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凌皓热切期盼的眸子,陡然黯淡了神采,颓然掉转马头,驱马冉冉走过玄武门。不愿放弃一丝希望的他,似期盼奇迹般,在跨过门洞的最后一步后,再次转身眺望。沉重的朱漆宫门伴着低沉的鸣响缓缓关起,最终,那人还是没有出现。倪凌皓看着紧闭的宫门苦笑,转身带着失落和黯然,萧然扬鞭而去。
与此同时的寝龙殿内,楚清趴在龙床上,一张小脸嫣红,锲而不舍的正爬向床外,忽然一股大力将他又拖回到了床内。楚清气喘吁吁,看着不过一米远的床沿,脸色黑青交错。妈的,这已经是第十次了,每次刚碰到床沿就被拽回来,该死的倪项。楚清气呼呼的扭头看向睡得死沉的倪项,拽了拽被紧紧抱住的腿,狠狠竖起中指,扭回头鼓足了劲继续向外爬,第十一次他被拖了回去。“他爷爷的,你给我起来。”楚清终于爆发了愤怒的小宇宙,扭身坐起猛捶倪项。
倪项的眼睫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瞧,一把将楚清揽到了身下,整个身子压在了楚清的身上。楚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要压死老子吗?快给我滚下去。”声音可比河东狮吼。
“绵儿,你的话朕不懂,你他妈的是谁?”倪项皱着眉头坐起来,用小指掏了掏被震的嗡嗡作响的耳朵。
“我他妈的是你大爷。”楚清一边气道,一边爬向床沿。
“绵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倪项拦腰将楚清抱进怀里,一脸狐疑和不悦。
绵儿,绵儿,听到这个娘娘腔的名儿他就想找块豆腐撞死,也不知道倪项是吃错了什么药,从昨天晚上起,绵儿,绵儿的就叫个不停,无数次的驳斥,唯我独尊的男人充耳不闻,任他怎么说,人家皇帝大人全当没听见。一气之下干脆躲到净房的墙角画圈圈,哪料,他的皇帝爹爹竟叫人抬来了两大筐的苹果,自认为他是因为那东华宫中的苹果在生气,这个赔礼宁是要赔。没见过这么厚脸皮,乱扣帽子,扭曲事实的。气,真是可气。于是他不理,结果净房成了苹果房,愣是将他圈进了苹果山。呆呆的望着那直顶屋顶的红色,他妥协了。
倪项等了一会儿,见楚清迟迟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于是俯下头,唇贴着楚清的耳珠,一声一声低柔的唤道:“绵儿,绵儿……”
楚清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阵阵恶寒冲击着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闭嘴!放开我,我要去送大哥。”
倪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手指慵懒的梳理着楚清的长发,“现在去已是来不及了,这个时辰他们已出了城了。”
楚清眉头皱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去看一看。”说着便扭动身子,非要亲自见了才行。
倪项没有阻止,松了手,让小人儿下了地,懒洋洋的唤了一声,“福子!”
“吱嘎”一声门开了,福子匆匆进了殿内,走到倪项近前回话道:“奴才在。”
倪项斜倚着床头,一手撑头,半阖着眸瞧着眉头紧锁,匆匆穿衣的小人儿,问道:“大皇子可是还在?”
“回皇上的话,大皇子他们出城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估摸着现在差不多到了三里外的杨家铺子了。”
“绵儿可是听到了?”倪项摆了摆手,示意福子可以下去了。
福子没作声,矮着身子退了出去,“吱嘎”一声,殿内又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楚清不高兴的瞪着倪项,小小的眉宇拧成了山川,倏然,他丢掉手里的衣服,扑向了一脸悠然的倪项,挥起拳头便打,拳拳落在倪项的胸口,“都怪你,都怪你,要不你睡的像个死猪一样,抱着我的腿不放,也不会误了时辰。这下可好了,大哥一定会以为我是一个不守信的人。混蛋,可恶,都怪你,都怪你……”
“绵儿可是成了小媳妇了,这拳头打的可是用力了。”倪项笑着抱起楚清,温柔的抚着小人儿的头发,“是父皇不好,都是父皇的错,要打要罚都随绵儿。”
楚清的脸埋在倪项胸膛里,囔囔嘀咕了两声,“都怪你。”忽然又低低的说道,“不行,不能让大哥误会了,现在赶去还来得急。”楚清正要推开倪项,突觉后脑涌上一股麻意,困意蓦然而降,眼皮如千斤斗忍不住的往下垂。怪了,他才醒不久,怎么又困了?
