扛着一个M202四管火箭发射器。
辛宁立刻拎着枪扑向一边,脑袋上的屋顶被火箭弹的爆炸给掀开了一个大口子。
巨大的爆炸声中,无数瓦片和隔热片的碎屑砸落下来,像是一个被打翻了的面粉袋子。
耳朵里是令人晕眩的震鸣,身上四处酸痛,辛宁挺身起来,用力地甩了甩头。
他很快换了个地方,把枪重又架好,只是凑到瞄准镜前的视线有点模糊。
下方传来了清脆的点射,扛着火箭发射器的家伙被打得缩了回去,然后辛宁听到了苏闲的声音。
“黎老大!何必这么拼命哪!”苏闲的声音依然是那么轻松而欠扁。
“妈的,枪鬼!”对面有人忍不住大骂,“你个狗娘养的!”
“砰——”从高处而来的枪声响过,那边的叫骂声顿时变成了忍痛的闷哼声。
“黎老大!”苏闲靠在翻倒的沙发后面朝外大声叫,“你为什么要来追我,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要真是为了一个女人,我他妈的把我下面的那二两肉现切给你!既然大家的目的都一样,现在何不就都停手,咱们俩可以先聊聊,聊不通了再打。”
对面沉默着,苏闲慢慢地从沙发后面举起一只手:“嗨,我站起来啦,咱们当面聊。”
满是硝烟的空气突然显得无比沉静,风中只听得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苏闲咧嘴笑了笑,翻转身慢慢地站起来,从沙发后面露出肩膀和脑袋。
枪声骤然响起,他反射性地微微缩了一下肩膀,却没有躲,只是继续缓慢地直起腰。
黎英一把推开手下被自己架向一边的枪口,冷冷地看着那个出现在破碎的窗户里的人影。
苏闲手里提着一支短突,他用另一只手熟练地卸下弹夹,举着手,把弹夹亮在外面能看到的地方。
“你没有子弹了。”黎英没有从隐蔽的地方出来,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只要他还有子弹就行。”苏闲把枪口架在沙发腿上,吊儿郎当地朝头顶上努努嘴。
头顶上方静悄悄的,一丝动静都没有,如果摒住呼吸,似乎还能听到墙灰脱落的沙沙声。
但却没人怀疑只要一有异动,上面那个枪法似鬼的家伙就会立刻一枪打碎谁的颅骨。
“子弹都是一样快。”黎英努力按捺着火气,“我这边十几支枪,要打死你很容易。”
“是啊,你怎么不干脆把这个房子炸掉呢?”苏闲懒洋洋地表示赞同,“杀人最简单。”
“美玲怎么死的?”黎英终于从隐蔽的地方站了起来。
“美玲?”苏闲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惊讶,“你的女人叫美玲?”
“别装了,就是那个跟你私奔的女人。”黎英脸色铁青地看着苏闲。
“哎,黎老大,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苏闲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看似有点心虚地瞄瞄头顶,“什么叫私奔呀,我跟你说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最普通的雇佣关系。她出钱雇我杀人,我下手搞定,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黎英冷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真是很简单。”
“黎老大,咱们也不要再互相耍花枪了。”苏闲眯着眼睛也笑了笑,“那边政变了,我们呆过的屋子又炸了,我估计连尸体都找不到,就这样你还能知道那个女人死了,你其实也不简单。说点实在的吧,你的那个美玲是什么身份你大概也多少知道点。我本来没打算干掉她,是你女人先下的手,为了一个情报要杀我灭口。我干杀手这行就是为了求财,若非必要也不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你的招牌早就是稀巴烂了。”黎英充满讽刺地哼了一声。
“没错,我的名声是不怎么样。”苏闲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所以要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干?当然了,我们也可以继续火拼,大家都往死里拼。我这边有狙击手,你那边人多,看看谁的手更快心更狠,能活到最后。要么我们可以一起干,我只要钱,你估计也要钱,东西到手可以卖到好价钱,坐地分赃。我人手太少,你没有门路,大家正好各取所需。”
“为什么不找大圈的人?”黎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阴恻恻的问话。
“我家蜜糖的醋性都比较大。”苏闲耸耸肩,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
“说吧,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好赚?”黎英的眼底里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冷光。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苏闲嗤笑着伸手摸口袋。
“手!动作放干净点!”黎英手里的枪一下就抬了起来。
“烟。”苏闲满脸无辜地挥挥掏出来的烟盒,然后突然把烟朝沙发上一扔,手指上夹着的弹夹就一把推到了弹夹槽上。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苏闲手一抬,一梭子跳弹着的子弹已经全都打在了黎英脚边不到十公分距离的地方。
黎英跳着向后退了两步,吃惊地死盯着苏闲。
苏闲也冷冷地盯着他,像是盯着猎物的豹子那样目光凶戾,又轻又慢地扯起一边嘴角,满眼不屑:“越南佬,有一点你最好搞清楚,叫你一声老大不是因为怕你,只是不想跟钱过不去。我很讨厌被人无缘无故地拿枪指着,下次再有这事,子弹就不会像这次这么乖了。”
正在僵持之中,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叫:“老大!”
