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幻月神殿?在何处?”陈吟风蹙起了眉。
“在那边。”天兵指向了离天门不远的一处华丽宫阙。
“哼。”陈吟风冷哼一声,收剑回鞘,把天兵推开,径自向方才所指那处宫殿走去。
这人真是可怖,记得上一回瑶池宴,自己有幸见得冥界的阎君,气势也不过如此罢。不,比起阎君,这人似乎更具气魄些。
“诶。”那天兵出声唤道,陈吟风走得远了,是以最终还是收了声。
本来想与他说,幻月神殿门口设有六太子的结界。转念一想,为甚要与一个私闯神界者说恁多呢?
唉,也许……是因为他虽拔剑相向,可是却不曾伤过他们分毫。还有……那人身上天生散发出来的王者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唉,不知这般人物,可能破得六太子称无人可破的珑月结界。
……
幻月神殿。
宫阙华丽如初,人儿睹物思颜。这算不算物事人非?
“四哥,他来了。”云碧说道。几近透明的身影提醒着挽月这不过是他的幻影。他依旧被关而无出路。
风挽月望着铜镜,双眉越蹙越紧:“珑月结界,六界无人可破,若是硬闯……我知他性子,他……”欲言又止。
“放心。结界诸项事宜,还是我云碧力所能及之事。”云碧转头,语气里透着保证。接着幻影的水蓝衫子一晃,风挽月只感觉整个殿内的空气流动一滞,然后一直弥漫着的束缚感消失于了无形。
“云碧……”
“四哥,前日我助母后困你只为今日放你与他相会。日后若你与他重返人界,我便来人间看你。”
结界解除了,风挽月反应过来,想要道谢。却已找不到那道水蓝色身影。空气中只留下那隐含着期盼和羡慕般温润声音。
挽月美丽白皙的面上,神情复杂,说不清是感激、感动,亦或是甚么。
还沉浸在失神当中,殿门处却传来声响。
他来了。
因为四殿下平日素喜清静,又有结界阻挡,是以幻月神殿四周人烟稀少,堪称绝迹。
此时能造出这般响动,不是他、又能是谁?
不由自主地从雕花木椅上起身,静静望着殿门的方向。等待着视线中出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虽然这些时日,日日以铜镜遥遥望了不知多少眼。
虽然青丝成了白发,虽然点漆眸子艳红如血,但那深刻俊朗的五官却没有变。他依旧玄衣深沉,他依旧红衣绯然。两相遥望,血色星眸、桃花美目中,流转着入骨的思念。自从相别,似是此去经年。一点一点,光华不衰,反而更加炽烈,甚至燃烧了不切。
本以为殿中定设了甚机关结界,没料到,竟然如此容易便能见到了他。陈吟风于殿门处愣愣立了一会儿,突地眸色加深,猛得冲过去,一把把那夜夜入梦的人儿揽入怀中。
略微过甚的力道,勒得风挽月的骨头生疼,但是他硬是咬牙忍住,与那伟岸的身形牢牢相贴,不留一丝空隙。因为,此刻、能够离他这般近。近得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近得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甚至能从中体会到他难以倾诉的满腔相思想念。
“挽月,你答应我的。长相守。记得吗?”耳鬓厮磨,风挽月听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用对他来说,同样陌生又熟悉的深情语调,缓缓低喃倾吐诉说。
116.依旧赏新晴
当初不解凡尘苦,堪堪佳期误。而今仗剑酒一壶,天涯芳草、携手人间路。
当时那似醉如醺的疏狂媚态于眼前浮现,悠扬的清唱还在耳边。
“小可这一曲,便唤作《长相守》如何?”梦里又回凡尘,笑靥如花绽开。
是啊。长相守,长相厮守,生生世世的宿命,割不断,舍不去。
“唔……”风挽月刚想回答,出口的声音却化成一声闷哼。
唇被堵住,他一时愣怔,失了神地张大美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血色的眸中难以掩饰的狂乱。
窜入口中的舌,疯狂而粗暴地汲取着他的一切,表达着它的主入入了骨的疯狂思念。
被迫大张着口,承受男人满腔的思念。恍惚之间,风挽月,猛然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白发红眸的男子露出这等样的痴狂之态。像这样拥着他,唇舌交缠。
