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如尘+番外——伶铛
伶铛  发于:2012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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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管家脸上露出难色。

“为何停轿?”轿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老管家忙转身贴到轿帘边禀告。

顾天成刮了沈风行一眼,怪他小题大做,既然性命无忧,他不想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就在这当口,背后传来窃窃

的议论。

“这不是楚家老爷的轿吗?”

“楚老爷?难道是那个……那个脑子有毛病的楚老爷?”

“嘘,你要不要活,楚家钱庄在江陵可是富甲一方,单钱庄就开了几十间分行,连县令大人见了也要陪笑脸呢。”

顾天成脑中钝钝的痛,但谈话的内容听得清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着该怎么善后。过了好一会,有人唏嘘一声,

顾天成定了定神,却见轿帘掀高,里面的人躬身出来。顾天成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被那人的长相给吸引住。

这为被称为“楚老爷”的人不过二十八九岁,披着锦缎华衣,腰带上别着一面小牌,金闪闪得耀眼之极。但这一切都

比不上他自然散发的那股雍容华贵,教人站在他面前都得矮上一截。

楚老爷略抬了抬眼,和沈风行的视线接触到一块。

空气仿佛在瞬间炸裂了一下,顾天成感觉到沈风行的身体微微一颤,转脸去看时,沈风行脸上像铺了层霜,看不出表

情,但顾天成善于察言观色,自然没有忽略他眼中飞速闪过的复杂光芒。

“我家仆人行事卤莽,多有得罪,请公子见谅。”这话是对顾天成说的,但楚老爷的目光却紧紧盯在沈风行脸上。顾

天成正要说些圆场的话,楚老爷收回视线,道:“你好象掉了什么东西吧?”

第六章

“呵,多谢提醒。”顾天成随即弯腰拾起掉在脚前的血琥珀。

“这东西……是件好物。”楚老爷目光朝血琥珀一瞄,适才锋利如刃的眼神忽然瞬间逸去,勾唇一笑。那一笑仿佛冰

雪消融,春暖花开,温柔得像一片柳絮飘进心坎里。

看得出他对这琥珀感兴趣,顾天成微微一笑:“它是我偶然拾来的。”

这个楚老爷是个有来头的人,然而顾天成曾也是官从四品的知府,朝堂之上,和文武官员商议政事,是个见惯大场面

的人,说起话来吐字清晰,从容不迫,楚老爷在商场打滚多年,自然看出他绝非普通人物,淡笑一声,有礼道:“我

可以看一看吗?”

“有何不可?”顾天成说完,正要把琥珀递去,忽然天旋地转起来,腿脚发软,眼前看到楚老爷的嘴张张合合,说了

什么他没听清楚,只知道那漫天扩大的黑暗如潮般将他淹没。

似乎正在做一个噩梦,顾天成只觉脑袋快要被撑裂开来,一会像被投入火炉,酷热难耐,一会像沉入冰窖,冷得心头

发颤。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深火热的煎熬中,一双温暖的手抵上他后背,把一股股热力揉散到他体内。

柔软的布料点落额头,轻轻抹去上头的薄汗。勉力睁出条眼缝,顾天成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顾悦堂担忧的脸,“宝

,宝儿。”

“爹,你终于醒了!”顾悦堂高兴得叫起来。

“我睡了很久?”窗外漆黑一片,顾天成轻咳两声,翻身坐起。顾悦堂急忙扶住他,把枕头竖起来靠到床边,让他挨

上去。

“已经一天一夜了。”不知是因为哭还是熬夜的缘故,顾悦堂水灵的眼变得通红胀肿,“我把药给你端来。”不等顾

天成开口,他便飞快地转身跑出房去,不一会儿端来热腾腾的药。

顾天成接过来喝了两口,皱眉道:“这药里怎么有参的味道?”

“这……”顾悦堂眼神变换好几次,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他。顾天成看得清楚,又想

到那日泪痕的事,便放下碗轻道,“宝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顾悦堂慌忙摇头,“只是昨天,昨天有人送了好多金银珠宝来……我,我们……徐叔后来挑了一根翡翠簪

子拿去当,换了银子给爹买好的药材补补身子。”

他话说得跳,顾天成呆了好一会才弄个明白,奇道:“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顾悦堂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徐叔说他叫鬼面阎罗,是……是个英雄!”

鬼面阎罗?名字很耳熟。顾天成沉吟片刻,方才想起坊间曾流传过阎罗的传说。它来无影去无踪,专门劫富济贫,而

且能呼风唤雨,通天地神灵。顾天成自不相信鬼神怪力,但百姓传言他确实存在,如此想来,那鬼面阎罗或许是被神

化的“侠之大盗”罢了。

但令非费解的是,据说鬼面阎罗早在三年前便隐迹江湖,为何今日会再次出现?

端着徐青递来的那面巴掌大,正面为黑底描金符纹,反面写有“令”字的阎罗令,顾天成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舍不得把视线从金银财宝中移开的徐青咽咽口水,嗫嚅道:“掌柜的,这些东西,我们该怎么处理?”

