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如尘+番外——伶铛
伶铛  发于:2012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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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骨轻微脱臼,杖刑的伤、脸额的伤恐怕需要些时日愈合。但这些都只伤及皮肉,真正叫人担心的是他的心伤。”

老大夫叹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只怕会自我禁闭,精神恍惚,轻者时常产生幻觉,重者可能会得失心疯。”

“他不是个容易摧折的人。”沈风行笃定看向床上侧躺着的顾天成,眯成缝隙的眼依旧空洞无神,“尽管开药,把他

身上的伤给治好。这段时间你随我到流云客栈去,他什么时候好,你什么才能走。”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沈风行的话颇有强迫意味,老大夫竟也不生气,招来医馆的弟子嘱咐几句,然后收好银

针包,出去抓药。

“养儿不中用,娶上媳妇就把我这副老骨头给忘了,连信都不捎来一封……若不是天成时常来陪伴,嘘寒问暖的,我

都不知道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整个清洗伤口和上药的过程,顾天成安静躺着,只在接骨的瞬间闷哼一声。

一切处理妥当后,老大夫洗净双手沾满的血迹,对坐在床头的人说:“我现在去收拾,顺便找辆马车,待会你们出来

我们就起程。”

“听见了么,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会感激你,这样就可以帮你以前做过的事赎罪。”老大夫走后,沈风行执着顾天

成修长白皙的指放到脸边,冰凉的指感觉到温暖,顾天成如丝目光淡淡飘来,沈风行望入他眼底,戏笑道:“而且你

死了……谁照顾那臭小子?”

床上的人蓦地眼神一亮,放出异样的光彩来。顾天成就是顾天成,就算前面的路再苦、再痛,都会坚持走下去,哪怕

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之所以能懂他,是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沈风行自嘲一笑,转开视线,望向窗外银白的树木

明知那个风华绝代,似牡丹般耀眼夺目的男人不属于自己,却舍不得放弃,舍不得遗忘,每每想起便心痛如绞,滴血

不停……

冷风刺骨,大雪纷飞的寒晚,碌碌驶来的马车将沈风行、顾天成还有老大夫一同送回流云客栈。萤虫微弱的灯笼下,

照出两个踱来踱去的不安身影。

见有人影晃动,顾悦堂举目望去,顿时张开冻得发紫的唇大叫一声扑上去:“爹!”沈风行跨步闪开,一记冷眼刮去

,“别碰他。”

顾天成裹着柔软皮毛,抱在沈风行怀里,掩得严严实实,连头都看不到。顾悦堂人长得矮,够不着碰顾天成,急得直

跳脚,“你这混蛋,把爹还给我!”

还是徐青机灵,闻到草药味,早上听乡亲说的话,心知顾天成这回伤得不轻,赶紧把顾悦堂拉住,帮腔道:“先让沈

爷把掌柜的带进屋吧,外头风大。”

“好吧。”他说得有理,顾悦堂自不会胡闹,气鼓鼓地跟着沈风行身后,但偶然会偷个空子,掂高脚去瞅顾天成。

沈风行走入客栈,没在厅堂停留,直接回到顾天成房中,把人轻放到床上,拉开一点皮毛。顾悦堂终于见到顾天成,

他只露出颗脑袋,好多地方的皮肤都破了,看起来有些狰狞,脸尚且如此,那他的身体……不敢再想下去,顾悦堂红

着眼大哭:“爹,爹,是谁欺负你……”

“吵死了!”沈风行一把拎起他,丢出房去,对守在门口的徐青说:“给大夫安排一间房,跟他拿药去煎,还有熬碗

清粥来。至于这个还没断奶的,不许他进来。”说完,啪的一声把门关紧。

“姓沈的,放我进去!”顾悦堂把门当成沈风行的脸,又打又踹。

“掌柜的需要静养,你有气往后再他算帐吧。”徐青把人抱起,小声哄道。

“我还是很担心爹……”顾悦堂趴在他肩上啜泣。

“沈爷会处理好的,你陪我到厨房去吧。”徐青也担心顾天成,但眼下的情形,还是按沈风行的安排做比较好,见顾

悦堂哭声渐小,便拍拍他的背,带着他往厨房里走去。

第十四章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徐青端来热腾腾的粥。粥煮得很酥稠,还加了切碎的菜叶。沈风行接过粥,没有让他进房的意思