刹那,灵犀顿开。所有断开的画面相勾连,他看见了。
看见了溟水岸盛开的桃花,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从自己还是一株光秃秃的小树苗开始,昼尽夜来,日月风雷,一直到那个白发的有着妖异红瞳的男人出现在视野。
他是他看见的第一个人,从第一次相见起,他总是一去便是好些天。每次回来后,总喜欢偎在他的枝干下,静静地抚触,轻柔地诉说。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俊面上时不时带上的温柔笑意,他陷得越来越深。
他见到偶尔会有人来这里,他听到他们唤他银风大人,他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在心底。渐渐地,他明白了,他是四海龙君,是这个时代的至高者。他也明白了,他每次离开都是去为天下苍生行云布雨,所以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疲态。他也偶尔能够看见,他化作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在苍穹中翻飞。把他的身影牢牢记在心中,那抹让他心慌的悸动,愈难抑住。
可是那个他,却永远也不会知晓一株花树的心意。于是他拼了命的吸取日月光华,直到有一日,在那个人又一次布完雨回来时,竟见到了一道绝艳的风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风景,比溟水岸满树的桃花还要艳色逼人,旖旎如阳光般明媚耀眼。
明红色的衣袂,如玉琢般的容颜,花瓣似的娇嫩。那时的银风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便是他一直守候等待着的归宿。红眸中,映入了更红的倩影。
天地六界之间,那颗从浑沌洪荒时开始,便孑然了千万余年的心,终于有了内容与牵挂。
日夜相对,互相触碰安慰,到拥抱亲吻,抒解着生灵最原始的欲望以为这样的日子,便是永远。
谁知不过千余年,烽烟四起,六界叫嚣着要易主。
挽月依稀记得那个叫作昊的男人,曾是龙君的手下。他以龙君沉溺精怪美色为由,集聚了龙君旧日各界部下,发动了六界之乱。
黑压压的大军,挡住了天空。开阔的视野中,那条巨龙仰天长吟,声音依旧充满了威严而不惧。
巨龙于云海中游走,划出道道流畅的线条。面对千军万马,有若闲庭信步。
突然,他看见,于万军之后,那个明黄蟒袍,叫作昊的男子,向他而来,眼眸中闪过阴狠的厉光。
来不及逃离,便被强大的力量摄住。渐渐迷茫的意识中,他听到悲壮的龙吟,如斯凄凉。眼前的一切,被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所掩盖。
以有违天道、逆天而行为由,斩龙君于斩龙台。于是踞神界,号神帝,称帝昊。
……
辉煌的龙君时代就此结束,悲壮的史实逐渐被奔流不息的岁月所充淡。
而关于那个传言中使龙君逆天的花妖的去向,也渐渐淡出了六界众生议论的焦点。
殊不知,小小花妖摇身一变,竟成了神君帝昊的四子。
无怪乎,四太子形容美艳,不似神界中人。无怪乎,四太子为人素来寡淡,甚少交友。无怪乎,四太子居住的幻月神殿地处偏远,显然神君不希望其与人多来往。
所有的过去,瞬间展开。只是……还有一点……为甚自己竟不记得前尘旧事?吟风经过了转世轮回,忘却前尘是必然,可他……
想至此,心中顿时浮上一层疑云。
……
激烈拥吻中的另一方,发现怀中与自己唇舌相接的人,竟然是神游天外。不由不满地皱起了眉,加大唇舌挑逗的力度,倾身把单薄柔软的身子压向殿中软榻之上。
“嗯……”风挽月难耐的哼一声,长时间的亲吻,使他喘不过气来,银涎从交叠的嘴角满溢而下。
男人宽大的手掌,探入凌乱微敞的衣襟,膜拜般来回揉捏光滑组致的瓷肌,感受着那具身子的颤动,久违的心悸,扑面而来。
风挽月受不住地轻扭身子,再也顾不上思考顾忌甚么,灼热感已将他全然包裹其中。双手勾上男人的后颈,同样热烈忘情地回应,伸手欲解男人的衣襟。
