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这时才想到那还被押解跪在堂外的傅天,也不管地上的一干人等,直接来到外堂,一脚踢翻了钳住傅天胳膊的侍卫,蹲下身子,揪住傅天的衣领子,眼里带着没人能看懂的神色,盯住傅天那双太过于淡然的眸子:“给朕一个解释,不然……”
流景的话就也只说到这里,后边那句【杀了你】,流景终于也没说出口,傅天却还是顶着一张淡定的脸皮和流景对视,可眼中的神采已变,像是挣扎,却又带着释然。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流景攥住傅天领子的手指已经有些颤抖,关节青白,从袖口处能看到手腕上的青筋。
屋子里没人敢出声,众人被这小皇帝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势震得恨不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停住,就怕下一秒皇帝会拿自己开刀。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流景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声细语的唤自己:“皇上……”那声音悠然婉转,原来是那一直没有被喊“平身”,还跪在地上的德妃。
流景手下的力气没变,连头都没回,低声回应了一句:“说!”
兰德却是没有被流景这冷然的一个字吓倒,沉着着声音开口道:“启禀皇上,臣妾本是来探望母后的病情,谁知刚进入德惠宫,就看见那御医压制着母后的双手双脚,当时母后在床上不停的挣扎,却发不出声音,倘若不是臣妾及时赶到,唤了禁卫军进来,很难知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禁卫军拿下这人之后,母后却突然口吐大量的黑血,之后便失了知觉。依臣妾所见,定是这御医给母后下了什么药!还请皇上明鉴。”兰德说这话的时候,字正腔圆,并听不出一丝的害怕,冷静的让流景心中一动。随即便眯了眼睛回身看向兰德:“依你之见?那你倒是与朕说说,应当如何?”兰德或许是听不出,被流景钳制住的傅天嘴角却突然往上勾了勾。
兰德挑了眼眉:“回禀皇上,依臣妾愚见,应当立时将这罪人打入天牢,大刑侍候,让他将解药交出来!”说这话的时候,不止是流景,就连兰德身旁的几个人都听出了她言语之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恨意,还在大家正琢磨着这不怎么得太后宠爱的德贵妃何事竟然对景太后如此上心,如此这般的模样,好像被下毒的人是自己的亲爹一般。流景突然松开了揪着傅天领子的手,起身一步一步朝那兰德走过去。
流景就算再冲动,也不是傻子,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需稍稍思索便是一清二楚了。
兰德看着流景冷清着一张俊俏的过分的脸直直的盯着自己,脸上不觉一阵的红,这样的夫君,岂是她舍得与他人共享的,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危险,只要还有一丝的机会,她都会赌上性命试上一试。
可惜了,兰德只知道流景的孝是天下第一,却忘记了这小皇帝的才智也不是她能够轻易去挑战的,还未等兰德心里的小算盘打完,流景已经走到她面前,随后大手一挥,一个清脆的巴掌便在德惠宫中响起,随后流景稍稍倾了身子,看着一脸愕然的兰德:“枉费兰荣一生戎马,却教育不好自己家的女儿。朕不屑打女人,这一巴掌是替你父亲教训你。”说完直起身子回头对还压着傅天的几个侍卫淡淡道:“放开他。”
众侍卫赶紧遵旨放开傅天的手脚,傅天从容的起身,一点儿狼狈的模样都没有。流景看着傅天,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煞气,仍旧是淡然的说道:“母后的毒,你能解吗?”
