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半张着嘴巴，瞪大眼睛，像是不知道应该哀嚎好还是惊呼好。他的三个同伴及时做出了反应，但是就在他们拔剑的那一刹那，柯斯启动了。

他松开拉克伦的尸体，在自己的朋友一头倒在雪地里的同时避开了雷姆射来的第一支箭，然后是冲刺，以及一个漂亮的反手剑。

然后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头几个对手们，就向着雷姆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士兵们迅速以四人为一排，列成一个简单的方阵然后向前冲锋。他们都明白自己和雷姆实力上的差距。这个半精灵弓箭手才是这只小队的真正战斗力，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前面的人类抵达之前为弓箭手争取足够的空间。

雷姆退后了两步，明亮的眼睛里即无赞赏也无恐惧，看着以惊人的速度冲过雪地的柯斯。他的三枚箭矢和那四名士兵被腰斩的尸体一起落地的同时，柯斯已经冲到了第一排士兵的面前。

雷姆眯起眼睛。

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他感到挑战带来的兴奋。

对，这才是值得奈杰尔大人钦点他寻找的猎物，带回去会更有成就感的猎物。他亮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柯斯在士兵们围城的阵型中跳舞一样穿梭的柯斯。他每挥出一剑，都要带起一片血花。为了避免剑刃刺入皮肉和骨头之后被卡住，他把单手剑当做双手剑使用一般在人群里挥砍，说不上什么技巧，但在力量和速度的姐绝对差距下，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他面前简直像是不会用剑的平民，任由他收割他们的性命。

单方面的屠杀没有持续很久，血全部落到雪里之后，柯斯的面前已经没有其他的阻碍。

雷姆的手心终于微微出汗。

刚才的杀戮中他一共射出了二十枚箭矢，全部落空。这个男人是一边在闪避他的箭，一边屠杀他的士兵。只有他才明白这代表了多么可怕的实力。

但雷姆依然没有感到畏惧，他手臂上的肌肉和弓弦一样绷到最紧。

除了弦上的这支箭，他的箭囊已经空空如也。平时为他更换箭囊的士兵已经倒在柯斯的脚下。

像是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对手在准备最后一击一样，柯斯停了下来，他挥了挥手上的剑，正顺着剑脊往下淌的血被甩了出去，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深红的弧线。

雷姆松开弓弦，同时抽出别在腰带上的短剑。他最后的一箭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如此之慢，在正中不知为何呆立在雪地里的柯斯的胸口之前，时间仿佛禁止一般。

然后那个男人身影在他面前消失了。

柯斯刚才已经展现了在人类中非同一般的速度，但他竟然可以更快。

竟然有幸和这样的人战斗……

雷姆的脑袋脱离脖子的时候，这个念头在他的头脑里一闪而过，然后浮现是不能继续为奈杰尔·坎皮恩尽忠的遗憾。

至于死亡的痛苦，则要留给他的孪生兄弟品尝。

22、死斗

利维醒过来的时候竟然有一丝不舍。这也难怪，在催眠魔法的作用下，他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但现在不是做美梦的时候。

利维从床上翻身坐起，第一件事就是看没有拉起帘子的窗口。

这座北方城市的夜晚很少有灯火，外间一片漆黑，深沉幕布一样的天空上缀满了闪烁的星星。

梅尔文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用古怪的表情看着他。

“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利维咬紧牙关，他知道梅尔文说的是什么，这也是昨天他让他“好好休息”的原因。

惟一的好处是经过一整天的休息，他的体力已经恢复，虽然依然不足以对抗奈杰尔，但也已经到了可以做点什么事的水平了。

他正想要开口和梅尔文打听柯斯的情况时，奈杰尔·坎皮恩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看到帝国审判官的装扮，利维就知道经过这一天，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奈杰尔的脸上始终挂着让利维恨不得咬断他脖子的笑容，但是眼睛深处潜伏着怒意。他换上了一身暗银色的皮甲。利维仅在他杀害他家人的那天晚上见过这件皮甲。精灵的剑士很少披挂重甲，这种由地行龙的皮制作的皮甲的防御力堪比矮人工匠打造的锁子甲，也足以说明他对即将到来的某个人的重视。

他的心理涌起一丝期待：让他如此戒备的人是柯斯吗？

虽然利维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这一丝让奈杰尔感到不快的期待还是流露出来。

“梅尔文，请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利维说。”

“大人，虽然我已经在官邸布置下结界，但还是请您小心。”

奈杰尔点点头，目送魔法师走出了房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利维。利维站在床边，已经穿好了鞋子。即使站着，他和奈杰尔的身高也有相当差距，但他不喜欢被这个家伙居高临下看着。

奈杰尔的全身一下子爆发出相当程度的怒气。

“如果那个名叫柯斯·阿特维尔的男人真的是在埃塞林出现过的那一个，那么你的老师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剑士。傍晚的时候有消息说他在市郊闲逛，我的两个士兵和一个本地人受命去逮捕他，然后是雷姆的二十人小分队。再然后，他们全死了。二十个精锐士兵被人像杀猪一样宰掉了。”

