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齐云坐起身,伸手烤火:
“你和尹昌是怎么认识的?”
李远志没有说话,邱齐云立刻自己接口,“我只是问问,你不想说可以当我没问。”
“原本,尹昌是我的副都统……”李远志将手上的树枝一折两段丢进火中,“玉门关一役时,他受了重伤,负伤归田以后;杳无音讯。”
“无缘无故就找不到人了么?”邱齐云问。
“那时候的边疆战事连连,我根本没有闲暇回京城寻他。”李远志坐在原地望着火堆,“只是他突然就告伤回京了,期间我写与他的信也毫无回音。”
“你就没有问过他原因吗?”
“他根本就一直在躲着我,我问什么他也只字不提。只说不想见我。”李远志目光仿佛穿过篝火投向了无尽深邃的黑暗之中。
“这种事当然要用查的,问能问得出来,他也不会躲着你了。”邱齐云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拍拍手。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第二天,两个回到了京城里;邱齐云依旧进宫教小皇子剑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邱齐云见到了尹昌;还是平日里的尹昌。一阵寒暄以后,两人相约午时后去喝一杯。
到了酒家,邱齐云拽着尹昌就入座了。
两杯酒下肚,邱齐云就憋不住话了。
“说实话,我这个人实在;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尹兄你对我不薄,我从上回就看出尹兄你有心事。有些事,真真是说出来对自己好些。”
尹昌盯着自己杯中的酒,突然不言语了。
“那天在你宅子里,我不小心看到你和长乐王爷了……”顿了顿,邱齐云想好措辞继续,“我能理解,我也遇到过这种事儿;可也不能给别人一个理由就说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了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邱齐云闷了一大口酒继续说:“你们觉得这样好,非要彼此离得远远的才叫好?完全不顾对方的想法吗?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在一起呗!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一下子好几年,跟死了一样;就算真死了,报个丧也好呐……”
邱齐云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双手里;倏地,拿起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尹昌的酒杯,仰头喝尽自己杯中的酒。
尹昌拿起自己的杯子,也饮了一口酒。
“世事,也不都是由得我们自己选的。”
放下酒杯,尹昌撩起左右手的袖子,手腕处赫然一道道褐色长疤,“我当年很想告诉李远志我的手脚筋都被割断了,我到现在手脚也使不上劲;一到风雨季节就疼得我钻心剜骨一般。我被关在天牢里面手脚尽废还要每日受鞭刑的时候,我一天一天地挨过去;我这条命,就算死了又何干,可是我七十岁的老父亲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以后别和李远志在一起。你知道吗?咱们圣上真是深谋远虑,知道让我受再多苦也不及我爹那一磕头。我的头发一夜都愁白了,我是待罪之身;我不能因为自己毁了亲爹吧!”
邱齐云听得有些愣,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你是说……”
“而现在,你问我现在为什么不与李远志在一起;我不想跟任何人在一起,我快要死像个废物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问过我在哪里……是我爹跪在金銮殿前面为我求情,我爹的四品侍郎,家中祖先留下的封位;都用来换我的这条命了。我真想,我真想当时我就死在天牢里多好!我爹还是四品侍郎,我哥哥不用去戍守边关还被匈奴人乱箭攻城的时候射死;我不怨任何人,这都是命……我都认了,不要劝我和谁在一起。我只想一个人……皇恩浩荡,我现在还能当小皇子的师傅;我只想好好为我的老父亲养老送终,我不想他暮年老矣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邱齐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震惊一个人竟然要背负这些事,他没办法再劝尹昌,他也想不到任何话去说服尹昌。
晚上,邱齐云约李远志到了另一家酒楼。
“怎么样?”李远志落座便问。
邱齐云低下头不留痕迹地抹了一把眼角,“你就别问了,你们之间的事儿;没戏了。”
李远志眉头紧蹙起来。
“两个人要有情有义,才能在一起;现在他对你已经没有半点意思了。”邱齐云第一次撒谎撒得这么难受。
“你凭什么这么说!?”李远志不愿相信地问。
“这种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况且他也和我说了。”邱齐云想到自己与尹昌分别时,尹昌叮嘱他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李远志,这件事一旦被李远志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必然会引起朝中一片轩然大波,这是长乐王和圣上兄弟之间的较量;尹昌也不是因为家人被害就一股脑地怨李远志。皇上那头也知道尹昌是长乐王李远志的软肋,所以尹昌就被皇上这样拴在宫里;说好听是体恤旧臣,说难听其实就是一个人质。如今半数天下都是长乐王爷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打下来的江山,莫说功高震主;皇上表面也要忌惮长乐王一些。现在有了一个尹昌,皇上自然要牢牢握住,现在能保住家人和长乐王的办法就是彻底断了这条情丝。