桌上的琉璃玉翠玛瑙青瓷,随便一件当出去都可以抵客栈半年的收入,更不说下方还压着几张万两银票。

“暂时妥善保管,没我的吩咐不能擅自取用。”顾天成淡淡道:“当出去的簪子我们得尽快赎回来。”

“可掌柜的……”放着这么大笔财富不用?徐青吃惊道,这可是天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若被官府查出来,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顾天成这简单的一句话吓得徐青心咯!猛跳,脑子也清醒过来。哪个官不贪财,说不准哪天便把宝物讹了去,而且再

扣上个私通江湖“大盗”,抢劫钱财岂不是连小命都没了?掌柜的不愧是当过官的,遇事就是比别人冷静。徐青道:

“那我把东西放到柴房地窖去,那里隐蔽。”

“等一等。”顾天成唤住已转身的徐青,指了指靠窗的那张空桌,问:“那个人他知道有人送来这些财宝吗?”

“沈爷知道。”徐青道:“我清早来,他在喝酒,财宝就放在柜台上。”

顾天成又问:“他怎么说?”

徐青犹豫了一下,道:“沈爷说,不用白不用,所以我才拿了簪子去……”

顾天成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徐青说完便去处理那堆财宝。夜幕降临,寒气侵入,顾天成虽觉得有些冷,所幸烧退了,没有头重脚轻的晕

眩感,人也精神起来。离开大堂,打算到厨房里找些吃的,经过中庭小院时,看见角落有一点亮光。

“宝儿。”顾天成走近一瞧,顾悦堂伏在一盏小灯笼旁,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太过专注,直到他叫了一声才抬起头

来。

“爹!你怎么不回房休息,大夫说你身体虚,要好好保养。”顾悦堂见是顾天成,顿时丢了树枝跳了起来。

“爹没事。”顾天成摸摸他的头,略略抬眼,枯树后藏着一抹黑影,月光淡淡,映得黑影额外寂寥孤清。

“爹要好好保重……哦,爹,你来看看,我写的好不好看?”顾悦堂拉拉他袖子,指着雪地上刚写完的字。

顾天成瞅了一眼,笑问:“哦,你写的是个什么字?”

“是渝字!”顾悦堂高挺胸脯,大声道:“叔叔教的,笔画好多好难写,可宝儿聪明,一遍就记得了!”

“是啊,真聪明。”顾天成轻柔地捏捏他粉嫩的脸,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爹有事要和叔叔谈。”

第七章

雪色一片暗青,月光照出隐藏在树影中男人俊朗的轮廓。

“早知你就不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视线在雪地上喝空的酒坛上停驻片刻,顾天成淡淡一笑,坐到石上,把目光转向

天边明月:“你的心不够狠,不够绝。区区一个男人,便教你把内心的脆弱都暴露出来,啧,知道有多危险?”

几道冷峻的目光射来,顾天成不惧反笑得更深:“不过现在不同,在这片荒凉地,你爱怎么颓废便颓废,不会有人碍

着你。”

沈风行下巴微动,似有些怒意轻嗤:“你竟是看开了?”

“我曾以为会看不开,一辈子也看不开。”顾天成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发梢,如墨的瞳孔闪过稍纵即逝似暗夜中令人深

邃胆寒的狼的眼神:“我不甘心……不甘心败在那人手里,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末了的话语微微带颤,似在隐

忍着什么,拳头紧紧握住,青筋突起,抖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罢了,过去的事,再提也没意思。”再望向沈风行时,顾天成眼中又恢复沉寂如夜,淡然如水,不见喜怒哀愁。长

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像要将世上一切纷扰挡去。“有些事时间久了,真希望能忘记……忘了就不用那么累,那么痛苦

……”

那一年金榜题名,大魁天下,骑马御街,位列朝班。数年后,年纪轻轻的他便出任杭州知府,管辖一方百姓。任谁也

不知,他早在暗下里已成为九王爷欲结联西夷,废除帝位的重要心腹,野心勃勃。

“天成,若你助我夺得这片江山,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天成喃喃地念着这句话,眼神慢慢黯了下去。

忘了就不用那么累……只是有些东西,烙上了,就抹不去了。

脸上飘过冰凉的东西,抬头看去,天又开始飘雪了。顾天成觉得冷,皮肤像浸在冰水般寒入骨髓,但忍不住探出手接

下几片薄雪,看着在掌心融化,淡淡一笑:“世上的纷繁杂事,倒是像这雪,无风则静,遇风则乱……虚幻飘渺,真

是身不由已呢……”

沈风行冷哼一声:“你倒是能悟出些道理来。”

顾天成闻言,扬眉大笑。笑声却是透出一股凄凉,他病初愈,喉咙经不得刺激,又轻微咳嗽几声。沈风行微微拧起眉

,顾天成掩了掩唇,然后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眸光闪烁,亮如星辰,仿佛要在昏暗的夜色中扯出一点光亮来,

“我作孽太深,佛门清净也容不得我。”轻轻拍打沈风行的肩膀,叹道:“别让自己活得太累。”

也不管沈风行听没听进他的话,顾天成弹弹身上落下的雪,站了起来,“我去煮点吃的,你也要吗?”