。徐青朝里面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掩门退下。

房间里生了火,四周橙黄明亮,十分暖和。床上的褥垫换了崭新的,舒服柔软,顾天成侧躺在上头,还盖着厚毯,包

得严实,一点寒风都钻不进去。添上几块碳,把火盆搬到床脚,沈风行转回床头,扶起顾天成。

伤在背面,顾天成无法直坐,歪着身吃进食不方便,沈风行索性搂住他,让他的头斜到肩窝上,腰身微撑,不容易碰

及伤口。“粥刚煮好,很烫。”沈风行一只手端粥,另一只手绕过他的颈前伸,拿着勺子搅着滚烫的粥。

“恩。”顾天成虚应一声,他脸色略白,更衬得双眼益发黑亮。沈风行勺了半匙,放到唇边吹了吹,送到他嘴里。顾

天成很配合地张嘴,汤匙微斜,灌下喉去。几口粥下腹后,胃渐渐暖和起来,喉咙也不那么干涩。

粥冒出的热气缭绕,互相依偎的人还不曾察觉流转着的暧昧。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温柔。”顾天成盯住他指骨修长的手,冷不防冒了一句。沈风行怔了怔,嗤笑道:“你脑

子摔傻了么,我又不是美人儿,哪来温柔的手。”

“谁说只有美人的手才能温柔?”顾天成淡淡道:“江湖人做事向来粗枝大叶,像你这般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倒不

多见。更何况你出身商贾之家,生活不差,若要至此,只怕所过的日子并不如表面看得风光。”

汤匙停在半空。沈风行眼光闪烁一下,良久轻道:“过去的事还提来做什么?”事情的真相恐怕比他说的更糟糕。顾

天成看着他,每当他垂下眼时,眉宇间总会萦绕一股淡愁,颇有凄绝的味道。愁到深处则作恨,则作怒,来得猛来得

快但去得也快,然而最可怕莫过于此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愁,仿佛一张无形的网,走到哪,张到哪,挣不脱、逃不掉

,直至自缚而亡。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顾天成轻喃,不知是在说沈风行,亦或是在说自己。

“好一句冷暖自知,”沈风行感慨般叹了口气,接着摇头噤声,结束这个话题。

吃过粥,顾天成很快睡去。替他掖好被角,沈风行也不回房,直接倚到床头休息。顾天成虽然恢复些精神,但受了这

么重的伤,高烧是免不了的,夜寒风冷的,还是守着比较好。凝视熟睡人的脸,暗青的夜里仿佛一朵静放的莲,沈风

行心一动,俯下身,在他淡粉的唇上吻了吻,“心思都被你看穿,看来我的脸皮还不够厚呢……”

半夜,房间里安静得只听见火燃烧的声音。

片刻,从门缝涌入一缕淡紫色的烟雾,步出一道可疑身影。

“咦,他也在?”碎月披着白色纱衣,赤着脚走近床榻。他挨着沈风行坐下,仔细瞅他的脸,眼角虽有岁月留下的浅

淡细纹,但剑眉飞扬,鼻梁高挺,俊朗清逸,不由用狐尾搔他鼻子,嘻笑道:“你好好看。”