“不可能!”李远志不可置信地说,双手扶在自己的额头上,“这说不通啊……”
第十六章:面谈
李远志一口酒都未喝就离开了酒家,邱齐云远远地一直跟着。李远志去了尹昌的住处,不知何时;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留下的家丁说是已经搬走了。
第二日,邱齐云也没有看到尹昌进宫。
说是也没说是什么原因就没来。
半个月过后,宫里几乎没人记得尹昌这个人了。
邱齐云也半个月未见李远志了,这半个月来;日子过得很是不痛快。也不知道这两个人都去了哪里。后来邱齐云听说长乐王李远志又出征了,这次是西征匈奴;自太祖开朝来,中原就与匈奴征战不断,我朝从未完胜过一次,此次一役,凶多吉少。
自开战以来,三日一加急战报快马从边疆传来。
小皇子也会和邱齐云说一些自己听来的战况,一开始我军就不甚有优势;但贵在与匈奴作战也颇有些经验了,两军角力于西夏六盘山之地;借地势我军这次也不算劣势。
仗打了半年,还没分出胜负;眼看要入冬了,匈奴人也开始粮草不济,两边折损都不少;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匈奴人倒是愿意拿些粮草布匹马匹先退居关外;毕竟是游牧民族,也没什么强烈的地域观念,只要水草丰美好过冬就行了。
半年里,邱齐云的日子平直得像一条线。名剑山庄也来信了,说是邱双云的肚子现在挺大了,目前母子安泰,让邱齐云在京师里安心。
秋风乍起时候,长乐王凯旋而归。
那日,京城的城楼上飘扬着庆功的战旗,嘹亮的号角声回荡在大明宫上空。
少女们挎着盛满花瓣的竹扁,扬手向空中抛洒碎花;整个都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鲜花芬芳与铁剑兵甲的气息。邱齐云站在人群中仰望着成仗的士兵跟随着一身玄甲骑着高马的长乐王,盘着青龙的战旗在阳光下越发耀眼,邱齐云看着不禁有些怅然;原来李远志就是这样的人,他离邱齐云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皇上站在大明宫前的长阶顶端,所有人都伏地行跪拜之礼;而长乐王只是在马上抱拳作揖。
心思细腻的人都觉察出来了,而今的长乐王已经不是过去的长乐王了……
邱齐云再次见到长乐王李远志是在庆王府中,长乐王的府邸;说是把酒言欢,邱齐云到的时候已经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李远志一人坐在上席上。邱齐云脱下斗篷,行礼。
“免了,你我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些繁文缛节了。”李远志对邱齐云的态度一如当初相识,只是声音听上去要沧桑一些。
李远志走到邱齐云面前,亲自引邱齐云入座在自己身边。
“今天,有几个旧相识;也是江湖中人,托我些事,我还未想好帮不帮;我想既如此不如大家见个面。”李远志说着,为邱齐云斟上酒。
邱齐云细看李远志,比出征前晒得略黑了一些,倒是目露精光;人看着也更结实了。脸上依旧是邱齐云熟悉的笑容。
这时候,从厅外传来通报:“宾客到。”
三男一女一席人从门外入厅,入厅后便行礼。邱齐云下意识要站起来回礼,却被李远志的手暗中按坐在椅子上;李远志脸上已经褪去了温柔的笑意,对着来人摆摆手。
四人起身,邱齐云惊起一身冷汗。
这四人分别是玄卿,以及他玄冥派两位护法;随行的女子便是明教教主的女儿,现在是玄卿的妻子。
“请坐。”李远志虽嘴上这么说,完全没有起过身;外人看在眼里也知道这其中态度有多么怠慢。
四人入座下席后,李远志只看着邱齐云说:
“玄冥派的掌门,及夫人;还有两位护法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邱齐云尴尬地低下头。
“今日既然玄卿玄掌门带着家眷;我也就让邱贤弟陪我出席了。”李远志嘴角微翘。
邱齐云再怎么愚钝也听出这话中的意思了,玄卿在下席倒是没什么反应。
倒是两位护法之一出来打圆场举杯:
“听闻王爷大败匈奴,我们玄冥派特意送来些贺礼以庆王爷得胜。”
李远志冷下脸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王也不缺你们那些东西;倒是你们给本王的信笺里写的东西很有意思。”
“王爷,那天外楼实属武林大患;若朝廷这次愿意与玄冥派合作歼灭这天外楼,不但对社稷稳固有益;在江湖上也有威慑作用。”护法开口道。
李远志转眼看邱齐云,邱齐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天外楼?他在京城里从未听说过什么天外楼。但在李远志眼里,反而邱齐云这种茫然表情甚是可人。
便小声对邱齐云耳语:
“这天外楼是数年前崛起的一股武林势力,发展极快;光这半年里势力就已经赶超武当少林;只是这天外楼做的买卖不算光彩,尽是一些买凶暗杀,私走官货的勾当;其中应该不乏高手。这天外楼的楼主也甚是神秘,从未有人见过其真身。”
说完,李远志和喝了一口酒;“现在他们想与我们朝廷合作一同剿灭这个天外楼。”
邱齐云这才算是明白了一些。以往,江湖上的事江湖上解决;倒是很少会求朝廷出力,这回这个天外楼必然是十分棘手。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帮他们呢?”李远志持起邱齐云的手,问。
邱齐云愣住了。
边上的护法立刻说:“王爷,这是我们武林名门和朝廷谈的事儿;您怎么问一个旁人呢?”