“嘭!”是殿门被用力打开的声响。先前那个守卫南天门的天兵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禀告了神界大将军。大队的天兵被调动聚集,朝幻月神殿涌来。
奈何号称清心寡欲的天兵神人,推开门看到殿内正进行着的春情一幕,愣怔之后竟然也是难以抑制的口干舌燥,双颊发烫。
“咕噜。”众人几乎在同时,喉头一动。
衣衫凌乱,红黑交缠。雪白的肌肤隐现,与覆于其上的蜜色相映成趣。白发青丝,红瞳黑眸,星眸美目,光辉流转。还有时不时极轻的难耐忘情的低吟,一切都是那样的风格迥异,充满对立,却又出了奇的和谐。
如斯旖旎美景,春色无边。不要说在这冰冷的神界,就是在凡间三千滚滚红尘中,也是少见。如何能不让眼前这些自诩清高伪善的神人,兀自震颤着迷?
“羲明,我们又见面了。”白发红瞳的男子早便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却丝毫未动,犹自又在身下白皙的颈项间留下一个红痕,才微起身理了理敞开的衣襟。犹不忘拉来衾被,抖开、掩盖住榻上一片横陈的大好春色。转过身,眯了眼眸,对站在大队天兵之首的戎装的高大神人说道,意有所指。
羲明——正是统领神界天兵的明霄大将军,此时眼中也是一片愕然,却与其他天兵的愕然不同,似乎其中还夹杂了几分难以置信与惧怕,或者应该说是被称作惊骇的情绪。
117.了却君王天下事
羲明怔立在殿中,只觉方才还旖旎如春的气氛瞬间殆尽,犹如置身于雪地冰窖。
眼前的男子,白发红瞳,依旧如三千年前一般。而三千年后此刻,于神界,竟不期然地相遇,仿佛如梦。
他、昔日的龙君,竟真的再次于六界现身了。
……
风挽月身上的热潮还未散去,恍惚之间,听到上方那人似笑非笑的声音冷冷的传来。
羲明?是大将军的名。
下一瞬,心中却又联系起另一个身影。
三千年前,龙君时代,龙君座下使者。
重拾的记忆里,那场六界的战事,乱军中依稀正是他站在昊的身后,远远观望。
心中顿时清明。是他背叛了银风,背叛了龙君,助昊一统六界,官拜神界大将军。
怨愤上升的同时,风挽月心中却又讶然不已。掀开衾被一角,不敢置信地看着上方白发红瞳的男子。后者神态依旧冷漠淡然,揶瑜看着大将军的震颤之状。
突又想到些甚么,心头竟有些发凉,眼前这方才还与之忘情拥吻抚触的男子,竟然在一刹那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他,原来早已完全想起了旧时事宜。他,原来早已恢复神力。而自己竟一时未忆及。
就在此时,一双手伸入被下,紧紧覆上他的,轻轻抚摩。淡淡却又温馨的暖意,一丝一缕地从掌心的每一道纹路中传递。
抬起头,那人恰回首。英俊如昔的面上,唇角微动、上扬,浮起安抚似的笑意。
犹如一道有力却又无形的力量,柔声安慰。方才还鼓噪又已的心,竟然于瞬间渐渐平息。安心的同时,心中不由暗叹。原来对这个男人的依恋,不知甚么时候,竟已到了这个地步。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可以轻易影响自己的情怒,或悲或喜。
“大将军,非礼勿视的理可知?今带了恁多人,又是何意?”陈吟风见他不答,索性也不再纠缠,换了个话题。
羲明惊愕的神情犹停留在那衾被盖不住,隐现的一角春色上。
绝美的容嫣与千年前的那一副重合。
手中的剑险些脱了手。
三千年来,寡言沉默、不喜与人交往的神界四太子,竟然是……
“……”嘴唇阖了又阖,终于像是决意无畏似的,却有些语无伦次:“擅闯神之界域者,严惩不贷。”
暗黑的袍袖一扫,从榻上起身,星眸之间刹那寒光四射:“那不才便要请教将军大人,究竟如何,才是严惩不贷了。”
眸光如剑似刃,迫人的气度,如冰山巨石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可怜号称神界天兵,在那瞬间竟抑不住的轻颤,拼了命才忍住转身逃离溃散的冲动。
喉头动了动,千年横亘的背叛,使羲明较起其他天兵来,心中更是惧怕颤抖难当。
“此人擅闯南天门,还不速速拿下!”勉强握住手中的剑,定住身形。
心存惧意,于气势之上先败了三分。即使人数众多,亦无益意,不战先败了阵脚。想当年,六界集千万之众,尚不能伤得分毫。如今虽已历世轮回,而区区百千之数,安能拿得住创造了一个时代的上古龙神?
