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真见怀暄这般温柔相待,料想婚后两人自然更是如胶似漆,甜蜜无比,心中大乐,暗想自己这一步实在太英明了,若非定下名分,怀暄怎肯完全相信自己,抛掉从前的忧虑,将一颗心都交给自己。
这天宇文真陪怀暄用了午膳后,迟迟没有到前院去。
怀暄奇怪地问:“真,今天事情不忙吗?是不是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宇文真一笑,道:“今天可有一件大事呢。你不是一直想念亲人吗?他们现在已经来了,我把他们安置在东院休息,你什么时候想去探望他们都可以。”
怀暄听了,高兴得立刻站了起来,欢喜地说:“真的?”
宇文真笑道:“我怎会骗你?他们今儿上午到的,我看他们舟车劳顿,就让他们先休息一下,所以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今后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你就不会再闷闷不乐了。”
怀暄想到自己离家多年,现在终于能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直喜得脸上仿佛都开出花来,恨不得立刻就扑到父母亲怀里,但一想到父亲从前很严肃地教导自己要保持读书人的气节,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做有亏名节的事,怀暄的兴奋便立刻化为担忧和羞愧,眼中的神采也迅速黯淡下去。
宇文真见他情绪变化这样快,忙问:“怎么了?听到亲人来了,反而难过起来?”
怀暄垂了头,语声惶恐地说:“我有些怕,爹娘会怪我的,我……”
宇文真轻轻将怀暄揽到怀里,柔声道:“他们为什么要怪你呢?因为你和我在一起吗?你已经快做我正式迎娶的王妃了,我们两个的关系是光明正大的,没有半点不光彩,他们又有什么好责备的?再说我上午已经见过岳母了,岳母其实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听了我的解释,已经想得明白了,不会怪你的,而且我看岳母倒是很喜欢我这个女婿的,你只管去见他们,保证没事的。”
怀暄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什么?你已经见过我娘了?我娘性子很倔强的,她没有让你为难吧?”
宇文真见他关心自己,心中一甜,眼波莹然,道:“放心好了,我是什么人,凭我风流倜傥,俊雅无双的宇文真,劝说一位老夫人实在易如反掌,岳母已经答应我们的事了。”
怀暄却仍是害怕,低声道:“可是我父亲……”
宇文真沉默片刻,道:“怀暄,这事我本想让老夫人告诉你的,但你既然提起,我也只得说了。你父亲几年前已经过世了。怀暄,你且别太难过了,今后好好奉养母亲也是一样的。世上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你可要想开一些才好。”
宇文真见怀暄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忙搂住他不住解劝着,直劝了好一阵,见怀暄渐渐平静下来,便劝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还是别忙着去见母亲了,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吧,到下午有精神了,再去见他们。”
怀暄摇摇头,道:“我没事的,这么多年没见到家里人,实在是想念他们,我想现在就去看他们。”
宇文真轻易不肯违拗他的,便顺着说道:好,我陪你过去。不过,去之前得先洗个脸,否则就像一只花猫出了屋子。“
怀暄被他调弄得略有了些笑意,宇文真服侍他洗了脸,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道:“一双眼睛哭得桃儿一般,这可怎么去见人?“
忙叫人取了一点冰,用帕子包了给怀暄敷在眼上,过了一会儿,便消肿了,只是眼睛仍略有点红。
宇文真见差不多了,这才陪着他去了东院。
一进院子,便见一个清隽少年正坐在树下读书,怀暄眼睛一花,仿佛便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得怔怔出神。
刚巧这时少年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怀暄,他愣了片刻,便惊喜地叫道:“哥哥!”
然后丢下书便跑了过来。
怀暄叫了一声“怀清!”