黎英烦躁地回头,那个手下抬手指了指天,隐约的,似乎有马达声随风传来。
“有人报警了。”苏闲眯起眼睛朝远方的海面看了看,“后面有船,让你的人都过去。”
“上船。”黎英当机立断地下令,然后皱眉看着退回屋里的苏闲,“你去哪里?”
“这个地方不能留给警察。”苏闲冷冷地说,“不想下半辈子都在牢里过的就动作快点!”
辛宁这时出现在楼梯口,苏闲与他肩抵着肩地交错而过,丢过去一个眼神。
辛宁神情冷漠地提着枪走过去挡住黎英的视线:“跟我来!走这边!”
苏闲低头钻进壁橱里的暗门,缩身藏到角落里,拿出黑莓按下了陆衡的号码。
“头儿,那是陷阱,行动暂时取消。”耳机里传来陆衡焦急的声音。
“秤砣,”苏闲边听陆衡说明判断依据,边轻轻皱眉,“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头儿,”陆衡沉默片刻,“我不能立即给你答复,老大不在,我只能按照程序上报请示。”
“没时间等了。”苏闲打开暗室里的自爆装置,设定好时间,看着上面的红灯开始闪烁,语速飞快地说,“秤砣,黎英已经上钩,拖延下去反而会引起怀疑。我不能跟你一直保持联系,甚至可能在任务完成前不会再跟你联络,所以这个事现在只能自己拿主意了,你尽快把防御力量分布给我发过来,我会对接下来的行动负责。潜进去以后我和辛宁会跟黎英分开,到时候我们再联系……”
不等陆衡再说什么,苏闲已经挂断电话,迅速地闪身跑了出去。
黑色丝绸般的海面上,一艘游艇正在全速行驶,被船头击破的浪花高高飞溅。
辛宁站在驾驶舱门口,抱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苏闲叼了支烟,手把着舵盘,海风吹过他桀骜竖立的头发,夜更深了。
第37章A21
罗広畅坐在星空城赌场的贵宾室里,面前放着两张牌,目光却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女人身上。
荷官伸手打开牌,是一对K。她环视着桌前的赌客:“各位还要加牌吗?”
女人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小口红酒,点点头,把手里的牌扔回到牌桌上。
罗広畅看也不看自己压着的底牌,只是看着那个女人说:“要。”
荷官切了张牌过来,放到女人面前翻开,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荷官又切了张牌送到罗広畅面前,罗広畅还是没看牌,只是低头数了数手边的筹码。
荷官打开女人的牌,一张十,一张八,一张六,爆点了。
女人面前的筹码都被收走,她意兴阑珊地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拿起手袋准备离开。
一叠筹码沿着光滑的桃木桌沿被推到她的手边,轻轻碰上了光洁的手臂。
女人有些惊讶但更多是玩味地回头看着靠近过来的男人,一只手已经不露痕迹地搂上了她的腰。
罗広畅微笑着点头致意:“等赌完这局,能有幸请你喝一杯吗?”
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目光低垂地说:“我能看看你的底牌吗?”
