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他的暗卫或许还不错。

周平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失笑，手上把玩着精致小巧的瓷瓶，暗暗打消了把它拿去卖了换成银子的念头。

贴身收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赵允让先是往周平手上猛瞅一阵，接着把碗筷用力往桌上一放，生气道：“不吃了！ ”

“我的爷，出什么事了？”司棋担忧地问道。

“没你们什么事，你们都出去，爷有话都小瓶子说。”

周平只得停下咀嚼细品的动作，把嘴里的饭菜一口吞了。

可是其他人已经出去了许久，赵允让依旧绷着张小脸，一声不吭。

“怎么不用我给你的药？”赵允让声音闷闷的，暴躁里掩饰着失落。

周平心里一暖，头一次正视眼前嚣张跋扈却仍然有点良心的剥削阶级。

难得真心道：“看著名贵，留到要紧的时候用。”

赵允让当即笑了，颇为自得地摇头晃脑一番：“当然名贵了，用的是天山雪莲，疗伤圣药。这一小瓶还是爹爹向伯伯

特地求来的。”

“你伯伯不就是……”

“就是官家！ ”赵允让更得意了，夸口道，“他最疼我，从来不会管这管那。佑哥哥（注3）殁了之前，我三五天就

要进宫一趟。”提起夭折的赵佑，赵允让的语气低沉下来。

周平觉得赵家并不像清朝九子夺嫡那般残酷，见平日里生龙活虎的脸蛋忽然转为暗淡，忍不住伸手揉了他的脑袋一下

。

哪知刚碰到赵允让的脑袋就他一掌打掉了手：“去去去——装什么大人！别忘了，你私通外贼的罪名还要靠我洗刷呢

！ ”

“那就仰仗小王爷了。”周平玩笑道。

赵允让奇怪周平今天怎么高兴得有些反常，想不出原因，只好放到一边，同时小大人地摆手：“好说好说。”

被送进王府伺候人的时候多有抱怨，但灾难临头有人保航护驾也算是所付出劳动的回报。虽然俗语‘打狗也要看主人

’说得难听，可起码金箍棒要砸下的那一瞬间会有人为自己大喊一声‘大圣棒下留人’！

——就当成弟弟宠吧……

周平暗暗决定。

第二十二章：陷阱

连周平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身上的奴性已经觉醒并逐渐占领、腐蚀现代文明中民主平等的意识形态了。

说是奴性，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华夏土地上封建王朝统治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农耕社会造成了守成稳重的民族

特性，使得百姓安于满足，习惯于受一个绝对权威的统治。这个权威，有时是皇权，有时是传统，有时是教派。无论

文明发展到何种程度，浸透在骨子里的中庸和被动是不会变的。

周平屈从于雍王的权势，甘心做赵允让的暗卫，是大多数聪明人的选择。

而像张环这种孑然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浪荡子毕竟是少数。

张环曾为贼，蔑视朝廷正统，又射杀敌国大将，推崇武力，把礼教伦理踩在脚下。

张环总是笑脸迎人，实际上行为处事间到处透着一股不羁的张狂。对自己看得顺眼的，比如周家父子，就极其护短，

表现出‘他们的缺点只有我能说’的恶毒嘴脸；对自己看不顺眼的，比如雍王一流，就更不客气了，直接用行动表示

自己的憎恶。

与周平话不投机，张环情绪激动地从周平房中跃出，自恃轻功高强，打算对落单的丫鬟下手，把雍王住处问个清楚。

正好见一名绿衣丫鬟神色慌张地走出院子，怀里还抱着什么。

张环心里一动，立刻跟上，一路追踪。奇的是刚好躲过侍卫的巡查。

作为老江湖，张环心知看着越安全越是不能放松警惕，明哨躲过去，暗哨却是难防，上回在周家发现有人监视，是因

为对方泄露了杀气，而不是自己主动发现的。

司棋抱着那坛子不知道下了什么药的梅子酒，快步往前走。

按照抱琴的吩咐，把张环引到了酉戊守卫的地点。

先是完成了雍王试探周平的嘱托，再是教训一番张环和酉戊，让他们两鹬蚌相争。可谓一箭双雕。

——最毒妇人心。

司棋一边腹诽，一边费力地搬开树底下做了标记的石板，下面藏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坛子。

为了报复张环，抱琴还真舍得下本钱。

看泥封还很新，那些梅子酒，全是新酿的。而此时已经入冬，梅子是六月时令的水果，放到冰窟里的又不能用来酿酒

，想来只有从宫中园林里偷·摘的了。

新建的果园是按照奇门八卦的原理布局的，周围有假山环绕，又引来温泉，使温度长年不变，又差人从南方运来果树

与果农，移入园中。赏玩之时，抬手便可摘新鲜果子食用，荔枝、杨梅皆不在话下。（有史可考）

张环待那丫鬟走后，掷了块石头过去，藏在暗处许久不见动静才现身。

他本不想节外生枝，但无意间瞥到的酒坛太过眼熟，让张环想起了小王爷用来贿赂周密的梅子酒。

张环心知周密听到王府被窃的消息定会不高兴，找自己麻烦，如果用酒赔罪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当然，里面也有张环自己贪杯的原因。