“包括雷姆？”

“包括雷姆。”

奈杰尔一把抓住利维的领子，几乎把他从地面上提起来。

“我们的游戏差不多该结束了，小利维。我已经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价……”

“那太好了，我早就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价。”

奈杰尔扬起了手。利维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打过他，即使在刺杀现场逮住他也不会动粗。他扬起的这只手说明他有愤怒想要发泄。不知道为什么利维在幸灾乐祸之余有些同情奈杰尔。他并不喜欢雷姆，但能明白失去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的感受。

“你高兴得太早了……那个男人的行动是个迷，完全无法捉摸。如果你身边一早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剑士，为什么不让他参加你的行动？他从昨天起就在卡尔弗附近游荡又是为了什么？是在布置什么吗？”

利维冷笑了一下，但心里不免暗暗担忧。

他也不明白柯斯现在是什么状况。在卡尔弗的这几天柯斯一直表现得像个软弱无力的普通人，连基本的防备动作都无法完成。奈杰尔说柯斯杀死了雷姆和二十个帝国士兵又是怎么回事？他恢复记忆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利维脸上自然流露出惊喜又担忧的表情完全映入奈杰尔的眼睛里。

他松开手。利维重新在地面上站稳，然后和过去一样，用敌视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最后赌一次吧，利维。今晚那个男人会不会来这里救你？你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把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你希望他来，又害怕他的到来……看起来我的胜算不小。如果我被他杀死，你当然可以和他离开。如果我赢了……你只有一个选择，从此以后服从我。”

利维的眼神告诉奈杰尔，他另有选择——不计一切代价杀死他。

“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吗？”

“别忘记你对我做过什么。”

“真是个不懂得感恩的小鬼。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不是被当作成年人杀掉，就是沦为奴隶。你那倔强的性格……我相信随便什么人成为你的主人都会乐意让你常常鞭子的味道。而我……如此宽宏大量，竟然一次也没有‘惩罚’过你。”

利维看得出奈杰尔的眼睛里燃烧着情欲，这说不定是愤怒的伴生物，或者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觉得他们的游戏确实“玩”得有些久了。

但是对利维来说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游戏。

“奈杰尔·坎皮恩，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杀死了我的全部亲人和朋友。我的父亲、母亲、姐姐们，还有我的哥哥。”

奈杰尔看着利维，像是几年来他第一次清楚认识到这个半精灵少年一样看着他，然后大笑起来。

“可爱的傻孩子，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不是我想要杀死你的家人，而是皇帝的意志。皇帝认为他们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因而判处他们死刑。而我只不过是执行者而已。有人杀了你的亲朋好友，你会恨杀人的人呢，还是恨这个手里的武器？但是……”

窗框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奈杰尔凭借应敌的经验向左边纵身一跃，才避开由背后刺来的无声无息的一剑。他转身把剑拔出来的时候，从窗口跳进来的男人已经和纷纷坠落的碎玻璃一起站在了房间里的地毯上。

单手持剑的剑士全身浴血，脸上也许经过清洗，因此还算干净。这张白净秀气的面孔在平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这时候却因为一种无法言明的危险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为什么，他紧紧闭着眼睛。

“柯斯！”

利维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如果不是奈杰尔就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也许已经扑进柯斯的怀里了。

“……利维……是你在这里吗？”

柯斯向前踏出一步，脚步有些踉跄。利维没有冲过去扶他，而是警惕地把手放在匕首的柄上。

他知道，接下来冲突一触即发，自己站在柯斯身边很可能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奈杰尔·坎皮恩并不是恪守武者品德的人。

“你受伤了吗？你的眼睛？”

“……不，没什么……只是有些头痛，看什么都觉得头晕得厉害……”

柯斯的身形又是一阵摇晃，但还是站直了。他把脸转向奈杰尔·坎皮恩，就像是他正在用闭着的眼睛“看”他一样。

“这一位就是柯斯·阿特维尔了？你是准备来杀死我，带走利维的吗？”

柯斯的眼睛在眼皮下面转动了两下，像是正在思考什么，然后他问：“……利维，抓走你的人……是他？”

“是……”

得到确定的答复之后，柯斯骤然启动，一瞬间就冲到了奈杰尔的面前。长剑和长剑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奈杰尔退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们已经交换了十剑。对双方来说，这都是试探对方实力的手段。奈杰尔用背脊撞开房门，冲到了走廊上。

这个对手的速度确实很快，但精灵在速度上更有优势。而人类更擅长的力量方面他则很普通。

这样的对手还不足以那么轻易地杀掉雷姆。

奈杰尔站在走廊上，把剑举在身前，看着摇摇晃晃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柯斯。他半低着头，几缕额发批落下来，盖住了上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上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正在喃喃自语。

