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如尘+番外——伶铛
伶铛  发于:2012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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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荆州江陵。

“小顾啊,最近的天老反常,变脸变得快,现在虽然停雪了,风还很大,你穿得那么单薄跑出来,很容易得病的。”

顾天成从市集出来,迎面便撞上住在客栈对面的李寡妇,面对她过分热情的关心,他只微一颔首,冷淡而生疏地道:

“谢夫人关心。”

市集位于县南,主要做布匹、瓷碗、柴米油盐、鱼鸡杂粮的生意,规模不算太大,但因为是唯一的交易地,人来人往

,也略显拥挤。为了避开密集的人群,顾天成常常天未亮便要前去。

“唉,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也该娶个媳妇过日子,一个男人带孩子在外忙碌,太操劳了。”李寡妇挽着一篮子鸡蛋,

硬塞了两只到他提的小袋中,见顾天成动了动唇,脸色有些不自在,便认定他不好意思,“以后有什么难事找李婶我

就成,别见外,这邻里乡亲的……”

“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行一步。”顾天成眼眸微垂,拿出鸡蛋放回她篮子,头也不抬,脚步匆匆地摸入晨色中。

“哼,以为自己还是知府大人?戴罪之身有人肯嫁你,你可是拣了大便宜呢。”李寡妇眉角微挑,用手绢掩住红艳艳

的唇,娇嗔道。望着那道青灰色修长挺拔的身影,她芳心一阵鼓荡,想起他初到江陵时的情境,那真比过节还要热闹

囚车碌碌驶过大街,身穿白色囚衣,套着大枷和重镣的顾天成半跪在车上,头发凌乱,衙役架下来时,路都站不稳,

连摔好几跤。江陵百姓民风淳朴,没见过罪恶满盈的犯人,都以为稀奇,跑出来围观。

有认识衙门官差的人说,这人原是杭州知府,因为勾结乱党,串通西夷,私藏兵器而被发配到这里。勾结乱党,私藏

兵器这些事,对于普通的县城老百姓来说很陌生,但近年来,西夷人时不时侵犯边境,朝廷派兵镇压平乱,期间大量

的钱财物资都来自民间,贪官都以此为由压榨百姓,横征暴敛,囤积粮食,抬高市价,苛捐杂税年年渐重。百姓叫苦

连天,一听此人串通西夷,都不由自主地露出鄙夷的目光。

当日他便被派去做劳役,一连几月,在大家都快忘记他时,京城来了一道圣旨,免去他劳役之苦,恕为平民百姓。这

下江陵县又轰动了,有人说顾天成其实是含冤受屈,被人诬陷而惨遭发配到此,说法得到不少人认同,毕竟他看起来

斯斯文文,一副任劳任怨的老实样子。直到后来,县令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家才知道,顾天成确实犯了滔天大罪,之

所以能得到赦免,全靠朝廷中一位官品较高的大臣上书皇上,替他说情。

官官相卫,原来顾天成的背后还有人撑腰呢,难怪他表现得那么淡定。虽然心存不屑,但顾天成后来到码头当运工、

到粮店当帐房先生,到当铺当伙计,没人敢拒绝请他,生怕他一个不满意,一纸告到京城去,惹出周身麻烦。

顾天成赚够银两,便自己开了一间客栈,名叫悦成。刚开始经营时,来的人极少,多半是些贪图饭菜便宜的人。渐渐

的,前来吃饭的人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面目可憎,瞧他相貌儒雅,疏眉朗目,又透着一股书卷气,说话不多,但

温温和和的,对人也客气,不禁生出好感。平时出入见了面,偶然搭几句话,也觉得颇为亲切。

不久前,顾天成身边突然多了个六七岁的孩子,听说是从破庙里拣回来的。两人以父子相称,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顾天成还没成亲呢。虽说他做了错事,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且人长得不错,温文有礼,很讨姑娘欢心。