跃至树下，张环挖开泥土，就看见里面那几坛好酒，当即掏了两坛出来，掀开一闻，满是清香。

张环心知自己今天这一闹以后再来王府必定百般困难，而自己有要事在身，随身带酒必然不方便，就索性先喝了几口

解馋。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

抱琴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里面藏了超过三坛的佳酿，又料准张环贪心的本性会抵抗不了诱惑直接就着酒坛喝，才在

坛口外沿上抹了软筋散。

张环气息一凛，忽然感到丹田一空，所有真气跑得一丝不剩。

当下扔了酒坛，往墙上退去。

由始至终蛰伏在暗处的酉戊也不慢，他被罚守佛堂半月，恨极了张环，一心雪耻，眨眼就要把张环追上。

张环还不要命地提了一坛子酒，见敌人来势汹汹，当即忍痛把手里坛子当作暗器砸出去。

酉戊用匕首一档，酒坛当空裂开，好酒漫天挥洒，淋到两人身上。

“我是王府贵客，迷了路才到这里的。”

张环狡辩，可无论他怎么说对方都不减攻势，一招一式都阴狠凌厉。

好在刚才张环还有理智，想着赔偿上次偷周密酒喝的不是，没有喝太多——顶多五六口吧……

越是缠斗，力气流失得越多，张环抵不住了，只好虚晃一招转身便逃，也不管被扣露出多大破绽了。

酉戊紧追不舍，直到烟花柳巷。

张环从后门闪进青楼，丢了一锭银子给老鸨，让她好好招呼身后进来的朋友。

大白天的，银子又少，老鸨本来不愿。

张环狡笑，道：“我那朋友爱好与别人不同，像老板您这样美的，他却是不待见的。”末了还补充一句：“而且，他

男女不忌。”

老鸨被哄得眉开眼笑，觉得条件宽松，银子好赚得很，当即命人去招呼。

酉戊不懂人情世故，查到张环踪迹，直接从女支院的正门进去，结果蒙头盖脸的是一张张涂了白粉的脸的视觉袭击，

当即一脚把他们踢开。

他嗅觉灵敏，是追踪敌人的最大优势，但此时在这些混乱刺鼻的脂粉味面前就是最残酷的刑罚了。他呛得直打喷嚏，

鼻子被揉得通红。

张环躲在一张榻下，等待药效过去。这是相当冒险的做法，要是对方反应锅来杀个马回枪他这几斤几两就得交代在这

了。

门忽然开了，本来在榻上安睡之人被吵醒，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然后尖叫声戛然而止。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张环直接攻那人双腿，对方轻易躲过，张环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映，上面的床榻居然被人硬生生

劈开。

在碎木屑中张环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他立刻想到了周平。

因为那野兽一般没有感情的视线曾在没有失忆的周平眼睛里看到过。张环并不怀疑，如果周平没有遇到自己，现在也

和眼前之人一样，无父母，无君臣，无兄弟。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漠。

这样一想，张环更是下定决心不能让周平坠入深渊，将事先准备好的供词脱口而出，生怕对方过早地将自己灭口。

“帮凶是周平，幕后指使是周密。”

酉戊还是第一次见把老底供得那么痛快的盗贼，他奉命看守佛堂，就为了防止有贼人偷窥府中宝物。拜保护小王爷的

任务所赐，酉戊自然听过周平的名字，心想府里出了内鬼，情况紧急，立刻卸了张环的手腕脚腕，拎着他往王府跑。

是的，的确是‘拎’和‘跑’，这两个动词都没有用错。

“你……就是这么追到我的？”张环很受打击，身高还在其次，对方胡子拉扎，头发乱糟糟得能让鸟儿往里面下蛋。

看不出年龄，张环就把对方臆测为比自己大——谁让他个头比自己大呢？真正让张环感到挫败的是对方跑步的速度。

没有什么高明的步法和内力，完全是简单的机械运动。

酉戊生性孤僻，很少与人交谈，他来回打量张环的笑脸，心下觉得奇怪。以前那些贼人哪个不是哭爹叫娘抖若筛糠的

？像张环这样气定神闲的，还是头一个。

心里好奇，就忍不住回答了他的问题：“嗯，你跑得很快，我差点追不上。”

“……”张环把他的话当成了嘲讽，奈何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硬生生忍住了绝世轻功被诬蔑成‘跑步’的侮

辱。

赶回王府，酉戊把人往雍王面前一丢，他已经放轻了力道，张环还是咕噜咕噜滚了三四圈撞倒桌椅才停下来。

“放肆！怎可对贵客不敬？！ ”雍王板起脸训斥道，视线竭力不往吃了不少泥的张环那边看。嘴里虽是训斥，却没

有起身去扶，而是端了茶老神在在地往嘴边送。

“主子，他是偷酒的贼。”酉戊不懂那些虚招子，诚恳地提醒道。

“哦？偷酒，文台倒是风雅得紧，不如约了周大人一块喝罢！ ”

