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姑苏那边情况如何?”
昨夜与那人纵情嬉闹了整整一宿,还未睡满二个时辰。今日清晨便又被唤来,说是姑苏方面有要事相商。只好舍了怀中温香暖玉,弃了温暖柔软的襟被。纵使重义如他,也不觉有些皱眉。
“禀陛下,陈凌云那乱臣贼子想来是知晓您屯驻兵余杭。据线人报,姑苏及周边七州已开始招兵屯粮,既有军队也皆是蠢蠢欲动啊。”
“哦?那线人可知吴王现有多少人马?”终于起了些兴致。
“各地相加,约有十万众。”看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眉目间一股领袖之气。年逾六旬的崔太守,恭敬而答。
“十万?朕此回只带了三万兵马。现驻于城外的是万余,另余下万余由赵将军统率,正从冀州方向绕来。朕现即日下诏书,从长安调兵。是以现万不可轻举妄动。现整个吴地情势末明,崔大人,平日若与其他临州州官有来往,需是不要落了破绽的好。”
“老臣遵旨。”
陈吟风微颔了下首,便携了周嘉在州衙一众人等的行礼下,出了大门。
陈吟风自幼尚武,且城西的那处宅院离州衙也不远,便并未唤轿夫。而陛下步行,其他人等也万没有坐轿的道理。故其同周将军并行,携了十数名近卫。为了不惊扰百姓,一行人挑了较偏僻的巷子,一道步行回府。
“将军,怎地不言语?”走在最前的黑衣俊朗男子随口问。
“回陛下,未将以为我军应趁此时,对方还未有准备,率现有兵马,长驱直入,直截攻入吴都的好。”周嘉说出了自己内心想法。
“哦?是朕疏忽了。那不如就由将军率兵如何?不知将军有几分胜算?”那人走在最前,周嘉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此话究竟是玩笑亦或认真。
“末将恳请陛下令风公子随我一道,他智谋惊绝,对付区区江南军队应是不在话下。”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拱手而道。
他的眉头不禁皱起,风挽月的计谋确是神鬼莫测,天下唯一。而且,莫不是当初,他临危授命,自己的才能又怎能舒展?又怎能去救他,?又怎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到如今与他共事?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偷瞄了一眼那人坚毅的侧脸。连不带一丝表情的脸面也能让他向往不已,这个人却永远只能是他仰望的理想。
是以,每每看他和那个生得妖邪的男子出双入对,夜夜共睡一榻,总是心生怨怼。军中风言风语的议论,随着那人的威名一般越增越多,自己每回恰闻都会会斥责,甚至处罚私自议论的军士。而,每夜回房后,他自己的感情又有何人能解?每夜入睡前,便会想起那一夜帐外所见,也曾多次想告知他。可是……想起那两人立于一处时,和谐美好的样子,他每每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嗯。这事需得从长计议的好,待我回去说与挽月。”陈吟风转过头来望着这个低着头作奏请状的年轻将军,想起的却是另一人。嘴角扯开一个笑,竟然不由地便忘了“朕”的自称。
周嘉瞬间失了神般望着他的笑容,一众近卫也像见了鬼般,吃惊地睁大了嘴。原来只道陛下少年老成,眉目刚毅端正。没料到陛下他笑开了,也是这般的……好看!而后者却像毫无察觉一般,又扬了扬唇角,回转过身,加快脚步向府中走去。
现在天色尚早,挽月素来偷懒,昨夜又闹得晚了。想来若是回去得早,他的美人一定还躺在榻上未醒呢。借补个眠,也好再与美人温存片刻。于是,早起的愤然一扫而空,脚下的步子更是有力起来。