李寡妇自第一眼看见顾天成,便打定主意非他不嫁。她只晓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作奸犯科的事她一介女流根本不

懂,独守空闺她早耐不住寂寞,正好她家就住他开的客栈对面,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会放过顾天成才怪。

“量你飞不出的手掌心。”李寡妇弯眉一笑,摸了摸篮子里顾天成放回的鸡蛋,还带着他的体温呢,她脸颊微荡,竟

学小女儿家做出害羞的模样来,而路的那头,顾天成早已没了踪影。

穿过厚厚的积雪大街,绕过几处拐角,推开外院大门,便回到悦成客栈。才放下装有面粉和肉碎的小袋,一团黑影冷

不防从树后钻出,朝他飞扑过来,“爹!”

童音轻脆稚嫩,顾天成抬眼,唇角一扬,弯腰张臂,抱起投入怀中的柔软小团。“这么早就起来了?”

“爹不在……”穿着橘色背心棉袄,头戴改小皮冬帽的顾悦堂咬了咬唇,隐瞒了作噩梦惊醒的原因,只捏着爹爹的俊

脸,嘟唇埋怨:“被子都变得凉凉的,不舒服。”

顾天成闻言,眼眸微微垂,道:“抱歉,爹出去时忘记给火炉添炭。”

见顾天成面有愧色,顾悦堂忙低声解释:“其实……是我今天约了小莫要和他玩,所以才早起的,不干爹爹的事。”

说完,在顾天成脸上亲了亲。

“你呀……”顾天成宠溺地刮刮他鼻子,温和浅淡一笑。

第二章

把人放在石桌上,顾天成替他正了正歪掉的帽子,“爹最近比较忙,你待在客栈里要好好听徐叔叔的话,不许闹脾气

,知道么?”

顾悦堂两只小手撑在桌上,前后踢着腿儿,露齿一笑:“我向来很听话的。”

“哎哟,小宝,你一大早就缠着你爹,真羞羞脸。”见长工徐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顾悦堂马上翘起嘴角不高兴了,

暗下做了个鬼脸,徐青瞄他一眼,而后声音平淡地催促:“粥煮好了,赶紧去吃。”

“怎么只叫我一人吃,爹呢?”顾悦堂拉住顾天成的袖子,黑葡萄般的眼写满疑惑。

“爹去市集前就吃过了。”

“哦……”声音细如蚊蚋,失望地低下头。

“刚才答应爹的话,这么快就食言?”顾天成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吃饱了才有力气到客栈帮忙啊。”

“真的吗?爹肯让我帮忙打理客栈?”一扫刚才沮丧的表情,顾悦堂像重新注入灵魂般,豁然间神采奕奕,生龙活虎

:“我现在就去。”跳下小石桌,转身“噌噌噌”地朝厨房跑去。

“噗哧”一声轻笑,徐青黝黑朴实的脸因强忍笑意而泛出微红,掌柜的哄小孩的技术越来越高明了。回过头去,顾天

成正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静静而立,嘴角一抹笑意淡若清风。

寒风朔朔,枝头飘下几点碎雪,轻轻触碰他的脸,逗留一瞬又滑下去。青灰色的身影犹如雪融天霁云初开时,苍岩下

新生的一色映雪之绿,清雅温和。

叫人如何相信,眼前的人会是通敌叛国的乱党?

察觉到徐青的注视,顾天成回过头来,自袖中取出几个银锭,“去市集买床厚点的棉被回来,小孩子经不起冷,我这

个当爹的经常粗心大意……”

“可年底赋税……”徐青不敢去接。入冬以来,风雪不断,客栈生意惨淡,缩衣节食勉强熬过,而眼下离交纳官府规

定赋税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仅存的银子还没攒够,哪有多余的钱买棉被。

顾天成将钱袋放到厚实的掌中,嘴角淡淡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身无残疾,还怕赚不到钱吗?”