傅天这时才算真正看进流景的眼里,却没回答,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们都下去,将德贵妃送回永和宫,传兰荣进宫。”流景沉着冷静的下完旨,就坐到景太后床边,众人退出去的时候仍旧完全没有任何的声音,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太医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求佛祈祷,好歹是有惊无险,看这架势,自己的脑袋今个儿是保住了。
被侍卫七手八脚拉出去的德贵妃像是完全傻了一样,只瞪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嘴巴,却始终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不是她不害怕,也不是她甘心就这样被流景给抓住了罪行,而是因为刚刚,当流景看向傅天时,眼中的那丝愧疚。
司徒流景,当朝天子,六岁继位,十年之内便亲掌国政,从未对任何一个妃子露过一个笑容和在意表情的皇帝。这个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男人,竟然会对着一个小小的太医,露出那样的表情。
身为女人的直觉让兰德差点失了神志,原来,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拥有的男人,并不是没有心的,而是,那颗心早已经拴在了别人的身上。如此想来,兰德突然笑了,笑得撕心裂肺……
等德惠宫里只剩下流景和傅天两人的时候,傅天才慢悠悠的走到流景身边,低了身子去给景太后号脉。流景的手攥着拳头所在衣袖里边,掌心一片冰凉。
“没事,只是些平常的药,你那爱妃看来也还知道分寸,并不敢下太重的药量。只是这以毒攻毒,怕是步朝歌送过来的解药会被化解,我去开个方子。”傅天收回手,淡淡的和流景交代了一下就准备转身,流景终于是没忍住,伸手拉住了傅天的胳膊,嘴巴开合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傅天停住脚步,目光直视着前方,就是不肯去低头看流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傅天的腕子被流景的大力握的已经开始泛红,傅天皱了皱眉毛,终于轻叹了一声,低了头去看流景:“皇上,臣要去给太后抓药,请松手。”语气恭谦疏离,流景大骇,几乎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样,浑身一僵,抓住傅天的手,却不自觉的松开了。
傅天收回眼神,转身出了德惠宫,只留得流景一人,对着敞开的大门,半晌也没有收回神志……
第八十三章:兰荣
兰荣跪在御书房的门口,神色怅然,一生戎马的老将军并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来通禀的安公公只说“太后的药被人下了手脚,德贵妃此时被皇帝软禁与永和宫,御旨宣兰大将军进宫觐见。”
这话传的很有水准,既表明了事情的概况,却又好似只是就事论事。可兰荣心下已是一片的冰凉,看来自个儿那没长进的女儿,这次是死罪难逃了。
可天底下就没几个父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女去死的,哪怕是翻了再大的过错,兰荣也想着凭借自己多年为国立下的战功,是不是还有回天的余地。
安公公说皇上这会儿还在景太后的德惠宫里守着,兰荣想想,没去那里,只在御书房的门口长跪着,等皇上过来再说,最好是,皇上来的时候,太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了,那样,说不好兰德的小命还有一线的生机。
流景拿着帕子给景太后擦去额头和脸颊上层层的冷汗,沐清寒也被叫了来,规规矩矩的在一边站着,一声也不出,只是看着流景那捉着帕子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心下明白,这次,恐怕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这罪魁祸首了。
傅天端着药进来的时候,没一个侍卫敢拦,粽子守在德惠宫门口,看傅天走近了,就靠过去一点儿,压着声音和傅天商量:“傅大人,皇上是出了名的孝子,今个儿,他也是急了。”说完,便仰着头,哀哀的等着傅天回应,傅天倒好,别说回答,连正眼都没给粽子一个,擦着粽子的身边直接进了门,半晌,缓过神儿的粽子才高喊了一声傅大人到。
流景听到了,捉着帕子的手便更是不稳,只好将那帕子撤了,回手递给旁边的沐清寒,然后抬头去看步履稳健的傅天端着药朝自己走过来。
傅天将那药碗稳稳的往床头的小几上一放,掀了衣摆对着流景便是一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流景的眉角抽了两下,叹息着让他平了身,然后盯着面前的人瞧,傅天起了身又将药碗端起来,看着流景:“皇上,您亲自来还是让微臣来?”