沈风行鼻子一痒,连打几个喷嚏,他猛地睁开眼,凌厉的目光如刃般飞来。碎月吓了一跳,沈风行却低头看顾天成,

见他仍在熟睡,发了一会呆,才揉揉鼻子继续睡。

“凶巴巴,不好玩。”碎月睨他一眼,马上对沈风行没了兴趣,丢到一边不管,将注意力转回床上。探探顾天成额头

,已微微发烫,不禁恼怒道:“人常说:有仇必报!我明天就吃光那肥肠家养的鸡,替你报仇!”义愤填膺哼哼两声

,低头凑到顾天成唇边,缓缓吹出一口紫气,半晌,笑道:“放心,伤口很快会好的,明天我再来看你。”出来太久

会被楚靖南发现,到时候他一来气,不肯帮他找狐狸皮麻烦可就大了,碎月不想添麻烦,吐了吐舌,随即化作一股紫

烟逸去。

沈风行再一次睁开眼。四周昏昏暗暗,门窗也没有异常,刚才那股流淌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息是什么?

第十五章

“奇了,奇了!”老大夫诊过脉,神情激动,啧声道:“伤口没有发炎,愈合得很快,照这样子下去,不出十天半月

就能康复。”

“那……万一县令大人不肯罢休,再来把爹抢走怎么办?”终于得到沈风行点头,放进房里探病的顾悦堂紧紧握住顾

天成的手,表情极不放心。想了想,回头朝后头男人一盯,道:“喂,你说过会保护我们的。”

“哼。”沈风行端坐桌边,漫不经心喝酒,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顾悦堂狠瞪一眼过去,觉得没意思,回头继续陪顾天成扯闲话。顾天成趴在床上,侧着脑袋,时间长了脖子会发酸,

他也不介意,顾悦堂说一句,他答一句,丝毫不见厌烦。说到开心处,淡淡的喜悦飞上眉梢,眼眸华光流转,亦发明

亮动人,仿若两池深潭,叫人沉溺其中。沈风行呼吸不稳,却不舍得挪开视线半分。

一掠青丝垂落额前,肌肤略白,嘴角扬起微笑,此时看去,有说不尽的疏朗恬淡。样光触到被子滑下露出的削瘦肩膀

,沈风行不由出神,一个濒临绝望的人,需要有何等的坚韧和勇气,才能从备受人格侮辱、尊严践踏的泥陷中爬起、

振作。顾天成的从容、镇定,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在江陵的这段日子,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心尖似用小刀轻轻挑了一下,微微发疼,沈风行愣了愣,不敢深思下去

事实证明,顾悦堂的担心有些多余。接下来的三天,官府非但没有找上门来,而且街巷也没传出和那日有关的议论。

到了第四天早上,曙光微现,客栈门前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奢丽飞扬彩色珠帘的红顶大轿,相貌出色的家仆,安静地

站在没脚面深的雪地里,仗势颇为吓人,很快吸引一群百姓围观。

门开了,徐青和沈风行随顾天成出来。顾天成一袭淡青长衫,外披白色暖袄走来,行动虽有迟钝,但精神不错。只见

他踏着积雪缓缓前行,闲适悠然,仿佛冬雪离去后,梢头崭露的一角春色。顿足,拱手行礼,“未请教楚公子来意。

狼一样的目光上下打量顾天成,楚靖南淡淡笑道:“几日不见,在下好生想念。”清冽的眸子微抬,“你是个多情人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楚靖南笑意不减:“你倒说得直白。”

顾天成微笑:“坊间传言楚老爷是爽快的人,对直白人说话自然需要直白。”

好,我们直话直说。”楚靖南肘掌朗笑,朝旁使了个眼色。灰衣鹤发的管家上前一步,谦卑有礼道:“顾公子,从今

日起,悦成客栈的地契和经营权都归属我家老爷名下。”

“太过份了!徐青闻言气得直跳脚,怒气冲脑,指着楚靖南口不择言怒骂:“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眼中还有王法

吗?抢人就算了,还要抢客栈,你们……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顾天成制住徐青,眼神淡漠地注视楚靖南,道:

“凡事总得讲个凭据。”

这时围观的人像炸开的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沈风行的脸也有些黑,楚靖南却是保持微笑,手一扬。老管家会意

,取出一张纸来,高声念着。他说了一大串,徐青纵然气上头,但听得清楚,意思是说客栈这块地本属于楚家,后来

疏于打理才闲置下来,如今楚家要收归回来继续经营,这地上的所有物,都不能带走。

“胡说!这本是一户农家的菜地,他们搬离这个掌柜的才买下来……”徐青急急辩解,管家白眉一扬,也不说话,直

接展开另一份纸张,上头盖着红印。徐青一瞧,脸都青了,咬着牙豁出去道:“有钱使得鬼推磨,官府的印鉴算得了

什么?”