“绵儿困了吗?那就睡吧,父皇陪着你。”
此刻,楚清觉得倪项的声音宛如天籁般动听,催促着自己的睡意更浓。他揉了揉眼,问道:“父皇不上朝了吗?”
“三日团圆假,朕这两日便陪着绵儿了。”倪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楚清躺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和楚清的身上。
“原来皇帝也有假期呀!”楚清轻声叹道,沉沉的睡了去。
倪项脸上的温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漠。他起身下床,取下屏风上的外衣披上,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走到床后的蟠龙壁前,将左手放在右侧的龙眼上,未见那手用力,龙眼已入墙寸余。蟠龙壁无声无息的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密门,密道内漆黑一片,不闻任何响动。在倪项走进密道后,蟠龙壁又恢复了原样。
一年后,皇宫又迎来了中秋。这一年的中秋宴会被安排在了御花园,各宫的娘娘、皇子、皇女、皇亲国戚都聚集到了御花园,围着专门搭建的戏台子,名刀暗枪地聊的火热,也不知有几人晓得这台上唱的又是哪一出的戏。
楚清悠哉的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瞧着台下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兴致缺缺的扔掉手里的瓜子,瞧了眼正与皇后和新任皇贵妃聊的火热的倪项,便悄悄退出了看台,蹭着墙根溜出了御花园,一路逛到了东华宫外。楚清向东华宫内望了望,寥寥的几盏宫灯忽明忽暗,在夜风中摇曳,整座宫殿异样的萧索。至从倪凌皓离开后,整个东华宫便清冷了下来。
楚清稍作思虑,想起了去年今日,在东华宫内的八角凉亭中,他与倪凌皓相处的场景,不由的叹了口气。片刻的停留后,楚清走进了东华宫,来到了那座八角凉亭,摸着空无一物的楠木桌,他不由的又是叹息,脱口念道:“去年今日此亭中,少年欢颜明月逸,少年不知何处去,明月依旧澹清辉。”他不会做什么诗,最多也只是把古人的那些诗词拿来改改,感慨上一番,应应景罢了。
蓦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男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笑道:“绵儿这诗做的可是伤感了,可是想念你的大哥了?”
楚清难得小猫儿般的温顺,转身抱住倪项的脖颈,将头靠在倪项的颈间,望着头顶的皎月说道:“父皇。”
“恩?”倪项抱起楚清,在桌旁坐下,垂眸脱起楚清的发冠。
“玉儿还是没能熬过中秋。”楚清轻轻的说道。
“是命使然,怪不得谁。”倪项说的很清冷,长指分着楚清的头发,编起了辫子。
“二哥会找到三哥吗?”楚清又问。
“会。”倪项回答的很干脆,似乎他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般。
“你说三哥会去哪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
楚清想了想又问道:“八哥会回来吗?”
倪项怔了怔,将编好的发辫盘了起来,“会。”回答的有些迟疑。
楚清又想了想,狐疑的问道:“容贵妃真的是被自己的孩子吓疯的吗?”
“是。”
“父皇。”
“恩?”
“你的秘密真多。”
“绵儿想知道什么?”倪项从怀中拿出一根金色发带,系在了盘好的发髻上,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父皇想说的,能说的。”
倪项勾唇浅笑,手指勾起楚清另一侧的头发,“绵儿比朕想的要聪明了许多。”
“父皇可是要防着儿臣了?”