“主子，他是主谋。”

“放肆！你可知道栽赃诬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可是要割舌剜目的。”

雍王看着那野兽般不通人性的孩子，感慨不已。当初看他档案的时候就觉得心惊。生来被人遗弃在山上，机缘巧合之

下竟被母狼衔了去养，直到五岁时母狼死后才出了山林。不懂人言，村人禀告官府，由官府办的养济院（注1）代为

收留。可惜他教养与旁人不同，始终无法如正常人般生活。由于他五感如狼般敏锐，最终被选中进入了最危险的酉组

。

酉戊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把人抓来了主子还要生气，呆呆地跪在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环冷眼看着主仆二人演戏，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还真当自己怕了不成？

见酉戊依旧没看懂自己的眼色，雍王死了心，摆手让他退下，奖励他捉贼有功，免去了看守佛堂的刑罚。

“谢主子。”酉戊退下，不见任何高兴或失望。

出门，他就遇到了来看热闹的入画和打探消息的司棋。

酉戊从小就在山野间长大，遇到入林子采集炼蛊的入画纯属巧合。他们见面也不怎么说话，顶多对视一眼就算是打过

招呼了。

“酉戊，听说你不用再去看佛堂了，高兴死了吧？”入画促狭地笑道。

在一旁的司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分明是用蛊偷听，还敢理直气壮地说成是道听途说！

“我没死。”酉戊摇头。

司棋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是问你不用忍着吃素，是不是很高兴。”

“为什么要吃素？”酉戊反问。

“难道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有吃，”酉戊咧嘴，可惜脸上毛发太多遮住了他的肌肉动作，“佛堂里的肉很好吃。”

“嘶……”司棋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人怎么会往佛堂里送荤菜？定是这小子偷吃了祭品！各位佛爷道爷，要霹雷可看准了点再劈。

入画跺脚，急得不行：“这话不能再对任何人说，你明白吗？”

酉戊没弄懂，却还是点了点头。

司棋打探道：“你把那贼人抓住了？”

“嗯，主子正在审问他。”

司棋分析道：“我看主子根本就没有问罪的意思，张环的轻功在鲜少有人敌得过。”

入画为酉戊说话：“你说的什么话？他明明被酉戊逮住了。”

酉戊笑，再一次，表情被须发掩盖住，少女们只能看到一个矗立不动的高大身影。

“没人和他争功劳，我的意思是，我们组内，恐怕要添新成员了。”

“不是小瓶子吗？”

司棋嗔道：“你连人都没见过，怎么就叫人外号，没规矩！ ”

入画压根就没把司棋的警告放在心上：“别抢了侍书姐姐的活儿，真是越老越唠叨啦～”

“作死！ ”

两人闹了一阵，丝毫没发现身边的大块头已经不见了。

注1：养济院相当于现在的福利院，由官府开办，负责每日开销，专门供养老人、病人和孤儿。古时，各代统治者都

十分重视社会救济。一年冬天，一妇人冻死，丈夫上了吊，仁宗就下令派官员视察京城各巷，孤穷老病者，每人100

文，孩子50文，另外发放糜粥。

第二十三章：患难

酉戊听入画司棋二人谈到周平，心中暗叫不好，如此危险人物竟在小王爷旁边。他见主子还在审讯犯人，没有给自己

摊派任务，就极其自觉地去小王爷那里守着。

刚跃入院中，酉戊就见胆大包天的小贼正在对小王爷暗下毒手，当即现身，二话不说朝周平攻去。

周平刚刚被逼着和赵允让练招，因为失手将小王爷甩飞出去本就心慌，酉戊一声不吭骤然发难，周平被打了个措手不

及。好在警校里偷袭与反偷袭是常事，他还算敏捷地用刀一挡，滑到一边。

赵允让此时也从地上爬起来了，喝问：“你是何人？！ ”

“我是府中……”酉戊顿了顿，想到暗卫身份不得曝光的规定，只得改口，“侍卫。”

王府侍卫皆是禁军所属，衣着、番号都有明确规定，赵允让会信这黑衣打扮面容邋遢的野蛮人才怪！

再加上赵允让以为周平为了保护自己才被他袭击，刚刚把自己扔到一边也是情况危急所致，立即不生气了。

周平不知自己忠心耿耿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握着苗刀的手微微发汗。

仅从那人的眼睛看，周平就知道自己铁定打不过对方，他爹的目光也很凌厉，但完全不像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凛冽

。没有从刀山油锅里滚过的人是很难有这样的眼神的。

周平不敢分神，牢牢地盯着黑衣人，对方的杀气主要是冲自己来的，对赵允让并没有恶意。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赵允让已经站起来，制止道：“别过来。”

酉戊以为这是周平对自己说的，更是坚信他心虚，打定主意要把他擒下。

赵允让察觉气氛凝重，周平的脸色比当时在黑店中杀了人还要白上几分，心弦一紧。

此时是楞的碰上了不要命的，一个字——玄！

明白不可力敌，那就只能智取，拖时间了。