只怕你太过操劳伤身,徐青顿了一顿,几欲脱口的话到了嘴边又溜了下去。俊朗儒雅的脸上没有困境所迫表现出挫败

,坚韧淡定,从容泊然,他鼻子酸涩,几乎要哭出来,赶紧用袖子一抹脸,应道:“好,我这就去。”

走了几步,后方隐约传来顾天成的咳嗽声,徐青忍不住回头。晨光破晓,乾坤朗朗,染上金色的背影亮了一圈,但迷

人乱眼的落雪绕住视线,恍惚间,只怕一个错神,他便要消失不见。

“咚咚”,“咚咚咚”——沉闷的撞门声勾回徐青的心思。

“该死的,想什么东西!”狠狠剐了自己一巴掌,徐青不悦地低咒一句,跑去拉门,“谁呀?”。

头刚探出去,一团黑影便罩落下来,徐青险些被压得背过气去,用力抵住前方高大的男子,“这位爷,客栈今天不做

生意,请回……唔!”刚从牙缝挤完这句话,肚子突然挨了一拳。

突如其来的惨烈叫声,令准备推门入客栈的顾天成猛然心惊,飞快转身,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徐青跌飞出去的身影,

砰一声巨响,撞上树干的人随即被哗啦砸下的积雪埋了半身。

踢开虚掩的大门,蓬头散发的白衣男子歪歪扭扭地走进来。眼见一人神色匆匆地跑过自己跟前,他伸出长臂一捞,像

拎小鸡一样把人拽过来:“酒,酒……”

原本对擅自闯入,无故伤人的行为愤怒不已,而这一扯又迫使顾天成闻到此人身上散出浓烈味,顿时一脸愠怒瞪视他

:“放手!”

“我要酒,给我酒……”醉汉口齿不清地嘟囔,揪住顾天成的衣领拼命摇晃。

“放……放手。”第二句相同的话语却因对方动作用力过大而令他呼吸不畅,透出痛苦的意味。低哼一声,顾天成蜷

起眉头,揪住对方额前垂落的发丝,胡乱拉扯。

醉汉吃痛地松开手,而这时,因看清对方长相的顾天成倒抽冷气的声音也响起。下颔布满青渣,眼窝深陷略显疲意,

额头擦破几道口子,但那张俊朗成熟,剑眉飞扬的脸,顾天成一眼便认了出来,“沈风行?”

这声唤下去,醉汉隐在发下双眼蓦然亮光骤盛,突然喜极欲泣地握住他双肩,“子渝!”

乍然听闻陌生的名字,顾天成还没反应过来的一愣,而后又像想什么似的,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沈风行,醒醒,是

我,顾天成。”

“你瘦了,也憔悴了……”温柔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前面人的眉、眼、鼻,见对方嫌恶地要闪避,沈风行极其害

怕地把人搂得更紧。

“你认错人了。”沈风行的眼看的是自己,但明显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一滴泪在唇角蠕动的瞬间滑落眼角,沈风行固执地睁着茫然而无助的双眼,勉力弧出

一抹微笑,颤声道:“我知道配不上你,但是我对你的情意没有半分虚假,山石为证,青天为凭,只要我沈风行一日

未埋骨黄土,我,我都会……”

“你的事,与我无关。”温和俊秀的脸上满是忍耐。

“你骗我!”最后一字没音在贴合的唇间。

唇柔软冰凉,顾天成颤了颤长睫,不敢相信沈风行所做出的举动。

鼻端浑浊的呼吸还萦绕不去,眼底绝望孤寂之意,在咫尺间清晰可见,望不见尽头,无处着力地疼痛,渴望救赎的惘

然。

晨曦暖照,却照不清他坠入寒潭的哀伤。心咯!地一跳,顾天成鬼使神差伸出指去拭那滴晶莹。指尖湿润透凉,他猛

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而后仿若炙手般蜷指缩手。

察觉到怀中人微微撤身,想要拉开彼此距离,沈风行蓦然使力,按住他发脑加深这个吻,也令两人的身体相贴不留间

隙。

“你……你你你这个淫贼,敢轻薄我家掌柜!”

