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四卷)+番外——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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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转过身,看向闻哥的眼睛。那狭长的凤目低垂,漫天飞扬的火红映照在漆黑的瞳仁中,却和另一个人惊人相似

。“若然那人不死,待到掌控京师,你是要逼宫了罢……”

“放肆!”

范师傅厉声打断,怒火逼得他中断咳嗽,“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二殿下本来就该执掌乾坤,却叫小人篡窃,现在重新

归位,何来逼宫之说!”

……

我阖上了眼。

感到闻哥在我肩头拍了拍,示意不必多做计较。尔后,他按着我的手臂,将我再度转向面窗。

“你瞧,”他握着我手的指尖早被夜风吹得凉透,手心里却火一样滚烫。那熨人的热度贴着我的手背,慢慢举起,向

前平伸,直到探入窗外半空,“瞧这座城池,何曾这般壮丽……”

“埋藏在这片夜色里,过去的,还有没有过去的……”

“借着这熊熊的烈火,烧尽一切污浊……”

“而老天亏欠我们的债,就在此刻还回。”他宽阔的胸膛挨在我的背后,低沉的嗓音直直灌入脑海,像是典雅的古琴

萦绕,“……明晨太阳升起时,定然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远处网状散播的光带绵延进了细密的小巷。街市上的喧嚣越来越响,甚至在这座北端小宅的阁楼里,也能有所耳闻。

闻哥淡淡道,“走吧。”

这一声范师傅似是已经等不及,撩起下摆,站到了梯级边。闻哥松开拥我的手,跟着迈步向前,直到他走到下口回头

,眼神询问还在原处的我。

“哥。”

这一刻,胸腔里一直沸腾着让人坦诚一切的血气,都随着这个呼唤凝结成了冰水,让我接下来的语气,说不出的晦涩

艰难,“我有了喜欢的人。”

……

闻哥站在原地。

一双星眸,错愕又怔愣的看着我。

范师傅圆睁了眼,又眯成一条线。夜枭似的笑声响在楼梯间,“什么?说的什么?我们的小不点的苏鹊,也有了喜欢

的人?”

他大踏步上楼,站在梯级下口冲我招手,“苏鹊,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说出来是要殿下替你做主,还是给你赐婚?

我堂堂覃朝未来的辅政王,天下有谁是你娶不到的!”

我向来敬他,更尊他是芸娘的丈夫。

但是今晚,我注定让他伤心。

撇过眼,我对着闻哥摇首,“……我喜欢的,不是女子。”

范师傅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紧盯着闻哥的表情,然而他向后退了一步,微抬了手又放下,却将面目隐在浓浓阴影之中

“……我们覃朝宗室自太宗始,这样的癖好也不是没有过……咳,只是老夫没想到,你也染了这般毛病。”

范师傅又咳了几声,看了一眼闻哥,道,“你芸师傅虽指着你开枝散叶……要真是改不了,收几个也没什么,哪个贵

族王孙府里没点……咳,咳,你挑这样的时候讲,无非是要殿下给个许诺罢。你且开口,殿下几时没应过你?”

我等的那个人却一直,一直没有应声。

叟——

突兀的烟火弹,突然划破了窗外的夜空。

橙色,尔后绿色,再尔后青色。

在城中的方向。

见到闻哥和范师傅的身形都是一震,范师傅又转身迈向楼下。

“范师傅!”我急急喊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范师傅脸上惊喜难掩,根本无暇理会,“神威军已经占了京兆府,我们要——”

“您说先帝有意传位闻哥,但是当年朝上相争口说无凭,为何并未听闻任何有利于闻哥的佐证出现?”

范师傅停住了脚步。

我向着闻哥,缓缓走过去。

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然而心跳却如同槌鼓,“范师傅,多年来您辅佐闻哥,始终对回京满怀信心,说明确实有

这么一件东西存在。苏鹊早该知道,想来以先帝和您的交情,也许,确曾私下里说过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

我一步步的走过去,直到因为视角的转换,能看见闻哥苍白的面庞脱离阴影,清晰的出现在余光中,“而当年您未曾

提出的原因,是朝中势力已然倾倒,即便拿出也会被人诬陷伪造,还不如深藏宫中,留待他年。”

范师傅重新踏上了梯级,面如凝墨,全无半点方才的欣喜之色。

“可是如今,闻哥大胜,这一件东西拿出来安抚人心,更是名正言顺。”

“住口……”范师傅的喝骂带了一丝难以叫人信服的犹疑,让我替他担心,“这里头的事,岂是你能插嘴的——”

可惜我还未曾说完。

“今日,苏鹊在弘文殿中,见到天灯点起,为能及时脱身出宫,本欲借太宗宝剑一用,然而……”

范师傅额上青筋暴突,容颜逐渐扭曲。

他将它的藏身之所当做以死相随的秘密,断不会对我透露分毫。因为那一处地方,碰巧神圣而又安全,决计不会有人

想到。然而,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太宗留下从不敢有人轻动的宝器,会被大逆不道的儿孙信手亵渎。