一把抱住扑过来的柳怀清,兄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哭着诉说别来之情。
过了一会儿,宇文真见他们渐渐收住眼泪,便笑着劝道:“见了弟弟要哭,一会儿见了母亲和妹妹定然又要哭一场,刚才在房间里已经哭过一次了,这一天不知要哭多少回,倒不如一次把三个亲人都见了,大家只哭一场便罢。”
说着便不着痕迹地将怀暄拢到自己怀里,温柔地给他拭着眼泪。
见柳怀清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和怀暄,宇文真笑着说:“二弟,快去禀告母亲说哥哥来了,顺便把小妹也叫上,大家痛痛快快哭上一场,今后可就不许再哭了。”
柳怀清听他叫自己“二弟”,想到他与哥哥的关系,脸上一红,答应着进了房中。
宇文真陪着怀暄进了堂中,见一位布衣妇人端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清秀可人。
怀暄一见那妇人,立刻颤抖着叫了声“娘!”赶过去扑倒在妇人脚边,抱住她的腿,痛哭了起来。
文氏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来到自己面前,她纵然再坚强,却也抑制不住,搂住儿子不住地流泪。
柳怀意见到哥哥,也依偎着母亲哭泣着。哥哥当年离家的时候,她还只有十岁,只知道平日极疼自己的大哥要离开了,便拉着哥哥的衣襟不让他离开,直闹了好久,这么多年大哥的模样已经有些淡忘了,但今日一见,所有的感情顿时全涌了上来,令她啼哭不止。
柳怀清在一旁也又哭了出来,连宇文真都有些心酸。
一家人哭了好久,这才渐渐止住悲声。宇文真赔着笑,叫了婢女打水,侍候净面,自己则拿面巾为怀暄揩面,软语劝慰着。
文氏看着两人的亲昵样子,心中暗叹,这可真是前世的冤孽。
宇文真见他们这般大哭了一场,料想不会再哭,便放心了一些,笑着对文氏道:“母亲和二弟小妹与怀暄好久不见,必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刚好前面还有些事情要处置,晚上我再回来一同用膳。怀暄,你好好陪陪母亲,过得一两个时辰,我就回来了,可莫要再哭了。”
怀暄哽咽着点点头。
宇文真按着他在文氏旁边坐了,又哄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文氏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几年未见,他已长足了身量,容貌也出落得俊雅秀美,而且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带一丝寒微局促之相,哪像是曾经数年与人为奴之人,那温润如玉的气质令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感,只想和他靠得更近些。
文氏脑中忽地跳出“大家闺秀”这四个字,连她自己都觉得甚为荒唐,但再一看儿子,活脱脱便是一副闺阁玉质的样子。
文氏心中虽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儿子定是被百般呵护娇养,才生成这个样子,心里也就放开了一些。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诉说别来之情。怀暄藏藏掩掩,将谢子风占有了他及宇文真起初对他的折辱都瞒了过去,只捡好的说。
但文氏心思清明,一听便知他有所隐瞒,但因与儿子刚刚见面,便不好深问,但见他提到宇文真时满脸温柔,便知道宇文真待他甚好,他心中已是肯了,也只能叹息造化弄人,自己好端端一个儿子,倒要行妇人之道去侍奉男人。
之后的日子,怀暄常常过来与亲人相聚,弥补缺失了几年的亲情,宇文真也经常陪他一起过来,见了柳家人便满口的“母亲,弟弟,小妹”地叫,他本就相貌俊逸美貌,此时存心讨好,更加的温雅从容,风度翩翩。
宇文真对着文氏便谈论些人情世故,与柳怀清便讲文论史,说些经济之学,连与柳怀意他也有的是话说,不是谈些风雅趣事,婉约诗词,就是讲讲京中流行的衣服首饰,规格中盛行的花艺茶道,直将柳家一家人都哄得团团转。柳怀清和柳怀意更是将宇文真当做世上最有才干,又最亲近的人了,柳怀意甚至觉得他比自己的哥哥还温柔有趣,一心拿他当姐夫了。
只有文氏还保持一些冷静,看着宇文真使弄手段,将家里人的心都拢了过去,心中暗叹,如此一个水晶心肝玲珑剔透之人,若是花下大心思在一个人身上,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不为所动呢?
