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后面还是一大片的牡丹地。楚书生突然生出强烈的期盼,等到四五月,这儿的牡丹一定很美很美。
初春的夜晚天气依旧很凉。楚书生洗漱完了,便上床歇息。窗户外面种着竹子,竹影婆娑,在窗子上印出妩媚的影子。耳边是竹叶的沙沙声,让人觉得心里平静。书生沉沉睡去。
这儿的风景如此美,难怪养育出像叔那么俊秀的人。爷爷奶奶人很好,很善良,难怪叔那么好……
午夜梦回,楚书生回到了童年时代。那时他父母建在,还有兄弟姐妹,叔叔伯伯。一天,贪玩的弟弟病了,父母急的四处求医,没想到也染上病。这时他们才发现镇上村子里好多人都病了。村长过来查看情况,从村长的口中,家人才知道这儿发了瘟疫。
一天内兄弟姐妹都染上了病,只有楚书生的情况稍微好一些。父母把他托给村长照顾,自己和其他孩子闭门不出,免得将病传给其他人。
当时楚书生年纪小,还不懂事。只记得父母叫他在村长家住几天,他便乖乖去了。他一直在村长家住了三个多月,村长从未提到让他回家的事。村长每天都很忙,很多人找他商量事。
又过了一个月,村长如释重负地说:“瘟疫终于过去了。”但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同情。
“云溪,要不要一直住下去?我代替你爹娘照顾你好吗?”
“为什么?爹娘不要我了吗?”这是云溪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他听说过有父母养不起小孩便把小孩送走的事情。自己是被父母抛弃了吗?
“怎么会,他们很关心你,只是……人死不能复生……”
那时楚书生甚至不懂“人死不能复生”的意思。只听懂了一个“死”字。
小小的云溪并未经历过死亡。只记得每年过年家里要杀猪宰羊,猪羊死了就不动不动,眼珠也不转一下。然后变成他家桌上的好菜。
云溪哭了。
“他们去哪里了?”
“云溪,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了,我会像你爹娘那样照顾你的。”
偷偷跑回原来的家,一个人也没有。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走到后山,才发现那儿多了好几个小土堆。
跑到叔叔伯伯家,也是一个人也没有。这时他发现,村里的房屋好多都空了,以前的街坊邻居好多都不见了。
张伯抹着眼泪慢慢往家里走,看见云溪停了下来。
“云溪啊,原来你还活着。造孽啊,这场瘟疫不知道夺了多少人的性命。我家那口子……我家那口子也……可怜喔,你小小年纪。”
“张伯。我爹娘和叔叔伯伯呢?”
张伯略微回想了一下,看云溪的眼里带着同情。
“云溪啊,你现在是跟着谁住?一个人吗?”
“我住在村长那儿。”
“有地方住就好,你安心住着,只要你好好的,你爹娘就放心了……”张伯摇着头,始终没再多说。
一年之后,云溪大了一些,才从议论中知道自己的所有亲戚都不在了。那时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觉得有东西堵在心里,难受的要命。
村长对他很好,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对此村长的妻子早有了意见,和村长吵了不知多少次。村长的儿子们也看他不顺眼,时常对他奚落嘲笑。
云溪心里还是很感激的,毕竟自己不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兄弟。
然而,就在自己十岁那年,村长外出时突然暴毙。村长的妻子说自己是克人精,把全家人克死不说,还把村长给害死了。
于是云溪又回到那个破旧的家,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新村王大爷长上任为他平了谣言,知道他的志愿后还送他去镇上学堂念书。楚书生感激不尽。
后来……一个穿着华丽狐裘的年轻人出现了,他带着他来到长安,他是他叔。
“你这个克人精!你们全家都是被你克死的!克死你们家的人也就算了,还来克死我丈夫!你会克死所有对你好的人!就连你叔叔也不例外……”村长的妻子指着书生的鼻子。
楚书生惊恐万分:“不!不会的!我不是克人精!叔不会死的!”
第十九章:偶遇
一梦醒来,书生全身是汗。好久都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刚刚的梦就像发生在他眼前似的。楚书生觉得孤单,窗外的竹子微微颤动,发出诡异的响声。他翻身起来,没了睡意。
“你说那书生是什么人?真是狐大爷的朋友?”
“会不会是……狐大爷要吃的人?”
“怎么会?狐大爷明明对他那么好。要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还用得着骗吗?”
“说的也是……”
“那是为了什么?”
大宅子在晚上的时候显得有些阴森,黑漆漆的,灯光昏暗的很。
楚书生想去茅厕,却不料迷了方向。走了好一会儿一个人都没遇到 ,楚书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里了。厨房的方向传来阵阵私语,楚书生心想可能是家丁还没睡,想去问个路。
里面点着蜡烛,灯光有些暗。楚书生推开门,一个人也没瞧见。墙角处有几只蜘蛛,大的吓人。
“好大的蜘蛛啊!”楚书生叫出声来,赶紧往回跑。他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蜘蛛见过不少,可也没见过大的跟饭锅似的蜘蛛呀!