他回到府中,径直走到一处院落前,迫不及待得轻轻推开其中一间房门。门扇向两边缓缓打开,他不觉抬眼向榻上望去。却惊讶地发现榻上空无一人,被子叠起放在一边。而在他预料中本应仍在沉睡的美人,却是早早换好了艳红的纱衣,戴上了覆着黑纱的斗笠,坐在桌边。闻见推门声响,转过头来透过黑纱望着他。
“挽月……”
“快,即刻起兵,不要问我为什么,势必要在七日内攻下吴都。”不等他说话,风挽月便直截道。
“为……”终归还是想问为什么的,但是既然对方说了不要问,想必问了也不会得到满意的笑案。收了口,不禁生出些黯然来。
“阆邪在练邪兵阵,七日为期。若是七日内无法击溃,一旦练成,纵我也力不从心。”风挽月许是看出他的黯然,只好耐心与之解释起来。
“阆邪……是?”陈吟风回身阖门,走过桌边坐在了他对面。
“他是妖怪。哦,对了我们那日在青州见到的云溪也是他。枉他以前与我有兄弟之情。”漫不经意地解释于他。
“妖怪?兄弟?挽月,莫非你……你真的是……”陈吟风有些愕然,虽然多次猜过自己身边人是妖怪所化,但是……
“嗯?那就凭你来说,我风挽月是否妖物?”他终于察觉出他的惊愕,像顽皮的孩童似的,抿着唇,挑了一边的眉,凑前在他耳畔轻吹了一口热气。
50.花落柳凋春去也,江南楼台秋雨中
“……”望着近在眼前的绝丽容颜,陈吟风不禁有些愣怔。待意识过来,旋即挑了他的下巴,轻佻一笑:“你确是妖,惑乱了吾心。”
此时此刻,两相对望,秋波沉沉,眉目传情。
绿荷做好了早膳,想是两人还未起身,轻轻推门而入,便看到了这动人心魂的一幕。心中不知是甚样感觉,些许祝福,些许酸涩。清秀的脸上绽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再次转身轻声阖上门扉,一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翌日,城中大设宴席。江南余杭,黛瓦粉墙,又是满城繁华。不同的只是,上一次是迎接,而这一次是饯行。
日头初上,不过是正午天气。年轻的帝王早早谢别了太守相留的美意,率了万余人的队伍向吴都行去。
依旧是明黄色的战旗在江南的春风中飘扬,依旧是三人当先而行。黑衣穆然,与跨下乌骓宛如浑然天成。左右各行二人,一人红衣风流、黑纱覆面,一人银盔加身、儒雅英气。
出余杭,过三州。二州守官开城相邀,大军过境,未损一卒。且在当地招兵买马,军众又添五千数。传中有一城,据城坚粮足,负隅顽抗。那几日骤然却是阴雨绵绵,守城不出,城中粮草皆陈腐殆尽。围困三日,大将周嘉率千百人马破城墙入。
时春花初谢,绿柳方凋,正值初夏天气。白天的日头照在人身上,已觉微热暑气。一路行军,顺风顺水,士气大振。前头不远便是姑苏城了,这日里驻了营,到了晚间,兵士们不禁都出了营帐来纳凉闲聊。
“这一路过来了,我看这吴王也没甚能耐,姑苏定是吾辈手到擒来。这天下要是安定了,你说,陛下到时会不会稿赏三军,大郝天下来着?哈哈。”有一个兵卒嫌热脱了战衣,光了膀子向一周围坐的人豪爽笑着。
“是啊,是啊!稿赏三军。不图宦达,到时吾兄弟几人一道回乡,享享这亲力打下来的盛世,也算是荣归故里呵。”围作一处的十余名兵士应皆是同乡宗亲兄弟,相谈甚欢。
“说到这个封王拜相呢,我看这周将军他日是飞黄腾达的料啊。不知与京中那位陆大将军相较,孰强孰弱啊!”中有一人感概道,神情中尽是神往之意。
“啐,兄弟我们这些小卒就别想了。周将军少年奇才,他日腾黄是必定的。对对对,还有那个风公子也富贵定了。”另一人玩笑地啐了一口。
“说到那个风公子……明是个男子,偏着那大红,整日阴阳怪气、对人爱理不理的。也不知大白日的戴着那斗笠作甚?不是倾国之貌,就是奇丑无比。”有一人抱怨道。
“诶?小哥难道没有听说么,人家可是夜夜与陛下睡一帐的,怎会是奇丑无比?啧啧,看她又爱那红裳,不定是哪家倾国倾城小娘子,陛下自然教她遮了容貌才是。”另一人眯了眼调侃,像亲见了那倾国之姿般。