第四十四章
瑞王府中直布置了三个月,这才基本安排妥帖了。
此时已是腊月,天气虽冷,但王府中一片喜气洋洋,热火朝天,丝毫感觉不出寒意来。
这天终于到了吉日,一大早,观月听涛就带着几个小丫头忙着为怀暄沐浴梳洗,在兰花香汤中浸了小半个时辰后,怀暄的皮肤更加细腻光滑,并且还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怀暄在观月听涛的服侍下穿起了大红的吉服。
宇文真甚为体贴,知道怀暄定不愿意穿女子的罗裙,但又十分想看怀暄显出女子的样子,便亲自设计了一套吉服,将男服女服的优美之处融合在一起,既有男服的俊逸挺拔,又有女装的阴柔妩媚。
吉服做成后,怀暄当时一见就不肯穿,但经不住宇文真百般厮磨央求,说是一生只有这么一次,王妃是执妇礼的,自然要显出与丈夫的不同。枕畔好话说尽,这才让怀暄勉强答应了。
怀暄换好喜服,婢女们拥着他来到镜前,唧唧喳喳地说:“王妃穿起这身衣服可真美呢!刚柔相济,玉态迎风,可把云王妃都比下去了!王爷见了一定欢喜得笑出来。要说王爷真是多才多艺,又这般爱公子,这才琢磨出这样衬公子气质的喜服来。”
怀暄往镜子里一看,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只见镜中人粉面生晕,星眸含情,一袭大红绣金的裙袍下更显得腰肢轻盈,体段风流,竟是一副雌雄莫辨的美人模样。
旁边的女孩子们还不住夸着,直羞得怀暄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中暗骂宇文真专会欺负自己,居然弄出这样一套衣服来作弄人,难怪他总是一面看着喜服,一面贼眉鼠眼打量自己,当时脑子里定然是一副龌龊画面。
怀暄又羞又恼,跺着脚道:“我不要穿这身衣服,羞死人了!”
说着便拉扯着带子要脱去衣服。
观月听涛忍着笑拉住她的手,不让他乱动吉服,娇脆地劝道:“王妃别胡闹,王妃现在美极了,有一种既不同于男子,也不同于女子的特殊韵味,待会儿成礼的时候,定让那些贺客看傻了眼。再说吉服只有这一套,马上就要成亲了,若不穿它又要穿什么?”
几个人正拉扯着,只听外面有人笑道:“怀暄,打扮好了没有?让我来瞧瞧你穿了喜服是什么样子。”
宇文真说着便进了房里。
观月见了他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忙道:“王爷快来劝劝吧,王妃害羞,定要换身衣服呢!”
宇文真其实刚才在外面便已经听到了声音,想好了对策。
他笑着将怀暄圈进怀里,一只手轻轻制住他的双腕,另一只手探到他衣内不住摩挲,眉眼含笑地说:“怀暄,不喜欢这身衣服吗?这可是为夫花了十几天时间才画好的图样子做出来的,这套吉服正衬你的气质呢。瞧你现在多美,世上所有人都比不过你去。一会儿我们便要结为夫妻了,今后夫唱妇随,鱼水相乐,可有的是好日子呢。”
怀暄被他摸得身子有些发热,又听他以丈夫自居,更加羞恼,道:“你专会欺负我,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像女人一样。你一直说尊重我,为什么不把我当男人?”