徐青气疯了,顾天成则是沉默良久,忽然哼笑道:“得到想要的东西,就把人一脚踢开,这样做生意,传出去恐怕对

楚老爷信誉不利。”

楚靖南微笑,凑近顾天成,鼻息萦绕,在旁人看来极为暧昧:“我楚靖南向来懂得怜香惜玉,怎会做出此等禽兽不如

的粗鲁行为?”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顾天成看得分明,似了解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正要发话,身子忽然被人一扯,却是被后面的

沈风行搂住。冰冷的声音如刀在削:“我怎么就没觉得楚公子是个直话直说的人?”示意楚靖南有屁快放。

楚靖南连瞟都不瞟他一眼,只管笑吟吟对顾天成道:“我不会亏待你。”举起右手,马上有人递来一张纸。“我想请

你接管我们楚家名下的悦成客栈,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百姓们都惊讶得低呼。客栈归属楚家名下,就等同有了楚家做靠山,往后谁敢对顾天成不敬?“有何不好

?”顾天成笑着接过纸收下。

“既然是楚家名下的客栈,就不能这般寒酸待客,得请人修葺一番,还要再雇些人。至于以前就是客栈的人,必须得

认真观察是不是够资格留下。”凌厉的目光一横,锁在徐青身上。徐青想到刚才说话多有得罪,心里张刺,禁不住一

阵后怕。那目光忽然敛去,楚靖南唇角一扬,绽出春风柔和的微笑:“这人不错,留着好用。”

徐青完全怔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楚靖南踏着雪又转了几步,手往身后一背,立到沈风行前。像检验一件货物般,

睨了半天,慢悠悠说:“如果是白吃白住兼等死的,我认为顾掌柜有必要考虑其去留。”

两道眼光相接,崩射出利如刀锋的光芒。空气仿佛在一瞬间炸裂,徐青呼吸一窒,险些喘不过气来。这时,顾天成清

朗圆润的声音响起:“我会考虑你的话。”

沈风行听得不是滋味。楚靖南见他脸一会青一会白,得趣地哈笑一声,转身回到轿中,领着众人离去。沈风行紧着拳

头忿忿道:“放个屁话还要带那么多人,真正的吃米不干活,光长

一张嘴。”

顾天成不可置否,瞥他一眼,转身回客栈。到门前忽然停下,“吃米不干活的,还不跟上来?”

“你说谁吃米不干活?”他声音中带着调侃,沈风行勃然大怒。回头一看,青影已施施然消失在门后,他暗骂一声,

跟了上去。

第十六章

16

照顾天成吩咐,徐青请来一批短工,赶在年关前将客栈里里外外彻底修葺一番。此以,还唤来经常来讨饭的几个乞丐

,让他们帮着搬搬木材、扫扫雪。这些乞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苦日子,人却懂得感恩。在贪官横行,流氓四蹿的僻

野小县,有钱人勒着钱袋一毛不拔,反倒是顾天成这种穷人,愿意养他们这些更穷的人。且不管这世上是不是已经是

非颠倒,黑白不分,乞丐们只有很单纯的想法,便是要好好干活,报答顾天成。

等到快完工时,顾天成每人分了好些银两。乞丐们见那钱够他们半年吃喝,猛吞几口口水,愣是不肯收,说帮顾天成

是心甘情愿。顾天成把钱袋往他们手里一揣,道:“拿去吧,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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