流景听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皱着眉毛起了身,将位置让出来:“你来就好,朕去御书房,爱卿侍候母后服完药直接来御书房就可以了。”说完,看了眼沐清寒,两个人就出了德惠宫的门。
粽子来门外候着,看流景一脸的乌云往外走,心底凄凄惨惨的哀叹了一句。这两人,如此这般,却又是何必呢?
傅天没回头,可心里还是嘲笑了一下流景的小心翼翼,何必呢,我不过就是给了你一个不怎好看的脸色,你就要这般的纠结,那以后,哪里还有好戏可看?流景呐,看来,我平时对你是不是太好了?
挑了下眉毛,傅天便往景太后的床边坐过去,转头又看看已经被关阖的宫门,袖口不知何时露出一颗小药碗,和步朝歌送来的那颗很像,是黑色的,很符合傅天的审美。
将药碗放下,一手扼住景太后的双颊,将那药丸投入口中,再端过药碗,将那药碗顺下去,傅天眼睛盯着景太后的脸色,眼睛眯了眯。德贵妃,你应该庆幸今个儿是流景发现了,不然的话,我会让你死的比现在痛苦一百倍。
不是没有发现给太后煎药的慈壶被人动过手脚,可傅天也只是一闻便知道这药不会致人性命,也就懒得去打理,正好可以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敢把主意大到自己的身上。
如果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有哪里是傅天没有提前预料到的,应该只能说是流景初时的反映,那看向自己时带着不解和责怪的眼神。
傅天眉眼弯的更深,因为他突然明白,倘若今日里这事儿是自己做的,怕得到的就不止是一个巴掌,流景当时是真的有心要杀了自己的,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也许那是没有下手,只是因为自己曾经说过能解景太后的热毒。
傅天曾经对于流景的弱点想过很多,之前几年,甚至想过用女人,就和流景老爹司徒相如对自己的父皇曾经做过的一样。可他听闻到流景立下的四个皇妃连个侍寝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就知道,这流景若不是有什么隐疾,便一定是断袖。
可与流景相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傅天也知道,流景他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断袖,他不肯让那些女人接近自己说好听了是洁身自好,说直白了是压根不屑让那些女人接近他。
流景的四个贵妃里边,傅天现在见识到的一个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不知生死的惠妃喜妍,一个就是这妄图加害自己顺道得去皇帝信任的德妃兰德。
这两人的背景傅天也是心知肚明的,对于她们使出的手段,傅天不觉得有何不可,只是感到鄙视,果然女人都是些胸大无脑的蠢材,得人心靠的便是投其所好,可不管是之前的惠妃喜妍还是今日的德妃兰德,却都非要去触碰流景的底线。
倘若说之前傅天还不知,那么,在流景因为景太后把自己赶出宫门的时候,傅天已经明确的知道这流景究竟是有多么的孝顺了。今日里就更不用说了,傅天是不知道流景会不会打女人,但是他知道,流景是绝对不屑大女人的。或者说,他不屑去打任何人。除非,这人已经触到了他流景的底线,让他不得不对其亲自动手,以儆效尤。
景太后的脸色慢慢的由红转粉,呼吸也开始趋于平稳,傅天低头又看了一眼,确定的确是没有问题了,就起了身,走到门口,喊了小安子进来服侍着。自己则出了门转身,往御书房过去。
流景还没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门口跪得笔直的和棵老槐树一样的兰荣,心中一揪,眉头皱的便是更深,旁边的粽子见了便又是狠狠的摇了摇头,今个儿皇上怕是把一年分的眉头都皱光了,罪过,罪过啊……
流景走到兰荣的近前,压了嗓子说:“兰将军,有事进来说,你也不能就这么跪着。”兰荣浑身一震,到底还是起了身跟着流景和沐清寒的后边进了御书房的门。
粽子挺尽职的把门带好就来门口守着,不是他不想去奉个茶,只是这会儿光景,怕是天山雪莲也压不住皇上的盛怒了。
兰荣等流景坐上龙椅,就又要跪下,被流景一抬手给拦了:“兰将军,你站着听就成了,朕也没几句话想多说。”
兰荣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喏着嘴唇,开开合合的,最后还是按着旨意站好,准备听皇帝对自个儿女儿的生死裁决。