玄卿抬起手,示意护法不要再多言。淡淡说道:
“看来,王爷还需考虑些时日;玄某静候佳音。今日就先告辞了。”说着就抱拳作揖转身出门去了。
“送客。”李远志淡淡道。
这一盏茶的功夫里,有太多变化;让邱齐云完全措手不及。
大厅里只剩下邱齐云和李远志两个人。
“你今天为什么要让我来。”邱齐云调整好心绪后,问道。
李远志只是给自己不停地斟酒,饮尽。邱齐云一把夺过李远志的酒杯,恨然道:
“你今天是想我过来出丑的吗?”说着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好玩吗?是报复我没帮你把尹昌劝回来吗!”
倏地,李远志站起身一把将酒壶摔在地上:
“以后,不要和我提起这个人。”说完就出门而去。
邱齐云愣愣坐下,几个下人见王爷摔了东西也不敢过问什么,小心上前开始打扫。王爷府上的老管事上前,谨慎地问邱齐云:
“公子,没有伤到吧?”
邱齐云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
老管事这才舒了一口气:“公子别放心里,我们王爷脾气本不是这样的;我从小见他长大,咱们王爷一直都是在几个皇子皇孙中最谦和懂事的;哎……也不知道现在这是怎么了,变成这样。”
邱齐云也觉得,李远志变了。
“公子您也是错怪了我家王爷了,王爷并不是希望公子窘迫。现如今,咱们王爷也没什么友人,对您自然是更加珍重的;况且脾气再坏,骨子里的性情还是不会变的;王爷对公子您绝对不会存什么坏心。”
一时间,邱齐云心里竟然徒生起一股内疚感。
打听了下人,邱齐云知道李远志在书房里;走到书房门口心中添了几分犹豫,正在思讨是否要敲门之际;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李远志一言不发看着邱齐云。
“我是来道歉的!”眼看李远志要进屋,邱齐云急忙道。
第十七章:白粥
李远志眼定定看着邱齐云,又恢复了那片温柔。
“我,其实不是想让你出丑。”李远志顿了顿,“我知道你们过去曾经在一起,他负了你;我是想帮你报仇。”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在意了;谁管他死活。”邱齐云这么说着,心里也不自觉的暖暖的。
“我还以为你会开心。”李远志怅然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变成我跟你发火了。”
“你一定是和匈奴打仗打得太上火了;现在还没消火。”邱齐云开玩笑。
李远志露出笑容,“和那匈奴鞑子打仗还真的不如和你过过招,那些都是蛮人,只知道死拼。一点意思都没有。”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邱齐云回府的时候,下人通报说有人来访;邱齐云也觉奇怪,从来是没人来看他的;今个真是出奇事了。
当然,邱齐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来人也果不其然就是那个最坏的打算。
“玄掌门来找我有什么事?”邱齐云对玄卿真是能忍着正常打招呼实属不易了。
“没想到邱庄主也在京城里,还和长乐王爷交上了朋友。”玄卿冷笑道。
“有事吗?没事就请走……我要休息了。”邱齐云对玄卿既没有情谊倒也无所谓恨,就是没有什么好感,看见就烦。
“我今日是来游说邱庄主劝长乐王爷协助我们清剿天外楼的。”玄卿也没什么表情。
邱齐云撇嘴,坐下来;“这是你们的事儿,与我何干?”
“今日王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要看你的意见。”玄卿在邱齐云对面坐下,“说实话,这天外楼势力已经威胁到朝廷了,如果愿意助我玄冥派一臂之力那自然是彼此都有好处的事。”
邱齐云脑子里转过一道后,淡然:“哼,既然是这么好的事儿;你又何必登门来找我?怕是朝廷不愿意出力,想坐山观虎斗,等你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玄卿脸上的表情立刻又冷了几分。显然是被邱齐云说中了利害,但是表面上也不好发作:“你我也算是有过交情,就当是一般朋友卖个面子;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邱齐云脑子想的是:去你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玄冥派灭了正好我们名剑山庄少了个眼中钉,十大门派少你们玄冥派更好。可嘴上却淡淡道:“是么……”
“当然的,况且在下前段日子也派人去看望了庄主的姐姐邱夫人;不到一个月就要诞下贵子了,真是可喜可贺。”玄卿玩味地说。
邱齐云瞬间一把抓住玄卿的衣襟咬牙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