他记得村长跟他说过,蜘蛛可是有毒的!
跑了不知多久,楚书生往后面看了一下,蜘蛛没有跟上来。楚书生松了一口气。
“公子,怎么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楚书生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家丁小黑。
“好!……好大的蜘蛛!”楚书生气喘吁吁。
小黑笑笑:“公子,这儿乡下地方,蜘蛛是很常见的。”
“可是……可是,好大啊!跟饭锅一样大!”
“公子,您可能是眼花了吧,哪有那么大的蜘蛛?老鼠那么大的我倒是见过。”
“云溪,你怎么在这儿呢?”骆闻笛揉揉眼睛,从房里走出来。没想到他刚刚随处乱跑,倒跑到了他叔的院子。
“嗯,叔。我本来是想上茅厕的,没想到迷路了,遇到像饭锅那么大的蜘蛛……”
“没事,乡下就是蜘蛛多。我带你去上茅厕,小黑回去睡觉吧。”
小黑点点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楚书生慢慢跟在骆闻笛身后。
洛阳的夜里起了点点迷雾,稍远的地方都有些朦朦胧胧的。走着走着,楚书生觉得自己又开始犯困了,刚刚的梦变得迷离。原本紧张害怕的心情似乎少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叔在身边吧。
第二天早上,楚书生起了个大早。起来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是因为叔没有跟自己睡在一块。整张床只有自己睡,总感觉空空的。
打开门,小丫头小玉正在院子里扫地。
“公子,昨晚睡的可好?有没有被蜘蛛吓到?”
小丫头笑着,语气里带着些调侃。书生一下子红了脸:“没……没有……”
楚书生觉得羞愧,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被蜘蛛吓到。昨晚上……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吧,哪来那么大的蜘蛛?除非那蜘蛛成了精。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书生嘴里念叨着,慢慢走到前厅。夫人和老爷倒也起得早,已经坐在正厅那儿了。昨天楚书生被蜘蛛吓到的事情,他们似乎也知道了,一个劲地问书生在这儿是不是住不惯。
楚书生红了脸,突然有这么多人关心他,他真是不知该怎么表示好。
吃过早点,骆闻笛拉着书生上了街。
二月,花朵已经悄悄鼓出了花苞。一路上楚书生见着了大片鼓着粉色花苞的桃树,和鼓着白色花苞的梨树。偶有那么一两朵早开的,独自伫立在枝头,迎风招展。
楚书生脱去在长安下雪时穿的棉袍,穿了身稍微轻便些的月白色袍子。他叔还是狐裘不离身,一年四季都那样。楚书生想起他叔到自己那儿来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养病,他的病不能受寒,所以要一直穿狐裘。
“叔,你的病好了吗?”
骆闻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没病啊?本想反问书生,突然间想起自己当时就是以自己有病为由要在呆书生家养病,要一直穿狐裘。
骆闻笛一时间有些尴尬。自己这样子,哪里像是有病的啊……
“啊……我这病一年多都没犯过了,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叔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反正都好了,也就不忌讳什么了吧。他以前从未问过他叔得的是什么病。因为在他们那儿,若是得了比较严重的病,一般是忌讳旁人问的,怕病魔听见缠着不走了。不过病好了就没什么关系了,可以随便问。
“……”什么病呢,什么病得在乡下修养,还得防冻?骆闻笛脸色发青。他从前不是没想过编一个理由,是书生太好骗了,完全就没问过他。日子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该乔装成病人。
“咳……叔以前有肺疾,还有哮喘……小时候大夫说我活不了多久,爹娘为我的病操了不少心。上次我来你家,是因为大夫说得了这病,一下子好不了,兴许多出去历练历练,反倒会好些。我从洛阳出发一路到了不少地方,看了很多山山水水,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和你在一起之后,竟然许久都没犯病……”
骆闻笛编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楚书生听了却一脸的可惜同情。
“没想到叔小时候身体那般孱弱……不过幸好现在病已经好多了。”
骆闻笛拉着书生的袖子,在洛阳街上慢慢走。书生好奇地看着街市上卖的那些小玩意。也难怪,再怎么样,楚书生也不过是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孩子。
骆闻笛给书生买了两个小面人,一个穿白衣裳,一个穿浅蓝衣裳,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他们两个。