宇文真定定地看了怀暄片刻,低沉缓慢地说:“怀暄,我的确是像敬男子一样敬你,但也是像宠爱女子一样爱你。你在我心中即使男人也是女人。
作为男子,我不会拘束你,不会将你成日关在府里,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我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一般地疼爱,不想让你见丝毫风雨,唯恐你受了委屈受了伤害,只想让你不离我的眼前,让我照顾你怜爱你,让你这一生都过得安乐无忧。
怀暄,你不要怪我把你当女子一样保护,实在是因为你从前受了很多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但其实却脆弱得像琉璃一样,一碰就会碎了。我实在不敢有丝毫大意,只想要你生活在我的视线里。
我知道这样有时会让你感到委屈,但我只能这样。怀暄,别怪我。“
怀暄听了他这发自肺腑的表白,心中一阵震动,颤抖着最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想到宇文真自从确定了对自己的情意,一直是像照顾孩子一般哄着自己,让自己本已如枯木般的心又活了过来,慢慢恢复了一个年轻男子该有的活力。他对自己实在是情意深重。
怀暄偎在宇文真怀里,默默流下泪来。
宇文真也不再说话,只温柔地抚慰着他。
过了一会儿,宇文真见他情绪平静了一些,便轻笑着道:“今儿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哭啼啼的,很快就到行礼的时辰了,你可要赶紧打扮起来才好。”
婢女们忙打水给怀暄重新净了面,宇文真拉他到妆台前坐下,亲手为他梳起发髻,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绾定了,又命云冉取过一个紫檀木嵌金丝盒子,打开后见盒子里衬着大红丝绒,上面放着一串流光溢彩的七宝攒珠翡翠金丝璎珞。
宇文真取出璎珞,温柔地为怀暄戴上,珍重地说:“怀暄,这串璎珞是我当年封王离宫时,母后给我的,让我送给未来的王妃,她当初一定想不到我会娶一个男子……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串珠子你可要好好保藏,将来传给我们的儿媳。”
怀暄听了脸色一变,道:“我是男子,怎么能生儿育女,难道你……”
宇文真见他误会了,忙道:“你别胡斯乱想,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你之事?都怪我没和你解释清楚,我们膝下没个孩儿,将来终究有些不足,所以我想从云王兄那里过继一个儿子做我们的孩子,这样今后就不会寂寞了,你说好不好?”
怀暄听了,这才把满心悲伤都化解了,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说的也是,没有孩子总是不免寂寞。若有个孩儿,我们好好教养他,让他将来像你我一般文武全才,为国出力。”
宇文真搂了他笑道:“也像你一样温柔敦厚,让人爱到骨头里去!”
怀暄脸上一红,心中却是甜蜜,但马上就担忧地说:“可视云王肯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我们吗?”
宇文真呵呵笑道:“别担心死你,云王兄有那么多孩子,给我们一两个也不打紧,今后我陪你常到他府上去玩儿,他那些孩子之中除了世子,你看中哪一个,我们就同他要哪个,抱回来我们养。你说好吗?”
怀暄这才放了心,想到今后夫妻和美,儿女乖巧听话,又有母亲和弟妹共住,实在是享不尽的天伦之乐,便甜蜜地笑了。
两人正温存着,帘子一挑,闻莺进来了,俏声道:“王爷好会躲闲啊!太后、皇上和众位王爷都来了,正在那儿找王爷呢,王爷还是快去应酬一下吧,再不去,他们可要笑话了。”
宇文真脸一红,自己只顾着陪怀暄,在母亲和兄长们面前可有些失礼了,便道:“我这就过去,你去请柳夫人过来陪着怀暄,免得他闷了。”
闻莺扑哧一笑,道:“知道了,我的王爷。”
转身去了。
宇文真又安抚了怀暄几句,便离了内院,去了前面。
文氏来到新房之中,见儿子一身大红吉服,高贵而又娇艳,满怀喜悦却又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文氏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出嫁时那高兴却又惶惑的心情
怀暄见母亲来了,忙起身行礼。
文氏扶着他坐在床上,不住端详着男作女相的儿子,轻轻喟叹一声,便安慰劝导起来,讲着一些为人妇者当守的规矩,越说越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怀暄有了母亲的陪伴,感觉稍好了一些,俯首听着母亲的教训。
观月听涛则在一边暗自好笑。文氏夫人说的这些规矩,除了他须侍寝,其余的瑞王定是一条都舍不得套在王妃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