“你又恁知是小娘子?不定是那佞幸娈宠之流呢!”又有一人应道。几人相视一眼,暧昧轻佻地大笑起来。
“愈近姑苏,妖邪之气愈发重了。绿荷早感应出来,正要去寻风挽月相商此间事宜。路过此处,远远便听闻几人大声的议论,不禁皱起眉,正思量着是否过去警告,又怕这等事是愈描愈黑。
“咳咳……”突然一个人影,从另个方面先一步走了过去。
“将……将军……”正在闲谈的几人转过身望向咳声发出的方向。待看清来人,不由一震,连话说不齐整。再一想,却放下心来,甚好方才未言他坏话。
“下次如若再让我听到军中有人私自议论风公子,我定把他驱逐军队。”周嘉的眸望着前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也不知所思何事。
几个兵士微有些惊讶,偷偷侧头,互相对望几眼,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嘉却不待他们回答,自顾地转身,向一片黑暗中行去。月下可见,其表情依旧沉着不变。
这一连的反应,连立于不远处的绿荷看了也不由暗暗砸舌。谁不知周将军和风大哥不和,能不见即不见,不得以来两人每回相见,他便要与大哥摆道脸色。不知为何,他似是甚为排对大哥,连对自己也是不假辞令的。绿荷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微妙的原因,苦苦思来却仍是参不透彻。
“唉,将军每回都替那个姓风的说话,所为哪般?”有兵士见他走远了,轻轻抱怨道。
帐中,点着明亮的烛火,熏着清清淡淡的炉香,温暖而又温馨安逸之感。
“进来。”风挽月斜靠在榻上,轻落下手中一枚黑子,眯着眼头也未抬。
“风大哥,陈大哥。”来人正是绿荷。
“唔,挽月,你又赢了。”黑衣男子俊朗的脸上挂了委屈的神情,看来十足的孩子气。索性耍赖地一抹旗盘,大呼不来了。
“啊,绿荷你来得正巧。”待他看清进来的人,才急忙招呼。
“陈大哥,你……可否……”她不知怎地开口。
“吟风是自家人,绿荷你大可任意说。”风挽月似是看透了她心思,无奈地笑了笑,把手中一把黑子放回木罐中。
“嗯……是……”还是支吾了两声,才定下心说道:“我好象感觉这四围弥漫的怨浊之气是愈来愈浓了……”绿荷口中说着,还不断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陈吟风,像是要看清他是甚反应。
“正是。那个假‘云溪’勾结了吴王,又借了太守公子的身份,在两地明则救济乱民,实则用人性命练就妖法。”风挽月也斜了一神陈吟风,只见他吟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罐中的棋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也看不清什么神色。
“妖法?”绿荷有些惊讶。
“是,此为怨气阵。取百人甚至千人无辜百姓之性命,积甚怨气。适时,我军只要一入阵中,纵多是勇猛,也如百鬼缠身,任人捕杀。纵能安然出阵,也是非死即疯。”听来这般残酷,说话的声音却是淡然天成。
“千百人命造成的怨气?那要如何应对?”天下之间,一切孽障都可化解。惟这怨气,再是修行高超,一旦百鬼附体,走火走魔,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纵绿荷也瞬间白了脸色。
“不妨,趁他们还未功成,尚可以应对。”
……
天色晚了,营外乘凉的兵士也回去了大半,四周显得安静了下来。
“吟风?”轻唤一声,声音邪魅。
“嗯。何事?”案前灯下看着兵书卷帛的男子应声,疑惑地回过头来。
51.几次三番,如画江山乱
“你同我对弈,前日负三,昨负再,今为一,方又一局。凡负七局也。”侧头望向灯下执书卷的男子,此时俊挺眉目被摇曳灯火融去了棱角,透出几分柔和的书卷气:“你可记得之前赌约?”