乌金鞘下,银芒撩乱。剑一出,龙吟声震寰宇。在场所有的刀兵,包括天兵身上的银甲也一齐震动,发出“嗡嗡”共鸣。
手一挥,剑芒便要舞出夺魄的弧度。身形一顿,衣袂一角,却被拉住。并非多么大的气力,透出的力度却倔强而执拗。
剑眉蹙起,不解地回过头。
果然,一只纤细而白皙于华丽的衾被下伸出,紧紧攥住。
“吟风……”风挽月的抿紧了薄唇,开了口,唤了他,却又不知要说些甚。只是不愿意看到他伤人,下意识地出手,仅此而已。
四下里一片沉寂,殿内的气氛凝滞到了冰点。两人无声相望,一个蹙眉,一个抿唇,无限的情意表达却都在交缠的眼神眸光之间流转。
“唉……”不知是谁,一声轻微近无的叹息。
“还不快走,杵在这儿寻死么?”转过身,陈吟风略显无奈地轻斥一声。
众天兵还欲作声势,羲明朝身后一摆手,定定望着榻前侧身负手而立的男子,眸光晦暗难辨:“龙君大人,后会有期。”
“随我走!”说完便转过身去,带领天兵出了殿门。
门被阖上,阻却了天光。殿中依旧昏暗,却因多了一个人,而不再阴森寒凉。
“挽月,随我走罢,随我回那凡间的帝都。从此……长相守,共白头。”在晦暗之中,男人的面上的棱角变得愈加柔和。伸出手,轻轻地把人从榻上拉起,靠坐在自己身上。拿过一边散落的衣物,小心翼翼地与他一件件穿上。
抬头看,男人神情动作温柔至极,让人不由自主便要深深陷入,再难自拔。
“天兵……天兵要来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去通知父君的。”一向自持的风挽月,蓦地心头一热,说起话语无伦次起来。
“哦?你还唤他父君?”陈吟风略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挑眉说道。
“我……”是啊!那个人正是害自己与他分离三千年的罪魁祸首,自己却仍唤他一声父君。可是……虽然神界谁都知晓,四太子素不受帝君喜爱。但是三千年来潜意识下的习惯,又怎能说改便改。
“唉……无妨,纵使他来,我陈吟风也不怕分毫。”三千年前的账,今日也该算一算了。
说罢,一把把人从榻上捞起,横抱入怀中,径直向殿门外走去。
微扭身子欲挣,动了动却又作罢。遂靠在宽厚温暖的胸膛上,安然地闭上了眸,睫羽微翘。眼前这个人,自己早把自己交与。只要是他,不论抱着自己要去作甚,都甘之如饴。
稳健的脚步,却骤然停止。闭合的殿门,却先一步打开。
向两边开起的过程中,陈吟风的面容变得萧然肃穆。他知道,该来的,该面对的,终于还是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