那就是翻身的神兵利器,谁用也罢。

天无绝人之路之谈,我亦信然。

外间冲天的烟火弹,又一次呼啸着凌空升起,一刹,照亮了狭小的阁楼。

短暂的明亮光辉里,闻哥垂眸默立,范师傅瞋目视我,来回踱步。

为的是那一张,本来卷藏在太宗青虹剑的剑鞘顶端……但是今晚以后,只有我才知晓它去处的绢帛。

传位遗诏。

时间一分一分,过得是这样的迅速,又是这样的缓慢。

楼下传来赵七叔催促的轻唤,和着院中马匹不耐打出的响鼻。

我赌尽残余的希望。

范师傅猛然停下脚步,他两人却一起开口,叫我听不分明。

“你要什么!给你的还不够多?”范师傅又吼作一遍,“扪心问问自己,算上你这一条命,你还敢拿什么要挟?”

而随后闻哥淡淡沉静的语音,似是对方才的事,闻所未闻,“……你喜欢的人,是谁?”

此一时,殊问同归。

106.煮豆燃萁

周围似乎都静了。

无论是宅外在熊熊烈火中焚烧的城池,还是楼下整装待发的心腹,好像全隔绝在一个密闭的界限外,暂且与此间无关

膝下虫蛀的木地板,承了力微微下凹。浓烟遮蔽下月光惨淡如灰,照进孔隙里,透出一股经年腐朽的霉气。

“求你,削衔为民,发配边疆,或是永守陵寝,远渡海外……饶过景元觉一条性命。”

寂静之后。

范师傅仰天大笑,“你真是……你真是……哈……哈哈哈……”他转向闻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瞧……哈

……老夫说的可有错?哈哈……他就是南人软弱鄙薄的性子,哈哈哈——即便家养了五年,也会认他人为主……”

一瞬恍惚。

从去年中秋到今岁八月,算来重返京城也不到一年,不到一年,竟已觉岁月忽老,年少不再。

“老夫说你是中了什么邪看上男人,哈……还是老四那个篡位的逆子……苏鹊,区区一个四品官位笼络,你就这么感

恩戴德?还是那一副狐狸皮相,甜言蜜语,勾得你神魂颠倒?哈……哈哈……哈哈哈……荒谬啊……枉你也算宗室子

孙,骨子里留着太宗的血,就这么轻贱,啊?”

阖上眼,可惜却闭不了耳。

脖子忽然有冰凉的触感。是闻哥蹲下来,伸指轻触,柔软的指腹划过,顺着往下,一直,按到胸口。

骇然睁目,那衣襟半敞处露出的肌肤,赫然深深浅浅,早间留下的吮吻。

闻哥身子微微一抖,指甲掐入了皮肉。他的手像烫着了般缩回去,悬在半空,上了年纪一般颤抖,带着点点鲜红。

站起身,便是决然振袖的声音。

“我不会应你。”

他转身下楼。

脚步声远去,范师傅的身影也已不见。起身,磕磕碰碰的跟下去,小院里闻哥已经高坐马上,一身银甲紧束,长剑斜

佩。跟随的人马簇拥着他,前前后后数十人之多,那些熟悉的脸庞上,难掩心底兴奋之情。

范师傅在其后马上,瞧见我,哼了一声扬手道,“来人,将二主子捆了好好看住,省得二主子年轻不识数,做出鲁莽

之举。”

不禁哑然失笑。

环视精神抖擞的众人,好像唯有一身狼狈的我,确是此间不合时宜的人。范大人命令一下,二主子又算个什么虚衔?

最后赵七叔一脸难做的凑上来,便伸手给他,也没什么感觉。

愿赌服输。

也不是未想过这样的结局。

我只抬头凝视闻哥,闻哥自始至终望着前方。他在马上坐得极正,那如雕如琢的侧脸在月光下染着不食烟火的俊逸,

鼻尖如峰,濡唇紧抿,眸内一抹幽幽黛色,清冷到人心里去。

叟——

这当口烟火弹第三次划破夜幕,一色,两色,三色……看那升起处距离,似乎越发逼近城中,已然近了鼓楼。

“开门!”

有人压低了声吩咐,赵宅的院门随之大开。

我便见着他随着人流,擒起缰绳,口中低喝一声,纵马迈出门去。

不一时人去楼空。

寥落的院子里,歪树斜枝,只余几个看家护院的庄内老弱杵在门前,一边伸尽脖子的张望,一边满怀激动的交谈。

有多少年,在寒山上默默冰封,有多少年,在等待中漫漫蹉跎。有多少岁月,不曾光明正大踏马京城,有多少岁月,

不曾尽情奔驰释放哀乐?