“母后日前被邪教之人下毒,经太医院诊治本已初见成效,德妃今日却暗中在药里做下手脚,导致母后吐血。而且,负责给母后医毒的傅太医刚刚也和朕说了,德妃虽还未丧心病狂到想要了母后的命,但以毒攻毒,沐清寒日前寻来的解药,怕是不管用了。兰荣,朕知你一生戎马,为国立下战功无数,可这次,德妃仅为了栽赃嫁祸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御医竟然对母后下手,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流景端坐与龙椅之上,这话说的字字真切,不见怒意也不见急躁,却听得兰荣一头的冷汗,心下也明白了小皇帝这次要刺死兰德的决心,只是心中还有些挣扎。
垂在身侧的两手握紧了拳头,最后还是咬牙一跪,对着流景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臣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视法度于无物,只是……只是老臣膝下三子皆已命丧沙场,老臣只剩下兰德这一个不争气的女儿,还请皇上网开一面。兰荣自当交出兵符,带着兰德离开京城,再不回来,求皇上看在老臣膝下再无血脉,给兰德一条生路。”说完,兰荣已是一脸的老泪纵横。
流景平静的看着兰荣,眼中没有一丝的波澜,兰荣的三个儿子皆是死于战场,这点,流景不是没有想过,若今日兰德要害的人是自己,也许流景都会因为兰荣而网开一面,可她要加害的人是景太后,流景纵然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应该饶她的理由,却也不及这一条。
“兰将军,你若要就此辞官,朕不会强留,但后宫之中,必须要赏罚分明,朕叫你来,也是让你们父女见上最后一面,其他的,朕想,你心中明白。”流景说完便不再去看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兰荣一眼,没有株连九族,他觉着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此时正好傅天也到了,粽子在门外大声的宣奏,流景把沐清寒留下,待会儿陪着兰荣一起去永和宫见那兰德最后一面,自己则是直接起了身,去门外找傅天,这边的事儿结了,下一个,流景还要去努力安抚下那被伤了心肝的男人。
傅天也没进去,知道流景已经往外来接自己,干脆垂了两手,就安安静静站门边等着。
流景推门出来,看着傅天,轻轻的说:“回去再说。”身后粽子禀:“皇上摆驾清平宫。”拖了长音,流景听着竟有些头疼。
一路无话的回了清平宫,流景让粽子按着傅天的喜好去准备点吃食,顺便准备热水沐浴。这一顿折腾下来,流景是的确乏了。可看着傅天的脸色,流景倒是也清楚,景太后那边肯定是没什么大事了。
粽子领着几个小太监在屏风后边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虽然宫里是有皇帝专门沐浴的地方,可流景还是习惯在自己寝室里边,这已经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膳食送来之后,流景把所有人都屏退了下去,粽子最后出去的,关好了门,只留了几个嘴严的侍卫守着。
流景脱了龙袍,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就去拉傅天的胳膊:“还气呢?我当时是急了。”
傅天不搭茬,还是面无表情的立着,都没低头看流景一眼,流景心里也郁闷,可也知道今个儿的事儿是自己有些过了,只好拿出哄小孩子的口气和傅天打商量:“傅天,要不先吃饭,你早上开始不是也没吃呢吗?”见傅天还是没反应,流景咬了咬牙:“要不就先沐浴,你也累了,母后的事儿,你还得费心去顾着。”
傅天这时却突然低头,眼睛里是没有一丝波澜的淡定,就那么瞅着流景,最后才叹息一样的说:“流景,你不信我。”说完便甩了流景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顾自的坐到桌前,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来。
第八十四章:新月
那日之后,流景和傅天虽然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边呆着,可彼此之间却少了之前的默契和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