陈吟风疑惑的表情凝滞在了脸上,有些窘迫尴尬,低下头掩口低咳一声:“他日,定愿效枕席。”
“好,一言为定。记得你陈吟风欠我一晌春宵。”风挽月慵懒斜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道他会借口推辞的,不过自己乐见于这个性情沉稳的男人在自己面前,露出他人断然见不到的神情。
比如……发自内心的欢笑,情人间的温柔。当然,也有现在这种难得一见的窘迫。
“好了,夜深了,早些歇吧。”放下手中的兵家名着,挥手用掌风扫熄案上的烛火。陈吟风只窘迫了片刻,抬起头便又回复了那种沉稳,声音是不动声色的温柔。
只有明月的光辉,透过不甚严密的帷帐照进来。半明半暗,他没有看到风挽月好看的嘴角孩子气地一撇。
话分两头。
同样是夜色无边,绿荷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空寂无人的营地间,眼前晃过一座连一座的营帐。望过去,连绵不绝。帐中安眠着无数兵士,只不知、每个人今夜何梦?
双髻下垂着的青丝被风撩起,绿荷的心情有些郁结起来。按理说愈近江南一日,离陈大哥尽掌江山的日子也近一日。再也不用过这戒马奔波的生涯,自己可以随他们在长安享盛世繁华。若是倦了,索性一人回西湖边。春秋之季,独看湖上淡烟疏雨,一如过往的百年。
可是、不知为甚,脑海最深处的蠢动却日益极剧,就像被封印的某样记忆将破桎梏而出,又像有某件不为人知的真相欲白于天下。不经意,时有零散纷乱的画面在眼前掠过。着意去想,却又不得而知,着实如同一团乱麻。
又是无眠。她甩甩脑袋,抬眼望了望无垠的夜空。今宵初旬,月还是弯而细的一弦,但光茫却是明亮异常。使劲抛开脑中奇异的印象,转身向自己的营帐中行去。
又是月落日出,一宿时光只是绚烂华年中,极短暂一笔。距大军所在之处数百里外,便是冠绝江南的姑苏。
水陆六城门,还有古朴的瓮城,建筑设计隐含江南雅致,糯米汤黏合的城砖,实则是固若金汤。
天色还算早,城中最是高大巍峨的建筑群,如蛰伏的巨兽,拨开晨雾缓缓从夜色中苏醒过来。
正是府中忙碌的时候,家人婢仆来来往往走动。为各房的主人准备早膳,漱洗,开始一整天的活计。而诡异的是,中有一座最华丽宽敞的院落中,竟然冷清异常。整个儿方圆数十米,都是不见一人。就连门口也没有来往的家人路过。
有几名丫鬟侍女,聚在不远处一处小院落,一边做着手上活计,一边越过重重围苑向那处张望。
“莺儿姐,自打王爷同这云溪公子一道回来后。怎么变得怪怪的,大白天的也不让人靠近院子。”有一个小丫鬟撅嘴抱怨。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去搬弄了是非。还有,我家王爷现称了帝,得改唤陛下。下次可别再忘了,让太后娘娘听到,一定拧你嘴。”旁边的显然做得时间长了,赶紧慌慌张张地捂住了小丫鬟的口。张了张,见四处无人,才微微放下心来。
“嗯哼。哀家拧谁的嘴了,你们可是说了什么狂妄言语?”两人听到声音都如瞬间同石化了一般,惊得忘记了回头看清来人。
“你们速去唤陛下来,就道哀家有要事相商。”王氏化了极浓的妆容,瞥了两人几眼。走到两人面前,吹了吹长长的指甲说道。
“这……这……陛下吩咐……”莺儿还算反应过来,支吾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