罗広畅向后让开一点:“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女人俯身凑近到桌面上,伸出纤长的手指掀开底牌的一角,看了一眼,立刻轻吸了口气,回头望向罗広畅的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罗広畅按上她的手,把牌慢慢打开:“看来我赢了。”
荷官把筹码整齐地推过来,罗広畅拿起一块扔过去,然后问女人:“还想玩吗?”
女人靠在桌边看着他,忽然笑着摇头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罗広畅嘴边浮起一丝微妙的笑意:“那么,一起喝一杯?”
女人坐到他身边,从手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罗先生,我是港区航运公司的业务员。”
罗広畅微微有点变色,“小姐,你认识我?”
女人扫了一眼赌桌,“近年从中国过来的国企官员好像都对星空城这种地方情有独钟。”
罗広畅已经很快放松下来,手里把玩着筹码重又露出微笑:“放松一下,而且我运气不错。”
女人笑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飘过罗広畅的鼻端,敞开的衣领下乳沟隐现,“罗先生,我知道您有一批开采机械和铁矿石要委托海运,我们公司的价格很有竞争力,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
罗広畅点点头,站起来:“我的房间就在楼上。”
陈然走进星空城的大门,径直来到电梯厅,伸手按了上行的按钮。
有个满身酒气的人走过来,不耐烦地又过去按了几下按钮,然后转身站到陈然旁边。
电梯来了,陈然走进去,那个人从他身边急匆匆地挤过,突然踉跄一步倒在了陈然身上。
陈然伸手扶住他,那人站直的时候在他耳边说:“已经进去了,在罗主任房间里。”
陈然扶着他站稳,好心地问:“你要去几楼?”
那人醉醺醺地回答:“十,十二楼。”
电梯上行,很快到了。
那人走出去的时候又一个趔趄,陈然干脆扶着他的胳膊跟着出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两个人脚步蹒跚地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里。
陈然把那人送到一间客房门口,低声说:“行动取消,让人都撤出来。”
然后他慢慢地朝着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客房走去,脚步声完全被地毯吸收,变得悄无声息。
几分钟以后,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从那扇门后出来,低着头与陈然擦肩而过。
她身后的房门没有关死,陈然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一路捡起散落了一地的衣物。
罗広畅半躺在套房中间的大床上,身上已经脱光了,只有腰上搭着条毛巾,脖子上还有亮闪闪的唇膏印,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陈然还穿着傍晚碰面时的那身衣服,黑色长裤,米色恤衫,藏青色的夹克,冷色调的衣服配着没有表情的脸,好像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有点冷寂而沉重。
陈然已经走到床边,弯下腰捡起最后两件衣物,其中一条是内裤。
他把手里的衣服递给罗広畅,罗広畅没接,只是侧身换了个姿势。
“要我伺侯你穿?”陈然抬眼看着他。
“流程改了?我记得应该是仙人跳吧?”罗広畅毫不介意陈然的目光,伸长了胳膊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和打火机,“不是得等我们这边好事入港,你手下那帮子小子才满脸凶横地冲进来,拿着偷拍的录像威胁威胁我?我这个贪财好色又胆小怕事的国企主管就哆哆嗦嗦地跟你那个航运公司签下种种不平等条约……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护着手底下的人了,这么简单的事也怕做不好?你这个龙头老大不在家里坐镇,亲自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行动取消,我过来跟你说一声。”陈然有些烦躁地解释。
“这种事也能做一半?”罗広畅点上烟,悠悠然地吐出口气,冷不丁地笑了起来,“我说大少,你好歹也等我做完全套再进来吧。这么被打断对人的生理和心理都会有不良影响,回头我要是患上什么隐疾了,你赔给我啊?我到底哪儿招惹你了,你故意的吧?”
“都是革命同志,你也好意思真下手。”陈然斜他一眼。
“换你你会不好意思吗?”罗広畅半点不客气地把话给扔了回去。
陈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把衣服往床边上一扔,自己过去摊手摊脚地在大床中间仰面躺下,顺便还拍了拍罗広畅的光腿:“那来吧,反正咱们都不要脸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