楚书生拿着面人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怕弄坏了,时不时看上一眼,唇边带笑。
今日天气不错,街上有不少人出来走动。两人来到河边的小茶馆,坐下来喝一杯茶。
“哟,狐大仙。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一个壮实的年轻小伙子拍了拍骆闻笛的肩膀。
骆闻笛眼皮跳了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虎。
眼看楚书生正疑惑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冒失家伙,骆闻笛狠狠地瞪了小虎一眼。
“哟……这是?……”小虎看着骆闻笛,凑近闻了闻,他身上只有人类的气息,不像是妖怪。
他看着骆闻笛,想要他给自己解释解释。
“他是我侄子,远房的。”骆闻笛一边说一边给小虎使了下眼色。
小虎虽然还是不明白内情,但也识趣地闭上嘴。不过,说实在的,真没想到在这儿竟然能遇上许久未见的朋友。他和这只白狐狸可是从小就认识的,他们当年还常常在一块玩呢。
“云溪,这是我的朋友,徐虎。”骆闻笛拍了拍楚书生的肩膀。
“原来是叔的朋友啊!我叫楚云溪。”
徐虎眼睛转了几转,心想这个傻书生莫非是骆闻笛的食物?不过这狐大仙不是不吃人吗,难道……他现在转性了?面前的书生呆呆傻傻,他可不相信这个公狐狸精会和一个人类有什么亲戚关系,这傻书生肯定是被骗来的。
“我和你叔叔是从小玩到大的,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叔?”徐虎调笑道。
楚书生看了一眼骆闻笛,低着头说道:“你大不了我几岁。”
徐虎在心里偷笑,岂止是几岁啊,他可大了眼前这呆书生几百岁。他出生的时候,书生他爷爷还没出世呢。从此也可以判断,这呆书生压根就不知道他叔叔是只狐狸。
骆闻笛瞪了徐虎一眼:“云溪的意思是不愿叫你叔,你就别来占便宜了。”
徐虎拍了拍骆闻笛的肩,笑道:“狐大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能有了侄子就忘了我这个幼时好友呢?”
骆闻笛甩开他的手:“少来这套,你还欠了我几坛好酒没还。”
“俆兄,你为什么管我叔叫狐大仙?”楚书生在一旁听二人说话,一时有些混乱。他叔跟狐大仙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你不知道啊……”徐虎故意拉长音调。
“死老虎,你别瞎搅和!”骆闻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只老虎精不会真要在呆书生面前揭他底吧!
“呵呵……叫他狐大仙自然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哎!狐大仙,你急什么?别踩我啊。”骆闻笛把脚收回来,恶狠狠地瞪了徐虎一眼。
“其实也没什么……他小时候可招狐狸了,出去走一趟总能遇到狐狸,那些狐狸啊还都挺喜欢他,围着他转,你说这奇不奇怪?所以嘛,他就是狐大仙,狐狸才喜欢他……”
徐虎朝着骆闻笛做了个鬼脸,骆闻笛总算放下心来,这只死老虎要是敢在呆书生面前说他什么,他绝对拔了他的老虎牙。
“原来是这样啊……”呆书生点点头,想起了那只被他救起来的白狐。“那叔管你叫死老虎,是因为老虎见了你就会死掉吗?”楚书生语出惊人。
“哈哈哈……”骆闻笛笑的直不起腰,徐虎的脸色难看的很。
“云溪你真聪明,不仅如此,林子里的动物没有哪种是喜欢他的,连鸟见了他都要赶快飞走,所以他小时候一天到晚都苦着张脸……”
“你这狐大仙,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侄子,日子真是好过啊。”
“那是自然,说起来我们也好些年没见面了。坐下来喝一杯吧。”
徐虎脸色稍霁,端坐下来。
“今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免得显得我小气。这顿饭就由我来请,你只管吃就是。”
第二十章:间隙
子夜,竹林中微微有风吹过。骆闻笛站在高处,手里提着一壶酒。月色正好,柔和的月光均匀地洒在那片牡丹地。竹子沙沙作响。
安静的夜里,身后传来脚步声。骆闻笛回头,徐虎站在不远的地方,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狐大仙,一个人喝酒啊。”
“死老虎,这儿可是我家的地盘。”
“是是是,我自然知道。”徐虎在骆闻笛身边坐下。“那呆书生是什么人?你可别跟我说你真是他叔。”
“你管不着,我的事你用不着操心。”骆闻笛低头去看那片未开的牡丹。说书生是自己的恩人岂不是让这只死老虎知道自己曾经落难?
“你……你不会是改吸人精气了吧?狐大仙。”
骆闻笛狠狠瞪了他一眼:“谁干这种劣等狐狸干的事!”
徐虎望着月亮,思索了一会儿:“既然不是要吸他精气,莫非……是你动了凡心?!”徐虎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骆闻笛喷出一口酒来,被气个半死。“你以为我是你啊!”
徐虎抓抓头:“说的也是,你似乎……并不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