倪项笑而不语,半晌,他开口说道:“朕与容妃欢好时,在喂给她的媚药里做了手脚,那些药物可以使她顺利的怀上龙种,同时也让她的精力日益衰竭,腹中的胎儿异变。”
不需要再追问,楚清便已明了始末。“父皇,那毕竟也是你的孩子。”
“棋尽其责罢了。”倪项的下颏轻轻抵在楚清头顶,无情的说道。
楚清惊然,心里上下砰然,一阵忐忑。
20.寻鸡
荒废的宫苑内荒草丛生,华色尽褪,楼台亭阁凄凉败落,满目苍夷,凄楚悲凉,不知它的主人曾是何人,这偌大的宫殿又为何而荒?宫中之事人人避嫌,那些入不得史书的秘闻早已灰飞烟灭,不敢有人去寻。
凉风徐徐,动了废殿内的草木静水,荒草丛中蓦然传出一阵异样的沙沙声,一人高的荒草丛里探出了一颗黑色的脑袋,一双大眼咕噜噜的乱转。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清秀净雅,头戴紫金发冠,身着皇子袍戴,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此刻本应该呆在寝龙宫的楚清。
“大花,大花,臭鸡,跑到哪里去了?让小爷找的好辛苦,瞧小爷找到了你这只贱鸡,不拔光了你那一身的贱毛。”楚清不悦的念叨着,悻悻跳出草丛,左右瞧了瞧,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草丛一阵晃动,大喝一声,“呵呵,臭鸡哪里逃。”横着身子便奔了过去,一头扎进草丛,一息间便不见了踪影。
“该死的老鼠,小爷还以为是那臭鸡,看小爷不堵了你的门。”楚清怒怒跺了几脚老鼠洞,瞧了瞧四周,搬来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堵了老鼠的洞门。拍了拍手上的土,瞧了眼周围比自己还要高的荒草,楚清露出了郁恼的神色,撇撇嘴,准备离开这废弃的宫殿,到别处去寻大花。
就在这时,草丛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悦的说,“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皇上的应允,允了我一天的假,可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许了我的,许诺今日会陪我的。”
咦?这个声音好像是福子。楚清陡然定住了脚步,猫着腰,小心谨慎的循着声音而去。
“你不要这般咄咄逼人,我是许诺过今日陪你,可上头临时安排了差事,我也没有办法。”男人浑厚的声音说道,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楚清拨开荒草,偷偷的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果然是福子,他正站在墙根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说着话。那男人被一颗大桃树挡住了半边的身子,看不到面孔,由身上的衣服辨认,男人是大内的禁宫侍卫。
福子怎么会跑到这废殿来?听他们的话似乎有点不清不楚的。楚清狐疑的摸着下巴,伸长了耳朵继续听下去。
“那你可以和我说呀!我可以请求皇上免了你的差事。”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男人说完转身要走。
“不要走,对不起是我不好,再多陪我一会儿好吗?”福子拉住了男人,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楚楚可怜的娇态,祈求的凝视着男人,脸上透着对男人的眷慕。
原来如此呀!楚清恍然大悟,他不是真的小孩子,听到这里也已经明了这两人的关系。大内总管太监和侍卫搞基,够劲暴的了,不知道这消息能不能卖?也可以赚点银子花花,将来出了宫也不至于太过为寝食担忧。
“你真是够贱的,想要了是吗?”男人忽然将福子推向墙壁,粗鲁的翻过福子的身子,撩起福子的衣摆,扯掉福子的裤子,福子白嫩嫩的屁股立刻暴露在了空气里。
“不要。”福子惊叫一声,脸上瞬间变了色,忽白忽红。
男人一边解开裤带,一边耻笑道:“不要?你这身子是何贱骨,别人不晓,我还不知吗?嗯?”