如此喜悦……

我本该感同身受。

“二主子,进屋歇歇可好,外头凉,您穿的又单薄。” 赵七叔瞧着缚我的麻绳,忧虑且愧疚,“外头危险,主子定

是不想让您有什么万一……”

……

还会有什么万一呢。

我瞅着他,渐渐浮起一层笑来。想来落到今日这个境地,都是自作自受,竟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委实可笑。不料

却唬得老赵满脸惊骇,“您这是,小祖宗,您可别吓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门外不远升起一声凄厉尖啸。弹指间一颗烟火弹卷着青烟腾上天幕,在高处炸成一团刺白。

那一片生硬的亮白,直直闯进眼中——

……待回神听见金刃相击的嗡鸣、刺穿铁甲的破声、人马的惨叫和嘶吼,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

“不好!”

我推开赵七叔,奔到宅门,它已经被擂得嗵嗵震动。

“开门!”“有埋伏!快开门!”

“老赵!”

“开门啊——”

也分不清是我胳膊杠开了闩销还是门外的人撞开了木板,“嘭”的一声巨响,有人扑倒在我身上,有人践踏着跃进来

,有人却怒吼着冲出去——

混乱里激射的弓弩蝗雨般镩在板上、地上、人身上……

入肉的闷响和凄厉的嘶嚎一直不停。

满鼻血腥。

被射中前我觉得就快要被人压得窒息,然而此时一声用了内力的呼喝盖过咻咻箭雨,盖过惨呼嘶叫,响彻在赵宅后院

,“不要乱!都进来,关门!”

是闻哥。

这一声喊使我浑身一荡,混沌的头脑渐渐分明,回过神,身上也突然生出无穷的力气。

不能愣着!不能慌!

然而身上的重压,怎么也无法摆脱,直到终于有人从上面把压在我身上的死人挪开,却死活挪不了双腿,只能任人将

我拼命向门里拖动,拖动……借着那股势奋力的蹬,一点点,一点点离开门口。在大门阖起前的一刹那,仰头添起的

火把兀然照亮了整条小巷,我看见——横陈的尸体堆满了狭窄的巷道,无数的血污,泼墨般铺洒在屋墙上、砖地上…

对街、对角、乃至邻巷的院墙,此刻都被不断升空的烟火弹照亮,那些齐整排立的墨漆头盔,檐上乌青的机弩,一口

口,吐出无边的箭雨,修罗般俯瞰着这一侧……

这一眼……仿佛窥见了人间炼狱。

半坐在地上,看见剩余的人拼力闸上门,推过石桌,石椅,将死去的同伴搬过去,堵死进出的通路。

我认得他们中的大部。这些人个个百里挑一,是以一当十的好手。然而在狭窄的巷道突降的箭雨里,也如同贩夫走卒

般任人宰割。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

这是一场单向预谋的屠杀。

闻哥站在院中指挥,汗湿的发丝紧贴在额上,银甲像从血里捞起一样,失了本来的颜色。赵七叔架着范师傅靠在墙上

,单手按着他腿上两个血洞,单手托起他渐渐瘫软往地上挨去的身体,脸色青白相映。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想去搭一把手。

越墙而来的箭翎“噗”、“噗”插在泥地上,横斜插在秋天的树干上,将这段短暂的路程变得遥远。

“苏鹊!小心!”

伴着这声呼喊,奇异的是同时围墙外的吼声,更加刁钻的埋入脑中,“宅内余孽听着!负隅顽抗,立斩不赦!交出明

王,饶尔不死!”

……

我硬生生定在半道上。

“尔等忤君作乱,罪不容诛!惟有交出明王,赦宥免死!”

我眼前恍惚起来,墙外喊话却越发的清晰。

……也不知过了多久,肩背忽然狠狠砸在地上,青石砖的棱角一起贴上来咯得脊背生疼,才觉得颊边火辣辣的痛。

伸手一摸,湿湿濡濡淌了满掌。再扭头,方才站立的地方,三根流箭冒在地上,露出箭尾漆黑的鸦羽。

周身没有半分押名印记。

“交出明王!交出明王!”

和那种总是墨色、隐匿身份的习惯一致,这个虎啸龙吟般的声音,也是难以否认的熟悉。

……将军李瞬!

被压在身上的闻哥拉起来,他张着嘴用力说着什么,可惜我听不大见。他又扭头不知冲着谁喊叫,我也听不分清。

拉过来,拽过去。咽喉好像被谁死死掐着,又一会轻一会重,气息便跟着时断时续,眼前忽明忽暗。有一刻以为真的

难以为继,而下一刻,却又浮上水面般的骤然轻松。

“让我杀了他,杀了他啊殿下……谁拦着我……老夫、老夫拼了命也要……”

“……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还有谁会知晓这里?还有谁,还有谁能带人来这里……”

“花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庄里的兄弟,死去的人,一切的计划……殿下!您怎能还辨不清,他已不是当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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