沈风行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一声不吭。顾天成看着没趣,无所谓地绕过他,朝厨房里去。沈风行忽然眉峰一扬,拉

住顾天成的胳膊。顾天成转过头,以为他还有“吩咐”。不想这一回首,视线相触。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雪帘,泻在

两人间。那一瞬间,旖旎流转,落魄孤寂的心像是寻到一处温暖的栖息地。很安详,很宁静,那些痛苦的、凌乱的、

纠缠不清的记忆,如一面落地的镜,碎裂。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风行用力拥住前面的人。

这些天他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会答应这个人留下,为什么会在他险些受伤感到愤怒,为什么要消耗自己的内力替他躯

赶风寒。两年前,他们暗下联手帮助九王爷夺取政权,狼与狼的相处,从一开始就是充满猜疑。表面上合作,实际上

一为武林,一个朝廷,往往是笑里藏刀,各怀鬼胎。

所以他更不明白,和顾天成间相隔似天崖与海角般遥远,怎就触动心思呢?脑海里反反复复闪过顾天成被叶宁远按在

身下,紧紧揪住他衣角时,露出平静淡然的眼神……还有,那日醉酒时,恍恍惚惚间所尝到的微凉甘甜的唇的味道。

像是抓住救赎的稻草,沈风行加大握住他腰身的力度,像是要把人揉入怀中。寂静的雪夜,听到雪落的声音,最易让

人心伤。顾天成说得对,他确实活得很累。他爱的人不爱他,他不爱的人对他付出真心一片。明知情字最伤人心,偏

偏他就是那种被扎得遍体鳞伤,依旧无悔地走下去的人。没有尽头的路,他茫然失神……

惟有抱紧顾天成,才能感觉到心有了一点依靠。

身体的颤抖泄露太多心思,顾天成是个聪明人,怎会猜不到,但他却调侃道:“你醉了,认错人了。”

沈风行沉默了好一会,道:“我没醉。”

顾天成怔了怔,奇道:“难道是太久没发泄?”

他这话本只是开玩笑,然而沈风行猛地拉开他,眼中燃起一簇不知名的火苗。在顾天成想问些什么前,凑过头去吻住

他的唇。缱绻湿热的舌迫不及待地探入口腔,顾天成眨眨眼,有些无奈地环住他的腰,闭上眼回吻。两人对情事并不

陌生,本想着浅尝辄止,不料渐渐失去控制,越吻越深,舌火辣辣地纠缠在一起,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全然忘了那漫

天的雪,仍在随风轻舞。

第八章

天灰岩般苍茫,风夹着雪狂舞。窗纸慢慢透出柔和的光线,有人影晃动。沈风行和顾天成向来遇事冷静、夷然自若,

刚才还拥抱在一块吻得热情如火,这一会儿的功夫,却又成了碰了面也不抬眼的陌生人。

香气丝丝飘散,沈风行看着眼前顾天成给他煮的鸡蛋葱花面,二话不说,取了筷子径自吃了起来。连喝了三四天酒,

胃早就挺不住,肚子难受得厉害,然而比起切骨疼痛的相思和悲伤,却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直到现在,他尝到热腾

腾的面味,才发觉自己竟十分怀念,禁不住风卷残云地连面带汤一同往肚子里送。

顾天成看着,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又连连轻咳打断了话语。见他用袖子掩着唇,露出丝痛苦的表情来,沈风行微

拧眉心,“你该添几件衣服。”忽地抬袖凭空做出快得见不着影的动作,“啪”一声,闭合的窗子将风雪都挡在外头

“我经营的是小本生意,一日三顿尚且顾暇不及,哪有多余银两买衣服?”咳嗽略略消停,顾天成放下袖子,故作愁

眉叹道。他的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润,烛光下看去,原来俊逸轮廓此时竟柔化成一股潋滟风情,看得沈风行愣住眼,

顾天成抿唇轻轻嗤了一声:“当然,这些你不能体会。从杭州到江陵,这一路路途遥远,还拿酒当水喝,哼,我看你

虽不会杀人掠货,但偷摸抢铁定少不了。”

“那你还敢叫我留下?”沈风行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怕我喝光你这客栈的酒?”

“我请得你来,便不怕做亏本生意,但今晚,破例一次。”顾天成微微一笑,夹起自个儿碗中的几片肉放到他碗里:

“病刚刚好,吃不得油腻东西。放心,面我还没碰呢,即使有不干净的东西也吃不到你肚子去。”

葱花面上的肉,香喷喷的引人肚子里谗虫发作。沈风行夹起一片,迟疑片刻送到嘴边,又停了下来看向顾天成。他正

埋头认真吃他的面,只觉胸口堵得慌,不经思考便叫道:“顾天成。”

等顾天成疑惑地抬起头,沈风行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愣着。他根本没想过这一唤后该说些什么,这回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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