忍着像被马车碾过的疼痛,徐青用力睁开眼,登时被眼前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他扶住树干站起,左右一看,抄起搁在

树旁的扫帚,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对准那颗鸟窝头狠狠拍落:“我打死你,打死你……”

后颈一阵钝痛,沈风行涣散的眼中,一点一点地凝回清明,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扑通”一声闷响后,栽

倒在雪地里,支支哼哼地捂住脑袋。

徐青余忿未消,举起扫帚又想一顿暴打。

“他醉成这样,你打他也没用。”顾天成扬臂一拦,看着抱头痛吟的人淡淡道:“熬碗醒酒汤来吧。”

徐青开始还不愿意,见顾天成坚持,只好噤声,放下扫帚不爽地往厨房里去。

“大清早就这么热闹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嘴里发出“啧啧”几声,身穿锦服的男人带着一群家丁浩浩荡荡的围

住客栈。他脚一停步,立刻有下人搬来张藤织靠椅让他落坐,“顾掌柜,你欠的税还要拖多久,是要和我过不去吗?

第三章

顾天成缓缓站起身,“离缴税的最后期限还有五天,叶少爷的拖欠从何说起?”

“少给我装蒜。”动着削尖下巴,男人双手抱胸,抖着大腿笑咧咧道,“收田赋是县太爷的事,而我叶宁远要的是你

悦成客栈的头子钱、市例钱,懂么?”

卑鄙、无耻!徐青闻言狠狠瞪住他,敢怒而不敢言。

叶宁远是江陵出了名的地痞,和县里的师爷串通一气,嫖妓好赌,不事劳作,仗着师爷的势力到处欺凌百姓,虽不至

于做出十恶不赦的事,但常常巧立名目收取杂税,对于生活穷困、仅能勉强糊口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伤口洒盐。

千得罪万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和官府牵扯上关系的人,否则有一天被捕入狱,冤不得伸,状不得告,总之,即使是死

也死得不明不白。

担心地看向顾天成,却见他脸色平淡,暗暗佩服他的冷静外更为他捏把汗。

“天朝律例,有田者缴收田租、户税,无田者则免去田租,行商者加缴盐、茶、酒税,而且由户部下达管核。”顾天

成用平板的声音道,“叶少爷既不为官,便无权征税,若是征去,视为冒充朝廷命官大罪,轻则杖五十,关押三年,

重则仗责一百……”

“律例?”叶宁远以大笑着打断他的话,“在这里,本少爷就是王法,就是律例,你要是不服,去县太爷那告我啊!

顾天成沉默。叶宁远弯唇微笑,不与他作对还没发现,顾天成生得一副好皮相,额角飘出几缕青丝,白皙俊朗的脸儒

雅淡然,但更吸引他的是那双倔强的眼眸,心中一动道:“顾掌柜,说来说去你就是缺钱嘛,我倒有个好主意。”

起身走到顾天成旁边,盯住他的眉角俯耳道:“陪我睡一晚,税钱就都免了,怎么样?”淫邪一笑,当着众人的面,

沿着线条优美的背部滑指,一路往下……

“天成开的是客栈,不是窑子。”顾天成朝左跨步,闪避他的碰触。

“那你现在是钱不缴,人也不给了?”叶宁远摸着下巴笑道:“可是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婉转成欢的歌妓小倌他早玩腻了,而顾天成,明明骨子里高傲凛然,却散出淡然如雪的寂寥气质,只会激起人强烈的

征服欲,渴望撕碎、践踏坚韧的外壳,蹂躏内心的那份脆弱。光想着压倒这副具有挑战性的身体,叶宁远下腹不禁涌

起热流。

顾天成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转头吩咐徐青:“醒酒汤。”

“啧啧,你很关心这个人啊。”叶宁远瞟了一眼树下挪动的醉汉,“我这人啊,最喜欢做棒打鸳鸯的事了,来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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