奈杰尔有被激怒的感觉。

暂时来看这个男人并不是值得重视的对手。

从刚才起就站在房间门口的窗前的梅尔文被突发情况弄得有些糊涂，他看着柯斯，正准备一段快速的咒文来牵制他的时候，奈杰尔下达了命令。

“梅尔文，看住利维，别让他添乱。”

“柯……”

梅尔文的咒文的目标换成了正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利维，一束水汇聚成的“绳索”从他的脚下升起，把他裹在了里面。

“奈杰尔大人……”

“别插手，接下来是我们两个的战斗。不然的话……小利维不会心服口服的。”

奈杰尔看了正在奋力和“水牢”挣扎的利维一眼，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状况有些奇怪的柯斯身上。

柯斯站在原地，对于利维被困住这件事毫无反应，似乎也没有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梅尔文。

奈杰尔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走廊里除了柯斯喃喃自语的声音非常安静。奈杰尔事先把所有的士兵调开了。能轻松杀死雷姆的剑士不是普通士兵可以对付的，留下他们在只会成为累赘。但从刚才交手的情况来看，奈杰尔看不出这个男人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真的是这个人杀死了雷姆？

竟然让这样的人成为自己和利维之间最后的阻碍？

他很快不耐烦了。

“这样可不行……这样可不行，你这样的家伙是怎么干掉雷姆的？利维的老师不可能只有这点水平。喂，快点攻过来吧，柯斯·阿特维尔，让我像你对待雷姆一样砍下你的脑袋吧……不做些什么的话，这次轮到我进攻了。”

柯斯勉强向前移动了两步，脚步踉跄，然后干脆用左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奈杰尔一点点向他靠近，但丝毫没有放松戒备。期待的大战即将变成单方面的杀戮让他很不愉快，但如果杀死这个男人可以最后摧毁利维的防线的话……这件事的价值就在于此。

当奈杰尔走到柯斯身前五码的位置时，柯斯动了。

这一次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奈杰尔挡住了柯斯的一击，然后被他推着在走廊上的地毯上向后滑行了两步。奈杰尔荡开柯斯的剑，然后发起了进攻。他的剑有着漂亮诡异的弧线，直接指向柯斯的脖子。

柯斯放弃格挡，同样把剑对准了奈杰尔的脖子。这是搏命的战斗方式，而他的速度更快。当奈杰尔不得不撤剑防御的时候，柯斯的快攻开始了。

一剑、两剑、三剑……两把长剑在走廊上交织出银白色的剑网。利维暂时放弃挣扎，和梅尔文一起关切得看着比拼中的两人。两个人的速度都接近肉眼可以观察到的极限，利维还能勉强看清柯斯出剑的轨迹，在梅尔文眼里则只剩下剑刃相交是迸射出的火花。

但他们都看得出，奈杰尔正处于下风。

帝国审判官一边格挡柯斯的攻击，一边后退，很快就接近了走廊的拐角。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出了一身冷汗，呼吸也急促起来。柯斯还是闭着眼睛，不停抽搐的眉头显示出他的状况并不好。奈杰尔明白这不是因为他给他造成了什么压力，而是他的身体本身发生了问题。

如果睁开眼睛，这个男人的剑说不定还能更快更准？

这个想法比求生欲望更能激发奈杰尔的战意。当他的背脊快要低到拐角处的墙壁时，奈杰尔改由双手握剑，全力迎向柯斯柯斯比上一次挥剑更快的一击——

“奈杰尔大人，请卧倒！”

听到魔法师带着破音的尖叫声，奈杰尔松开手上的剑，向前扑到在地。

十二枚寒冰汇成的箭矢呼啸着穿过走廊，柯斯没有选择和奈杰尔一样的躲避动作，而是转过身，像是拨开普通箭矢一样依次切断这些冰箭。他手上的长剑一接触到冰箭，就蒙上了一层寒霜。当他击落第全部十二枚冰箭的时候，这柄长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被切断了的冰箭落在地上之后马上变成了水。奈杰尔拿着剑缩在一边，不让自己成为梅尔文魔法行进道路上的阻碍。

梅尔文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剑士罕见而大胆的举动赞叹一句，就开始咏唱第二个咒文。空气中荡漾着水的波纹，让他身前泛起淡淡的蓝光。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的第三人对柯斯发动了自己的伏击。这个身形敏捷的刺客从拐角处一跃而起，对准柯斯的腰部刺出了自己的匕首。在魔法箭矢的呼啸声中，柯斯还是根据风声侧身让过这一击。

第二波十二枚寒冰箭这时候抵达了。

柯斯的剑仅仅划过刺客的左臂，就不得不分神对付魔法师的攻击。由于闭着眼睛或是神智已经有些混乱的原因，他似乎把这些箭矢当做普通弓箭手的攻击。那把因为结冰看起来像是冰箭的长剑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再次击碎了所有的冰箭。当碎裂的冰箭落到地毯上的积水之上时，梅尔文发动了第三个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