“啊”男人突然一个用力挺身,福子猛然惨叫一声,脸色惨白的可怖,“求你轻一点,啊,不……不要……求你轻一点,我……受……啊,好痛,呜……剑,求你……好痛……我要死了……嗯……”
福子越是求饶男人的动作就更是猛烈,福子忽然扭头吻住了男人的唇。男人一掌将福子的头按到了墙上,一脸的狰狞和厌恶。福子的脸皱成了菊花,表情愈加的痛苦不堪。躲在一旁偷窥的楚清连连吞咽口水,双眸瞪的浑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男人的身子倏然绷直,低吼了一声,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推开瘫软的福子,提上裤子十分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双颊绯红,气喘吁吁的福子,说了一句,“没事不要来找我,得了空我会去找你的。”转身便走了。
他爷爷的这是什么狗男人?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逛窑子呢?俺家福子是何许人呀?他可是大内总管,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红的发紫,一个小指头都能把你这个小小的侍卫掐死,“我呸!”楚清看着男人的背影一顿拳打脚踢,想着要是大花在,定要让大花废了那畜生的命根子。
此时福子已经扶着墙面站了起来,两条白皙修直的腿合不拢的战颤,大腿内侧红白交融的液体沿着大腿根往下流,他掏出汗巾慢慢的擦拭,紧紧的咬着嘴唇,脸上退了红晕白的很难看。
楚清看得心痛,住在寝龙宫的这几年,大事小情的都是福子在照顾着,福子很善良,很忠心,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骄矜,一心一意的只想着主子,他当他是亲人看,如今看着他被人欺负,这心里闷得慌,也痛的慌。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细一思量还是作罢,毕竟这种事放在谁身上,谁也不想被别人知道。
这边楚清正思量着,福子已经打理好了自己,踉跄着出了废殿的园子。楚清忙小心翼翼的跟上,他担心福子在路上会出什么状况,到时候也有个照应,那种地方伤了,被人看到是很丢脸的,万一面皮薄的福子为此想不开,那可就糟了。
楚清偷偷的跟着福子到了废殿的门口,突然一个人影从一旁闪了出来,拦住了福子。
“宋慈!”楚清讶异,忙闪身到一颗大柳树后。
“受伤了?”宋慈黑着脸,语气肯定的说道。
“只是扭了脚。”福子说了谎,低着头匆匆往外走,好像见到了瘟神般。
“气氛不对呀!”楚清嘀咕了一句,觉得福子的态度有些奇怪,目光好奇的在两个人的身上游来游去。
宋慈一把拉住了福子,“说谎。”
福气不耐了,气道:“咱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御医来管。”
“今日本官偏就管定了。”宋慈手上用力,福子一个趔趄到了宋慈的怀里。
“大胆,快放开咱家。”福子大叫。
“本官轮不到公公来管。”
福子的身子忽然软了下去,头靠在宋慈的胸口,眼睛紧紧的阖着。宋慈叹了口气,抱起福子大步离开了废殿。
他是怎么做到的?楚清十万分的好奇,叹道:“这宫里的秘密多,这藏着的老虎也多!”
目送着二人离去,楚清摸着下巴忖量,看样子宋慈似乎很清楚福子的事,那这件事他也就不用管了,宋慈还是值得信任的,那他就继续找他家的那只花鸡去。有了决定,楚清举步出了废殿,寻了一个方向找了下去,“臭鸡,等寻到了,小爷就拔了你的毛做掸子,天天红烧鸡屁股。”
21.鬼呀!
那日大花被楚清寻着,便被捆了拨了尾羽,秃了屁股,再不敢出寝龙宫半步,整日捂着光秃秃的屁股,凄凄丧丧趴窝不出,成了宅鸡。本是五更的鸡鸣成了四更鸣,闹的寝龙宫的宫人乱忙活了多日,才晓得四更非五更。楚清喝斥了大花,大花再不敢四更啼鸣,扰人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